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辉:……这是我能免费听的吗?
柳靖轻吸一口气,说:“首先,他喜欢男人。”
陈明辉:……我也喜欢。
柳靖缓缓说:“他心理变态。”
陈明辉:……我看你也不遑多让。
柳靖从口袋里取出一根Roi de Minuit香烟,用火机点燃,细细的烟雾升起,缭绕在他周围,散发出淡淡的烟草香味:“他有严重的分离焦虑,回避依恋型人格……”
“分离焦虑?”陈明辉想了想,“是指他害怕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常常保持距离和冷漠?”
柳靖笑着点点头:“不错。他内心深处渴望着安全和依靠,但却害怕受伤害和失去控制。这种心理特征在他的言行中体现得很明显。”
陈明辉点头,他确实从杨公子身上读到一种冰冷又脆弱的感觉。
柳靖轻轻吸了一口烟,眼神略显深沉,仿佛思绪在烟雾飘忽间跳跃:“而回避依恋型人格是指他倾向于回避亲密关系和依赖他人。他会对亲密关系感到焦虑和不安,选择保持独立和独立性,避免过多地依赖他人。这种心理特征会影响他与他人的互动方式和情感表达。”
陈明辉闻言颇为诧异,看着柳靖半晌,决定不去评判杨公子的性格,却只说:“阁下听起来颇为专业,好像对此很有研究。”
“当然,我原本是心理咨询师。”柳靖笑一下,说,“杨女士在痛失初恋之后寻求我的专业意见……”
陈明辉:……所以你是一个称同性恋者为“心理变态”、与感情创伤的女患者恋爱并把她发展成金主、放任女朋友/金主的儿子在不幸童年里养成缺陷人格的专业心理咨询师吗?
陈明辉虽然对柳靖颇多腹诽,但实在是太想听八卦了,所以满脸钦佩地看着柳靖。柳靖虚荣心大感满足,便继续将杨公子的私密家事娓娓道来。
陈明辉道:“看来杨公子有一个不幸的童年。”
“杨女士也确实没有致力于当一个好妈妈。”柳靖微微一笑。
陈明辉却想:杨女士做到同意儿子搞基,已经算很不错的妈妈了。
柳靖没有理会陈明辉的沉默,继而说道:“杨公子在个人关系中非常缺乏安全感。由于他的分离焦虑和回避依恋型人格,他常常感到不安和脆弱。然而,有趣的是,他能够通过他人强迫他停留在身边的行为来获得一种虚假的安全感。”
“强迫他停留……”陈明辉讶异地看着柳靖。
柳靖点头:“所以,元景石大概也看出了这一点……用东西捆绑着他,使他感到快乐。”
陈明辉心下一震,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柳靖继续抽一口Roi de Minuit,烟雾随着他的呼吸缓缓升腾:“如果你想得到杨公子,也可以在这方面下功夫。”
陈明辉立即摇头:“我只是想得到项目……”
“这也是得到项目的一种方式,不是吗?”柳靖笑盈盈地看着陈明辉,“其实,杨公子根本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和他母亲一样,无法真心喜欢一个人,只会沉迷在某种虚幻的满足感里,不能自拔。”柳靖顿了顿,说,“满足他的那个人,不一定要是元景石,也可以是你。”
陈明辉心下大震,摇头不迭。
柳靖眯起眼睛,笑道:“我看得出来,你应当会喜欢杨公子这个类型。你不吃亏的。”
陈明辉惊愕道:“你知道我是同性恋?”
“我知道。”柳靖点点头,“我还知道你能得到蓝海集团董事长的宠信,除了因为你的业务能力还可以,更因为你能和他玩的游戏。”
陈明辉倒退两步,用极其惊恐的眼神看着柳靖:他怎么会知道……
柳靖似乎看出了陈明辉的疑惑,笑着解答:“你们董事长也就这问题寻求过心理咨询师的帮助……那个咨询师是我徒弟。所以我也也知道一些内情。”
陈明辉再一次被柳靖的职业操守之低所震撼:这家伙不但自己没有操守,还培养出没有操守的徒弟桃李满天下……这家伙已经不是害群之马,而是害群之马的妈!
但陈明辉现在也没心思讨伐柳靖,他更在乎的自然是自己现在的处境。
陈明辉出身普通,能年纪轻轻爬上这个位置,确实是和他私生活的努力分不开。
蓝海集团的董事长也有类似的“癖好”,陈明辉正好能满足他。
他以色事人的绯闻不断,陈明辉一边知道这是真的,一边又想证明自己,把自己架在一个颇为棘手的位置上。
“其实和谁玩不是玩呢?”柳靖笑着看他,“怎么想,杨公子不论是年纪、外貌还是气质都比你们家董事长要好一百倍吧?”
陈明辉:……也不能这么说,各有各的好吧。独家文勿偷
陈明辉半晌盯着柳靖,小心问道:“我要是得到了这个项目,对你而言可没有好处吧?”
柳靖笑了一下,说:“这个项目根本不可能给我了。”
陈明辉颇为讶异:“可是……杨女士和您……”
“杨女士说得很明白,这个项目由杨公子拍板,他不会愿意把项目给我的。”柳靖笑容透出一丝无奈,“我要争取能够拿下项目的盟友。所以,我现在想和你交个朋友。”
“和我?”陈明辉不太相信,“你不是觉得同性恋恶心么?那想必你更看不起我。”
“那倒不会,我身为专业人士,我当然知道同性恋不是一种心理疾病。”柳靖态度开明,“我不会对你的取向有任何偏见和歧视。”
陈明辉越发迷糊了:“可是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杨公子的……”
“那不一样。”柳靖道,“我就是单纯看着他恶心。”
陈明辉:……你们豪门的关系真的好复杂。
葱绿的竹林环绕着一座雅致的茶舍。
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摆放着精致的茶具和雅致的桌椅,墙壁上挂一幅古朴字画,为整个茶舍增添了几分文雅气息。
梅子规迈入茶舍的大厅,目光扫过大厅,立即锁定了柳靖的身影。他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敌意:“是你。”
“是我。”柳靖优雅地走到茶具摆放的台子前,轻巧地取出一只紫砂壶和一小捧精选的茶叶,笑道,“请坐。”
梅子规淡漠道:“是母亲让我来,我才来的。”
言下之意,他并不想和柳靖坐在一起饮茶。
柳靖笑了一下,热水冲洗一遍茶具,让茶壶焕发出淡淡的陶土香气:“你的母亲想让我们和解,做亲密和睦的父子,你不喜欢这样吗?”
“我的父亲姓梅。”梅子规抬眼看着柳靖,眼神锐利,“而你,只是一个拙劣的赝品。”
“彼此彼此。”柳靖丝毫没有被挫伤自尊,随和笑道,“我已经退让了,这个项目的竞标我会退出。我还可以承诺,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再踏足龙标岛一步。”
听了这话,梅子规颇感讶异,抬眼看着柳靖,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
柳靖倒了两杯茶,笑道:“当然,如果你母亲离开龙标岛来找我,我是不会拒绝的。”
梅子规嗤一声道:“你若能令她离开这个回忆之地,那也是你的本事。”
柳靖笑而不答,只说把一只茶杯放在梅子规面前,指尖轻轻托住底部,示意梅子规可以开始享受这杯精心泡制的茶。柳靖的动作温柔而熟练,这个动作似已经做了无数次。
这样的场景,梅子规好似回到了某一个熟悉的过去时刻——他下意识接过茶杯,感受到其中散发出的温热。
他眉宇间的敌意稍稍缓和,将茶杯慢慢抬到嘴边,轻抿一口。
柳靖看他那模样,笑了笑:“好孩子。”
梅子规听了柳靖这古怪语气,心中忽而腾起一股不详预感。
他瞪大眼睛看着柳靖,似乎在震惊,又似乎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对方会伤害他到这个地步。
梅子规正想说什么,他的视线却逐渐模糊,身体变得异常乏力,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逐渐削弱他的意志和力量。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试图稳住自己的身体。但腿脚却有些不听使唤,身体渐渐失去了平衡感。
梅子规吃力地再次抬起头,却发现柳靖已经不见了。
梅子规费力地环顾四周,依然没有找到柳靖的踪影——茶舍内安静而空旷,只有微弱的茶香弥漫在空气中。
梅子规的身体感到了一阵寒意,直觉告诉他:有人正在悄悄地靠近他的背后。
在下意识的反应下,梅子规试图转身,然而,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他的手腕被紧紧抓住,随后是绳索般的东西缠上他的手。
梅子规心中警铃大作:“谁?”
“你放心,你会喜欢的。”那个人在他背后温吞地说道,带着自信的笃定。
梅子规能感觉到,那个人打结的技巧颇为纯熟,似还真的是专业人士,和元景石那种仅凭直觉和本能胡来的,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然而,梅子规就是喜欢那个“地”。
而这个“天”,让他恶心又反感。
他猛地咬住自己的舌尖,随即一阵剧痛从口腔穿透全身——这种刺激瞬间让他的头脑清醒起来,痛苦唤醒了他的意识。
随着痛楚传遍全身,梅子规感受到力量重新涌现。他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抬脚猛地往后一踹——背后的人被这一踹击中,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退着。
梅子规迅速转过背,看到对方的脸:“是你?张瑞阳?”
“是我。”张瑞阳笑着说,“你还记得我啊。”
张瑞阳曾是梅子规的旧友,也曾对梅子规表白,却遭到无情的拒绝。
张瑞阳现在被踹了一脚,捂着腹部,颇为狼狈,却咬牙切齿说:“你一直那么美好、那么高傲,我被拒绝了,好像是理所应当的……然而,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我的问题……是你的问题。”
梅子规冷淡地看着他:“我有什么问题?”
“你喜欢这玩意儿,为什么不告诉我?”张瑞阳咧嘴笑说,“元大君粗人一个,毫无品位,和你根本不可能有共同话题,但就因为他能陪你玩儿这种游戏,你就给他?原来你也是一个下半身思考的货色啊。”
张瑞阳越说越愤怒失望,好像他是痴心错付的最惨老实人:“元大君能给你的,我也能!我还能做得比他更好。”
梅子规原本还是只是冷漠,听到张瑞阳的发言后,眼神瞬间变得犀利。
但他没有说话,只说缓缓走近张瑞阳,每一步都散发着一种压迫感。
张瑞阳看到浑身冷意的梅子规,顿时畏惧不已,本能地退后两步。
但他还来不及退后,梅子规就扯开手里的绳索,一巴掌打在张瑞阳的脸上。
张瑞阳的身体瞬间摇晃了一下,眼前一片模糊。痛楚从他的脸颊传遍全身,让他感到头晕目眩。
但同时,他又变得异常愤怒,抬起拳头就要反击,却被梅子规一脚踹倒,身体狗吃屎地趴在地上。
张瑞阳像一只丧家之犬,身体无力地趴在地上,心中满是屈辱和愤怒。他试图站起来,但梅子规的鞋底已经踩到他的脸上,好像一根钉子似的把他狠狠钉死在地上,动弹不得。
梅子规的声音冷冷响起:“就你这样,还想跟元大君比?”
张瑞阳此刻变得软弱无力,是愤怒也愤怒不起来了。
他只能像条丧狗那样在梅子规高级皮鞋的鞋底下呼呼喘着气。
就在这时候,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陈明辉带着元大君来了。
陈明辉一边小跑步一边说:“刚刚柳靖告诉我,我不敢干,有的是人肯干……我就意识到可能要出事了。”
元景石面色沉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原来,柳靖试图说动陈明辉去捆梅子规,但陈明辉觉得这事儿不靠谱,没有答应。没想到,柳靖却突然告诉他,已经另有人选,他痛失了一个好机会。
陈明辉心里“咯噔”一下,想:这个姓柳的还说别人变态呢!就他最变态!
但陈明辉一个人不敢过去,要说找杨女士也没胆,只好拉了元大君来助阵。
二人冲进茶舍,看到眼前的场景也惊呆了:只见梅子规手持绳索,脚踩张瑞阳,雄赳赳气昂昂。
陈明辉:……我就说嘛,这活儿不靠谱,不能接。
第46章 父亲
听到来人的动静,梅子规收回脚,转头看陈明辉和元景石站定在那儿:“你们怎么会来?”
陈明辉在梅子规冰冷的目光下头皮发麻,不知该说什么。
却是这时候,元景石冷笑一声,看着地上的张瑞阳,道:“就是这龟孙儿?”
张瑞阳大喘着气,看着跟座山一样壮的元景石大步走过来,一颗心瞬间吊到嗓子眼。
元景石每一步都散发着一种压迫力,使得张瑞阳自感无比脆弱。
元景石停在张瑞阳面前,身上散发出的气势让他无法抬头。张瑞阳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瑟缩着头,气焰全消,小声说:“是……是柳靖……是柳靖让我来的!”
听到“柳靖”这两个字,梅子规眼神一凛,苦笑说:“当然是他。还得是他。”
说着,梅子规将绳索扔在地上,转身走出了茶舍。
元景石看到梅子规如此,便也来不及管张瑞阳了,连忙追上去找梅子规。
陈明辉看着二人离开,颇感尴尬:“别扔下我啊……”
他和张瑞阳大眼瞪小眼的,半会儿,陈明辉礼貌地说:“人渣先生,我看你情况不好,需要我给你打车送医吗?”
张瑞阳:…………
竹林里,梅子规径自前行。
“子规!等一下!”元景石的声音传入梅子规的耳中。
梅子规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元景石:“你追出来找我,有什么见教?”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漠。
元景石摊开手,说:“我若不追出来找你……怕你觉得我不爱你。”
梅子规眼神里地动山摇。
元景石往前一步:“我知道,你的躲避是为了让我追赶,你的拒绝是为了让我接近,你的冷淡是为了我的热情……”
梅子规的表情出现裂痕,语气却更加冰冷幽深,如静水深流:“你的意思,是我刻意制造距离,测试你的诚意,还是玩弄感情欲擒故纵?”
“都不是。”元景石把手放在梅子规的肩上,用粗莽的他从不曾有的温柔语气说,“你是在向我求救,子规。”
元景石似仍在说,他听到了海妖的歌声。
哑巴海妖心里的歌声。
梅子规没有讲话,但感到双眼发热、发酸,好像眼睛也变得和他的心一样百孔千疮。
他觉得视线骤然模糊,便用力地眨了眨眼,这时候,元景石却把手伸到他的眼角。
梅子规好似被惊醒一样,猛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哭了。他用颤抖的手轻轻触摸自己的脸颊,感受着泪水的湿润与温热。
梅子规看着元景石,这一刻,他好像看着一个杀父仇人那样咬牙切齿:“元景石,你到底想怎么样?”
元景石高兴地说“你终于愿意喊我的名字了”。
梅子规一怔。
在元景石给了他名片那天,梅子规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却总佯装不知,时时以“元大君”相称,好似这样就能划清界限。
元景石也总是相当配合,随他心意行动。
只道此刻,梅子规把“元景石”三个字讲了出来,如破了一个沉眠的魔咒,又好似撕掉镇魔的封条。
元景石淡淡一笑,伸手抱住梅子规,轻声道:“我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期望你允许阳光照在你身上。”
在他的怀抱里,梅子规的颤抖更加剧烈。
元景石缓声说:“即使那颗太阳不是我,也没关系。”
梅子规在元景石的怀抱中终于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痛哭失声。
身体颤抖着,泪水如泉般涌出,悲伤、委屈、和痛苦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沙哑地喊道:“又怎么可能不是你!”
他突想到伊丽莎白·冯·塔登所著《自我决定的孤独》的一句话:
你如何确定自己是被爱着的?
我想,那应该是你能够在另外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怀中像个孩子一样哭泣,而又不用感觉羞耻的时候。
阳光穿过茂密的竹林,洒在梅子规和元景石的身上。金黄的光芒穿透竹叶的缝隙,点亮梅子规和元景石的身影。这一刻,他们似成为了大自然的宠儿——每一束阳光都如同片片金箔,轻轻地覆盖在他们的皮肤上,闪耀着温暖的光辉。
梅子规的泪已经止住,神情依旧如往常那样淡淡的,但眼神却已有了变化,好像是冰已经消融,成一汪春水在眼底横流。
他与元景石并肩而行,手牵着手。
阳光从竹叶的缝隙落下,照在梅子规的金链上,熠熠生辉。
元景石轻声问:“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打一套链?”
“作为你的形象顾问,我不建议你这么搭配。”梅子规轻声答。
元景石笑了:“你还是我的形象顾问?你不是已经请辞了?”
“你不是没有同意?”梅子规瞥他一眼,“连我的违约金支票也逾期退回了。”
元景石答道:“我是不会同意的。若我同意,你是不是要伤心失望?”
梅子规此刻已不再别扭冷淡,坦诚颔首:“很可能。我惯会自我折磨。”
元景石站定,捧住梅子规的脸:“你好叫人心疼。我的子规,我的心肝肉……”
梅子规淡淡打断道:“我接受你的亲密,但肉麻也该有个限度。”
飞鸟在竹林上一闪而过,翅膀扇动产生的微风轻拂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梅子规抬眼望天,轻声说:“那是母亲养的白鸽。”
“白鸽?”元景石好奇道,“她还会养这玩意儿。”
“她喜欢这种无论飞多远但到点就会回家的生物。”梅子规淡淡说,“这能给她安全感。”
元景石闻言,感慨地说:“即便是这么强悍的人也会渴望虚假的安全感。”
“她是一个心理问题很大的人。”梅子规平淡地指出,“柳靖原本是她的心理咨询师,利用了她内心的漏洞,成为了陪伴她时间最长、获利最多的男人。”
元景石看着梅子规,似乎等梅子规把话说完。
梅子规此刻已不再保留什么,曼声说道:“我童年的时候,颇为懵懂,家中也算父母双全,幸福美满……但我隐隐也知道,母亲想将我当成第二个父亲培养,想把我养成一个文武双全的绅士。”
元景石沉默地听着。
梅子规继续道:“在我步入少年之后,心思越发敏感,慢慢能察觉到情况不太对劲。”
元景石聆听着,认真地看着梅子规。
梅子规转脸看天空,目光飘远:“我发现,卧室里挂着的肖像画和我的父亲,虽然像,却又不全像。我的父亲似乎也在刻意模仿着某个人……”
元景石心下一震,望着梅子规:“你的父亲是……”
“他们说,我的父亲是梅先生。”梅子规顿了顿,声音空荡,仿佛心里有某个地方被掏空了一个洞,“但陪伴我长大的那一个,活着的,有血有肉的,一直都是柳靖。”
元景石此刻才算真正地吃了一惊。
梅子规苦笑道:“那个时候,我住在母亲专门打造的桃花源,接触到的每个人都称呼柳靖为梅先生,而我,则是梅少爷……一切仿佛是一个幻梦。”
元景石似现在才反应过来:“柳靖扮演已故的梅先生……”
“不错,他扮演得很好,看起来几乎无懈可击,斯文有礼,对我也好似十足一个慈父。”梅子规漠然说道,“但我始终能感受得到他心里的怨愤,以及在那双温柔眼睛底下的暗涌。”
小孩子其实也是很敏感的。
“而且,等我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柳靖不在龙标岛长住,每年只待几个月,其实不太正常。”梅子规继续道,“再大一点,我就知道母亲有在交别的男朋友……”
元景石沉默半晌,说:“你是什么时候完全发现真相的?”
“他们并未刻意隐瞒,或者有意让我一点点接触到、一点点发现。”想起那一段过去,梅子规又觉得胸腔发闷,呼吸不畅。
元景石紧握他的手,给了他一点支持的力量。
他再次直起胸膛,回答:“在十八岁那天,他们把一切摊开告诉我。我其实也不那么意外了,因为之前十八年的每一天都是铺垫,最终导向这个残忍的真相。”
元景石深吸一口气:“他们倒是厉害。”
“可不是?”梅子规苦笑一下,说,“他们很厉害,而我就不行了……”
元景石道:“你逃跑了。”
梅子规盯着元景石,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我逃跑了。”
梅子规逃离了龙标岛。
或许,在他心里的某个地方,也是希望母亲会来找他,给他一个拥抱,或是一句道歉。
但没有。
并没有。
直到张雅琳认出了梅子规,以一种长辈常有的“大事化小”劝架语气说:“她让你回去,说你想姓杨也好,姓梅也罢,甚至姓赵钱孙李都没所谓。无论如何,你都是杨氏的继承人。”
“你的母亲其实一直很挂念你。但你知道,她这个性格,是不会轻易低头的。”
梅子规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只淡淡道:“我不需要她低头。”
听了这个故事,元景石好笑道:“你那时候离开我,走得那么匆忙,就是赶着回去继承家业?”
梅子规白他一眼:“你明知不是。”
元景石点头:“我明知。你当时更多是为了逃避我。”
梅子规轻轻一叹,倒无可反驳。
他骤然离开,当然也有柳靖算计的原因。
张雅琳提醒他,如果他一直待在元景石身边,那柳靖针对元景石的阴谋恐怕不会停止。
但是,要说他离开完全是为了保护元景石吗?
那也不是。
他并未觉得元景石在柳靖的算计下就毫无还手之力。
他也不觉得元景石需要自己的保护。
他说到底……
还是害怕了。
那个时候,元景石在梅子规心里,竟然成了比母亲还值得逃避的对象。
然而,待他逃离之后,却把平日闻的Roi de Minuit烟丝,换成了元景石气息的香氛。
越是远离,越是想念。
越是迷恋,越是远离。
梅子规如自己所言,惯会自我折磨,来回拉扯,将自己的心扯成一团几乎化絮的棉花,然后用最尖锐的针密密匝匝地缝合起来。
从他出生到成年,那持续了十八年的谎言,使他变得过分的敏感与脆弱。
有人看到火光会起舞,有人看到火焰会逃离。
梅子规是后者。
他要跑得远远的,但心里还是念着那无可比拟的热度。
“说到底,是我太懦弱。”梅子规轻声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