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低估了谈判的难度, 顾睿连商讨的筹码都不曾多心想过, 以至于现在只能让对方来提, 反而让自己一下子处于被动的局面。
顾睿头疼的不行,被迫开始考虑需要不要改变策略,他来之前其实并没有想过要让柳栐言知道自己中毒的事情, 倒不是有什么更深层的顾忌, 实在是他上次求医时被对方宰的太狠,每每想起就让顾睿痛心疾首, 心道要是以那种要价再多来几次,他的府库就是再丰厚也不够造的。
所幸柳栐言虽在江湖中医术最高, 但却不是唯一有真才实学的大夫, 顾睿想着身上这毒尚且不到迫切的程度, 便准备先找其他人来诊看,若是他们确实没有能力解开, 再来寻医仙出手也不算太迟。
至于这名暗卫, 顾睿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地过来要人,一是研制解药确实需要桐花间做引,二则是若其他大夫当真如此不中用, 最后还是得找柳栐言帮忙解毒, 那么这暗卫作为药引, 最好是能从他自己手里拿出来。
毕竟要是在事前商议,这人对柳栐言来说不过是个护卫,那他用同样的东西相换便再合适不过,但要是改在求医之时提起,让柳栐言知道了双生毒的存在,这人便会成为一味珍药,以顾睿先前见识到的,柳神医按重量来算药钱的架势,到时他的血说不定得按滴来算价。
顾睿在柳栐言这里吃过一次亏,怎么想都觉得以对方随心所欲的性情,还真有可能干出这种事,偏偏他出师不利,软磨硬泡都没能把人给要回来,眼下除了尽可能表明诚意,似乎就没有其它选择了,顾睿忧心忡忡,正烦恼柳栐言会不会因此狮子大开口,忽然就听对方低声询问道,
“王爷为何能如此肯定,觉得承午身上一定有你说的这种毒呢。”
柳栐言神色淡淡,说话时的语气也十分平静,听起来就像是单纯的感到好奇,
“你既说了隐毒难以察觉,又要怎么判断是有还是没有?”
顾睿不知道什么陈五陈六,但到底听柳栐言提起过好几次,多少也能猜到这是对方新赐给暗卫的名字,他嗤笑一声,觉得问出这个问题的柳栐言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这有什么好判断的,左不过一个暗卫而已,取了血直接试不就好了?”
柳栐言略微一顿,忍不住对上顾睿的视线,等确定这人所言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后,便也跟着笑了一下。
其实在说出要用人血做药引的时候,柳栐言就差不多摸清了顾睿的本性。
苛待下属,草芥人命,光是这些在柳栐言看来已经足够罄竹难书,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靠着身份享尽权势的王爷显然更加残忍,即使无法断定桐花间是否存在,也不会对他的决定造成任何影响。
或许在瑞宁王眼里,其他人的死活根本不足挂齿,就算要毫无价值地牺牲掉一名暗卫,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柳栐言慢慢给自己斟满茶水,竟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怒火中烧,本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脾气当场爆发,指着顾睿的鼻子让他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但很奇怪的是,柳栐言这会居然前所未有地感到冷静,就好像他的情绪和理性被剥离成了两个独立的部分,哪怕清楚地感知着自己的愤怒,也能置身事外地掌控言行,不在明面上表露出一点破绽。
柳栐言甚至还有闲情跑偏思绪,在心里回答了一下自己的提问。
他当然知道柳承午有没有中过桐花间。
倒不如说事到如今了,柳栐言才终于得以解开疑惑,搞清楚曾经害他误诊的毒物究竟源于何处。
想当初他刚给柳承午把脉时,由于还没能将原主的学识融会贯通,再加上帮人诊看的有些敷衍,便因着疏忽漏看了另一种毒的痕迹,只按身中季月的脉象开出方子,以至于在服药后引发了意料之外的反应,让柳承午多吃了许多不必要的苦头。
因为这个意外,柳承午还误解过柳栐言的意图,一度以为自己是被主人拿来试毒的药人,事后柳栐言也曾出于好奇,和他一起探讨过这东西的来历,毕竟柳承午在出任务时受的多是刀剑伤,中毒的次数本就屈指可数,更不要说他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的暗卫,就算有人特意下毒,也不应该是这种平日里看不出蹊跷,能够长时间潜伏在体内的隐毒才对。
由于怎么都得不出结论,他们也只纠结了一会就没再去管,现在顾睿来这么一趟,其中的古怪之处倒说的通了,柳栐言想明白因果后豁然开朗,便笑着将杯中的冷茶一饮而尽,
“贵府的暗卫会被喂食一种名为季月的例毒,不知道您记不记得呢。”
他回忆了一下柳承午解释过季月的特性,慢吞吞地开口复述道,
“每两个月需服用一次解药,若未能及时服用便会发作第一次,等过一月再发作第二次,之后过上半个月则会发作第三次,如果期间皆不曾服药,便会因之毒发身亡,前后相加总共三个半月,与一个季度的时日相近,是以取名为季月。”
除去从小训练出来的忠心,季月是掌控皇家暗卫的底牌,就算顾睿不需要亲手赐药,也不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因此下意识就茫然道,
“本王自然是知道的,这毒怎么了?”
柳栐言闻言嘴角微弯,像是在指点一名悟性很差的学生,
“王爷要不要仔细算算,承午到我身边已经多少个月了?”
由于没有耐心真的让人去数,柳栐言很快又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按照季月的毒性,我若是没有将它解开,承午便不可能站在这里,而我既然已经处理掉了这一道毒,您凭什么还会觉得,他身上仍然会留着另外一道呢?”
柳栐言说完,便好整以暇地等了一会。
他故意说的模棱两可,于是好半晌才见顾睿脸色变换,理解过来话里隐藏的意思,
“你这话…是说他确实中过桐花间,但是现在已经被你解开了吗?”
柳栐言面上带笑,语气却幸灾乐祸的,
“确是如此。”
他说的笃定,顾睿生出懊恼,脸色便又阴沉几分,心情复杂地瞪了眼半隐在柳栐言身后沉默不语的青年。
虽说本身就有赌的成分,但顾睿到底是带着侥幸之心前来,如今得知自己与能做解药的药引失之交臂,感觉自然不太好受,不过等他看向笑面虎一样的柳栐言,忽然又觉得可能是对方在给自己挖坑,对这说辞不由警惕起来,
“可这桐花间乃是世间少有的隐毒,岂是这么容易就会被发现的?”
顾睿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目带审视地看着柳栐言,
“莫不是神医存着私心,想要在药引子上多算一些费用,这才有意诓骗本王吧?”
要不是说出口会贬低自己,顾睿都想问问对方是不是看他哪里不顺眼,要这样想方设法地给他找不痛快。
不过出乎顾睿预料的是,从见面后就一直和他对着干的医仙这会却变得极好说话,不仅主动提出可以帮忙解毒,并且因为顾睿对药材的要价有所顾虑,还同意由他的部下自行准备。
他突然如此善解人意,反倒让顾睿将信将疑,觉得对方必定另有所图,不可能真的这么好心,柳栐言懒得多费口舌同他解释,便老神在在地喝着茶等,一直等到顾睿自己考虑清楚,道一句“那就麻烦神医”了,才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头,转而对门口的两名青年下令,
“我要给王爷诊病,你们二人先退下吧,卯金,顺便把他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影十垂首跪着,没有多心去想柳医仙是什么意思,然而等他听见带他前来的影卫应了声是,之后过了两息却都没有等到另一声时,便在这奇怪的寂静下心里一紧,生出某种匪夷所思的猜测。
暗卫的直觉敏锐,令影十总觉得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暗道应该是自己多疑,但屋里的气氛确实隐隐有些不太对劲,于是在一番犹豫之下,还是试探地略微抬起头来。
结果他这么一动,还真发现神医正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那架势竟像是在等他的答复似的,当即就把影十吓得够呛,本能地去看自家主子的脸色。
好在有柳栐言答应帮忙解毒,让顾睿心情好转了不少,没有计较他随意使唤自己的下属,影十从王爷那里得到首肯,忙收敛起失态,毕恭毕敬地行礼应下,起身随卯金一起退出房间。
他来到屋外,下意识想找暗处藏身,接着就从余光撇见有东西抛向自己,忙一个激灵抬手接住,等掌中传来冰凉的触感,才看清那并非什么用来袭击的暗器,而是一只玲珑精致的白瓷小瓶。
平心而论,影十和这里的几名护卫交过手,与其以命相博不说,甚至连下毒这种杀手锏都用上了,所以哪怕在被擒后被他们动用私刑,影十自觉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然而除去行动受到限制,影十的待遇竟还说得过去,此时换了种立场再面对卯金,倒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应对了,影十略显窘迫地握着那只瓷瓶,就听对面率先开口道,
“伤药,自己擦。”
影十微微顿住,才明白神医的吩咐原来是这个意思,可等他低头打开瓶口,从里边闻到上等伤药的味道,一下子又不敢用了,只觉得光滑的瓶身骤然变得有些烫手,
“这太贵重了…”
影十尴尬地举着药瓶,想要让对方收回去,
“能否劳烦您将我的伤药归还?我用自己的就可以了。”
他身上本来也有金疮药,只不过在搜身时被眼前这人收走了,那药虽说劣质了一些,但对暗卫而言还是聊胜于无,卯金不以为意地看他一眼,没有搭理对方的请求,他上前解开影十被封住的穴道,就径直隐进阴影里继续值守。
卯金离开的干脆,影十见状没有办法,只能用手里的膏药自行处理好伤口,他毕竟是在神医家里,不好随意上房梁踩屋檐,就寻了处比较不起眼的墙角,站在那里等主子出来。
期间神医身边的暗卫倒是动作利落地往返过几次,大概是为解毒准备所需的药物及用具,影十在墙边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等到房门再次打开,他的主子和柳神医一边交谈一边往外走。
虽然还未正式开始解毒,但顾睿的脸色已然好转了许多,他手里拿着一页写满字迹的宣纸,对折后直接收进了衣襟中,柳栐言温声提醒,
“那王爷就先照着药方准备,三日后我会下山给您解毒。”
顾睿自然答应,立马就想要动身下山,柳栐言看了看低眉顺目跟在他后边的影十,又回想起顾睿对这人的态度,终究还是决定把他留下来,
“对了,我这诊费只是稍微借您一会,等您安全回到山脚下了,记得把他还给我。”
顾睿愣了一下,没想到柳栐言会开口要人,这次求医在他看来确实坎坷,但胜在最后的结果还算合乎心意,由于柳栐言只说了要收诊金,顾睿一点银子都不用往外掏,倒当真觉得处处无用的影十拿不出手了,他皱了皱眉,真心实意地提出建议,
“要不还是给先生换一个吧,本王在山下城中留有候命的暗卫,到时从里边挑个好的给你。”
柳栐言闻言神色不变,只是坚持自己的意思,
“没事,留下这个就行了。”
他说着看向愕然的影十,理所当然地命令他道,
“听见了没有?送完王爷即刻回来,不得在路上随意耽搁。”
影十浑身一震,见王爷没再继续劝说,一副随神医乐意的默认模样,便知自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里更换了主人,从此刻开始成为了柳神医的暗卫。
其实早在进山之前,影十就知道王爷带他来的用意,只是后来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端,就凭他那糟糕透顶的表现,别说王爷和神医了,连影十都觉得自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等回去后就要被王爷处理掉的。
没成想柳神医会如此决策,分明被承诺了更好的选择,却还是愿意留他当做诊费,影十难以置信,一时便有些慌了手脚,不知是该跪下行认主的仪式,还是先护送准备要走的王爷。
他左右为难,由于实在紧张,后背甚至冒出了冷汗,还是柳栐言看出这人困境,出声让他赶紧跟上去,这才让影十重新找到主心骨,在出发前结结巴巴地立誓,
“是…属下,属下定尽快返回。”
柳栐言笑着点头,站在门前看他们二人慢慢走远,逐渐连一点影子都再瞧不见,又支使卯金进屋去收拾那些瓶瓶罐罐了,才深深地呼一口气来,卸下力道靠在柳承午身上。
他都没想到自己能伪装到这个地步。
像这样条理清晰、缜密淡定,将心中恶念付诸于实践,并且在所有事情都完成之后,才从那种堪称恐怖的状态里脱身,后知后觉地对自己感到畏惧,
“…承午,我想要他的命,”
柳栐言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其实正在发抖,他的手脚冷的厉害,说话的声音更是轻不可闻,像是方才所为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给顾睿下了毒。”
作者有话说:
终于,还有一章就结束了(意识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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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的柳栐言, 只是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一员。
他没有显赫的身世背景,没有过人的才华天赋,但因为运气还算好的缘故,哪怕始终孤身一人, 这一路走来, 也同样不曾遭受什么刻骨的磨难与挫折。
柳栐言的生活平凡且安定,每天按部就班, 循规蹈矩, 他从不自诩是心怀大义之人, 但在偶尔力所能及,能帮上一些小忙的情况下,柳栐言也不吝啬于向旁人分享自己的善意。
所以在今日之前, 柳栐言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面。
他甚至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并非一时冲动, 而是经过慎重考虑做出的举动,若他当时真的失去理智, 顾睿反而连下山的机会都不会有,估计直接就该殒命当场, 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至于放他离开, 也不是因着心软, 只是顾睿到底流着东琅王室的血,若是无端死在他手上, 想来定会引来事端, 虽说凭借原主的人脉和手段,想要自保并不是什么难事,但祸端总归是祸端, 就算最后能够摆平, 中途也得为此劳心费力, 柳栐言不想沾上这些麻烦,便在思忖后选了个最为保险的法子。
他给顾睿下的也是一道隐毒。
这位瑞宁王在权谋相争上或许运筹帷幄,但对江湖之事的了解却算不得深,他当玲珑庄制出的双生世间少有,然而对医毒双馨的柳栐延来说,这种奇巧致命的玩意要多少有多少,只不过原主独爱钻研,等好不容易配出成果,便将它们分门别类地妥善收好,通常不会想到要拿出来用罢了。
柳栐言全盘接收原主过往,眼下不仅能用,还能一边给顾睿解渌水连,一边在他身上种下新毒,他已经布置好了最关键的引子,之后只需要找个时机再添些效用,便能借由毒性将顾睿慢慢拖跨,令他入冬躯寒,入夏气喘,一日接一日地衰弱下去,直至最终力竭而亡。
他选出的毒物症状特殊,本就极具迷惑性,再加上原主不喜交际,从来都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很少对外用上这些,使其不曾有机会在世上现身,是以除了柳栐言心知肚明,想来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能耐,能诊断出顾睿是中毒而非患病,让他在将来的某天东窗事发。
可就算没有后顾之忧,有些事情也不是别人发现不了,自己就能做到心安理得的,可笑他不久之前还曾对柳承午伤人之事耿耿于怀,如今换到自己身上,竟然也能面不改色,几近冷血地谋划如何取人性命了。
柳栐言闭起眼睛,想要试着止住战栗,但身体自行的反应已然脱离了他的控制,即便在心里告诫自己要镇定,也无法靠意志马上克服。
他紧紧地抓着柳承午的肩膀,觉得整个人如同跌进了冰窟里,越是回想方才的心境,越是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柳承午察觉出主人状态不对,于是也跟着担忧起来,
“主人?”
他轻唤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又猜测主人如此是和之前所说的下毒有关,沉默了几息便低声询问到,
“主人,可要属下前去处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柳栐言闻言睁开眼,有些恍惚地抬眸看他,
“…处理什么?”
柳承午略张了张嘴,接着又犹豫地抿起,他什么都没说,柳栐言却在与这人对视的瞬间心领神会,借着他的支撑直起身来,
“怎么处理?”
他喉头滚动,在追问时也跟着放轻了声音,听起来像是担心会搅扰到什么似的,柳承午蜷起指尖,被主人反常的模样刺了一下,那双黑而沉的眼眸不由更坚定了几分,意有所指道,
“王爷在外与人结仇,即使下山途中遭遇敌袭也没什么奇怪。”
由于曾经擅用私刑惹怒过主人,柳承午提起暗杀之事时始终注意着柳栐言的脸色,唯恐主人心生不满,觉得自己如此提议算是挣脱约束。
他尽量按耐气息,想要表现的再驯服一些,然而柳承午在过去毕竟是专司杀戮的兵器,这么多年淌着数不清的淋漓血水,说起本职便仍会不自觉地带起冷寒,隐隐透着点形容不出的凶戾。
柳栐言茫然看着,因为对柳承午的气息太过熟稔,哪怕只是些许变化,也察觉到了对方收敛在鞘身下的森然煞气。
那感觉仿佛轻而小的雪屑,落在他身上只化出了一点点冰凉,但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刺激,却在霎时间戳破阻隔,让柳栐言的神智骤然清明起来,像是被人从窒溺的深湖托出了水面。
柳栐言下意识喘了口气,听见自己杂乱的心跳正在慢慢回稳。
说来也怪,他分明是受良心谴责,没法接受自己踏上错路,但当柳承午对顾睿表现出杀意,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同谋,柳栐言心里紧绷的弦却忽然松懈下来,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就好像只要有这个人守在身后,他便做什么都是对的,柳栐言一边平复心情,一边感叹这样的想法离谱,而柳承午见主人半晌没有应允,倒在猛然间想起亲口说出的承诺,忙又对着主人补充道,
“影十内力受损,身上还带着旧伤,属下有万全的把握控制住他,成事后定能完好无损地回来,绝不会拿自己去换王爷性命。”
他掩不住急切,为了解释难得主动说出这么多话来,柳栐言见这人不由自主地显露出慌张,便忍不住笑了一下,反倒让先前那些沉重的情绪全都被冲散了,
“不用你出手,之后该怎么做…我再好好想想。”
柳栐言嘴上是这样说,暂时却不想再多心去管顾睿的问题,他伸手按上柳承午的后颈,总算大致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知道我为什么对顾睿下毒吗?”
柳承午闻言顿住,不太确定地思考了一下,才颇有些心虚地讷讷应道,
“属下愚钝,请主人恕罪…”
他这副模样瞧起来实在是好欺负,惹得柳栐言忍不住又笑,用拇指在他脸上无奈地蹭了蹭,
“也对,你自然是不知道的。”
毕竟柳承午到现在都还认为他这个护卫无关紧要,是能被随手送出去的低微的影子,就他这般妄自菲薄,又哪里猜得到自己对主人而言已是不可触碰的逆鳞,为了他甚至不惜把手弄脏呢?
柳栐言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故意沉下语气吓唬对方,
“承午,我很生气,”
他手上略微加了点力,捏着柳承午的脸质问起来,
“怎么,你是真的觉得我会不要你,听我答应顾睿就相信了?”
虽然柳栐言也知道,按照对方的性子,怕是要在他身边呆很长时间才能真正安心,现在会因为他说可以就当真并不奇怪。
但他到底是捧着真心对待这人,眼下半真半假地算起账来,不免也冒出了一点委屈,于是等柳承午对此不安地认错,满脸紧张地说着任他处置时,柳栐言只思量了片刻便缓缓道,
“那这样,我给你一本书的时间,去山下买十种不重样的糕点,”
柳栐言说到这里想了想,有些坏心眼地眯起眼睛,
“要是在我看完书之前你能回来,这件事就既往不咎,要是等我看完了你还没回来,那我可就不要你了。”
他想借着这事讨点好处,没成想最后一句要挟刚说出口,就看见柳承午脸色骤变,难以置信地僵立在原地,柳栐言心里暗暗惊道不会吧,便试探着挑了本薄页的杂书轻声催促,结果这人竟真的因此颤了一颤,匆忙行过礼后就运起轻功朝山下奔去。
柳承午身影如风,转瞬就消失在视野之外,柳栐言呆愣愣地看着,都找不到人了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意识到对方确实是在害怕那句再不要他。
可他分明刚解释过为什么会生气,这才一转眼的功夫,这人居然又能掉进同样的坑里,柳栐言缓缓低下头,忽然就在空旷的庭院中闷笑出声。
还能怎么办呢?他的承午又乖又傻,仿佛只要是从他这个主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便不管什么都会当成真的,柳栐言莫名感到满足,哪里还能气的起来,他兀自笑了好一会,才慢条斯理地卷起手中书册,开口唤出藏在暗处的卯金,命他往院里的玉兰树下搬一张躺椅。
虽说顾睿是个不速之客,但他所言倒是提醒了柳栐言,影卫的身份太低,平日又实在擅忍,即使有什么陈疾旧伤,也不可能往外声张,如今换柳栐言来做他们的主人,当然不会再放任这些隐患不管。
只是想让影卫领罚容易,要他们自述伤痛却很麻烦,柳栐言没有耐心一句句询问,便让卯金把另外两人叫来,准备直接上手,给他们挨个切脉诊断一下。
为了不把几人的情况弄混,柳栐言在石桌上铺好纸笔,凭记忆开始记录卯火和卯土的脉象,而卯木下山之后只按主令先行购置了被褥,卯金领命去寻人时,他已回到小屋之中,与卯水一同看护同僚,于是等三名影卫前来拜见,他们的主人连一半都还没写完。
柳栐言听到声响头也不抬,只示意几人稍作等待,他笔下行云流水,写完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才放到一旁让墨水晾干,随手招呼一名影卫,
“来,你坐这,”
卯水见主人让自己去坐石凳,心里便是一个咯噔,他习惯性地微转视线,想要寻求队长的指示,结果就让发现这小动作的柳栐言咕噜噜地往外冒坏水,强压着笑意肃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