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冷眼旁观着,微笑的唇边,吐出更加侮辱人的两个字。
“舔靴。”
方宸麻木的眼神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涟漪,可很快地沉寂下去。他从温凉的怀抱中挣扎出来,顺从地低下了头。
温凉猛地搂住方宸的侧颈,将哨兵捞了起来。
他颤抖的双唇狠狠下压,张开嘴,勾住了方宸的舌尖。
“别这样。”温凉痛苦地吻他,“求你了,狐狸,别这样。”
没能成功执行命令,方宸眉头微皱。
他双手推开温凉的触碰,想要脱开囚困,又反被搂紧。
方宸眼眸微微眯了眯,哨兵本能地高举右手,紫色电子流束缠绕在他指缝间,如同一柄冷锐的刀。
温凉恨不得他立刻将手刀劈下来,可方宸的手只凶狠地落在温凉侧颈五厘米,悬在空中,戛然而止。
在方宸不知所措时,关山温和地给了建议。
“不肯伤他,可以自伤。”
方宸毫不犹豫地劈向自己的手臂,被温凉重重握住了手腕。
“...你想要什么?”
温凉抬了半只眼,桃花眼底丝丝血红。
“我对‘恒星计划’很有兴趣,所以,我想请叶少将和温少尉来我这里做客。”
“我可以去。”温凉说,“让叶既明走。”
“不行。”关山一字一顿,“两位,一位都不能少。”
叶既明视线扫过柴万堰的那对摘除的眼睛,心头似有决断。他简单交代了刘眠几件事,便也颔首同意了。
“很好。”关山轻易看穿了叶既明的算盘,他话音一转,“可S级向导的杀伤力确实太大,不得不请两位留下点东西,轻装上阵。”
众人还不解话中深意,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夹着血肉破裂的声音,骤然响起。
“嗯...咳...”
叶既明紧紧地抓着轮椅扶手,肩背微颤,脸色雪白。
血色从军装胸口处蔓延,一点点,泅湿了一片。
唐芯站在叶既明轮椅后,在他最没有防备的地方,给了他致命一刀。她的手在抖,可眼睛却一直盯着关山,眼神隐有怯意。
“...干爸。”
关山点点头:“乖丫头,做得好。”
丁一离唐芯最近,却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
等到他回神,唐芯已经被刘眠无情地击杀。
年轻的女孩还穿着那双红色高跟鞋,脸颊鼓鼓的,眼睛里全是眼泪。高大壮实的男人跪倒在唐芯身边,年轻女孩显得娇小,身旁溢出的血色,像是一朵艰难开至荼蘼却早夭的花。
“...丁一哥。”唐芯喉咙里咕噜咕噜地,眼眉却弯弯,像是解脱,“蠢男人。”
“蠢女人。”
丁一无措地捧着她的手,却摸到了掌心又硬又直的烫痕。
他蓦地响起,上一次,部长讲座爆炸的时候,唐芯消失了几个小时,而回来时,手里就有这个烫伤。
那是抓过电磁发生器的烫痕!
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上次的骚乱,部长一直找不到的内鬼,竟然就是唐芯。
丁一猛地攥住她的手心,掩耳盗铃地、想替她藏起最后一丝体面。
“...不用藏了...背叛的人,一直都是我。”唐芯娇美的眼睛里藏着恳求,“...帮我跟...部长说声对不起。”
“蠢女人。”丁一痛苦地望着叶既明,“...如果部长还能活下来的话。”
唐芯皱了皱眉。
这个表情是两人之间的默契,代表着附耳低语。
丁一犹豫着凑近,却听到唐芯咯咯笑了两声,艰难地说着最后的悄悄话:“...那一刀,是歪的。还有...上面抹了我特制的药,很好用,部长...他不会有事儿的。”
丁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唐芯又说了几句胡话,连眨眼都觉得疲惫。
她躺在丁一的怀里,望着天,似乎第一次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和部长在一起...很喜欢...被指挥官骂...也很喜欢...”
最后半句话没有说完。
她微笑着,闭上了眼。
血色逐渐变黑、变凉,像是不合时宜勉力开放的花,花期未至,便已凋落。
关山望着唐芯的离去,没有惊异,只有淡淡的怜悯,像是在看陌生人的死亡。很快,他就失去了兴趣,将视线重新放在了温凉的脸上,然后,视线下移,凝视着温凉的胸口。
他丢了一把刀,‘啷当’一下,摔在温凉面前。
“一模一样的位置,请吧。”
温凉慢慢地拿起那柄深棕色匕首,放在掌心,轻轻掂量着重量,似乎有些嫌弃,又递到方宸面前,微笑着问他:“喜欢这柄吗?”
方宸漠然不语。
“哦,不喜欢。那就用我送你的吧。”
温凉单手搂着方宸的腰,在他腰侧摸索着,轻易一拔,银色匕首便再露天光。
“介意我换个好看的刀吗?”温凉抬眉看向关山,讽刺道,“我们两个,都有点审美洁癖。”
‘宽厚’如关山,自然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结。
他只是抬了抬手,对温凉比了一个‘请便’。
温凉报以微笑。
可下一秒,他猛地用力一扯,方宸的手便被牵起。
“握紧了!!”
他用力将手压在方宸的手掌上,两人一同握着匕首,温凉眼眸微颤,下一秒,刀锋正中他的胸膛!
鲜血如注,细小的血流甚至喷溅到了方宸的脸上。
“呃...”温凉极力压抑着痛呼,抬了半只眼,艰难地呼唤着方宸的意识,“狐狸...该醒醒了...”
“……”
方宸的反应迟钝了不少,只是眼睫稍微颤了颤。
“还不醒吗?”
温凉等不了了。
他双手紧握着匕首,用尽全身力气向胸膛处压去,一瞬间,刀尖又下沉两寸!
方宸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挣扎之意,尽在其中。
关山一惊,没料温凉会以这样的方式唤醒方宸,他想要阻止,温凉却再也不肯给他机会。
他染血的右手涌动着极为恐怖的磁场能量,恣意高劈,生生将时空斩出一道缝隙。
他们躲在里面,偷几寸时光。
温凉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虚无的空间中。
他脸色苍白,单手抚着方宸的侧脸,嘶哑地连声唤他:‘方宸...嘶...咳...方宸...’
方宸显然被激出了自我意识,眼神自麻木慢慢恢复了些许神采,只是依旧懵懂混乱,只知道抓紧面前的人,无措地替他捂住伤口。
‘记得我是谁吗?’
温凉艰难地抬手,揉他下颌,逗弄喝醉酒迷糊的小狼一般。
‘我的向导。’方宸喃喃。
‘记得你是谁吗?’
‘你的哨兵...不对。你的哨兵,是方昭。’
方宸的记忆仿佛更混乱了。
温凉趁热打铁,在他耳边编制虚假的记忆。
‘是啊。我的哨兵,叫方昭。’
‘方昭...’
‘方昭是你的哥哥,我和他,才是一对。’
‘你和他,是一对。’
方宸喃喃,隐约觉得不对。
温凉费力地坐起来,阻止他继续思考。
他双手捧着方宸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忘了以前的事。等你病好了,才知道哥哥死了。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追查哥哥死亡的真相,你忘了?’
记忆片段飘过,当中似有两人初时的剑拔弩张。
方宸犹豫地点了点头。
‘对。’
‘现在,我就告诉你,当年方昭的死亡真相。’温凉望着方宸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亲手杀了他。’
‘!!!’
方宸瞳孔猛缩。
他想要后退,温凉却阻了他的退路。
在他的空间里,方宸,无路可逃。
‘不信吗?’温凉问。
方宸拼命地摇着头。
哨兵的意志极为坚定。他对温凉的信任近乎根深蒂固,就算温凉亲口承认罪行,他也不会轻易相信。
除非,有铁证。
温凉轻轻叹息,继而温柔地抚摸着方宸发红的眼眶。
傻狐狸,怎么总是为了这种东西而难过呢。
‘我有证据。你打开精神壁垒,跟我精神链接,我就能跟你记忆共享,你,自然就能看到当年的真相。’
这样的请求不算突兀,方宸轻易便接受了。
他双臂搂住温凉,周身光彩四溢,如同飞旋的流星雨。他的电子再次以决绝的方式撞向温凉的核心,而这次,温凉再也没有阻拦。
高耸的精神壁垒,只为方宸而开。
方宸骤然闯入,却宛若坠陷深海,迷失了方向。入目所视唯有温凉的核心孤零零地高悬,如同明亮却孤单的皎月,无人可倚。
他慢慢地靠近,怔怔地,用指尖去触碰那流转着的核心。
下一秒,他的头剧痛如锥刺,眼前,恍然出现了当年的画面。
一座高耸的塔。
无数悬挂着的实验体。
下方,无尽的铁磁体熔炉。
痛苦的哀嚎、无尽的冶炼,最终,血淋淋的进化。
那赫然,便是地下工厂的翻版——不若说是初版更为贴切。
不同的是,这一次,有人深入其中,营救实验体,不顾生死。
原十三队队员共八十二人,在最后一次行动中,成功救出实验体一千三百五十。
而原十三队,全军覆没。
他们的尸体融于铁磁体烈焰,最后,在猛烈地动与金属灼液喷发中,尸骨无存。
方宸眼眶蓦地湿润。
他旁观着八十人飞蛾扑火一般地死亡,不计生死,痛得呼吸发颤。
这样锥心的记忆片段鲜艳深刻,宛若昨日。因为,温凉用他所有的心血去重复描绘着这一刻,这么多年,心上从无一刻安宁。
可温凉呢?
在原十三队慷慨赴死之时,他作为队长,又在哪里呢?
方宸恍然回神,他在记忆里疯狂地翻找,终于,找到了那人的踪迹。
实验塔的最高处,模糊地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安静地,平静地。
在铁磁体迸发出毁灭的射线、强度足以摧毁小半个地心大陆时,他裂解了自己的核心,用自身的能量抵消了所有伤害。
那人,几乎是化作了一团血雾,连人形都不得见。
方宸心尖一颤,仿佛他曾亲眼见证过这慷慨从容的自爆赴死。就在他心痛难耐时,又有一人极速而来。
那个年轻的哨兵五官极为清晰,眉眼青涩。
他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他抱住了温凉跌落的身体。
两人一同下坠,而五光十色的电子云,就这样散在风里,最后消弭于无形,似化作清风明月,留存在这片土地上。
方宸心口空落落的。
温凉救了地心大陆,而方昭救了温凉。
原来,是这样吗?
‘不是他救我,而是我的私欲,夺走了他的性命。’
一阵温和的精神余波,方宸被温柔地弹出了温凉的精神领域。
‘我本来可以推开他的。可我,为了活下去,贪婪地吸收了他的电子云。’
温凉的声音变得更虚弱,而这个时空裂缝也因此变得极为不稳定,地表震颤,如同方昭身死的那一天。
方宸并不愿意相信。
可那段记忆,丝毫做不得假。
‘是我杀了他。’
温凉的话,坚定而不容置疑,仿佛根植于方宸心中一般,恨意也在期间悄悄蔓延。
‘是我,杀了他。’
‘闭嘴!!!’
终于,在温凉再一次重申后,方宸凶狠地打断了他的话,喘息剧烈着,双眼血红。
温凉握着方宸的手,将匕首完全送到他的掌中,声音隐有蛊惑。
‘方宸,我杀了你哥。你该杀了我。’
温凉说得一点都没错。
方宸颤抖着握紧了匕首,身体却像是冻住一般。
混乱的记忆如乱麻,电光火石间,他在其中翻找到了什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不是温凉。’方宸低吼着,‘你是,那个疯子。’
那个总是诱惑着自己,想要杀了温凉的第二人格。
温凉的瞳孔交杂着红黑,确实与那人有些相似。两人的眼神却完全不同:一个极端偏执,另一个却极为温柔,那双眼睛里,永远藏着涓涓的爱意。
方宸拼命地去分辨温凉的眼神,试图找寻一个证据。
哪怕只有一个证据,让他不去恨温凉,也足够了。
可温凉,现在只想要方宸死心。
原来,这才是死局的解法。
死路,才有生机。
温凉轻轻揉着方宸的下颌,也红了眼睛。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被精神控制的不堪回忆袭来,还有那一夜,那疯子所说的所有让他害怕的猜想。
竟然都是真的,原来都是真的。
“为什么!!”
方宸握紧匕首,高高举起,重重插下!刀锋尽数末入温凉的胸膛,粘稠的鲜血沿着方宸的手指滴下,是滚烫的。
温凉极为痛苦地咬住了下唇,身体微晃,脖颈后弯,汗涔涔地向后倒下。
这个空间里无法传导声音,耳畔静默一片,可那一秒,方宸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精神图景碎裂的声音。
那一刻,方宸的精神图景塌了。
那里颤动不休,至于框架倒塌、快要变成一座荒芜的废墟。
“放手吧,方宸。”
断开精神链接,方宸才不再受制于人;而他,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做一些事情。
温凉强撑着最后的神志,张开了眼。将染血的手指,轻轻搭在方宸的眉间。
方宸的精神壁垒不稳,三维结构扭曲。而关山的指令再无可生效,现在,就是断掉两人联系的最好时机。
面对温凉的再次入侵,方宸决绝地飞旋而出,电子洪流如雪山崩塌,尽数砸在两人微弱的精神链接线间。
精神链接。
濒死的痛苦同时席卷了两人,温凉几乎要痛得说不出来话。
他所创造的小世界也尽数崩塌,两人跌入现实,同时喷出了一口血。
时间恢复了刻度,关山才堪堪冲到方宸身边。
可,不管他再怎么按下黑匣子的按钮,方宸再也不会亦步亦趋地重复着他的指令了。
“够了吗?”
方宸抬眸。
眼神死一般地,浸满无尽的杀意,如同拥有着死亡的力量。
话音未落,他右脚高踢那柄棕色匕首,横刀一划,关山的咽喉被割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虽没能一击毙命,可也足以让关山再也说不出话来。
关山捂着割喉伤,踉跄后退,方宸慢慢爬了起来。他周身涌动着电子,电子轨迹却再无可寻,仿佛是空间中偶然落下的巧合,凝成了一团团的云彩。
“这才是电子云的本来面目。”叶既明哑声道,“温凉,他竟然用这种方式唤醒了方宸。”
觉醒S级哨兵的电子以量子态存在。
电子本无轨道,碎裂,才是重生。
暂且逼退了关山半步,方宸却晃了晃身体,重重地跌在地上。他的手脚无力,颤抖着支撑起身体。
“...是晋升后的虚弱期,狐狸,别挣扎了,过来,听我说。”
温凉不知何时醒了。
他躺在地上,安静地朝着方宸挽出一个苍白的笑。他拍了拍手,示意方宸坐过来。
方宸挣扎着向他靠近,颤抖着握住了那双冰凉的手。
“温凉,你撑着点。”
温凉侧脸看他,眼神带笑,五官依旧俊美无俦,除却惨白的皮肤,毫无破绽。
“这次,让我一个人走。答应我,好好活着,好吗?”
“你到底要做什么?!”
方宸红着眼质问他,而温凉艰难地抬起手,食指微蜷,用指节,轻轻地碰了碰方宸的眉心。
“刚刚,对不起。明明答应你了,可是却没能做到。”
他笑,眼睛染了几分泪意。
“不过,以后,我发誓,再也没有人敢精神控制你了。”
方宸蓦地抓紧了温凉的手。
他有种感觉,眼前的人,快要留不住了。
温凉微笑,转头看向叶既明。
“实验塔的坐标,交给我。”
两人目光交汇,同属S级向导的默契,让叶既明瞬间理解了温凉的意图。
“谢谢。”
叶既明眼眸微阖,瞬间,便下了决断。
他递给刘眠一个眼神,后者即刻会意,上前打晕方宸,将拼死挣扎的哨兵扛在肩上。
短暂的晕眩过去,方宸艰难地撑开双眼。
朦胧一线间,他看见了极为耀眼的光芒,像是漫天碎钻,与光共舞。火焰,在其中卷曲,如同妖冶的死亡之花,困住了追兵的脚步。
剧烈的爆炸,天地变色。
与记忆里温凉自爆核心的场景,一模一样。
火焰共黑烟升腾,风吹过,黑鹰的翅羽漫天飘零,如同一曲挽歌。
方宸的视线被水色浸透,他分不清,那是疼出的汗、还是痛出的泪。
“温凉。你怎么敢,再次抛下我...”
方宸守在叶既明的病床边一天一夜,不吃不喝。
他的胳膊上压着拇指粗的针头,加压的泵抽出金色的液态电子云,将血管都抽得发紫。
电子云一滴滴地没入叶既明的身体里,那人的脸色始终不见好转,周身滚烫,高烧不退,仿佛滴水救不了海的干涸。
不该这样。
他们是最亲的血脉,他的电子云,应该可以帮到哥哥才对。
“别白费力气,没用了。”
刘眠终于看不过眼,伸出手,拔出那根沾了血的针头,取了块药棉,按在方宸的伤口处。
“...什么意思。”
方宸嗓音嘶哑,太久没说话,骤然发声,喉咙如同老旧的机械,听着生了锈。
刘眠拎着方宸的衣领,把僵硬成石头的青年扔在床的另一侧,压他肩膀,逼他躺下休息。
“温凉走了,既明重伤,我不想再额外照顾一个精神崩溃的疯子。”
说着,刘眠打了一小盆水,沾湿了手帕,搁在叶既明的前额。温度骤降,模糊的神志似乎淋了场清爽的冷水,叶既明睫毛微颤,似乎要醒转。
“继续睡吧,没什么要紧的事。”
刘眠捡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了,让他暂且安心,然后才扶着他的背,捏了一片药,塞进他的双唇间。
那药方宸也尝过。
很苦很涩,舔一下就会打一个寒战,止不住地反胃。
可叶既明却好似习惯了一般,喉结微滑,轻易将苦药吞吃下去。
刘眠守着床边坐了一会儿,直到额温慢慢降下来,他才重新扶叶既明躺下,为他轻轻盖好被子。
刘眠看上去并不像是会照顾人的类型。可此刻,他的动作极为熟练,利落又温柔,像是这么多年里,他每日都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见方宸怔怔地盯着自己看,刘眠朝他走去,没好气地掐着方宸的下颌,逼他张嘴,塞进一片营养药。
刘眠视线冷峻,表情不带一丝温度,宽阔的肩背却挡住了刺眼的日光,让人无端地觉得安心。
方宸仰头吞了药,轻轻说了声谢。
“顺便而已。”
刘眠淡淡地说,视线还落在叶既明身上。
方宸也看向昏睡中的叶既明,问道。
“哥的身体一直这么差吗?”
“你们该有心灵感应吧。既明能瞒得过所有人,大概是瞒不过你的。”
“嗯。他的身体很弱,像是...”
像是一根纤细无定的线,茫然飘在风里,随时会从当中最细处裂开。
只要一想,方宸的心窝就像被人重重揍了一拳,疼得他头晕眼花。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是S级向导吗?”
“S级向导,有且只有温凉一个人。以前没有,以后,也很难再有第二个。”
刘眠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柜。这是楚肖云为叶既明单独开辟出的一间诊室,这间上了锁的书柜,里面放着的,都是叶既明这些年的病例诊断。
刘眠按开一枚暗锁,从里面取出一个暗黄色的文件袋。文件袋口印着红色的‘销毁’二字,时间,是三日后。
刘眠捏着文件袋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它交到了方宸的手里。
“本来想着,在我们俩死后就毁了的。”
掌心落了沉甸甸的文件,足有半个手掌那样厚。而刘眠所说的‘死后’,更是让方宸心悸难耐。
他也很想知道。
哥哥和刘眠在隐瞒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方宸慎重缓慢地抽出一张纸,上面,是叶既明的体检报告,略去各色理化指标,最下面的结论,只有四个大字。
‘A级向导’
检测时间,是地心大陆新1年。
“那年,‘叶既明’这个人,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大陆上。”刘眠说,“以前,它只是一个化名。是不能走出地下室的方昭,以远程助手的身份替方延年进行试验与数据处理的一个假身份。”
“...哥,十年都没有真正离开过地下室。”方宸慢慢地握住叶既明的手,“因为他要照顾我。”
此刻,过去的记忆汹涌而来。
他们是同卵双胞胎。
方昭先自然分娩而出,而方宸却因为母亲宫缩无力,多在她的体内待了十个小时。
不知是否因为在母体内待得过久的时间原因,方宸体内的电子云格外浓郁,狂暴、无法自控。相应地,母体的营养和能量仿佛也被这个小孩子吸收殆尽。
慕清秋只来得及抱了抱两个孩子,甚至,只能撑着为方昭取了名字,便在疲累中死去。
方延年对慕清秋从来深情,一辈子除了科研便是一个她。他一直懊悔,没能成功阻止长官将她怀孕的妻子送到核辐射室内进行作业,现在她死了,方延年几乎将所有的懊恼与悲愤都发泄到自己与小儿子身上。
他准备好了殉情的器械,打算带上小儿子一起死,可大儿子却扑在小儿子的身上,怎么也不肯下来。两个刚出生的孩子依偎在母亲身边,他们的面容是那么相像,灯光暖黄,翩跹如流,像是生命的颜色。方延年看着看着,泪潸然而下。
他们是妻子生命的延续。
孩子,不能死。
方延年才拾起生的勇气,却发现小儿子周身萦绕着浓郁的电火花。婴儿连哭都颤抖,被巨大的能量折磨得奄奄一息。
在这之前,人类从未有携带原子核与电子的先例,方延年很害怕,他们会被长官囚禁起来、甚至被解剖实验。
趁着还没有人察觉异样,方延年抱起两个儿子就跑,直疯跑到他居住的老旧地下室,将刚出生的婴儿藏在里面。
谁料,方昭已经被录入户籍了,长官还在询问第二个孩子的情况,方延年只得撒谎那孩子被闷死了,尸身,已经火化了。
他以大儿子身体不好为由,没有将那孩子送到西境科研机构的统一育儿所去,而是自己喂养。
说是喂养,其实方延年并不擅长照料孩子。喂奶差点插进鼻孔里,尿布换得满地都是。方昭慢慢长大一些,无奈从父亲手里接过了喂养弟弟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