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一会儿。”
说完,便去取了湿毛巾,极细致地给他盖在额头上,却没有再进行肢体接触,两人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适宜交谈、又不会太亲密。
等到叶既明疲倦地闭了眼,刘眠才转身,看着两人,淡淡道:“继续吵。”
“……”
“不吵了就滚出去。”
刘眠身上的寒意过于浓重,吓得唐芯呼吸一顿。
部长的脸色好差,他肯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所以刘指挥官才会这样横眉冷目的。
唐芯手足无措地站着,只用无助的眼神看向丁一。
丁一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冲着刘眠和叶既明二人行了军礼,岔开话题:“部长、指挥官,今晚意外来得突然,我来不及改装内部电路,就按照部长的意思,更换了老式匹配度检测仪的内部检测原件,换成高精度检测器,又改写了算法。外表还是老式检测器,只不过里面的芯子已经换成了新的。”
“低精确度算法的缺陷太多了,第一代产品的通病。不四舍只五入,数字屏也只有两位,粗糙的花架子罢了。”叶既明淡淡道,“数值虚高,是当年需要更多的高匹配度哨向搭档上战场,也是迎合了当年的政治任务吧。毕竟...科技从来都不只是科技。”
见叶既明的脸色有些苍白,刘眠轻抚他的背,抬眸问道:“他们二人匹配度结果是多少?”
丁一低声说道:“取个位和十位输出,显示‘00’,实际算法近似值为...”
“多少?”唐芯小声问。
丁一深吸了一口气,决心只遵从事实,不考虑成因,缓慢又坚定地说道。
“百分之一百。”
匹配度高得一骑绝尘,几乎无人可企及。
叶既明垂了眼眸,似乎并不惊诧;刘眠的表情也很淡定,像是早知如此,只有唐芯低呼一声,不敢置信地拽丁一的袖子:“部长说过,理论上,哨兵向导的匹配度绝对不存在0和100两个极限值。这两个人,未免太逆天了吧!!”
丁一点头:“你都能明白的事,罗宇源却不明白。不过,也幸好他不明白原理,所以没有质疑,为什么会出现匹配度为零的情况。他只认为,他们二人低于标准筛选值‘六十’,所以认为并没有匹配成功。所以,算是蒙混过去了。”
“什么叫‘我都能明白的事’?!”
唐芯在刘眠面前强忍暴躁、差点侧脸一绺垂刘海都要炸上了天。气鼓鼓的模样,看得原本面无表情的丁一差点笑出声。
他转头看向出神的叶既明,敛了唇边的笑意,稳了稳神,小心翼翼地问道:“部长,您是怎么知道,他们二人的匹配度能够达到这么高的?虽然绝对值没有达到一百,但按照老仪器四舍五入的算法规则,二人至少百分之九十五及以上了。这样高的数值,在书籍档案里从来没有出现过。”
叶既明没有回答,这是他少见的、失神的片刻。
刘眠替叶既明岔开了话题:“温凉呢?”
“在方宸的辅助下,温凉的精神力正逐渐复苏,隐有压制不住的趋势。”
“给他注射激发核心的药剂了吗?”
“并没有,方宸直接喂到他嘴里了,我估计,药性不会起效。”丁一有些担忧,“部长,这样还会不会激活温向导的核心源?如果不起效,我们是不是还要找个机会再接近温向导?”
“...温凉的吸收能力很强,口服和静脉注射没什么区别。”
“那我们需不需要提前做一些准备?”丁一蹙眉,“如果他控制不住能力而暴走,那...”
“他手里应该还有抑制剂。而且,温向导不会任由自己失控伤及无辜。”叶既明百无聊赖地抚着被角绣的一支忍冬,淡淡道,“如果他想要,十几年前他就这样做了。”
“如果失控,也未免不是件好事。搭档的默契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极限拉扯中磨合出来的。当年,温凉和...不就是一点点磨出来的吗?”
刘眠刻意吞下了那个名字,引得叶既明抬眸。
两人交换了了然的目光,各自藏起那些年不堪回首的往事。
“依我看,温凉在五十三号的颓废和懒散,也该被方宸扳一扳了。”
“你觉得,方宸能控制住温凉?我倒不这么想。”叶既明微微歪了头,笑得意有所指,“出一趟外勤,婚戒都摘了?”
刘眠抚着银白色的流光圆戒,把它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急着救你,戴错手了。”
叶既明轻轻撑着眉心,淡淡笑了:“你知道我不会在意这些。”
刘眠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当然。”
两人说得过于坦荡,以至于唐芯凑到丁一耳边,不解地问:“他们在讨论什么?”
丁一不自然地清清嗓子:“轨道交通。”
唐芯:“啥?我怎么没听懂?”
丁一捂住她的耳朵,冷冷道:“平常部长一对一教你功课,你打瞌睡,现在这么好学,装给谁看?”
唐芯疑惑:“你那么生气干什么?嗯?蠢男人,你好像有点脸红?”
丁一:“...你闭嘴。”
刘眠和叶既明的讨论点到为止。
见他们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丁一赶紧岔开话题:“方宸对待温向导的态度,有些奇怪。很关心,又很疏远,整个人特别别扭。”
“...戒指已经戴了三年,还是无法建立信任吗?”
叶既明右手轻抚被角,眉梢稍皱,沉吟一会儿,复又展平,刚想说什么,却忽得咳了起来。
“既明!”
刘眠神色一紧,扶他着坐了起来,叶既明咳得越发厉害,只能无力地靠着刘眠的臂弯,额上即刻渗出一层虚汗。
“药呢?!”
不等刘眠转向唐芯,本是在一旁吵吵闹闹的小姑娘忽得利索地打开随身的忍冬花腰包,取了一支淡金色的药剂,挽起叶既明的袖口,又快又准地将药剂推了进去。
与温凉注射药剂的位置别无二致。
“药不多了,部长。需要我再做一些吗?”唐芯拔出针头,用棉花按着他淡青色的血管,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针孔。
“不用了。”叶既明的唇边渗出丝丝缕缕的猩红,他抬眼看着刘眠,眼神并不惊慌,甚至带了几分热切,“...快结束了。我的痛苦,终于快要结束了。”
刘眠也看他,一贯冷沉的眼底,难得浮了一层和煦的笑。
“是。”
唐芯看着两人之间流淌着的秘密氛围,悄悄地退了半步,低头摆弄着针管。
丁一不自然地靠在她身侧,低声问道:“部长的药,是用什么做的?”
唐芯垫着脚尖,小声说:“哨兵身上提取的,高纯度的液态电子云。都存在部长专用的实验室里面锁着呢,那些东西越来越少了,部长也不急着补。”
丁一皱了皱眉。
“需要我去弄点回来吗?”
唐芯小小‘切’了一声:“你知道从哪取吗?知道怎么取吗?取了以后会提纯再结晶吗?”
“只要是为了部长,我没什么不会的。”丁一冷哼,“化学你比我强,机械我比你强,少在这摆谱。”
唐芯眼珠转了一圈,琢磨着也是,于是扯着丁一大块头的衣领,把他的头压低,在他耳边疯狂嚼舌根:“据说,S级向导特别不稳定,当年温凉不也是炸来炸去的嘛?不过,部长好像研究出来稳定的方法了。我的部长最厉害了~”
丁一的脖子差点被掰断。
他憋着气,催促她赶紧说清楚。
“S级向导为什么这么少?是因为他们会衰退!时间有长有短,但是无一例外,都衰退了,包括那个传说中的第一向导温凉诶!”唐芯眼睛亮晶晶的,“可是我们部长却没有衰退,至今是白塔唯一一个S级向导!”
丁一:“...蠢女人...我问的是...怎么给部长找药的原材料...”
要憋死了。
不行了。
唐芯却勒得更紧,声音压得更低,神神秘秘地,在丁一耳边吐了一句话:“部长没告诉过我,我也不知道。”
丁一拳头有点痒。
但他不打女人,只能把指节攥得‘咔咔作响’,反手推开唐芯,闷咳了两声,正要跟某个蠢女人算账,却直接对上刘眠格外阴冷的视线。
“就凭刚才的几句话,已经足够你们关十四天禁闭了。”
明明不动声色,但高级哨兵的锐利气场就是把在场的两个人噎到呼吸困难。
丁一顶着令人窒息的压力,艰难地挺直了腰背,颤着手,看向刘眠和叶既明。
“部长和指挥官救我一条命,我这辈子都是你们的人。我绝不会背叛,我也绝对不会做出不利于部长的事情。”
“我知道。”
叶既明只说了三个字,便又咳嗽不止。
刘眠轻拍他的背,轻声道:“这些不用你费心,我会安排。”
“...好。”
叶既明唇色淡得像是一抔雪,偏偏唇角的红,刺眼灼人。
唐芯看见叶既明咳血,倒吸了一口冷气,直接扑了过去,半跪在床边,忍着眼泪,眼圈通红。
“部长,对不起,我该在外面守着你的...”
叶既明勉强睁开眼,用手掌轻轻揉了揉唐芯的发顶。
“守着我又有什么用?你能代我生病吗?”
唐芯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使劲摇了摇头。
叶既明还想说什么,只是呼吸实在艰难,刘眠不忍他再说话,打断道:“自责是做给自己的,不是拿出来祈求别人原谅的。唐芯,这个道理,我要教你多少遍?”
唐芯咬着下唇,长指甲嵌进了手掌心,半是悔恨半是自责,连头都不敢抬。
“丁一,带她出去,别在这里吵。”
刘眠的话直接而锐利,丁一不敢违拗,拎了唐芯的手腕,提溜着小姑娘朝着办公室外走。
门外站了一个衣着局促的老哨兵。
他有些无措地拎着军帽,仿佛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待他,骤然撞上推搡的二人,眼神有些直,连话都说不出来。
“您是...”
“报告长官,我是未进化人类监狱前看守官曲海!”老哨兵拖着瘸腿,行了笔直的军礼,“受部长的委托,照看方宸直到退休。现在我已经服役结束,是来部长这里领退休金的。”
丁一眉头一皱,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经过,随后,他冷而尖锐的视线直接落在了监控上。
“怎么了?”唐芯抹了眼泪,担忧地问。
“我等会儿去一趟中央监控室,你现在去请示部长...”
他刻意靠在唐芯耳边,低语两句。
唐芯噙着泪的眼睛亮了一下,旋风一般跑回了叶既明和刘眠面前。
“部长,门外有一个胡言乱语的家伙,我觉得他很危险。作为部长的医务官,我有义务帮部长处理掉潜在的威胁。就当是,弥补今晚的过失了,好不好?”
唐芯请求的目光带着恳切。
叶既明目光投向门外,隔着很远的距离,轻轻颔首,以示礼貌。
老哨兵隐隐约约看见叶既明打的招呼,受宠若惊到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下跪磕头、以示尊敬。
叶既明收回视线,复而微笑看向唐芯。
“既然是胡言乱语,那么就麻烦你好好治一治。”
唐芯笑靥如花地拿出一个小药瓶,瓶身棕色避光,角落里画着一个骷髅头和打叉的白骨。
“好。既然是部长的命令,我当然要好好照顾他!部长放心,以后他再也不能说话啦~”
她快步走了出去,拉着老人的手,表情天真又残忍,一步一步,邀请他入暗夜一舞。
“老爷爷,我们走吧!”
曲海老哨兵有些受宠若惊,先是朝着部长办公室的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才一瘸一拐地,跟着天真明媚的唐芯,朝着未知的危险尽头行军。
他以为迎接他的是遵守承诺的奖励。
却不知道,黑夜的尽头不是黎明,或许是更深的黑暗。
叶既明移开了视线,任由唐芯带走那个老人。
丁一站在门口,皱了眉,手掌平齐,在咽喉处浅浅拉了一下,似在征求刘眠和叶既明的意见。
刘眠没有说话,躺在床上的叶既明轻咳了一声,而后微哑地说道:“不用了,交给唐芯处理吧。”
丁一点头,称‘是’,然后大步朝着监控室走,手里拎了空白的记录覆盖影像,显然是要抹杀老人来过的痕迹。
叶既明疲倦地靠回了枕头,又轻轻咳了两声。
刘眠见他脸色白得不像话,便催动热辐射,右手轻悬在空中,热度汩汩而来,暖着叶既明冷得像冰块的手。
“你怎么了?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心软仁慈,一点都不像叶既明的作风。”
“有点累了。”叶既明垂了眼眸,看着那双僵直的膝盖,“...大概是快要成功前的疲劳期吧。”
刘眠起身,抱了一床被子,认真又耐心地给他盖了半身,握着叶既明的手,给他承诺:“累了就歇歇,不用操心,交给我。三个月内,我会让方宸晋升到C级以上。方宸的晋级会带动温凉的提升,等到他回复巅峰,就能为我们所用了。”
叶既明安静地看着他手指的婚戒,目光像是褪了色的月光。
“刘眠,你不后悔吗?”
刘眠没有急着给答案。
他站在窗前,高大的身影完美融进了夜色里,仿佛便是盘踞一方、独守黑暗的蟒蛇。
“人总得知道自己要什么。为此,当然可以放弃一些不重要的东西。”
叶既明撑着额角,眼睛清秀,神色却晦涩。
刘眠转身,坐在他的身侧,双目直视,神态坚毅。
“我们要的是权力,它实实在在能为我们所用,而不是爱情那种填补空虚的非必需品。我们是同路人,是战友,是搭档,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可以互相理解。我们的关系不需要法律认证、不需要感情捆绑、甚至不需要别人的肯定,但它比世界上任何一种连接都要稳固。你不需要一遍一遍的确认,我就算后悔,也绝对不会后退。”
叶既明抚着无名指的婚戒,清隽的眼睛微微弯了弯。
“当然。”
刘眠替他盖好被子,把地上的空针筒扫进了垃圾桶,忽得想起什么。
“其实,也是该有人打开温凉的自我禁锢了,他逃避得够久了。”
“逃避吗?”
叶既明看向窗外,那黑夜中大片炫目迷人的极光,像是权力王座上的桂冠,诱人采撷。
“说不定他早就知道,如果不逃避,就会被像我们这样的人利用。”叶既明苍白的唇微启,淡笑着说出了冷漠入骨的几个字,“利用一遍又一遍,直到死亡。”
刘眠从柜子里拿出一张棋盘,安静地垒好红黑二阵,在楚河汉界之上,绅士地朝着叶既明摊平手掌。
“叶少将,来一局?”
叶既明半靠在躺椅上,轻咳着坐直,起手捻了‘炮’,巡河炮,沿河十八打。
刘眠中路平炮。
叶既明微不可见地抬眼看了看刘眠,他没有走‘马’,却捻着另一枚‘炮’,清脆地落子,赫然落在自己的那枚炮后面。
刘眠一看他布局,便撂了子。
叶既明按住他的手,悠然地说道:“刘少将,入局不退,落子无悔。”
刘眠看他良久,终于捻着自己的棋子,如他的愿,吃了他的那颗‘炮’。
两人下棋很快,推手往返间,胜负已定。
刘眠轻敲棋子。
“...过时多久了,还用这种敢死炮的套路?”
用象棋里的强力进攻武器‘炮’作为诱饵,诱对方上门,失掉一炮,却换得步步紧逼招招钳制,短时间强效制敌。
故名‘敢死炮’。
抬手间,叶既明又吃他一子:“虽然老旧,但一招制敌。这次,必须要速战速决。”
叶既明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不出一分钟,他便手执‘车’,轻声道:“将军。”
刘眠坦然而笑。
“你赢了。”
叶既明倚在靠背上,手里还攥着一枚‘马’字棋,从容不迫地缓缓道:“开局炮胜马,残局马胜炮。既是残局,更可出其不意。赵景栩上位,柴中将想要将我下放,我的权力大幅削减,你的指挥官之位也因此岌岌可危。现在,我们正是残局。虽然被动,不过,未必会输。”
“不是未必会输。”刘眠用指尖轻敲棋子的红漆,语气笃信,“是一定会赢。”
“你说得对。”
窗外斑斓的极光坠入窗扉,划过了叶既明俊秀文雅的五官,描出了他温柔又淡漠的神色,疲惫的眼底赫然跳动着不息的火。
整张脸极致的矛盾,却又莫名的和谐。
“‘恒星计划’第二部 分-废物人类回收再利用计划,根本不可行。这三年,我刻意停下这个项目,不愿意在这样无意义的事情丧浪费时间,可他们竟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以为我是身体虚弱。赵景栩从接过这个项目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一败涂地。”叶既明神情冷淡,唇角嘲弄地弯了起来,“他们真正该着眼的,是十年前的第一部分,有关S级向导的制造方法。”
“嗯。目光不够长远,手段却过于独断,柴中将本来就不适合总指挥官的职位。只等温凉恢复,我们就可以操控温凉,把指挥权抢回来。”刘眠顿了顿,“只是,方宸他的天赋虽然强,人也够狠,可现在的能力实在太弱。”
“我本想让赵景栩与温凉搭档。景栩是最优秀的残次品,可惜遇上了油盐不进的天才,无论如何都不肯打开他的壁垒。”
叶既明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再给他们点时间。让他们互相残杀,剩下的那个,才有资格陪着温凉,成为我们的棋子,也就是...”
叶既明右手轻轻一抛,清脆一声,那一枚‘马’稳稳地落在了对方的大本营中,对手的‘将’字棋,应声而碎。
“...最后的杀棋。”
第三十三章 弱者的生存法则
方宸背着昏迷不醒的温凉,沿着空无一人的螺旋楼梯朝着腐朽阴暗的地下室走。
白天没有察觉,可到了夜晚,地下室返上来的闷热夹着酸臭味道如同海浪拍礁石。而一贯洁癖严重的方宸觉得自己就是汪洋大海中的孤岛,被汹涌的臭味席卷。
他本就五感敏锐,如今,几乎要被憋得不能呼吸。
他没好气地踹开门,把温咸鱼丢在靠墙的一张躺椅上,随手给他拍张毯子,然后拎着毛巾就要进浴室洗澡。
可花洒才开了没两秒,水流便停了。
方宸站在狭窄黑暗的浴室里,身旁只有一盏小橘灯,幽幽地照着滴滴答答的水珠,仿佛在观赏一场冰雪融化。
他五指插进额发间,压住了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限制级语言,深深吸了口气,借着小到可怜的水流,洗了洗脸和脖子,随便淋了肩背,然后踩着水花出了浴室。
温凉依旧歪歪扭扭的睡着。
方宸本打算视而不见,可终究是拗不过本能,借着那点少的可怜的水,淋湿了毛巾,给温某人擦了脸又擦了手。
表情十分嫌弃,动作十分轻柔。
又折腾了十余分钟,方宸终于结束了劳动,才把自己摔在躺椅上。刚要闭上眼,可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仓鼠啃纸,稀碎又快速。
方宸本就有火无处释放,立刻掀了被子,两步上前,凝了手刀就要劈死那只不请自来的老鼠。
“别别别,是我是我!”
一只圆圆的脑袋探了出来,脸带惊慌。
那白面馒头顶着一头齐刘海,下巴上的肉可怜兮兮地搭在木箱的上面,配着闷热的风和潮湿的地面,像极了热带雨林长出来一只白白胖胖的小蘑菇。
“...一个个都什么毛病。”方宸转头就倒回躺椅,左手搭在眼睛上,不耐烦地道,“放着好地方不呆偏偏来这种破地方,过来下乡扶贫自我感动?”
曲文星见方宸没有弄死他,一颗心也放下一大半。
他磨磨蹭蹭走到方宸的躺椅前,盘腿坐在他身边,笑得羞惭:“那个,方哥,你别生气。我今天出卖你...那不是不得已嘛,罗宇源那个老变态逼我说你和温向导绑定的事,我也没办法。而且,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他想要找茬,总会有人配合的,我只是他随意挑出来背锅的可怜虫而已。”
“别套近乎,我跟你不熟。”方宸声音冷淡,想尽快结束对话,话尾已经很不耐烦,“你怎么选择,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曲文星愣了愣,立刻顺杆爬,笑着去抓他的袖子:“方哥,你这么说,就是不怪我了,对不对?”
方宸拳头微攥,‘咔咔’作响,曲文星立刻见好就收,柔软地蹦了起来,肚子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方哥,别人有起床气,你是有熬夜气。行了行了,我不打扰你睡觉了,对了,这个给你...”
曲文星费劲儿地解开皮带,脱下裤子,刚要伸手向隐秘位置深处探,他忽得脖颈一凉。
他僵硬的视线下移,看见一把映着月色寒光的小刀虚虚比在他的脖颈处,距离他的喉结只余不到一厘米。
曲文星双手立刻抱头,裤子一声闷响落地。
方宸手里的刀和他的目光一样锐利,笑得意味深长,又明显压着火气。
“半夜遛鸟,挺有雅兴啊。怎么着,还要我自己掏钱买门票?”
“方...方哥,你误会了...”曲文星哆哆嗦嗦地收回一只手,腰背僵着不敢弯,手努力向下探,食指中指慌张地发颤,终于夹到了一张藏在裤袋内侧秘密口袋里的卡片。
曲文星小心翼翼地把卡片搁在方宸的刀背上,然后屏住呼吸向后退了一小步,见那柄刀没有继续递进,才逃难似的向后大退两步,直跌坐到身后睡觉的温凉身上。
屁股下优雅的触感让曲文星又猛地弹了起来,跪在温大佬面前,手忙脚乱地替他揉着小腿。
“温...温少尉...我这...好家伙,没把您坐残吧...”
“他要是残了,我还得谢谢你。”方宸余光瞥着温凉一如往常安定的睡颜,淡淡转眼,二指夹起那张卡,勾手晃了晃,“这什么?”
曲文星用小胖手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道:“水卡。”
方宸收得很快,立刻就揣进了口袋里,一点也不多矫情。
曲文星又讨好地凑近,笑眯眯道:“你也知道,现在水资源稀缺,每个人配额都是有限的,我这张水卡可是很有诚意的。方哥,看在我这么殷勤的份儿上,今天的事,抵了吧?”
方宸淡淡地‘嗯’了一声,抱臂翻了个身。
曲文星松了口气,费劲儿地弯腰,提好裤子,勒好腰带,一瘸一拐地向外走。
听脚步声不对劲,方宸懒懒地抬了一只眼。曲文星本就粗肿的脚脖子似乎肿了一大块,小馒头似的。
“罗宇源还是找你茬了,是么?”
方宸淡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曲文星转头笑了笑,庸懦得很坦荡:“是,他打了我一顿出气,熬过去也就好了。跟这种小心眼又记仇的人打交道就要当场解决,不能拖。与其让他记在心里,不如让他当场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