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by郁都

作者:郁都  录入:09-08

先前他在袖中摸到符纸,就将自己的灵力灌注进去,这道符威力强悍,所需要的灵力也极为可观,几乎将他吸干了,这才到了能发挥作用的时候。
柳清歌藏在袖中的手猛然一挥,一道明黄符纸飞出,无风自动,其上逆写的墨字光芒大盛,倏然化作一个法阵,众人只见血色光芒砰然涌现,想要退后一步,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定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这符纸化成的阵法,正是那个使白家满门被灭的杀阵!
柳清言冷笑道:“你们就跟白家那些人一起去死吧。”
这阵法成型之时,不光谢苏和明无应在其中,那些柳家外门弟子,甚至柳承都还在阵中。
只有柳清言纵身跃开,而那一直不出声的柳启也乖觉得很,似乎是一直注意着柳清言的动向,比他动作还快,兔起鹘落,闪身避过了法阵。
血色光芒愈盛,那阵法之威力,阵中人都曾亲历,那些柳家外门弟子已经吓得面如金纸,怎奈一动不能动。
只听得明无应漫不经心道:“破。”
言出法随。
夜色中似有一道无形剑气凝聚,其势连绵似海上潮生,从那符纸中一穿而过,霎时间阵法破碎,除谢苏以外,阵中的所有人皆被震开。
无形剑气所过之处,一片兵器落地的声音。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 出自《道德经》

柳清言见势不好,想从窗口飞身逃跑。
但他身上所有的灵力都灌注在那张符纸之中,此时竟然是全无力气,只能勉力拉住柳启的胳膊,道:“快走!我……”
他尚未说完,喉咙里竟然咯咯作响,从唇边溢出鲜血。
柳清言不敢置信地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一截剑刃破胸而出,鲜血如泉涌。
柳启一条胳膊环在柳清言的身后,慢慢抽出了那柄剑,从柳清言袖中摸出一只巴掌大的木盒子,上面以错金技法饰以繁复花纹,精美异常。
柳清言却是死不瞑目,用尽身上最后一丝气力掐住柳启的手,大口大口地吐着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清歌……走……”
他濒死之际,已然力竭,柳启微微一笑,将柳清言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他手上沾了柳清言的血,神情似乎颇为厌恶,用柳清言的衣襟擦了擦手。
这惊变太快,几个柳家内门弟子尚未做出反应,只见柳启弹了一下剑柄,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术,须臾之间,柳承及几个知晓内情为虎作伥的柳家内门弟子已经委坐于地,魂断气绝。
柳启将那精致木盒揣进怀中,向着明无应躬身行了个礼,道:“不知阁下是哪位高人,今夜我可在高人面前献丑了。”
他身上的气势猛然暴涨,衣袍无风自动。
昨夜谢苏进明光祠时,以灵识扫过柳家内外门的所有弟子,觉得他们的修为都不算高,但这柳启此时不知用了什么催动灵力的术法,竟然在一刹那间强行提升了自己的境界。
谢苏心念急转,向明无应道:“他不对劲。”
杀人是为灭口,柳启只杀柳家内门弟子,对那些逃窜的外门弟子看也不看,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隐藏的东西。
“不杀那些外门弟子,他不是怕他们将这一番杀人夺宝的谋划说出去……”
明无应道:“他是怕那几个人说出他的真实身份。”
柳启笑道:“阁下果真好眼力,可我却看不出阁下的深浅。”
先前柳启不知用了什么秘法,身上的气势突然暴涨,但那其中总归还是正派仙门的气韵,然而此时他这一笑,似有丝丝缕缕的魔气向外渗出,连带着他这一张人皮分外诡异。
然而就这一瞬间,谢苏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是那扮作白无瑕的柳清歌飞身而来,手中一柄短刀极快,如银光直坠,带着一股霸道灵力汹涌而来,直刺向柳启的心口。
明无应似乎很不耐烦,散漫地一挥手。
他身后那道无形剑气霎时间剑光闪烁,嵯峨似山川风涛。
由他一念而生,随他一念而动。
柳启柳清歌二人像迎面撞上汪洋海潮,各自向后弹开,喀拉一阵响声,像是柳启身上骨骼尽碎,而那柳清歌也跌坐在地,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显然受了极重内伤,命在旦夕。
柳清歌伸手至脖颈处,撕下薄薄一张面皮,又将这白无瑕的人皮面具远远地丢了出去,露出下面一张与柳清言甚为相似的脸。
她周身灵气只在将散未散的一瞬间,却还一脸恨意地看着另一边的柳启,手中攥紧了短刀。
明无应道:“后面你想怎么处理?”
谢苏身缚白无瑕的禁术,必须帮她找出使白家灭门的凶手,现在柳清言已死,但谢苏胸臆之间那股寒意不见消散,反而变本加厉。
他身上那几处钉着的朱砂骨钉更是时时作痛。
谢苏道:“有些事情,我还需问问他们。”
他走到柳清歌面前,神色淡然地看着她。
那柳清歌只以为他是沈祎,目光阴冷道:“那个阵法怎么没把你也杀了?真是没用。”
柳清歌性情高傲,目下无人,这时柳清言已死,她自己也重伤难活,绝不可能老老实实对谢苏有问必答。
若谢苏的灵力还在,他大不了对柳清歌用搜魂之术,虽然要受一些厉害反噬,但想知道什么,通过搜魂术都能知道。
思索片刻,谢苏道:“白无瑕没有死,你知道吗?”
他觉得这柳清歌不太像是对白无瑕有好感的样子,方才她都快要死了,还是撕下了白无瑕的人皮面具,显然是不想带着这张脸去死。所以,谢苏就先从白无瑕开始问。
柳清歌口中吐血,冷笑一声:“真是废话,哥哥喜欢那个贱女人,不舍得让她死,还想着将她带回柳家成婚,只可惜没杀了她,倒是便宜了你。”
谢苏只觉得身后明无应的目光如有实质,身形一僵。
了结白家灭门一事固然重要,但之后他还得想个法子应付明无应的盘问,但方才当着明无应的面,他已经说自己是戴了人皮面具,此时无论说自己是沈祎或不是沈祎都是个死局。他思索着,没有作声。
这情景看在柳清歌眼中,只当他是默认了。
她仰天长笑,似是在嘲讽柳清言机关算尽,朱砂骨钉被柳启夺去,连沈祎也没有死,还能带着白无瑕离开这里,倒是柳清言自己丧命于此。
柳清歌忽而凝住目光,看向另一边几乎已无生气的柳启,对谢苏道:“你一定很想知道那凶阵是谁的主意吧?我哥哥不过是鬼迷心窍,煽风点火的那个人就在那里,你去问他啊。”
她口中鲜血不断涌出,声音却愈见尖利,道:“只怕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过来,我告诉你……”
谢苏忽然省得,柳启杀柳家内门弟子是为了不暴露身份,那么眼前的柳清歌就是最后一个知晓柳启真实身份的人了。
只听“咕叽”一声,像是什么隐藏在暗处的东西古怪地笑了。
那厢躺在地上的柳启,不知何时脸上扣了一个鬼面具,和谢苏在冰湖上遇到的那个鬼面人一模一样。他手边散着那只精美木盒,已经被打开过了,里面的几枚朱砂骨钉掉在地上。
惊变只发生在一瞬间,谢苏抓起柳清歌的短刀迎在身前,他料定柳启要杀柳清歌,却见那鬼面具带着柳启骨骼尽碎的身体幽幽悬浮,身周汹涌黑雾涌出。
柳启,或者说是鬼面人咯咯一笑。
谢苏只觉一阵腥风扑面而来,下一刻胸口剧痛,跌坐在地。
鬼面人出手伤的却是他。
柳清歌仍想扑上去与柳启厮杀,只见那道无形剑气剑光大盛,带着无匹的杀意将鬼面人身体贯穿。
黑雾一瞬间浓郁起来。
那鬼面人黑漆漆的眼洞只盯着谢苏,道:“骨钉是假的……”
明无应将谢苏拉进怀里,那张英俊的脸上此刻一丝散漫也见不到。
他身后的剑气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只一个呼吸之间便分成千万道剑光,带起天地之间浩渺雪尘,整座城似乎都被震动。
谢苏剧痛之下,却努力稳着自己的声音:“我不要紧。”
“啪”的一声,黑雾尽散,鬼面人承受不住明无应的无形剑气,随着黑雾消散在空中,只留下那只鬼面具掉在地上。
明无应轻声道:“蛊术。”
而柳清歌望向鬼面具,已经气绝,死不瞑目。
谢苏缓缓道:“你那剑气收一收,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一念流转,千万道凝成形的剑气合而为一,隐于夜风雪尘之中。
“这灭门的杀阵符咒,柳清言必是从鬼面人那里学来的,你觉得那……那是有人以蛊术操纵吗?我、我也觉得是……”
“闭嘴,”明无应的神色少见地认真起来,伸手托住谢苏后心,向他身体里渡着灵力,“专心。”
明无应的灵力之精纯,恐怕天下罕有,此刻像是不要钱似的往谢苏身体里灌。
谢苏胸口处的剧痛几乎已经消散,他轻声道:“够了。”
明无应道:“够不够,我说了才算。”
谢苏垂首不再言语,片刻之后,觉得袖中有什么东西在动。
是那只雪貂,它从袖中跑出,在地上轻巧跳跃,围着小神医的尸体跑了几圈,嗅闻了她的手和脸,忽然发力蹦到小神医的胸口。
“唔呃——”
只听得长长一口吸气的声音,小神医猛地坐了起来,雪貂滚落到她腿上,极其欢欣地蹦了几圈,自小神医腰间衣襟钻了进去,瞬间消失了。
小神医环顾身周一地尸首,自言自语道:“打完了?”
下一刻她就看到了明无应和谢苏,立刻站了起来,大叫:“我不是坏人啊!不要杀我!”
谢苏扶着明无应的胳膊,发力站起,却在站起之后不着痕迹地离了明无应三尺远,很有些过河拆桥用完就扔的意味。
明无应神色不明地笑了笑。
谢苏看向小神医,温声道:“你没有死么?”
小神医警惕地望着他们二人,片刻后,似乎是觉得他们值得信任,不是坏人,又听谢苏将这段时间的来龙去脉一一道出,这才放下了戒备。
“我有一种药,吃下去立即闭气,连脉象也变得极其缓慢微弱,除非是见过又知道这种药的医者,其他人是摸不出来的。”小神医道,“那时我一进房间,看见那两个人死在床上,就觉得不好,立刻把药吃了装死。就算真有女鬼,也不会来抓尸体泄愤吧。不过这药的效力比我想得要短些,幸亏你们打完了!”
她语气真挚,什么杀人灭门,什么夺宝栽赃,于她而言都是些无关的人和事,她最在意的竟然是这药的效力有几个时辰,还能不能延长一些。
谢苏心道,这小神医古灵精怪,与她养的雪貂倒是一路性格,但这份机敏和果断,却不是寻常人会有的。
小神医从腰间药囊摸出一株药草,那雪貂便从她衣服底下伸出小爪子,钩着那药草进去大快朵颐。
小神医拍拍手,检查自己身上的各种药草和丸药,确认什么也没有丢下,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望见谢苏脸色,道:“你是受伤了吗?”
明无应的灵气渡进来,那鬼面人留下的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谢苏脸色难看。倒不全是因为伤,而是他身体里那种寒意越来越重了。
小神医一见到伤患病者,两眼放光,跑到谢苏面前,要给他诊脉。
谢苏此时寄居沈祎的躯壳之中,虽然看着与常人无异,但这种禁术他只是在书上读到过,如此复生的人他从未见过,自己算得上是第一个,所以不知道自己的脉象是否会有异常,不大敢让小神医搭脉。
“我这伤已经好了。”
“谁说你的伤已经好了?”明无应忽然笑了笑,“我可不会治伤,给你渡些灵力,不过治标不治本。有神医在此,你为何不让人家看看,莫不是,心虚?”
谢苏眉心一跳,觉得明无应眼底那抹情绪,竟像是已经将他看穿了一般。
“我……”
小神医听得有人称她是神医,眉花眼笑地过来扶住了谢苏的手,“小神医”和“神医”,一字之差,其间区别可是不小。
她搭上谢苏腕脉,清亮目光投向谢苏的脸。
明无应故意道:“如何?”
却见小神医脸上神色越来越复杂,最后整张脸都皱在一起,道:“你这脉象好生奇怪,本该是个死人,可就是不死。”
谢苏余光看到明无应正看着自己,紧绷着身体,不敢有什么多余反应。同时胸臆之间那道寒意却是无可抑制,蔓延进他四肢百骸。
小神医又道:“你身上有件厉害法器,带着寒毒贯入你体内,一面破坏一面修复,三月内保你不死,百日后神仙难救。太有趣了,我要回去查看医书,再回来救你……咦,你的手怎么突然这么冷……”
她后面的话,谢苏均已听不清了,那寒意似要将他完全吞噬。
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
求仙修道之人,大多离群索居,远离浮尘浊世,选那些钟灵毓秀、人迹罕至的深山修炼。
西有昆仑山,北有无极宫,南有沧浪海,无不是隐秘仙境,凡人难以触及。就连那南疆的乌蛊教,也将自己隐藏在群山的烟瘴之中。
而在这些仙门之中,蓬莱山几乎是最神秘的。
蓬莱山被溟海包围,原本只是一座传说中的仙山,隐于秘境之中,了然无痕。
世间修道者多有想要探访这座海上仙山的,乘了巨大木船妄图渡过溟海的风浪,汲汲一生上下求索,却始终找不到蓬莱的所在。
抱憾者太多,还有许多人葬身溟海,再也没有回来。
蓬莱秘境打开的那一日,正是明无应过得天门的那一日。
他以剑道破天道,不知为何,却没有飞升,御剑而行,自天门阵中回来了。
剑光照空天自碧。
天门阵被破,天地之间异象不绝,长风流云,星汉灿烂。
苍茫天地之间,似乎有钟罄之音。
有人说,是天上白玉京为明无应打开一线,一栈云桥长达千丈,横跨天际,琼楼玉宇,千树花开。
长风回还,明无应没有回头。
于是蓬莱秘境轰然洞开,自此成为了明无应的居所,世人称呼他为蓬莱主,那是蓬莱主人的意思。
谢苏初上蓬莱山时,发觉山上四时与其他地方不同。
山上东南西北四面,对应着春夏秋冬四时。
灼灼桃花之后是万顷深碧竹林,竹林之后有满山满谷的红枫,百丈飞瀑落下。过了枫林,又看得到一处冰封的寒潭,山上白雪皑皑,处处都是晶莹冰雪。
春夏秋冬,一日览尽。
溟海之外时令如何,扰不了一处蓬莱自成气候。
明无应的居所在水上,水平如镜,所以叫镜湖。
谢苏还小的时候,用术法折了个纸船,躺在船上在镜湖里漫无目的地漂游。
荡着荡着,他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头顶星子密密的,落入水中,碎成流光,满船清梦压星河。
然后扑通一声,谢苏就掉进了水里。
纸船的术法被明无应破掉,听着谢苏落水的声音,他在房中放声大笑。
那星光似乎落入谢苏眼中。
他睁开眼,看到的却只是马车的车顶。
脚下的路不好走,马车跟着慢慢颠簸。
他望着马车车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伸手摸了摸自己胳膊上钉着的朱砂骨钉。
原来他只是做了一个梦。
谢苏头一扭,看到明无应坐在旁边,正在闭目养神。
外面的天色大约已经暗下来,马车之中谢苏不足以看得分明。
他不动声色地坐起来,掀开帘子一看,外面果然日已西沉。
也就是说,他已经昏迷了近乎一天一夜。
那驾车的人身无灵力,大约不是修仙之人。
道路两侧的新雪已经被往来车辙碾作泥泞,所以马车行得颠簸。
谢苏完全不知道自己昏迷之时,明无应在自己身上施过多少探查的手段。
就好比他身上钉着的朱砂骨钉,只消撩起袖子就看得到。
他昏倒在白家祠堂,现在醒来时又是在马车之中,身旁还坐着他的师尊。
谢苏生性如此,并没有多少侥幸之念,他觉得明无应必定是认出他了。
此前在白家,他还能装得不动声色,是因为顶着沈祎的躯壳,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破绽。
可只要一想到师尊可能已经认出了他,谢苏就觉得心绪难言。
在明无应闭关之时,他盗取牧神剑,闯了天门阵,牧神剑被他弄丢了,自己也葬送在那天门阵中。
流浪生死,真道已失。
他无颜面对明无应。
须臾之间,谢苏已经做了一个决定:他要跑。
只要明无应不当面揭穿他,他就顶着沈祎的躯壳,按他给自己编造的身世,当那个姓宋的山中无名散修。
然后找个机会,逃之夭夭。
谢苏的性格就是这样,拿定了主意,他反倒安宁下来。
明无应虽然好像睡着了,但谢苏却不敢打这个赌。当年在蓬莱山上,明无应的灵识都能覆盖整个蓬莱秘境,遑论现在。
所以他安安静静坐着,并没有急着在此时就逃跑。
大约一刻之后,明无应睁开眼睛,看了谢苏一眼。
明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被明无应看穿了,谢苏也不敢主动出声再给自己编排太多谎话,说一个谎话就得用一堆谎话来圆,他宁可少说话,也不想给自己挖太多坑。
于是谢苏揭过了“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我昏迷多久了”这些问题,开口就是:“这是去哪里?”
明无应道:“临江城。”
谢苏默然无语。
明无应又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去临江城干什么?”
谢苏道:“去干什么?”
明无应望着他,忽然笑了一下:“不为什么,天黑了,这条路上最近的就是临江城,难道你想走夜路?”
谢苏不知道自己昏迷后,小神医又跟明无应说了什么,总之现在虽然还是觉得手脚冰冷,但那种寒意比起昨日在白家却是好受了许多。
不知道是小神医给他用了什么药,或是明无应又给他渡灵气了。
白无瑕用的这种禁术,谢苏从前在蓬莱学宫的藏书阁里读到过,以性命为契,以灵宝为引。
朱砂骨钉钉在他身上,谢苏的灵力十不存一,遇到强敌很难抗衡。
这朱砂骨钉,他必须想办法除去。
第一个鬼面人被他用朱砂骨钉贯穿,又在冰湖中如滴墨入水一般消失了。
第二个鬼面人是柳启所化,出手伤了他之后,被明无应的剑气所伤,也只剩下一个鬼面具而已。
鬼面人只不过是傀儡,那个在幕后操纵的人必然不会轻易现身。
但第二个鬼面人消失之前,已经发现柳清言找到的朱砂骨钉是假的,他或许已经看出真的朱砂骨钉在谢苏身上。
那鬼面人就还会来找他。
废了这么大的力气设阵杀人,为的就是白家这七枚朱砂骨钉。
杀了那个幕后的真凶,禁术自然解开。
谢苏自顾自盘算着这些事情,没有注意外面天色已经黑了。而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前,他们的马车终于进了临江城。
临江城是陈朝北部国境最富饶的一座城,亦有一些仙门世家在此。
世间修行者众,连陈朝皇室之中也不乏求仙问道之人,国都之中有天清观,观主是修道之人,也是陈朝的国师。
上一任国君便对这国师非常推崇,他龙驭宾天之前还下了几道诏书,说让他的幼子,也就是未来的小皇帝以国师为师,每年须在天清观住上一个月。
上行下效,皇室宗亲、王公大臣们便都以结交修道之人为荣。
这临江城之中的高官富贾,府上也都住着修仙之人。
只看临江城城门之上日夜不熄的二十四支通臂巨烛,必是修仙之人的手笔。
那蜡烛之中有术法,烛影可以照出妄图混入城中的邪魔,是一道镇守。
甫一进城,谢苏就发觉城中到处张灯结彩。
虽则新年未过,城中张灯结彩也算自然,但术法织就的条条彩练在街巷之间穿梭,一盏一盏的灯烛将商户照得亮如白昼,上面写的却都是祝贺人金榜题名的吉祥话。
原来是年前放榜,临江城中有一富商之家里出了个探花郎。
这满街的铺子都是他家里的产业,这样的喜事当前,大宴全城,一月不止。正月十五本就要赏灯,这富商便在全城张灯结彩,引得百姓竞相出游观看。
这临江城多有修道之人镇守保护,是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也没有宵禁,百姓在城中游玩赏灯,街上摩肩接踵,马车竟在街边被堵得水泄不通。
明无应和谢苏二人索性下了马车步行,已经入夜,街边就是一间客栈。
谢苏还在想自己该挑个什么时机逃跑,便似瞌睡遇上枕头,临江城内游人如织,正是他混入人群逃跑的良机。
只听明无应在耳边道:“跟我进来。”
谢苏收了心思,看着一只脚已经跨入客栈门槛的明无应,低头随他走了进去。
不急在一时,等今晚月上中天,他再悄悄跑了便是。
料想也不会那么巧,那客栈老板也不会说今晚客房只剩下一间。
客栈老板打量他们二人,觉得像是修道之人,神色愈发亲切恭敬,说还有上房两间,推窗便可见月。又说他这客栈位置有多优越,沿街边走上一段就是灯火最好看的地方。
明无应看了谢苏一眼,道:“一间上房就好。”
谢苏一愣,尚未来得及出声,就听那客栈老板连连应下,招呼了小二引他们往楼上走,又殷勤询问是否要准备饭菜,是否饮酒,需不需要准备热水沐浴。
谢苏便如一棵原地扎根的树,反应过来之后,跟着明无应上了两阶台阶。
那木楼梯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声音。
到了那间上房门口,小二分外殷勤,推开房门,弓着腰等他们入内。
谢苏却踯躅不前。
明无应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你觉得这客栈不好?”
谢苏在蓬莱山上学成,下山游历之时,荒郊野外、乱葬岗前都睡过,自然不是挑剔客栈房间好与不好。
“不是……这客栈很好。”
明无应道:“那你怎么不进去?”
谢苏轻声道:“一张床,怕是睡不下。我睡觉不老实,会来回翻身……还会拳打脚踢。”
明无应便低头问那小二:“你们客栈的床不够大吗?”
若是个精明乖觉的小子,定会说客栈的床是标准尺寸,但二位皆长身玉立,不若一人一间房,晚上好好歇息。这样便可为客栈多赚些收益。
但这小二显然本分老实,诚恳道:“够大,足够睡得下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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