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迫感十足的世尊一走,元潜和乌百里立刻一左一右,直接架着夙寒声往旁边幽巷里跑。
夙寒声个儿矮,被架得双足悬空,奋力蹬着也踩不到地:“快把我放下来!我要生气了!”
三人推推搡搡地冲进幽巷中,夙寒声这才落了地,狠狠瞪了两人一眼。
元潜痛心疾首道:“少君,你断谁不好,为何要断到佛修身上去?!且那人还是你尊长,你父亲的好友啊!”
夙寒声正在理衣裳,闻言眉头紧皱:“你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胡说什么呢,什么断?”
“断袖啊!”元潜恨铁不成钢道。
夙寒声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元潜方才那句话,当即气乐了:“什么叫我断袖断到佛修身上去,我和叔父清清白白!”
乌百里冷笑一声:“呵。”
一个字,抵过千言万语。
夙寒声急了:“你们是不是看到刚才那个……咳,就是抱了?那就是晚辈对长辈的……感谢!对,感谢,你们没看到他又送了我一个上等佛珠串吗!”
元潜揉着生疼的眉心,无奈问他:“那你方才好端端的,瞥了世尊一眼,脸又红什么?”
夙寒声一噎:“我……我!”
元潜步步紧逼:“你如果不是对世尊动了心,怎么可能看一眼就情难自制,红晕都飘到耳后了,这是情窦初开、少女怀春啊我的少君!”
夙寒声:“……”
夙寒声气急,嚷嚷道:“我才没有情难自制!我就是……”
“就是什么?”
夙寒声恨不得一头撞死。
他总不能说自己动的是色心吧。
夙寒声抱着脑袋朝着墙撞了一下,呜咽着不说话。
元潜一见他这样还什么不懂,焦急道:“少君,萧萧,寒声啊,你但凡换个人心动,哪怕是个寻常佛修,至少还有他能为你还俗改道的可能性。可你喜欢的是须弥山世尊,不说身份多尊贵,就说辈分吧,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事情败露,三界唾沫星子都能将你淹死。”
夙寒声本来觉得自己根本没动心,但元潜说这话他可不爱听了,转过头不高兴道。
“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就算在一起结为道侣,旁人也无法置喙半句,关他们什么事啊,还敢啐我?”
“你才多大?”元潜耐着性子和他说,“还未及冠,世尊却已修佛数千年,就算退一万步讲你们真的结为道侣,那在外界看来也是世尊仗着尊长身份,为老不尊蛊惑勾引了还是个半大孩子的你。”
……且还是故友之子。
夙寒声没心没肺,听到那句“世尊为老不尊蛊惑勾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元潜:“……”
乌百里揉着眉心,低声道:“夙萧萧。”
夙寒声还挺怵乌百里的冷脸,当即也不敢笑了,小声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怎么像你们说的这么严重啦?”
乌百里说:“你还想去画那一撇?”
夙寒声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我……我真的没动其他心思,是你们想得太多了。”
乌百里道:“真的?”
夙寒声迟疑地点了点头。
元潜和乌百里面面相觑。
得了,这傻小子自己都不明白呢,就算他们说再多怕也听不进去。
元潜将冷茶一饮而尽降了降火气,无可奈何道:“行吧,你心中有数就好,我们也不便多说。”
“咳。”
夙寒声自己也听心虚的,但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被说中心动,还是为心中那点龌龊的色欲而心虚,只能咳了几声将此事赶紧揭过。
“你们俩逛好了吗,有没有看中的东西要买,我刚好带了很多灵石。”
夙寒声知晓两人是为了自己好所以才苦口婆心费了这么多口舌,他不知如何回馈这种好意,只好肤浅地拿灵石砸。
“买的差不多了,正要回学宫。”元潜打了个哈欠,“我们陪你在这儿坐一会等世尊来接你。”
夙寒声赶忙道:“不用了,你们先回吧。”
乌百里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集市鱼龙混杂,你瞧着人傻钱多,要是被不长眼地给拖巷子里揍一顿抢钱就跑,你都没法子反抗。”
夙寒声:“……”
他倒不至于废物成这样。
“真不用,再说别年年坊市,怎么会有人当街劫道……”
话音刚落,就见幽巷深处通往场合的台阶上,两个身形面容极其相似的女修缓慢而来,手中都拿着兔子灯笼,行走间隐约传来链子轻撞的声响。
两人还未走到河边,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悄无声息出现,对着其中一人沉沉道:“把值钱的东西全都教出来,否则性命不保!”
夙寒声:“……”
真有劫道的?
元潜和乌百里赶紧探头看过去,诧异道:“是宫芙蕖师姐……唔?旁边那人是谁,她姐姐吗?长得可真像。”
夙寒声心口一跳,也忙走上前去,远远瞧见下方的宫芙蕖正在轻声细语地和那个高大的“劫匪”示弱说话。
“道友饶命,我这些灵石全都给您。”
男人猛地拍开宫芙蕖的手,冷冷道:“要这些破灵石做什么,将你方才买的那块灵玉交出来。”
宫芙蕖愣了下,泫然欲泣地嘤嘤道:“可这是姐姐送给我的。”
一旁始终面无表情的宫菡萏听到这个“姐姐”,垂在袖中的手轻轻一动,眸中闪现一抹挣扎。
可还是未动。
宫芙蕖演得极其夸张,假哭着落泪。
夙寒声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心想还好宫菡萏自幼没见过多少人,不知人心险恶,否则是个正常都会一眼看出宫芙蕖的伪装。
夙寒声正想着,却见元潜大怒道:“可恶,竟然真有当街劫道的,还劫到我闻道学宫学子身上来了!放肆!”
夙寒声:“?”
夙寒声吓了一跳,还以为元潜要冲上去见义勇为,就他这小身板被应见画揍上一拳,蛇尾巴都得打折。
他正要阻拦,但等了一会见他没动,这才松了一口气。
乌百里看着宫芙蕖,不知瞧出什么,也没多说,偏头看元潜在那戳弟子印。
“你做什么?”
元潜转身,将弟子印一晃,沉声道:“我已将此事发在听照壁上,今晚闻道学宫学子来别年年坊市也得有几十人,我喊他们前来相助,片刻便至。”
夙寒声:“???”
话刚说完,狭窄幽巷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几十个身穿闻道学宫弟子袍的人呜呜泱泱而来,各个杀气腾腾气势汹汹,高声喊着。
“谁敢欺负我们闻道学宫剑修之光?!”
“芙蕖师姐莫怕,我们来救你了!”
夙寒声:“……”
宫芙蕖:“……”
元潜带着一群人冲锋陷阵去了。
夙寒声脸色绿油油的,赶紧拽着乌百里往幽巷那逆着人群跑,省得大师兄大开杀戒时把自己也一起揍了。
只是还未走几步,闻道学宫学子眼尖地认出夙寒声和乌百里身上的道袍,立刻将人拥着倒退着往河边走。
“同窗有难!你们怎可临阵脱逃!?”
“是啊是啊,你们还是不是闻道学宫的学子啦?”
夙寒声:“……”
夙寒声被推着小碎步往后退,被逼无奈跟着众人蜂拥到了河边,将“黑衣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插翅难逃。
他唯恐应见画发现自己,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脚后跟,赶紧往乌百里背后躲。
乌百里老神在在,双手环臂,冷淡站在那等着看好戏。
元潜作为“围攻”发起的罪魁祸首,率先开口,震声道:“放开芙蕖师姐!”
一呼百应,众人也跟着嚷嚷。
“欺负女修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冲我来冲我来。”
“芙蕖师姐不要害怕,我们来拖累你……不是,来救你了!”
黑衣人——应见画冷眼旁观,强忍着将这群小兔崽子扇飞出去的冲动,眼神冷冷扫过来,沉声道:“冲谁来?”
化神境威压横扫过去,好似一阵强悍的风浪,将众人刮得情不自禁往后一仰,墨发都被吹飞起来了。
众人:“……”
所有人一个激灵,立刻七手八脚地将元潜推了出去,示意好汉冲、冲他来。
元潜:“?”
元潜这时也看出来这人的修为八成是元婴之上,赶鸭子上架地站在那,心中叫苦不迭。
好好一个修道大能,为何要做这等明抢暗盗之事?
图什么呢。
“咳。”元潜故作镇定,装模作样行了一礼,道,“观这位道友气度,不知是哪家隐士大能,我……”
应见画本来被迫装这个“恶人”已经足够烦躁得了,没想到还被一群兔崽子围观,更是心中不虞。
他懒得管元潜在说什么,沉着脸招出一把灵剑,朝着宫芙蕖一剑指了过去。
宫芙蕖并未躲,只是装装样子往后退了半步。
她下意识想要去看宫菡萏的反应,却见她只是漠然站在那,好似全然不为所动。
宫芙蕖愣了下,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黯然。
元潜本来怂得要命,但见应见画竟然真的要仗势欺人,立刻原地化为蛇形,一尾巴朝着应见画甩了过去。
应见画并未想真的伤到宫芙蕖,剑意都打歪落在河中。
他冷冷看着蛇尾袭来,只是微微抬手,甚至不用灵力就能阻挡住金丹期一击。
但元潜鸡贼得很,蛇尾并未撞向应见画,反而整条蛇身团成一团,一个泰山压顶就往长河重重一砸,轰然激起数丈的水花。
水流混合着一堆莲花灯噼里啪啦落在周遭,所有人都成了落汤鸡。
应见画:“……”
这动静极大,河对岸的人也察觉到不对劲,正在岸边探着头地看。
元潜湿淋淋地露出半个头来,见其他人都被淋傻了,立刻道:“还愣着干什么,等着挨打啊?!快跑——!”
话音刚落,众学子顿时呜呜嗷嗷地四处奔逃,还有人嚷嚷着“着火啦快来救火啊!”,把旁边长街的人也都引了过来。
应见画:“?”
夙寒声躲在乌百里身后,看着大师兄那障眼法下都掩饰不住的扭曲和暴躁,差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只能拼命捶着乌百里的后背,拼命忍笑。
“百里,我们、也逃吧哈哈哈!”
应见画看起来真的要杀人了。
人都丢了,说什么也得把此事给完成,否则他一世英名就要拍在地上撕都撕不下来了。
应见画沉着脸冷冷转身看向宫芙蕖和宫菡萏,突然一愣。
刚才宫芙蕖和宫菡萏所在的位置……
已空无一人。
众学子正在嚷嚷分散应见画注意力,瞥见宫芙蕖跑了,也立刻作鸟散状。
应见画气不打一出来,猛地一抬手。
刚从河里爬出来,浑身湿淋淋地想要偷偷摸摸走掉的元潜当即“呜啊”一声,整个人天旋地转地凭空飞起来。
等到有意识时,他不知何时已变回一只两指粗的小蛇,尾巴尖微垂在半空晃来晃去。
应见画满脸阴沉,两指捏着元潜的七寸,冷冷看他。
元潜:“……”
长街之上,遍地灯火。
宫芙蕖呆呆地被宫菡萏拽着行走在人群中,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这是宫菡萏第一次主动伸手碰她。
宫菡萏很少落地行走,步履缓慢而生疏,踉踉跄跄间似乎撞到了行人,终于让她浑噩地停下步伐。
秋日集市灯火通明,行人叫嚷寒蝉鸣叫。
是她从未见过的人间烟火。
宫菡萏愣怔原地许久,偌大一条长街上所有灯笼倏地熄灭,整条坊市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所有人登时叫嚷起来,纷纷问:“发生何事了?”
好在周遭树上的灵石悄无声息散发出月光似的光芒,顷刻将长街微微照亮。
宫菡萏仍然呆呆站在人群中,还是不知去路,满身迷惘。
宫芙蕖愣了许久,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看着她。
宫菡萏眼底好似有一盏幽幽燃烧的烛火,好似那一瞬的所有火光都落在她的眸瞳中,她怔怔和宫芙蕖对视许久,嘴唇轻启,终于呢喃一句。
“没事了。”
宫芙蕖一愣。
宫菡萏始终紧紧握着宫芙蕖的手,她缓慢上前半步,另一只手将宫芙蕖跑得散乱的一绺墨发拂到耳后,嗓音冰冷却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孩子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不会有事的。”
宫芙蕖眼眸轻轻睁大。
人人都认为,以宫芙蕖遇险来激宫菡萏出手,这样就能让她有自主做决定的能力。
可宫菡萏挣扎半晌却没有动手,而是生平第一次鼓足勇气,逃了。
就连宫家旁□□几个长老将她当成一把趁手的兵刃对待、示意屠戮生灵,宫菡萏也始终麻木着承受那种沾满鲜血的操控。
哪怕在闻道祭秘境中,她明明为了夙寒声屠杀了操控她的两人,可最后却还是孤身回到宫家旁支的住处。
那个她所谓的“家”。
对宫菡萏来说,逃比动手还要艰难而痛苦。
可她还是做了。
第一次伸手握住妹妹的手,带离她逃开那个危险的地方。
她不要被命令着杀人取魂魄,从始至终只想要平淡地活着。
宫芙蕖愣神半晌,突然往前一扑,双臂紧紧拥抱住宫菡萏瘦弱的身躯。
这是她第一次有明确的意识,自己血脉相连的姐姐回来了。
宫菡萏动作一顿,好像被这个动作给吓住。
可双手僵了半晌,她还是试探地将手落在宫芙蕖肩膀上,艰难又生疏地轻轻一抚。
从掌心传来的温暖,伴随着周遭的人间烟火,宫菡萏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
——她终于活了过来。
长河两边一片狼藉。
夙寒声和乌百里偷偷摸摸折返回来,找了半天才在树上找到被打了好几个结的元潜。
元潜龇着两颗小毒牙,还在那气势汹汹放狠话:“那个狗东西,可别让我知道他是谁!”
夙寒声坐在凳子上,皱着眉和乌百里一起帮元潜解结,没好气道:“别嚷嚷了,你没去半条命已是万中有幸了。”
元潜龇牙:“我这叫见义勇为!”
乌百里幽幽道:“宫芙蕖是元婴期,她身后的女修……我估摸着得化神境吧,什么危险解决不了,要你上前去逞英雄?”
元潜这下不吭声了。
徐南衔的打结手法八成是和应见画学的,元潜身子都给扭成七八节,夙寒声和乌百里忙活半晌才将他解救下来。
元潜扭着身体化为人形,恹恹趴在桌子上:“我的腰、我的纤纤玉足……完了,疼得没知觉了,百里救命啊。”
乌百里冷冷道:“活该。”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赖叽叽的人背起来,朝夙寒声道:“我们先回学宫了,你……”
他犹豫了下,叹了口气意有所指:“你心中有数就好。”
说完,转身离开。
夙寒声还在疑惑他们怎么不怕自己被打劫了,余光一扫,崇珏一袭青衣正缓步而来。
夙寒声当即腾地站起来,甩了甩刚才解元潜解得满是水渍的手,乖乖道:“叔父回来了,我在这儿等着,没乱跑呢。”
崇珏笑了笑,道:“走,回去吧。”
夙寒声赶紧点头,小跑着上前:“嗯嗯,回去。”
秋日集市结束,回去的路上,夙寒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和来时的感觉有点不太一样。
他挨着崇珏坐在灵舟上,不知何种原因,好像和崇珏虚虚挨着的手臂处一阵滚烫的热意,顺着臂膀一路蔓延而上,将少年如玉似的半张脸都烧得通红。
夙寒声伸手拍了下脸,想要强行消除那股热意。
崇珏却像是时刻注意他似的,道:“怎么?”
夙寒声干笑一声,又拍了脸两下:“没有,我打蚊子呢。”
他不敢再瞎动,只能强行稳住心绪,满脸木然地回了闻道学宫。
崇珏本想将他送去落梧斋,夙寒声想了想,忙道:“但我的功课还在叔父你那,明日早课要交的。”
两人只好一起回去后山佛堂。
夙寒声拿好功课后,又磨磨蹭蹭不太想走。
崇珏在人群中挤了一晚,哪怕用灵力清除身上的灰尘和味道,但还是觉得浑身皆脏污,便拿着一套衣物准备送走夙寒声后便去后院温泉沐浴。
夙寒声眼睛一亮:“叔父要沐浴啊?”
崇珏点头:“天色已晚,要我送你回落梧斋吗?”
“不了不了。”夙寒声道,“都这么晚了,我就在佛堂住一晚好了。”
崇珏:“……”
崇珏无声笑了下,倒是不客气。
“好,你自便就好。”
说罢,转身朝着佛堂后院的温泉走去。
夙寒声偷偷摸摸瞥了一眼,抚摸下手指上那个符纹。
真的做什么……都不会被惩罚吗?
后院栽种着一棵避尘树,水又是一眼活的温泉眼,清澈见底,隐约可见雾气。
崇珏将层叠青衣脱下放置一旁,缓步没入温泉中。
水雾渐浓。
崇珏墨发散落而下,他伸手一抚时无意中看到一绺白发,微微怔了下,又若无其事地将发拨至一旁。
玉珏已有裂纹,天人五衰是迟早的事。
生死乃天定,崇珏活了太久,并未有太大感触。
他抬起手捧了一汪水,灵力轻动催着水流扭曲旋转着化为一道道古怪的法阵。
随后不知为何,碧绿阵法陡然像是缺失一环,从中间戛然而止,闪现一道猩红光芒,轰的在掌心炸开。
水流顺着指缝簌簌而落。
崇珏微微蹙眉。
他原本伪装天道招出无间狱的法阵时,身上气运会让他躲避天道责罚,将伪装阵法顺利转化为真正的法阵,将人拖入无间狱。
如今本体却崩出丝丝裂纹。
崇珏想得入神,并未发现岸边有一根枯枝正在悄摸摸勾着他叠放整齐的衣裳往外拖。
夙寒声趴在佛堂后院外的柱子边,不着痕迹操控着伴生树去偷叔父替换的衣裳。
另一截伴生树在那战战兢兢戳夙寒声的脸,示意他不要找死啊。
夙寒声不听。
他倒要瞧瞧看崇珏能纵容他到什么地步。
就在伴生树勾着衣裳即将到手至极,闭着眸的崇珏无奈叹了口气。
夙寒声爪子一僵,差点五体投地。
差点忘了,大乘期的神识横扫数百里,哪里会识不破他这点小小伎俩。
不过摩挲了下崇珏刻的符纹,夙寒声又放下心来,反正都被发现了,也没什么需要顾忌的。
他正准备光明正大地偷衣服,整个身体突然腾空而起,失重感陡然袭来,被一股灵力拽着直接扑到温泉边。
崇珏睁开眼淡淡看他:“我让你随性而为,你的随性便是偷盗尊长衣裳?”
夙寒声:“……”
夙寒声干咳一声,反正只要他不尴尬就行,甚至还趴在地上点点头应了:“是啊,我之前偷过叔父好几次衣裳,您又不是不知道。”
崇珏没想到他竟真的认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低声道:“我听闻应见画待你十分严苛,他没教过你要敬上爱下吗?”
夙寒声见他竟然真的没像之前那样“放肆”“没大没小”“谁带坏得你”三连问,胆子更大了,嘿嘿一笑。
“没有,他整日忙得不得了,每次回应煦宗都是谢长老向他告状,他着急忙慌回来揍我。”
夙寒声被揍多了,人也皮实,并不觉得挨揍有什么,但在崇珏听来,却莫名觉得心疼,还未强硬的心登时软了下来。
应见画那种教孩子的方式,怪不得把夙寒声教得满身反骨。
这也不能怪夙寒声,若他自幼有尊长时时刻刻伴他长大、教他礼法教规,他也不会长成这番乖僻模样。
崇珏开始隐隐后悔当年未一意孤行将夙寒声带去须弥山。
崇珏心软得不得了,眉眼也情不自禁温和下来。
但一眼扫过去,就见夙寒声趴在地上,看似乖乖听训,实则那小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胆大包天往水里飘。
崇珏:“……”
温泉水面之上雾气陡然浓起来,遮挡住崇珏水下的躯体。
夙寒声心中“啧”了一声,失望地抬起眼来,表示“叔父说的对,我错了”。
只是抬头看去,却见崇珏正在匪夷所思地盯着他。
不知看了多久。
夙寒声这才猛地回神,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色心大发”的模样好像被崇珏看到了,立刻屈膝正跪,一头磕下去,行了个五体投地的跪拜大礼。
“叔父恕罪,我绝无……”
本想说“绝无色心”,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夙寒声赶紧转了话头:“我绝无想要在叔父温泉里也沐浴的念头!也全然没胆子想玷污叔父……的温泉清水。”
崇珏:“……”
你最好说的是温泉水。
崇珏抬手揉了揉眉心,道:“嗯。”
夙寒声忙一阵窃喜,正要蛄蛹着往后退,不再搅扰叔父沐浴的雅兴。
崇珏道:“既想沐浴,便来吧。”
夙寒声:“……”
片刻后,夙寒声羞羞怯怯地躲到温泉中,离崇珏十万八千里远,唯恐自己又开始浮想联翩色心大发。
温泉就算再大也就那点空,夙寒声将整个身子埋到水中,只露出鼻子以上,嘴巴咕嘟嘟吐着泡泡,余光一直透过水雾看向不远处那影影绰绰的人形。
今晚乌百里和元潜的话又在脑海中响起。
“你断谁不好,为何要断到佛修身上去?”
“你如果不是对世尊动了心,怎么可能看一眼就情难自制?”
“这是情窦初开、少女怀春啊!”
夙寒声一个激动,差点喝了一口带着淡淡硫磺味道的水,闷闷咳了几声。
他的双腿在水中蹬了蹬,像是将水当成了元潜,踹了个死去活来。
“哪里是情窦初开,我对着个睡了无数次的人怀个屁的春!”
“……你们结为道侣,也是世尊仗着尊长身份,为老不尊蛊惑勾引了还是个半大孩子的你。”
夙寒声踹了一会,又安静下来,脸被热气熏得微红,脑袋也晕晕乎乎的,想起元潜这话,竟然迷迷瞪瞪开始思考。
如果真的和崇珏结为道侣……
崇珏正闭眸默念佛经,乍一感觉水中一阵波纹激荡,蹙眉睁开眼。
余光一扫就见不远处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像是溺了水似的,猛地一头扎进水中,咕嘟嘟冒着泡。
崇珏皱眉。
按理来说,一个筑基修士就算再蠢也不至于在浅浅的温泉中溺水,可那人是夙寒声……
走个路都能平地摔、行事莽撞又笨拙从不考虑后果,小疯子似的,且观之前事,他似乎本能地畏惧水。
崇珏心中打了个突,出声道:“萧萧。”
水中还在咕嘟嘟冒着泡,夙寒声没反应。
崇珏眉头紧皱,突然抬手招出一道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