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 by仪过

作者:仪过  录入:09-01

如果乔影在这里,定然会叫出‘师父’二字。
余明函开始还卯着劲,一语不发,就等着谢九娘跟以往一样,将事情娓娓道来。
但人终究是会变的,何况中间还过了数十年?
余明函偷偷瞟着谢九娘的神色,发现九娘早已非复吴下阿蒙,只能厚着脸皮追问:“小九啊,谁人说事情只说一半?似飞为了娶那乔家公子,兵行险招,堵上自己前程——之后如何化解,还请细细说来。”
谢九娘没好气道:“我听你那管家说,你以往这个时辰都睡下了,我一介外人,不好打扰你休息,明日再说吧。”
余明函:“……”
谢九娘看着哑口无言目瞪口呆的余明函,忍不住轻笑出声来:“余明函啊余明函,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只要被朝中事情勾起心神,就是不眠不休,也要推断出个所以然来。”
余明函:“……”
正哑口无言的余明函看到端水过来的余管家,悄悄瞪了他一眼——怎么连他何时休息这等事都告诉九娘!
谢九娘道:“主要是我不懂你们朝中那些弯弯绕绕,我只能给你说个表象,你自个儿推论又要推论大半天,一把年纪的老头子还睡不睡了?还不如过几日等你那宝贝徒弟回来,由他将事情细细说给你听。”
管家余枕苗放下茶水就走,转身时,心想,九娘还说主子几十年性子都没改,她又何尝不是?
换个旁的女子,肯定不会说‘你问别人’这种话,那都是不会也要顶上去说的!
倘若往前倒退个五六十年,他家主子这么感兴趣的不断追问,九娘再稍微委婉一点,两人现在重孙估计都有了。
余枕苗想到这里,忍不住在心里感慨“造化弄人”。
不过,时间不会倒流,人世间也没有后悔药,这俩人性子都直,在各自经历风雨、看遍整个人间繁华后,还能像当初一样无话不谈,甚至斗嘴瞪眼——当真也是一种别样的缘分。
按照路线,何似飞从行山府回村,无论如何都要先经过木沧县县城,只不过他们马车路过县城的时辰是午时,要是不做停留只顾着赶路,翌日傍晚就能抵达上河村。
但若是要去县学拜访诸位夫子,那回家的日程就得被推迟。
离家越近,何似飞愈发归心似箭。连夜写好拜帖数封,在路过木沧县时让许昀信帮着一一送出,自己则和乔影赶路回家。
县城村镇里认得自己的人太多,何似飞骑了一会儿马,打了第一百多个招呼后,翻身下马,打算跟乔影一起坐在马车里。
乔影这会儿背靠着车厢,正在默背二嫂嫂教给自己的注意事项,见何似飞进来,也没招呼他。
但身边坐这么大一个人,跟自己一人默背的情况到底截然不同。
乔影发现自己被相公的存在搅得满脑子浆糊,他忍了又忍,没忍住,开口:“相公,你继续骑马,可好?”

第178章
何似飞微微挑了挑眉梢, 瞥了乔影一眼,乔影被看的思绪一顿,以为自己话说重了, 正要解释几句,却见何似飞已经起身,从善如流的抬指挑开挡帘,吩咐车夫停车。
他个儿高腿长, 下车动作十分利索,所以, 他的话都是在挡帘落下、阴影覆盖后才传进来的——“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这正是何似飞在琼恩宴上所作,博得满堂彩的那首诗。
马车很快行驶起来, 山间小路不似官道那么平整,经常有石子儿, 顾使得车轱辘的嘎吱声愈发响亮。
噪声过大本就不适合静心背诵学习, 更别提何似飞刚还把他自己的诗文起了个头, 早已将这些诗倒背如流的乔影哪还有心思去背二嫂嫂教给自己的各种注意事项,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而且,心头默背自家相公诗文的声音渐渐掩盖过了马车声。
无限循环。
直到当天傍晚路过牧高镇, 何似飞去买糕点时,乔影满脑都还在循环何似飞的诗作。
当然不是早上这首了, 但何小公子近些年来参加数次科举, 无数次文会,流传出来的诗作没有一百也有六十……身为他夫郎的乔影对这些诗文皆如数家珍, 临摹了不晓得多少回。都不用他刻意去背,这些诗文已经烙印在乔小少爷的骨子里,在车轱辘嘎吱和马蹄飒沓的背景音中,乔影一首接连一首的在脑内循环。
……至于那些新夫郎应对婆家人的方法,呵,早就被抛在九霄云外。
毕竟乔影是真的不擅长内宅之事,对此更无甚兴趣,学起此事来就比琴棋书画舞刀弄剑慢多了。途中再被打个岔,当真是思绪完全就被带跑偏了。
而何似飞则当真是一天都没上马车,将空间完全留给他夫郎。
只在买了糕点后,给他从马车的窗口递进去:“此前在府城,见你吃了不少这种糕点,我记得牧高镇也有卖同样的糕点,正好路过便买了些。距离回家还有大半个时辰,先垫个肚子。”
二嫂嫂的教诲在乔影脑子里仿佛被绕成一团胡乱打结的毛线球,怎么都理不出头绪,一想到大半个时辰后就要见到祖父祖母和师父,他哪儿还有吃东西的心思。
乔影接过糕点,放在马车内的矮几上,撩开帘子,蔫儿哒哒道:“我先放着,回家肯定还有饭要吃,现在要是吃饱了,一会儿就吃不下了。”
而且,回家的第一顿饭他要是吃得少,那简直就是不给长辈脸面。
说完,乔影放下帘子,继续蔫儿。
可何似飞买的那些糕点当真都是乔影爱吃的,加之又是刚出锅的,香气四溢。
本来完全没胃口的乔影都被勾起了馋虫。
——他不是不饿,只是他现在不能吃,不然回到家吃不动长辈准备的饭菜,那就说不过去了。
乔影感觉自家夫君当真蔫儿坏,早晨搅乱自己的思绪,傍晚又买来糕点馋他。
可是这个人又是那么好,记得他的口味,还……
乔影锈了一天的脑子忽然灵光乍现——相公怎么知道他最近一直在背那首诗的?
就在乔影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何似飞敲了敲他这边的车厢,紧接着乔影听到何似飞的声音:“你放心吃,回家后咱们端饭去房里吃,你吃不完的都归我。”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乔影心花怒放。
是真的内心里百花齐放,香气沁人心脾,他再一次体味到他相公的好。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
与此同时,牧高镇,高家。
高成安的爹娘听着管家的禀告,面色激动中带着惊慌的怯意——
他们着急的问管家:“你当真没看错,何似飞……何小公子回来啦?”
管家连忙擦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道:“是,我绝没有看错,就是何家的状元公子!虽然咱们有两年多没见过状元郎了,但那相貌……我绝不会认错,咱们牧高镇上哪有这么俊俏的少年郎诶。而且他方才买糕点时,还用了咱们绥州口音,就更不可能有错了。”
高老爷道:“ 你、你就没想着上前打个招呼?”
管家愁眉苦脸:“老爷,这、这我实在不敢,状元郎天人之姿,光是往那儿一站,我都想给人磕头,哪有胆子上前打招呼啊。”
高老爷也只是问问,因为他觉得管家说得不无道理。
他儿子高成安当年十五岁考中了童生,他走在外面都是扬眉吐气的。整个牧高镇的乡绅都对他态度多加恭维。就别提考中秀才、举人了!
他儿子如今十九岁,虽说还没考中秀才,但这年纪也不大,多加磨练几回,应该就能考中了。
——他都不敢想自家儿子考中举人的样子!
这要是能考中举人,他都能原地蹦上房顶!
可人家何似飞小小年纪,都考中状元了!
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何家小子入了陛下的眼,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
这等祖坟冒青烟的事情,高老爷是想都不敢想。
他觉得自个儿即便是见到状元郎,估计也不大感主动上前打招呼,于是对于管家的话,便点了点头,说:“你把瞧见状元郎的事情再说一遍,哎算了算了,跟我们一起去见母亲吧,母亲跟状元郎的祖父交好,如今状元郎回家探亲,我得请教请教母亲,商量何时登门拜访。”
高老爷带着妻子和管家走到半路,高夫人忽然说:“郎君,如今天色晚了,母亲睡得早,现在过去,唯恐打扰了母亲休息,不如明日一早,咱们带着成安一起给母亲请安。”
“你这个妇道人家,做事还没有结果,就先想着打道回府——那是我亲娘,我能不知道不打扰老人家休息的事情吗?咱们就是过去看看,如果我娘睡了,咱们就回去;没睡的话,这不正好趁事情热乎着,跟我娘商量一番吗?”
要是放在往常,高老爷哪舍得训斥妻子一句,但今儿个不同,今儿个他心头热乎着,想要借着亲娘同状元郎祖父的关系攀上点交情。
高夫人虽心头不虞,却也知道他们如今能仰仗的只有老太太,赶忙跟随他往老太太房间走去。
还没走到窗边,就看到老太太屋里亮着灯,高老爷喜色浮上眉梢:“看吧,我就说咱们来看上一看,我娘果然还没睡。”
话音还没落下,那边老太太的房门就被打开了。
只见房内尤其热闹,其他几房的人把老太太团团围住,一个个脸上都挂着孝敬和讨好。同时还支使着自己年幼的孩子在老太太膝下承欢撒娇。
反观老太太本人,眼帘已经是无论怎么强打起精神都掀不起来,耷拉出老态龙钟的模样,可她家这些嫡系旁系完全没有一点眼色,一个个对老太太嘘寒问暖,完全不管自己的嘘寒问暖对方到底需不需要。
高老爷见状先是一惊,后来便捶胸顿足一阵憋闷,他立刻回头看管家,管家哪能不知道老爷在想什么,赶紧道:“老爷,我看到状元郎出现在镇子上,赶紧就回来给您禀告,”他一拍手,满脸的无奈,“这件事除了您和夫人,我给谁都没说过啊。”
那边一个八九岁大的旁系小童耳朵尖,听闻此话,童言无忌的开口:“二叔二娘,咱们牧高镇认识状元哥哥的人多了嘞,不止管家叔叔一个人。而且从木沧县一路回镇子,认出那骑马之人就是状元哥哥的人更是不在少数。我爹娘可是在状元哥哥还没镇上的时候,就知道状元哥哥大概什么时候回来了。我已经在祖母这儿伺候一晚上了。”
小童语速不慢,说话也听有条理,可见他爹娘应该时常当着孩子的面念叨这些,以至于小孩子家家已经能说的头头是道。
他娘在旁边想阻拦,又觉得当着老太太的面这么做太掉价,犹豫之余,她儿子已经把爹娘算计的经过来由全兜了出来。
小童说完后,一脸的洋洋自得。
浑然不知他爹娘已经想要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了。
不过大家能同时出现在这里,抱得必然都是同一个心思,谁也不比谁高尚。
老太太见自家嫡亲儿子没来,原本还觉得心里颇为安慰——毕竟这都比她往常休息的时间晚了半个时辰,她一把年纪,实在撑不住啊。
可她亲儿子儿媳的出现彻底让何大丫老太太失望起来。
这些人一天天的,总是离不开唯利是图四个字。
——当初她腆着老脸,私底下许了自己儿子儿媳许多好处,才使得他们松口答应让成安将似飞带去县城认字。
后来真正出行那日,她那位老哥哥也买了不少仪礼,甚至还有一刀品相不错的宣纸。总归她儿子是把便宜、实惠、里子全赚到了,还得了个提携亲戚的好名声,齐活。
后来成安在县城不学好,跟陈家那位少爷鬼混,经常流连于青楼酒肆。
似飞当时人微言轻,虽对他有过规劝,但最终依然无法拦住成安。
何大丫老太太昏昏欲睡着想,到底是因为怎么一回事,导致似飞跟成安之间产生了隔阂?以至于后来两人联系都几近没有。
对了,导火索还是陈家那少爷——他带了成安和不少同窗,要在租住的小院内玩弄那个叫陈竹的哥儿。
即便是青楼女子小倌,也没有说被如此折腾的!
他们一行人当时差点将那哥儿逼死!
好在似飞靠雕刻木雕赚了些银子,给陈竹赎了身,这才没酿成一场祸患。
毕竟,玩弄哥儿可能在世人眼中不算什么,但因此把一个良家哥儿逼死,那县官一定会严加督察,严重了什么可能还会影响的那群参与者被革除功名永不得参加科举。
当年……何老太太听到自家哥哥赶回来说此事,整个人完全不敢相信。
后来把成安叫回来问了一问,确定事情属实,老太太当时就要让成安跟那陈家少爷绝交,但她这儿子,也就是成安的父亲,不敢让儿子得罪陈家少爷,最后这件事还是被轻轻放下。
何老太太想,就是从这时候,成安跟似飞开始走岔了呀。
当时似飞和陈家少爷决裂,成安选择了继续跟在陈家少爷身边,同他一道念书。这便算是放弃了似飞。
也难怪俩孩子越走越远了。
何老太太想到这里,居然不大困了——要是早听她的话,成安跟似飞的关系必然远不了,他们高家一大家子人想跟状元郎攀关系,哪至于为难至此啊!
老太太叹了口气,眼睛半睁起来,昏黄的油灯照进她有些浑浊的眼珠里,却不显可怕,而是带着慈祥和和蔼。
她说:“你们既然都来全了,那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活了一把年纪,你们的心思在我这里不算什么。加上你们又都是我的孩子,我总不会故意冷落你们赶你们走。我是似飞祖父的亲妹妹没错,早些年也帮衬过何家不少,但我哥那是个不爱受别人恩惠的倔脾气,尤其我还是他嫁出去的妹妹,已经不算是何家人。因此,我每帮衬何家一分,他们都在一年内给们还回来了!而且还还的更多!”
“咱们一厘厘的掰开了算——八年前发大水,何家支离破碎,我给老哥送去银钱,他不要,只收了些许干粮。后来他种地,用牛车给咱们送了两口袋麦子,那是我给老哥干粮的四倍不止了。”
何老太太如数家珍,一样样将事情说下来。
可见这些事埋在她心里许久,她听着外面说何小公子如何如何厉害,估计早料到会有今日这么一出,索性一股脑全说了,省得万一她那天撒手人寰,这群不肖子孙去何家叨扰。
“当然,这些恩惠往来是清了,但交情还有。如今似飞归家,你们想去拜访,这个线我都能牵。我这么说,无非是想告诫大家——经过四年前那一出,咱们能跟何家联系的只有我这个脖子都埋在土里的老太婆了,咱们两家小辈并无多少私交。你们如果妄求一些好处,我这点私交迟早有一日也会被你们弄散,到时,如果再想联络何家,就……完全不可能了。”何老太太道,“做人啊,不能仗着有点血缘关系就肆意妄为,不然人心迟早有一天会冷下来的。咱们家如果有人是在有难处要求似飞办事,我这个老太婆豁出去也会帮着大家。但如果没什么大事,大家还是简单的送拜帖上门,稍加联络即可。”
老太太说了这么长一句话,嘴巴有些干。
刚才那些鞍前马后伺候的小辈这会儿都在震惊中,竟没一个过来端水的。
何大丫老太太也不指望别人,她自个儿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温茶。
她的动作唤醒了其他人,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老太太身上,每个人眼中都有显而易见的不满足。
“娘,我们都是您的孩子,您又是状元郎的姑奶,咱们这都是有血缘的——怎么能跟其他人一样,只去送个拜帖?”
“就是就是,咱们可是亲戚啊。”
“娘,县城有位极其厉害的夫子,说我儿子要是能给他送一幅状元郎的墨宝,他就能把我儿子教到考中秀才!那可是您的亲孙子啊娘。您怎么说也得为孙子考虑考虑。”
何老太太听着只觉得好笑。
状元郎的墨宝——那位夫子也敢开这个口。
虽说她没读过多少书,但她知道,状元郎的墨宝,就算是在京城,那也是极为难求!
何老太太正要将自己这个旁系的小辈骂醒,忽然看到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还没进门,便急匆匆喊:“老太太,老爷夫人,状元郎给咱们送拜帖了!请老太太过几日得空去上河村吃饭嘞!还说他之后会带着夫郎亲自登门!”
何老太太的眼眶当即就湿润了。
对于老家的人情世故,何似飞倒没有刻意的算计,他这个人向来都是该算计的算,不该算计的便凭本心做事。
当年救下陈竹如此,如今邀请何大丫姑奶也是如此。
毕竟,当年他体弱多病,一到换季时刻,整个人就成了药罐子,实在没有种田养家的能力。
要不是姑奶不断写信给爷爷说要让他学些文字,找个能谋生养家糊口的差事,以他当时的想法,也不会想着去识字念书考科举。
因此,何似飞刚才一路过牧高镇,就想起了老太太的恩情。
只不过,对于如今的何似飞来说,排在第一位的是带着夫郎归家。

天色已暗, 路边的精致离的近了还能看清些,稍微远一点便是一团黑黢黢的影子。
近处有矮树、垂柳、路边供行者休息的石墩等,远处则是镜面一样稍微反些白光的池塘和田垄。原是极其稀松平常的农村景致, 对于此刻的何似飞来说却怎么都看不够。
他不由得让马儿放慢了速度,一点点将曾经看过无数次的场景再次收拢进眼底。
池塘里蛙声阵阵,与树上的蝉鸣交相呼应。何似飞却不觉得聒噪,有一种亲切、宁静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亲切到让何似飞有种回到七八年前, 他八九岁的时候,日日在这儿来回跑十几趟, 看爷奶耕田,给他们送水送饭。
果然,自己对这种再平常不过的自然景致完全没有抵抗力。
——毕竟他曾在物资稀缺、资源匮乏的末世挣扎生存了十九年。
何似飞心想,也无怪他在见识到这个世界的广阔之前, 想要在山野乡村慢悠悠的活一辈子了。
即便是现如今,他也隐隐有功成名就后归隐田园的想法。不过, 现在的归隐想法中, 并非当年的一个人一座屋一块田的归隐, 而是想带着喜欢的人隐姓埋名, 游历四方,最后,在他们走不动、骑不动马的时候,再找个两人都喜欢的地方定居。
车轱辘的嘎吱声依然不小, 马车内的乔影却罕见的没了此前焦虑的情绪,蝉鸣蛙叫奇异的安抚了他的情绪, 就连乔影自个儿都觉得神奇。
就在乔影想要探出头看看外面时, 马车再次停下,这次, 是石山谷的声音:“主夫,少爷想请您下车同他一道骑马嘞。”
话音刚落,何似飞就骑着马折回来,声音清朗疏越:“阿影,带上糕点,边骑边吃。”
怎么还记得糕点的事情。
乔影忍俊不禁,心头同时有甜意渐渐弥散。
这回他再没拒绝,拎着矮几上的糕点匣,干脆利落的跳下马车。
——最近他们俩晚上没再胡闹折腾,他这动作都利索了不少。
要是被折腾惨了……就得被抱下马车了。
想到之前的场景,乔影动作一顿,同时又很快反应过来——他一会儿就要见祖父祖母和师父,这会儿千万不能胡思乱想。
乔影骑术不赖,并不会出现上马恐慌的情况。
何似飞本就学过多年骑马,加上近期经过归途接近四十日的练习,骑术可以说是十分精湛。即便在山间小路上,也骑得十分轻松。前面带个人更不成问题。
乔影放心的将自己交给何似飞,专心吃着糕点、看南方村落的景致。
他们俩走得稍微快了些,同后面车架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坐在马车里的三个丫鬟分别探出头来,见两位主子身影渐渐要跟那黑暗融为一体,一道讨论着:“现在都这么晚了,我还是第一回这么晚的时候走村路。”
“我也是,不过我感觉不像是话本子里描写的那样可怖,反倒是十分漂亮。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就只有这种好山好水,才能养出咱们姑爷这样的少年郎。”
莹鹊是后来被谢九娘安排过来伺候两人的,不像雪点和霜汐一样自小就跟在乔影身边,她稍微见多识广些,道:“雪点姑娘,其实话本还是可信的,像状元郎家乡这边的好山好水自然好看,但其他地方的夜晚大都是阴冷又寂静的。我老家坐在北地的一处小村落里,穷乡僻壤,跟县城府城都离得老远,因此,大家一般世代都在土里刨食。我们那儿留行种芝麻和苞谷,不知道两位姑娘见过没,那些作物都长得高高的,在杆儿上结果子。白日里看还好,晚上路过苞米地,那可真是感觉哪儿哪儿都是人,但哪儿哪儿又都没人。不找几个人壮胆,都不敢走这条道嘞。”
“啊!”雪点平日里能说能闹,但对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神鬼还是又敬又怕的,闻言她搓了搓自己手臂,将自己抱成一团,紧紧的挨着霜汐和莹鹊,道:“哎呀,好可怕,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霜汐也没怎么见识过莹鹊所描述的情况,道:“阿鹊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现在感觉这些田垄水洼也不对劲了——你们有没有觉得蛙声小了?”
雪点吓得差点惊呼出来。
莹鹊则胆子大一点,撩开帘子往外看去,很快,她语调欣喜的说:“我看到村落了!快了,咱们就快到了!”
雪点和霜汐正要探出头来看,就见马车停了下来,石山谷过来给三位姑娘说:“姐姐们,少爷说时辰已晚,这会儿进村恐怕会叨扰到乡亲邻里,咱们就将车停在这儿,大家下车步行,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能走到了。”
雪点还有些战战兢兢,但想到他们这么多人,又将畏惧都掩藏起来,壮着胆子下车。
何似飞则跟乔影早早下了马,朝着家中方向走去。
乔初员早年跟着乔影来过行山府,后来又自个儿来买过木雕,对这一带还算熟悉,加上何似飞和乔影脚程不快,他们一行人远远跟着两人,顺顺利利的来到上河村村口的宅子前。
院门没落锁,何似飞原本想叩门,不料一推就开,木门清幽的嘎吱声唤起乔影心头紧张情绪,何似飞握住他的手,跟他一道进入院中。
不过是大半年没回来,何似飞心头竟然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但他这种感觉可不是物非人非的凄凉,而是一种亲切的怀念之情。
月光铺洒在院落里,将院内几间屋舍照得一目了然。
何似飞早早寄了信回家,说自己到家会很晚,请爷奶师父不要等他,早些歇息,翌日一早,他再带着乔影请安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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