锣鼓惊天动地,破城的军队不是许涧带的骑兵,而是火骑!
炮轰城池,刺鼻的硝烟裹挟厚重的黄沙,江御摘下铁面罩,察觉到林析沉带了伤,心下更加难受,轻轻柔柔地拨开林析沉掌中的剑,低声道:“叫你别杀人,又不听话了。”
残刃叮当敲落在沙石上,冯仟贺尸骨脓血化尽。
销声匿迹的光辉破土重生,一如当年的骁勇之师,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地方,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推陈出新,一代又一代人的丰碑伟绩。
角旗猎猎作响,林析沉在风沙中微微睁开眼睛,张开的嘴想回答什么,最终只字未言,胸膛郁结的气血压得他喘不过气。
江御慢慢紧蹙了眉,手上戴着护指不方便去探脉,便微微弯腰,用嘴唇轻轻触在林析沉额头上,感受热温。
充盈的人手和精强的装备从根本上判定了胜负,林析沉带的人马寥寥,几个伤势较轻的纷纷卸了刀剑,投去目光去看林析沉。
还没围过去,便被江御的人手挡了下来,自不敢忤逆圣命,领着伤痛去寻军医。
右肩的血洇漫,江御不敢拖大,自视没有探出个名堂,打横抱起怀里的人。尖锐的甲胄披身,腰侧佩刀鞘梢纹刻严整,几乎是非常正式的戎装了。
林析沉穿得单薄,松松垮垮的衣衫撕破了口,染湿右肩的血一滴一滴顺着衣襟滚下,林析沉把拧得弯曲的手偷偷藏在袖子下,还是到了营帐,江御替他擦拭血水时才发现的已经错位的指节。
林析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了阿娘,逢年节的时候阿娘会亲自下厨,跟在母亲屁股后面瞎帮倒忙成了他儿时最快乐的回忆,每次要糖吃,母亲都会变着花样哄他高兴。
画面一转,眼前美好的回忆转瞬化为一把熊熊烈火,他听见有个小孩在大火中放声大哭,弱不禁风的小影子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林析沉想抱他走,方才蹲下身,眼前所见又化为了泡影,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往前走着,黎明开道,暖光铺展天际。
后面老爹吐了草芯,骂骂咧咧道:“傻小子你敢去,死在北城一捆席木都没有!”
林析沉顺着老爹的目光去望,少年的步伐并没有因此停驻,适得其反愈发快步,林析沉想追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跑起来时,一把利剑遽然刺进他的胸膛……
钝器干脆利落穿刺过他的心肺,他极力想辨认出对方的面容,胸膛的刀则顺着主人的动作翻转,捅拧,搅动。
逆光之下,苍瘦泛白的侧脸,那个人像极了自己。
林析沉被梦吓醒了,当即吐了一口淤血。
他很久都没有做过梦了。
江御衣不解带守了一天一夜,见了他醒,预备好的满心欢喜化作酸泪,漩在眼眶。
林析沉要坐起来,右手弯曲的指正了骨,用钢板僵硬地固定,自然是支撑不住整个身子。
林析沉尝试抓握,钢板缠在关节,连腕骨都被硬东西死死固定。
江御忙去帮他,怕他又乱动把肩膀的伤重新拉破,便小心翼翼地附在林析沉身后。
原本拉到小臂上固定会方便许多,只是碍于肩伤,用的钢圈栓锁在指骨,那样很容易留下勒痕,当然,比起淋漓的剖面简直是微不足道。
“蒙我眼睛做什么?”
林析沉要抬手去揭开蒙在眼睛上的纱布,被江御捉住,低声道:“避光养几日,见了风沙血雨,加之重硝烟和炮火染的眼。”
“我不要这东西。”
林析沉转了转头,自是脱不掉眼带,另一只手僵硬动不了,心中更加恼,要让江御松手。
“听话。”江御敛低的声色有些颤抖,手不由分说地插进对方指缝,慢慢道:“我不来,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析沉稍显局促,胸口起起伏伏呼着气,耳朵里叫唤着杂音,眨了眨眼睛便袭来一阵酸泪,隐约分辨出江御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
林析沉有些焦躁,他睡了几天,这里是哪里,江御怎么会来,京城如何,战况如何,他什么都不知道。
模糊的触觉渐渐清晰,却终如蒙了层布,再次启齿忍不住干咳了几声,习惯性抿了抿早已龟裂的唇。
江御忙去把案上的汤水端去,来来回回温了几遍的汤水只被林析沉喝了一小口——咽喉出奇地肿疼,生吞刀片怕也不过如此。
江御领着热汤肚子里五味杂陈,风沙太大了,外面太凶险了,方才在马车上编排的一通质问的话瞬间灰飞烟灭,只剩下心疼。
“把那东西拿开。”
林析沉言语中有些凶,始终执拗不过对方的手,指缝间的抓握分外强硬,江御依旧扣住他的手不让他去乱扯眼带,然后默不作声地凑近,轻轻地在林析沉眉心落了个吻。
薄凉的唇和逼戾的气息压近,一点一点抚平未知的黑暗带来的急躁,低沉的声音回旋在耳廓:“岷西城安好,家宴暂时还不了,待日后归兵,再求一纸福愿补上。”
林析沉这次听了个真切,分明是意料之中——江御一定会去守岷西的,那里是他在西北声名鹊起的故地呢。
而后半句没头没脑的话则让他哭笑不得,谁记得一张扭扭捏捏的小纸条啊,林析沉想言公事,话到嘴边无可奈何笑了笑:“好出息。”
他轻轻叹了一声,家宴要办,福愿也要请。林析沉见过他的火铳,他并不想让江御因为自己把杀手锏轻易暴露出来。
江御则是不屑一顾,因为见过他枪的人没有一个活口,至于流落在外的侄子,已经被他请进帅帐特意看顾,“即使有人走漏风声,现下回京请兵,亲征北疆。”
但江御已经在林析沉这里耽搁太长时间了,他等着梁永琮这个老家伙慢吞吞赶来这里,才打的离开的心思,林析沉知道他急走,哪知撂下这句话,人就已经迈开步子了。
江御要光明正大北伐,但不能是他说,林析沉心下慌乱,伸手想抓人的手落空,急忙喊道:“别走!”
江御没舍得真把他扔下,生怕他急着再次绊倒,撕到伤口,立马跑过去小心将人搀起来。
“你若是贸然提出动兵,麻烦的是跟那群人拌嘴 ,我不要命地去搅和庸城,你真当我玩闹吗?”
能赢很好,输了也罢,林析沉只愿靡靡之音不要吵着江御的耳朵。
江御待了很久才离开,许涧早在外面候着,几个亲卫得令来来回回走动,他一时不好意思贸然进入,就等江御走然后去看看。
躬身行礼时,江御见他心急如焚,没让他礼毕,挑眉问道:“许涧?”
江御还留心他的名?许涧立马把身子压的更低,应了。
江御端着灌完药的空碗,微微颔首:“安排你入城的吧?”
许涧没有说话,那是他跟林析沉之间才知道的事情,江御便当他默认了,继续道:“擅离职守,去领三十军棍。”
左右亲卫面面相觑,旁人看来就是无缘无故让人吃三十棒子,奈何头顶着曾经定北侯的赏罚分明和当今圣上的金口玉言,各自没敢出声。
反倒是许涧,头点得坦然,真去了番挨打。
确定江御走后,林析沉取了眼带,坐定在床上,强光是有些刺眼,微微虚眸便迎来一阵酸苦,索性做出垂眼假寐的姿态,在其他人看来,自己出了脸色有点苍白外,看不出其他病症。
侍卫按例打了热水,入帐时毛手毛脚,透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弱光,便使得林析沉微微偏头。
来的人步子重,却没江御身上那股重甲味儿,反倒一身腥甜,搅得他心中倦。
许涧正奉着从亲卫那儿讨来的差事,默不作声靠近他。
“别搁案上。”
林析沉不耐烦开了口,许涧还不知露了狐狸尾巴,战战兢兢缩了回去。
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幸亏他睁不了眼,否则迟早被这人急死,在其踌躇退门之时,林析析轻轻“啧”了一声,细如蚊呐的语气词如铁钉一般钉住了许涧小心翼翼的步伐。
林析沉言简意赅地评价道:“没出息。”
哪儿有自己的人被他人打气焰。
许涧资历浅,这么多天来回做战好歹积攒了些威信,三十板子不论皮肉之苦,撤了他的面子,再何谈底下的人信服。
江御这个混账。
“大人……”
许涧在林析沉面前显得很手足无措,颤颤巍巍踱步来,大好的腹稿慌乱下通通撇得一干二净,挂到嘴边的话不翼而飞,尴尬的二个字飘在空气中。
林析沉再往上抻了抻,依旧慵懒地垂着眼睛。
“能跑马吗?”
“能。”
“你调些人马专跑九大营交战地,把地形给我摸透,混个眼熟,防患于未然。这边无关紧要,一时间起不了心思。”
许涧一字一句听着,林析沉安排他差事,从头到尾没有提失兵,专等他的批评,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最终等得一句怒骂: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
许涧瞳孔微缩,如同被捏住脖子的猫,同手同脚滚了。
许涧前半辈子为着个“知遇之恩”感激涕零,后来莫名变了味儿,林析沉对他纵容很多。
无论是办案还是通勤,有他疏漏多是责骂,真气着了顶多稍几鞭子,放在他身上的重担却一个不落。
倒不是林析沉刻意抬他的位,因为他知道傻小子的秉性。
竭尽全为对自己的位置负责,这种人,只有踩在钢丝上,才能够进步。
他错的时候,偏是只字不是。
错不是拿来改的,是日日夜夜刻在心中的教训。
第86章 倾塌
江御前脚拐进帐,便听看守的人诚惶诚恐,以头抢地:“皇上!七殿下遭人里应外合逃走了!”
江御眉头皱了皱,无甚在意地抚了抚骨扳指,玄黑色的衣袍凛然,看不出喜怒,仅应了一声,便快马加鞭赶回京都。
江御方才踏进皇城,后脚跟着传来十六部压境的消息,联合各小国组成的联军,破了九大营的防线,三州粮仓岌岌可危,人心惶惶。
江御埋头理完军机处的折子,人蔫了一半,靠着坚强的意志力颤颤巍巍抬脚跨出樵秋院门,未曾想祸不单行。
九大营尸骨之上,悬挂的,是匡扶正义的旗帜!
刘穹仰果然投靠外族。
江御曾经顶替的虚名被轻而易举再次揭露,风雨中的朝廷随着流言蜚语和前线战火乱做一锅粥。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为今之计国家大事为首,没等江御提御驾亲征的事,便有人小心翼翼说了,尔后大胆起来,渐渐分化成“主和”“启兵”两个派别。
正当江御想顺水推舟时,朝臣仍有捉住祸端根源究事。
江御名不正言不顺,好,事态紧急,我姑且不同你较量,但是为着他这个杀神,得罪十六大部,失愿各个城邦,那就是江御的罪了。
风雨飘摇,皇城的水道积压,堵塞,泡臭。
江御兴致缺缺地看着那些跪在大雨中“主和”的人。
赔钱吧,割地吧,再不济,把盛家推出去讨好敌军吧。
江御手中的果脯吃完,慢悠悠地转回殿内,热了壶酒,继续站在窗棂旁,一个个年迈而资历尚深的大臣受不住滂沱大雨,倒在雨水中……
忽然,有几个臣子举旗高呼,不再是念安国,而是指着鼻子骂践踏宗法,才引来祸事,口出狂言,大有把外族头顶上的“匡扶正统”四个字发扬光大的意思。
江山如何糟蹋如何作贱江御都喜欢看,可是,踩在同袍骸骨之上唱歌,江御忍不了。
他们在喧闹,我安国地大物博,现下国内经济不稳,劳民伤财是昏君,主和,不仅仅意味着断送死在九营的将士,意味着卑躬屈膝,皇帝或许会怎么做,为着百姓,为着“太平”,但定北侯绝不会放纵虎狼聚势。
他还记得高高举起火炬的斥候。
一旦认了和,打着匡扶正统旗号的蛮人,也配干涉我朝内政?
那撞死的辅臣刚刚倒下,翰林院的学士听见一群人跪在大殿门口,心中窝出了火,也不管天子脚下,怒骂道:“国之硕鼠!今日你们敢信誓旦旦认下这份丧权辱国的条约,明日帝都脚下践踏的,是我安国几百年的国祚,嘴上功夫不行,倒是威逼利诱!”
当下齐刷刷地也跪在青石板上,朗声报言。
五十里笙歌散,江御早就预见了这样的发展,雄伟贯天的攀柱染了旧臣的血,左右阁老忙去拦扶,殷红的腥水漫浸衣襟,狂风骤雨风愈演愈烈,敲打窗棂,顺叉杆滴落成池,好生噪杂。
演化是个过程,说不得“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大话,但值得肯定的,在大势所迫四个字后,“正统名门”“主和主战”,似乎都显得无关紧要,也微不足道。
江御站在最旁观的角度,看着激愤峰值,再预见平息。
这个时节,待雨后,就过冬啦。
于是,远在北疆的林析沉前前后后得到的消息便是十六部举全国之力反击,和皇帝御驾亲征,重戍九大营的消息。
林析沉把信函叠放到一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远处角鼓响,自他跑了辎重地后,寒风劳顿伤了身,便乖乖地守在岷城,迎接大大小小的破城军。
十六部的兵力集中在九营,他这里尚且能应付,只怕策地重心转移,没有朝廷派兵,只有死战。
死战还是战死呢。
林析沉夹着函叠,轻轻磕了磕桌角,忽有一人掀帐入内,奉热药,林析沉顿时眼睛狂跳,无甚在意地越过侍卫,潇潇洒洒出了帅帐。
梁永琮跟在后面颇为无奈:“待会儿再温吧。”
疏通马道,整饬守备军,扩建战壕,每一样都是顽疾,每一样都需要大量的时间与精力。
塔层值守的老兵又喝醉了。
他东倒西歪摊在瞭望塔顶,这里可以尽收心岷北的夜,值夜的士兵几乎都眼熟了他。
重暮苍桑的老人与灰扑扑的旧楼一齐被遗忘在西北腹地 。
“把他搀回去?让人看见影响不好,“一个守卫掂了掂脚,老头儿抱着虹口,嘴里吟喃着 地方战歌。
“咋搀?搁这儿又疯癫乱跑,那塔是危楼,你我七手八脚上去,一个不小心给摔死。”
“……”
久而久之没人去管他,刚入营的新兵不明所以,远远的去打听,来人吸着火枪吐云吐雾,锈蚀的枪管口上厚重的烟灰飞扬。
“那老头儿啊……嗯……当年轻骑虽说散了伙,却都给那些有功勋的士兵留了位,征召的普通将才,壮的年轻的老的残的,皆分了土地,赏了碎银,是优待了。”
来人说到一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是一翻长嘘短叹,新兵被吊胃口,要他说下去,可哪儿来这么多后活。
“老头倔,辞了三州城拔下的肥差,在岷西混了个参将来当,多傻啊,后面不知怎的就疯了。”
作为边陲小镇的岷西,边境通商都捞不到一个子,黄沙涛天,离粮仓远,有什么能入他人眼,又有什么光彩之处让林析沉派兵首防。
正断断续续地谈,远方天际压出一片密云,恍若滚滚浓烟拔地而起,整齐划一的铁蹄踏响了脚下碎石。
心中闪过着两个字,他几乎是竭尽全力地瞪大眼睛,慌不择路,口不择言,边寻火折子,边道:“去!擂鼓!传信通知去卢将军,抛铁蒺藜,等等...”他慌乱中寻的火折润湿了,怎么也擦不出大光,低声骂道:“要他娘的命!”
与此同时,城墙上倒是淡定从容站了一抹身影。
林总指挥波澜不惊,远处海东青长啸,稳稳地歇在他的肩头。
“你好重啊。”
鹰隼歪了歪头,脏黑的爪子钳在薄薄的衣料上,招人嫌。
江御的兵。
未见主将开道,林析沉生疑虑,要赶去前方看看,刚退开一步,便被人环抱住,顺便赶走了栖在他肩头的鹰鸟。
什么时候轮到它捷足先登?
涔凉熟悉的甲片凛冽在背后,下一秒听见一阵低声喃语,糊糊地挠耳朵。
“说什么?”
林析沉被他吐纳在耳边的气息弄得痒痒,忍不住动,“让我看看你啊。”
江御耍无赖地抱在他的后面,月光澄澈千里,云层汹涌,他拽着林析沉的手腕,捻他的指。
一路上走走停停,分了兵力去九营,又是彻夜未眠跑的官道。
城墙上极其显眼的位置,不难察觉重叠在总指挥身旁的影子,即使大多人的目光都在往远方踏铁而来的轻骑眺望。
江御在他耳朵下留了个吻。
林析沉立马涨红了脸,换来对方低低一哂,随后腕上刺痛,脚步晃荡忽而被带进了城垛,坚硬的石块堆砌,抵在林析沉脊背,江御扶着腰身的手最终还是舍不得下重,林析沉乜眉倦眼,江御凑得太近了,好高。
林析沉微微垫脚都够不着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往后仰起了头,他卸了戎装,外罩的薄衫简单,轻轻柔柔垂在锁骨,江御轻而易举探了进去,温热的小腹愈发灼烫。
江御很少亲他,林析沉常逃他的吻,不喜欢的时候便抱在他的肩膀,任他含咬耳朵,或揉搓腰腹,而这次江御偏不给他躲,捏着下颌不断含食唇角,饶有耐心地一点一点舔开唇缝。
林析沉去扶他掐腰的手,反倒被对方呵斥:“别动。当心压到伤口。”
“……”
林析沉抵不过江御捏着下巴的手,不断喘气儿想让他知道松手,哪知对方的占据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甚至恬不知耻地掐他的腰。
林析沉腾出的手带着怒气扒拉他附在腰腹的爪子,叫他住手,江御应是知道的,眼下却装聋作哑,反而因为一点点抵触,掐得更痛。
“你又掐我腰了!”
林析沉躲开他的指,眼里挤出了酸泪,江御复去探他的下颌,微微抬起端详,唇上被他咬出了血痕,晕得更红了。
江御这次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衔住他的唇角吻食,不厌其烦地撕咬那处破口。
血腥味弥漫在唇齿,隐隐作痛。
“别动,听话。”
含混低沉的劝说分外刺耳,江御哪来这么重的暴戾,硬是要纠缠个你死我活,准确来说是活生生把他耗死在石墙板上。
找准分秒时机,林析沉越过他的脸颊,心如死灰般倒在他的身上,忍不住抽咽,结结巴巴的声音含混却果断:“我不要抱你了!”
嘶哑的吼声伴着的哭音切切实实扇了江御一个巴掌,消沉萎靡的意志渐渐回笼,抹不掉的,还是那份心底里的贪恋情欲。
“怎么,翻山越岭去见朝思暮想的爱人,如今见着面,倒是避之不及。时远好伤我心。”江御恶人先告状,没等林析沉数落,自己开始装纯。
林析沉眼尾彻彻底底染了红,不慎滑落眼眶的泪滴被江御视如珍宝地接住,连泪痕都舍不得落下。
江御一路上见过的事情太多了,早年脑海中闪过的腥风血雨,妻离子散,皆是家常便饭,开始会生恻隐之心,只可惜见多了,就不稀奇了。
死神朝他打招呼,以前无甚在意,顶多慨叹一句天妒英才,而现在呢,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迫使他走过刀山火海。
岷西城边,还有人等他高举阵云呢。
第87章 87,正宗87
夜深寥寂,诸多时宜都安排妥当,卢炜与江御商谈着什么,后者的眼睛却十分不安分地落在远处灯盏下逗鸟的人身上。
江御不肯让林析沉等他久了,晾了卢炜一会儿,过去解了裘戎披在林析沉肩头,自然地刮过他的耳根,悉心系上,叫他别再留候,打哨让烦人的鸟跟他走了。
林析沉叹了口气,心中想:“没兵没钱活该被剥夺话语权,说悄悄话都不带他。”
没辙,只好转回营帐,将要歇下,下人奉来先前逃掉的热药,又燃了烛火。
“放那儿吧。”
林析沉生无可恋地盯着天花板发呆,热药冒着水汽,催促他趁热喝,放凉了的药味儿更重。
盯着盯着,渐渐忘了有碗药在旁边,横竖睡不着觉,江御大抵不会回来了。
念着念着生了睡意,转念一想:江御快马加鞭跑来,莫不是生了什么变故。
又背着他聊天……甚至夜不归宿。
江御处理好城边的骚动,已经很晚了,褪了重甲,泡了个骨酥肉烂。
绑的一堆混在商队互市的匪,大多是揭竿而起,为了养家糊口的小人物。
流民成势,倒是没听当地官员动招安的念头。
江御默默叹了口气,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在短短几天内过了他的手,冗杂琐碎。
路过主帐,本想瞧一眼他,发现案上搁凉的汤药皱了眉。
“时远?”
烛火一直燃着,越烧越短,蜡油凝了盏底足足一圈,忽明忽灭之中,林析沉微微睁了眼,借助微弱的暖光应是辨出了他,不知是不是有意,跟无事发生一般,继续面朝墙角的姿势睡。
许是真乏了。
江御大晚上去生火,把药又温了一遍,搁到一旁想着叫人,欲言又止中,忍不住捏了捏林析沉的脸,叫他烦躁地一把栽进软枕,不做理睬。
江御把他扶了起来,林析沉依旧垂着眼帘,嘴边的药喂来时喉咙被动地吞咽,挂了好些药渍在唇边,让江御用袖子悉数抚净。
“总是逃药喝吗?”
林析沉闻声抬了眸,砸吧砸吧嘴,萎靡的意志一言不合朝着江御身上栽去,把正在分神放空碗的人一下扑倒。
林析沉枕在他的颈窝,喃喃道:“好苦啊。”
江御下意识想推开的手按在他的肩膀,轻声唤道:“时远?”
药劲上来叫人乏闷,浓汤从喉咙倾泻,带着股麻痹神志的苦味,越发睡得死沉。
林析沉细软的呼吸声喷吐在江御颈边,拂起发丝挠得怪痒痒的,最终不忍推开,加之一天奔波自己也倦了,于是乎秉承着被投怀送抱的受害者身份,一不做二不休把那盏烛灯灭了。
“……”
天光晦暗,林析沉醒得早,摸了摸四下,双手松软地束在一起,积了不少湿汗,他不耐烦地拨开缠裹在四肢的锦绸,一边吃力地抻起身子坐起来,然后斜晲了一眼始作俑者。
混账东西。
前一秒腹诽完毕,后一秒摸不见人的混账东西不要脸地拉他的白袖子,嘴里喃喃自语。
林总指挥颇为嫌弃地屈指弹开袖袍上的爪子,虽然如此,转念一想,趁着江御没忙军务,从枕边把昨晚上没来得及看的羊皮图拿了出来。
一份西北战线图。
林析沉回头望了一眼酣睡的人。
即便有这份详实的图,还不如寻一个把这份图背得滚瓜烂熟的人亲自讲解来的好。
比如江御。
江御似乎察觉到林析沉的目光,忽然坐起去搂住他的腰,温言细语道:“睡觉。”
没等回音,林析沉已经被江御拉倒在自己身上,压得他痒痒,笑了笑。
只恨没能留住身边的人,江御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林析沉干脆把一旁的软枕砸过去,心里好整以暇地配音: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