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转头就过来讨好我?”方宸抬眉。
“嗨~谁会嫌弃路多呢?”曲文星挠挠下巴,笑得甜美,“您说,是吧?”
“脚踩两只船,你哪边也讨不到好。”
“您不会说,罗宇源也不会知道。”
“哦?”
“您懒得说,也不屑说,或许,也不忍心说吧。您可是好人呢。”曲文星精于算计的圆眼睛水汪汪地看他,“方哥,您别担心。有能力脚踩两只船的,大概都是掉过水的。”
曲文星笑得有点贱萌贱萌的,方宸手痒,想抽他一顿,可又懒得动手。
倒真让曲商人说中了。
方宸躺回了椅子上,上下抛着水卡,忽得轻笑一声,道:“你做得一手好买卖,既然这么了解别人的心理,也懂左右逢源,怎么摊到自己身上,就不试着反抗?你知道的,除了你自己,没人能救你。”
曲文星回了头,总是噙着殷勤笑意的眼角闲适地弯了弯。
他的眼底没有自怜自艾,只有与他年纪不符的、看透世态的灰心与悲观,虽然转瞬即逝,却还是被方宸捕捉到了。
“方哥,你可能不相信。我没有在等人来救,相反,我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曲文星抬眸笑了笑,“方哥,你和温少尉都是强大的人。你们想要站着活,这很正常。可你们不知道吧?有些人连呼吸都觉得恐惧,不敢直视恶,不敢反抗恶,不帮着作恶已经是他们最勇敢的举动了。他们不想站着活,只想爬着生。有些人毕生的愿望只想着,怎么样才能爬得舒服一点。”
他转过头,月色在他背后,拢出一张巨大的网,而他是网上蜘蛛,攀附其中。
“方哥,这是弱者的生存法则。”
第三十四章 债主 晚安
方宸没有把挡着眼的手臂拿下来,也没有回应,像是睡着了,又像是给剖心掏肝的曲文星留一丝尊重。
只要不害人,没有任何一条路是值得鄙夷的。
直到门被轻轻地合上,他才慢慢地放下手臂。
他抬起手掌,看着被惨白月色映亮的破碎掌心。
那里的新旧伤痕交叠,几乎已经没有一处好地方,而崩裂的血肉被掌纹绞碎,露出鲜嫩粉色的血肉,娇艳而可怖。
“强者?我?”方宸轻笑,“最近,这些人真是越来越会说笑话了。”
随着方宸的话音落下,室内再没有任何声响,静得落针可闻,唯有下水道的水流声呜咽作响,回荡在午夜。
地下室的隔音不好,楼上的时有时无的脚步声清晰地传了下来。
方宸浅眠,辗转反侧,半梦半醒。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缓慢,眉头一直蹙着,仿佛在睡梦里也不得安生。
而身旁躺椅上本该一睡不醒的人却极缓慢地张开了眼。
他没有如往常的困倦,眼底清澈,隐有血影萌生。
他抬起右手,看着毫无瑕疵的掌心。
低精度匹配仪的触感还留在手心里,冷滑坚硬,却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正蹙眉思索,耳边传来方宸紊乱的呼吸声。
“嗯?”
温凉起身,右手撑着小木箱,随意靠坐在边缘。
他俯身,慢慢靠近方宸的睡颜,在咫尺,停了下来,用右手食指轻轻点着方宸侧卧时露出的一截后颈。
方宸微皱的眉慢慢松开,呼吸逐渐绵长,仿佛意识在温凉向导素的引导下,逐渐沉眠心湖底部。
温凉安静地用目光描摹着方宸的五官,眼瞳幽深,望着方宸的目光却仿佛罩上了一层雾霭,看不清眼底的真实情感。
“嘶...”
温凉又抚着额头轻喘了一声。
他能感受到,心底某块冰封的角落被方宸砸出了裂缝,那感觉很不妙,仿佛某些磅礴又不受控制的力量正在觉醒,连带着那些残破的血色片段也跟着复活。
他慢慢抬起右手,指尖的气旋正调皮地缠绕着食指指节,欢快地招摇起落。
温凉掸走这细微的能量波动,叹了口气。
“旺财,你在不在?”
话音刚落,一只半透明的精神体便从他精神图景中奔了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体黝黑,翅羽妥帖,目光炯炯,死死地盯着温凉,像在盯一只肥虫子,张嘴就要啃他。
“这么盯着我干什么?几天没见,觉得我长得更美了点?”
旺财脸抖了一下。
温凉右手抓住他的喙。
“不许吐。怎么跟小狐狸似的?”
旺财翅膀抖得更厉害,簌簌掉毛。
当然,掉得不是蛋白质,而是电磁波,那本就虚弱的精神体散发出支离破碎的电磁波动,温凉不得不反手安抚自己的精神体。
“旺财啊,你是我的精神体,可怎么一点都不随我?”温凉又叹口气,“外面世界很危险,你要学会装瞎保平安。再说,你答应我的,平时不化型。哎,对了,关于我们上次说好的老鹰变小鸡...”
老鹰气得疯狂三连啄。
‘休想让我装鸡!装猫头鹰已经是我的尊严底线了!!那种呆头呆脑的家伙...’
“你看看,这就是你的格局不够大了。尊严这种东西是自己的,跟外在有什么关系?鹰有鹰的长处,鸡有鸡的好处。鸡不会飞,但它会打鸣啊。难道你从打鸣中得不到成就感?”
‘……’
旺财盯着温凉,某位向导正欢乐地展开双手,让他‘格局打开’。某老鹰爪子有点抖,站不太稳,于是朝着温凉肩头上虚虚靠了一下。
“听得很入迷嘛,旺财,这就对了。你听我说啊...”
温凉孜孜不倦地‘教导’他单纯可爱的精神体,说什么,如今不比从前,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危险,鹰生目标应该是装鸡打鸣,混吃等死过日子。
旺财累了。
他敛了黑翅,安静地伏在不成器的主人肩膀上。
这个位置,他熟悉又陌生,仿佛那些年,主人还不是现在这样懒散等死。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几乎都忘了,可那样的感觉是不会丢的。
冷傲,淡漠,杀戮与死寂。
风的味道里有血,他记得很清楚。
‘老温,你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造反。’
雄鹰用嘴轻戳温凉的手背。
“你不会的。”
温凉又笑,眼眸轻弯。他俯身给方宸拉了被角,随后轻轻问道:“旺财,你觉得这张脸熟悉吗?”
旺财黑翅微展,安静而敏捷地飞落,轻卧在方宸的侧脸旁,用喙绅士又轻缓地轻触方宸的胸口。
那指环里的波动忽得被激活,旺财被一股细微却极有生命力的能量源包裹着,像是输送了生命之源,黑鹰本是有些虚散的身型渐渐凝实,羽毛根根分明,黑亮温润,像是涂了一层薄薄的脂。
温凉微微踉跄,又是那股熟悉的能量爆炸在他身体里豕突狼奔。
“嘶...”
他疼得弯了腰,跌坐在躺椅旁,冷汗瞬间就爬满了光洁的额头。
“够了...”
他把脸埋进臂弯里,想强迫自己压下那滔天波澜,却脊背猛地一颤,险些喷出一口血。
他熟练地咽下喉咙间的铁锈味,用湿冷的手摩挲着撕开躺椅下贴着的针管,二指捏开保护套,露出森白寒冷的针头。
他没有犹豫,对准自己的手肘,粗针头直接戳进了那纤细的血管。
淡金色的液体极快地顺着血液流奔,仿佛一汪冷水盖在了烧得正旺的碳火上。
一人一鹰同时无力跌落。
温凉倒在躺椅前,勉强抬起右手,护住了旺财有些被拍散的躯体。
‘老温,这里的能量波动...’
“虽然有些不同,但有一部分跟我的能量波动很类似。”温凉随意舔掉唇边渗出的殷红,轻咳了一声,“看来,方宸真的跟我的过去有关。这可不妙,要不,我过两天直接跑路吧。”
‘你怕他,想避开他,又对他有点兴趣。老温,你多少年没有对别人产生过兴趣了?’
“我博爱,不专情。”
‘我是你的精神体,你在跟我搞自欺欺人那一套?’
“……”
旺财伏在温凉肩头,虚弱地说道:‘老温,我觉得,如果你想...你就打开...’
“……”
温凉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坐着,直到旺财的身影隐于暗夜,散在空气里。
他的眼帘低垂,唯一的月光透过狭窄的换气扇倾泻在方寸之地,晕凉了他乌黑的睫羽。
他的肤色白而薄,被月光一照,几近透明,而臂弯处的一大片淤青和五六枚针孔触目惊心地横陈其中。
独自坐了一会儿,他终于舍得从地上爬起来,重新靠在躺椅上。
在坠入梦境前,温凉抬了眼帘,看着安睡的方宸,轻声一笑。
“债主,晚安咯。”
方宸在牢里养成了早起的生物钟。
尽管昨天经历了种种波折,但神经中枢还是准时在凌晨五点喊他起床做俯卧撑。
方宸睡意仍浓,一路闭着眼掀开被子,摸索着穿好衣服,一脚踢开躺椅,然后双手十指交叉手腕互揉,打算做个热身,可不期然的,掌心处传来厚实又绵软的触感。
他慢慢张开眼,抬手,怔了怔。
右手手掌上缠了整整齐齐的绷带,纱布交叠的缝隙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连方宸这种强迫症晚期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试着攥了攥掌心。
连绷带的松紧都十分适宜,不会勒得太紧导致无法曲伸,也不是一甩就掉的表面功夫。
他看着绷带,又想起温凉那副衣衫不整的邋遢,很难相信,这属于同一个人的杰作。
他转身,看向躺椅上睡得歪歪扭扭的温某人。
果然还是意料之中的邋遢又懒散。
温凉像是听见了方宸的腹诽,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继续打盹,锁骨半露,衬衫关不住冷白轻薄的皮肤。
破晓时一道熹微橘光被换气扇割裂,明灭交叠地映着温凉优秀的轮廓。光拂过他睡歪的衬衣领口,滑进白皙的未知领域,留下了属于白昼的朦胧幻想。
方宸呼吸一滞,心律不齐的烦躁又卷土重来。
他草草收了视线,双臂后展,活动了肩背肌肉,利索又焦躁地推了几十次俯卧撑,便做不下去了。
...某人的呼吸真的吵人清静。
方宸坐在地上,手肘搭膝盖,眼神冷淡地投向温凉,想找个法子让他降低存在感。而那人正睡得昏天黑地,手臂虚虚悬在躺椅外,像一支闲散飘摇的旌旗,莫名抓人视线。
“勒死算了。”
方宸喃喃自语。
他抽了一条毛巾缠在手掌,朝着温大睡神步步逼近。
躺椅上的人依旧没察觉到危险将近,甚至还翻了个身,从平躺到侧卧,手臂险些打到面前的方宸。
方宸倏地捉住温凉的手腕,五指轻握,像是抓了条凉滑的绸料。
一个上过战场的人,皮肤上怎么会没有留下伤疤,反而光滑得这么完美?
方宸探索的目光四处探究,最后,还是落在温凉那张脸上。
两次精神链接,都没能深入温凉的精神图景内,反而自己的精神世界被他侵占窥视了个彻底。
方宸扣住温凉的右手手腕,拉高,压在靠近头顶的躺椅上,避免他本能地动用能力。
他用力拽下藏在衣服里的挂链,用牙齿咬开衔尾蛇的锁扣,顺着戒指落势,将它轻缓套在食指上。
他修长的五指虚虚悬在温凉的额顶,像是布下了一张掌控一切的网。
“...让我看看,你到底藏了些什么。”
一声极轻的金属共鸣声回响在两人的脑海里,他们意识间飘着的链接细线一瞬间被扯直。方宸这次很小心,不动声色地顺着磁场波动飘在温凉的意识之外。
温某人的向导核心缓慢地自旋,能量缓慢地流淌着,流出岁月翻页的沙沙声。
方宸警惕地悬浮在那颗看得不甚清晰的核心之外。
很意外的,他并没有受到像上一次那样强烈的阻碍,仿佛那高耸入云的壁垒对他而言,只是一层薄薄的保护膜。
果然,有了哥哥的戒指,温凉就没有那样抵触了。
方宸不敢掉以轻心,只小心翼翼地试探。
那层壁垒看起来是那样脆弱不堪,可就算他费劲心力,也找不到突破的口径,光滑得像是一块没有裂缝的冰,一望无际,无尽寒冻。
所以,除非是温凉心甘情愿让他进去,谁也无法突破那道防线吗?
“嗯...”
一声喑哑的含混音落在方宸耳畔。
他极快地收了试探,退出了温凉的意识范围,极快地甩开了他的手腕,像是丢掉了一块烧得火红的碳。
“好困...干嘛...”
温凉刚醒时的喑哑声线格外抓人,慢慢悠悠的倦意随着呼吸洒在清晨的朦胧空气里。
他流畅精致的腕骨虚虚从军装硬挺的袖口中伸出来,随意搭在额头上,挡了眼,只露高挺的鼻子和一双浅色的薄唇,恰好的比例让这遮挡更引人探索。而他领口的扣子解了两颗,里面的白衬衣随着呼吸起伏而逐渐展露边缘,外翻不整地像是要掉下来。
方宸极快地移开了视线,蹲在在龚霁带来的箱子前胡乱翻找,从里面拿出两件崭新的靛蓝军装,比了一下大小,然后选了一件,随手丢在了温大睡神的身上,不偏不倚地盖住温凉的那张脸和锁骨胸膛。
遭遇空袭差点憋死的温凉:“……”
他又哪儿惹到小狐狸了?
这就是传闻中的存在即该死?
温凉长长的睫毛颤着张开,一双迷离又浸满睡意朦胧的眸子望着不远处抱臂站立的方宸。
“...狐狸,一早上就这么精神?昨晚睡得很好?”
“还要感谢长官给我下的药。”方宸转身,背对着温凉,又做起俯卧撑。
“哦。”温凉揉了揉眼睛,又揉出一道红来,“不用谢我,你不告我对你图谋不轨就行。”
“你敢吗?”方宸冷眼斜他。
温凉轻抚后颈,垂眸浅笑:“想死的时候可以试试。”
方宸没搭理他,继续推地面,脸不红气不喘,身体绷得很直,像一根又韧又挺拔的竹子。
温凉把手腕枕在后脑下,欣赏着方宸的晨间锻炼。
有一说一,方宸的肌肉线条匀称又流畅,看着瘦,可摸上去手感紧致又坚硬,实在是兼具观赏性和实用性。
温凉正感慨着,面前的方宸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单手扯下衬衫,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半身,肩头裹着伤口的白纱布上面的黑血溢出一大片,当中又有几抹鲜红,怕不是因为锻炼又扯裂了伤口。
胸口的黑金项链微晃,温凉却看也没看,仿佛一点也认不出来一样。
见温凉的目光只落在自己肩头,方宸朝着肩上甩了个白毛巾,侧身叉腰站着,眼神不善地看他。
“有什么想说的?”
“这才几天,就把身上弄得伤痕累累的。伤口就这么扯来扯去的,你也不怕感染。要是发炎了,可是会发高烧的。要不要我给你上点药啊?”
温凉支起手肘,声音是刚睡醒的喑哑,带着磨砂玻璃的颗粒感和金属磁性,方宸耳朵发痒,用力揉了揉,揉得耳尖发红微烫,嘟囔着:“什么虫子这么吵。”
温凉:“?”
方宸又瞥他一眼,静了一会儿,才手腕轻震,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淡淡道:“这个,谢了。”
温凉明知故问,笑眯眯看他:“啊?你说什么?”
方宸白了他一眼,立刻换了个话题:“今天选课结果就要下来了,我很忙,一会儿就要走了。”
温凉看他一眼,唇角轻弯,随即安详地躺回了原处,悠悠地叹道:“其实,我以为你会选龚霁。”
“....我以为你会反感龚中尉的教条主义。”
“这么说也确实。我不想被人管着,想必你也是。所以你没选他,倒也有点道理。”
方宸很显然不愿意把自己和温咸鱼相提并论,于是又起了个话题:“你是怎么认识的他?”
“哦,之前五十三号塔墙被强地震撕裂了,没钱修,上面派义工过来支援,只有他来了。”
“他的能力怎么样?”
“普通偏下。”温凉的话很中肯,“但是,他的基本功很扎实,学识不止渊博,简直是恐怖。”
“哦。”
见方宸毫无兴致地应了一声,温凉支起手肘,懒洋洋地问他:“你为什么要选赵景栩?”
方宸淡淡道:“我要晋级,他能帮我。我不在乎过程,我只要结果。”
温凉有些意外地看着方宸。
方宸回看一眼:“怎么了?”
温凉轻抚后颈,打了个呵欠:“没什么,有点困了。”
方宸斜他一个飞眼:“你一天到底要睡多少小时才能睡够?”
温凉浅笑:“我希望睡满二十四小时。”
方宸:“死后长眠,我可以帮你实现梦想,你觉得怎么样?”
温凉身体舒展,衬衫纽扣被张开的双臂虚虚扯开,露出隐约可见的雪白肌肤,还有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腰线。
“早就准备好了,来吧。”
看着温渣男张开手臂,满怀春意,方宸只站在原地,表情意味不明。
温凉:“怎么?”
方宸:“你是不是...”
温凉很笃定:“是。”
想死,挺急的。
方宸:“……”
极品渣男,见一个撩一个。
想弄死他,挺急的。
第三十六章 我觉得他爱我(下)
方宸没好气地踹一脚躺椅,刚要起身去洗个澡,忽然被温凉扯了一下。
方宸回头,看见温大睡神已经盖好了衣服,冷白纤长的五指正握着他的小臂,右眼微掀,神情懒散中带了一丝认真。
“选课的事,再想想。欲速则不达,话老了点,理是这个理。”
方宸细长的眼眸忽得眯起,神色晦暗,唇角没什么笑意地挑了挑,随即甩开他的手,抹平了他指腹留下的热度,像是不愿意他的任何痕迹留在自己身上似的。
“长官,您现在这是在管教我么?以什么身份?教官?搭档?还是别的什么?”
温凉也像是没意识到自己会管闲事说这句话,脸上有些怔愣,随即慢慢地收回了手,垫在后脑,又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呵欠,背过身体,带着困意说道:“睡了睡了,我还是不多管闲事了。”
方宸冷眼看着他的背影,唇抿了抿,随手拎起温凉堆在床尾的旧外套,重重丢在筐里。
“要睡觉就别多话。”
冷淡地扔了一句话,方宸把自己关进狭仄阴暗的浴室里,任由热水冲着后背,烫出一大片隐约的红痕。
他撑着老旧松动的瓷砖,头低垂,想要把心口那隐约的悸动和愤怒压下去。
他知道,这悸动不是自己的意识,愤怒也不是。
只是被哥哥的记忆残片影响了而已。
方宸昂头,任由流水滚过他的五官,细软的黑发被水打湿,他用五指插进头发间,深吸了口气,找回了两分清醒。
他关了花洒,给自己的右肩上了点药,又裹了两层厚纱布,扣好工会统一的军装衬衫,才走出了浴室。
躺椅上的人依旧睡得东倒西歪,齐颈的中长发就随意披散下来,半掖半露的,舒服得像是想要一睡不醒。
方宸扔过去的军装,温凉已经老老实实地穿在了身上,难得没挂什么褶皱,这让方宸皱皱巴巴的心情稍微舒展了点。
他坐回躺椅上,视线不期然落在温凉的胸口处的工会图案上。
那里印的是一棵盛放枝叶的大树,所有分叉的枯壮枝干都诡异地拧成一股,撑起了一片向下凹陷的天。而它的半腰是如同大地一般的圆盘,上面空无一物,干裂的地面被那棵唯一的主干洞穿,而深根扎向了地心,地心处画了一堆黑色的块状物体,像是昂贵稀少的铁磁体。
方宸凝神看着那个图案。
与故事话本里,古时候西方神话故事中的世界之树有类似之处,但又不尽相似。
因为,传说的世界之树是天神与人类的共存;而工会的那棵大树,没有神,没有人,世界空无一物,连接天地的,只有一条不通的破碎彩虹桥、一块干涸开裂的地面、和一堆用处不明的铁磁体。
“...故弄玄虚。”
方宸移开视线,倚在躺椅上,拿出从龚霁手里骗来的平板,翻来覆去地研究着细节。
在监狱的几年,他也读了很多历史书,对于旧时代的电子设备很感兴趣。也因此了解到,由于地磁场的紊乱,很多信号的传递方式已经失效,像是信号网络、卫星传输等。
不过,由于白塔的建立,在一定范围内,可以维持磁场的方向和强度,也因此,一些电子设备和网络可以重新被启用。
只是,这些设备因为产量小,所以价格格外昂贵,并不是面向所有人的必需品,更像是彰显身份的奢侈品。
方宸垂眸认真地摆弄,操作初时生疏,后流畅起来,他细长的五指在屏幕上敲打着,时而蹙眉,时而抵唇思索。
屏幕一闪一闪的,像是接触不良的灯泡,映得方宸一张俊脸阴沉又冷漠。
方宸正不耐烦屏闪,屏幕却一瞬间恢复了亮度,柔柔的,明暗适宜。
他抬眸,看见温大睡神正懒洋洋地抬了指尖,在空中小幅度比划着,像是逗鸟似的。
“狐狸,控制控制你的电波,别冲着电子设备放电。这种便宜设备,电磁兼容不怎么好,电磁耐受性差到连你低频率的波动都会给它造成运行故障。”
温凉睡一觉等于原地重生。
刚才两人的不愉快,像是被风轻易吹走的枯叶,连个影儿都不见。
方宸也不太愿意揪着过去不放,顺坡下驴,挑挑眉,说道。
“可我不会。长官,要不你帮帮我?”
“哎,不了不了,我能力太弱,撑不了多久,别把我当稳定器。”
温凉收了手指,裹紧被子转了个身,想躲懒,可方宸两步坐了过来,跟他在一个躺椅上挤着。
温凉闭眼装死,手腕却被牢牢地牵住,一声笑眯眯的话语落在温凉耳边,后者听出了阴森森的寒意。
“来,长官,帮帮我。”
“我不行,我真不行。”
“这么小气?长官不会是还在记仇吧?”
方宸轻笑一声,刚洗完澡的发丝还在滴滴答答往下落水,正巧垂在温向导胸口,湿了一小块。
温凉的白衬衫被浸出了肤色,紧紧贴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随着那人沙哑又懒散的声线荡了出来。
“你坐远点,我都湿了~”
方宸耳根轰然一紧。
温凉只用几个字就把他的五感都堵上了,眼瞎耳聋手麻,只有不齐的心率在膈应他。
方宸喉结微滑,逐渐贴近,近到可以清晰地看见温凉耳垂上的小巧耳洞。他舔了舔嘴唇,像是暗夜潜行多时、隐约露出饥渴的狼。
“温凉,你是不是不骚就不会说话?”
温凉抬眸,神情坦荡又无辜:“我哪儿骚了?我只是漂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