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说回来——
“什么帮主夫人?我还没娶妻,你别乱说!”
李大壮哈哈大笑:“我们都看安公子挺合适的,不然老大你就从了吧。”
其他人闻言,嘻嘻哈哈地附和。
季明里垮着一张脸:“滚滚滚,我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
之后很长时间, 季明里都会梦到那个男孩。
起初男孩一直躺在床上,后面似乎身体有所好转,慢慢地能下床了, 婆子和丫鬟不敢带男孩走太远, 只陪他在庭院里玩,看书、画画或者逗逗池子里的鲤鱼。
男孩想放纸鸢, 丫鬟们找来做纸鸢的物件, 和男孩一起糊了一个最简单的燕子纸鸢。
男孩倒是手巧, 把纸鸢做得惟妙惟肖, 可惜庭院里多是草木和假山流水,不是放纸鸢的好地方。
男孩想去外面放纸鸢, 丫鬟做不了决定, 只能喊来婆子, 婆子好声好气地哄着男孩,说再等等, 等男孩身体再好一些,他们就出去放纸鸢。
于是男孩一天天地等。
等到春去冬来,大雪覆盖庭院, 外面已成洁白一片,纸鸢从床头放到桌上、从桌上放到柜上, 后来不知被丫鬟收到何处,男孩再也没提过去放纸鸢的要求, 他日复一日地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鹅毛大雪走神。
但男孩也没能在窗前坐太久,婆子和丫鬟一次次过来, 不厌其烦地催促他回床上躺着,他身子骨弱, 若是染上风寒怕是又要大病一场,男孩很不情愿,却也知道婆子和丫鬟是为了自己好,每次都乖乖听话。
难得一次,男孩提出想堆雪人的要求,婆子犹豫很久,搬出了同样的话术。
“少爷,等你身子再好一些,我们就陪你出去堆雪人好不好?这雪一时半会儿下不完,少爷也要快快好起来。”
季明里睁开眼睛,半天没从那股沉重的情绪里挣扎出来。
手臂被什么东西压着。
他转过头,看到了安玉的睡颜。
安玉睡觉总喜欢皱着眉头,似乎连睡觉时都在思考,身体也要蜷缩起来,恨不得整个人缩进他的怀里。
季明里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猛地意识到了一点——
这不是在他的床上吗?
安玉何时来的!
季明里脸色骤变,顾不上安玉还在睡着,将手一抽,随即一个翻身从床上弹起来。
安玉被他的动作带得滚了半圈,脸埋进枕头里,许久,慢吞吞地转了过来,睁眼对上季明里那张又惊又恐的脸。
“怎么了?”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季明里匆忙穿鞋下床,拿起一旁的外衣套身上,一边系腰带一边质问,“你怎么又在我床上?”
安玉翻了个身,抱着被褥,舒舒服服地把下巴枕在柔软的被褥里,黑发全部散在身后,衬得脸颊无比白皙,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目光在季明里身上来回游弋。
季明里被他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索性躲到床侧。
安玉这才缓缓开口:“天越来越冷了,睡你这儿暖和。”
季明里穿好衣服,沉着脸回到床前。
安玉仰头看他。
季明里问:“你如何进来的?”
安玉回:“你的屋门没关。”
鬼都不信这句话,季明里心想,他每晚防安玉跟防贼似的,就差拿木板把门窗钉上,怎么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但此时多说无益,季明里低头找了一圈,没找到安玉的衣服,便猜到安玉应该是在自个儿屋里睡下后又跑来的,他伸手抓住被褥,一把扯开。
安玉身下落了空,直接扑到床上,却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起来。”季明里把被褥往床脚一扔,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人,“要睡回你自个儿屋里睡。”
安玉爬了起来:“不睡了,今儿还有好多事得做。”
季明里说:“那就起来。”
安玉双手托着双臂,眼巴巴地望着他:“我的衣服在隔壁屋里。”
若放以前,季明里不一定听得懂安玉的言外之意,如今和安玉相处下来,他几乎在瞬间就懂了安玉的意思,一时脸色又沉了几分:“你可以回去再穿。”
安玉说:“你帮我拿过来吧。”
季明里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你就帮我一下。”
“不行。”季明里感觉自己已经一退再退,换来的却是安玉的得寸进尺,“自己的事自己做,何况你未经我的允许擅进我的屋子,这笔账还没跟你算。”
安玉也不说话了,只是默默看着季明里。
“起来!”季明里强调,“你再这样的话,我真的生气了。”
“好吧……”
季明里以为安玉终于要起来了,谁知安玉身形一歪,又软趴趴地倒了下去,接着往里一滚,贴到里面的墙壁上闭了眼睛。
“安玉!”
“外面太冷了,不想出去,今天的事你也帮我推了吧。”
“……”
片刻过后,季明里气急败坏地转身走了。
他想到梦里那个男孩,虽然和安玉长有同一张脸,但是两人的性格简直千差万别。
梦里那个男孩多可爱、多听话、多懂事。
再看看安玉——
他就没见过这么磨人的人!
季明里仔细检查了下门窗,窗户好好关着,门栓也好好落着,也不知道安玉是通过何种方式进来的。
打开屋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才一宿过去,外面竟然银装素裹,这才十二月,浪山便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小鱼早就忙碌起来,拿着笤帚在扫院里的雪,听到吱呀的开门声后,他抬头看来:“老大,你起了啊。”
季明里穿得不厚,但他身体结实,在冷风中也不觉得有多冷,他下了阶梯在院里走了一圈,留下一串脚印:“这雪何时下的?”
小鱼和李二壮一样长得跟条豆芽菜似的,细胳膊细腿,一到下雪天就把自己裹成粽子,一边扫雪一边发抖,说话时哈出一串白雾:“昨晚就下了,下了一宿呢。”
“山路那边如何?”
“大壮哥安排了几个人去扫雪,以后每天都会有人负责那边的清扫任务。”
季明里点了点头,回到屋檐下站了半晌,想起什么似的吩咐小鱼:“先别扫雪了,去烧壶热水。”
小鱼应了声好,赶忙去了。
季明里来到安玉屋里,发现这间屋子当真一点也不暖和,床上的被褥铺得很少,往下一摁,似乎只有薄薄一层,连枕头也是他换下来的旧物。
屋里没有挂衣服的架子,除了装衣服的柜子外,只有凳子可用,安玉脱下来的衣裤便胡乱堆在凳子上。
季明里拿起衣裤回到自己屋里,明显感觉暖和多了。
安玉还在床上躺着,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季明里把衣服扔到床上:“昨晚下雪了。”
床上的祖宗终于有了动静,爬起来拿过衣服,一边穿一边哦了一声。
季明里看安玉反应不大,又说:“外面都是雪。”
安玉嗯了一声。
季明里眼睁睁看着安玉套上衣裤,脸上并未丝毫喜悦,忍不住问:“你不想出去看看雪吗?”
“雪有什么好看的?”安玉反问,“你不是在这山上住了好几年吗?没见过雪?”
“我自然见过。”季明里说,“但也许你没见过。”
安玉噗嗤一笑:“我对雪没兴趣。”
说完低头捣鼓腰带,他垂着眼皮,看不清眼里是何情绪。
季明里沉默了下,第一次嘴巴快过脑子,出声问道:“那纸鸢呢?”
“……”安玉动作一僵,诧异抬头,有那么一瞬,他眼底的阴霾没能掩饰得住,“你说什么?”
季明里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可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容不得他反悔,他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说:“那你对纸鸢有兴趣吗?”
安玉松开系了一半的腰带,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了季明里许久,蓦地笑了起来,他跪在床上,直起身体,语气轻得跟风似的:“季帮主,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季明里抿了抿唇,手臂肌肉绷直,他心里生出些许防备之意。
“你还知道什么?”
“礼秋。”季明里说,“你不叫安玉,你叫礼秋。”
安玉笑着看他:“还有呢?”
“没了。”
“你又调查我了?”
“不是。”季明里想了想说,“我做了一个梦。”
这话一出,安玉顿时没了声儿,过了好一会儿,他问:“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季明里坦诚地说:“信与不信都在你。”
他自知没有安玉那般聪明、没有安玉那般有城府、也没有安玉那般会算计,安玉能看穿他所有的小心思,与其费心遮掩,不如实话实话。
方才只是一个试探,他以为安玉会否认或者装傻,没想到安玉就这么默认了。
安玉真是那个礼秋……
那么真正的安玉去哪里了?
季明里心头骇然,面上还要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
小鱼端着热水进来,看到安玉在季明里屋里,不仅见怪不怪,还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安公子。”
安玉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很自然地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水是昨晚烧的,早就凉了。
小鱼见状,忙道:“安公子,我在外面烧了热水,你稍等一下,我这就给你倒壶水来。”
安玉说了句有劳。
小鱼放下盆子,捧着茶壶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季明里也缓过神来,表情复杂地走到桌前,但没坐下,和安玉隔了一张圆桌地站着。
“你不是安玉。”
安玉单手撑着下巴,语气很是平静:“那又如何?一个名字而已,你很在意?”
季明里直视安玉双眼:“你为何要冒充安玉?真正的安玉去哪里了?”
“你不是会做梦吗?”安玉下巴微抬,“不然你再试试能否梦到?”
季明里静静看着安玉的脸。
他突然发现才过去半年不到,安玉的变化已是大得惊人。
初来乍到时,安玉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一点小事都能把安玉吓到,如今却能领导大家、甚至与他这个帮主平起平坐,一切变化发生得悄无声息,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宛若被温水煮着的青蛙,对这些变化无知无觉。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貌似是从抢劫裴家开始……
不,应该更早。
是从他允许安玉插手茶棚生意开始。
他以为的胆小怕事只是安玉的伪装,此时此刻,安玉卸下伪装——这才是真实的安玉,一个真名叫做礼秋的安玉。
然而安玉的真面目只持续了片刻。
没等季明里回话, 安玉浓密的眼睫往下眨了眨,仅是眨眼的工夫,一双眼睛便红了。
季明里:“……”
“你有所不知, 我幼时家境贫寒, 爹娘为凑我的药钱变卖了家中所有物件。”
“……”季明里默然无语,若非做了那些梦, 他就信了安玉的鬼话, 不过他倒想看看安玉能编出一个怎样的故事, 于是问道, “然后呢?”
“可我身子迟迟不好,爹娘为我劳心劳神, 时常夜不能寐, 在我十二岁那年, 他们偶然遇到一个高人,那高人自称能治好我的病, 可前提是将我带走。”
这时,小鱼双手捧着茶壶进来,壶身滚烫, 烫得他龇牙咧嘴,样子颇为滑稽。
“放这儿就行。”季明里拉过一张凳子坐下, 双手抱臂,端着一副听故事的姿态, 偏头叮嘱小鱼一句,“去准备早饭。”
小鱼佝偻着背,看也不看一眼身旁的季明里, 苍蝇搓手一般,半是讨好半是谄媚地询问安玉:“安公子, 你想吃点什么?”
季明里:“……”
安玉反问:“有什么?”
“包子、馒头和粥都有?”小鱼说,“还是你想吃点别的?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那边给你做。”
季明里咳嗽两声:“随便打两碗粥来就行,加点小菜。”
安玉也说:“我想吃包子。”
“好勒!包子是吧?”小鱼记下,末了才想起身旁还有一个季明里,赶紧补充,“老大你是粥和小菜。”
季明里:“……”
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安玉在他们帮派里的地位已经如此之高了,之前小鱼最是怕他,如今连他都可以视为无物了!
礼秋啊礼秋,你还真是不简单啊!
季明里冷脸看着小鱼屁颠颠地跑出屋子,开口道:“继续说。”
“后面的事你也能猜出来。”安玉重新拿了两个茶杯,先给季明里倒了杯茶,才给自己倒了一杯,“我跟着那人走了,结果那人并非真心想要救我。”
两杯茶放在两人中间的桌上,雾气升腾而起,安玉的脸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然后呢?”季明里抬了抬眉,对于安玉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梦中安玉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孩子,父母对他也算尽心尽力,为了他的病常年在外奔波,断不可能做出如此草率之事。
“那人囚禁我、虐待我,我被他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屋子里,不见天日。”
“然后呢?”
“我逃走了。”安玉的语气变得轻松,“我遇到了安玉,当时安玉已成流民,带了一身的病,治不好了,他死后,我便代替了他,我不想再被那人找到。”
季明里若有所思:“没了?”
安玉说:“没了。”
其实季明里想把之前的话还给安玉,想对安玉说“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吗”,可他没那个胆子,万一这个祖宗又掉金豆子,到时头疼的人还是他。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茶水不冒热气了,安玉细细打量季明里的表情:“你不相信?”
季明里说:“信。”
他要是信了,就真是傻子了。
不过安玉没再多问,直到小鱼端着早饭进来,沉默才被打破。
吃完早饭,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临近年关,事情比之前更多、更杂,望京客栈已经步入正轨,有了之前的策划和宣传,生意蒸蒸日上,帮派里正在讨论在官道上开第二家望京客栈的可能性。
就在几天前,一直没怎么太平过的丰阳县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衙门县令遇刺,一个姓温的官员被下派过来,担任知县一职。
温知县新官上任三把火,连夜对丰阳县的各种制度进行革新。
帮派在丰阳县里安插了几个眼线,也得做出相应调整。
不过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大家一改之前的焉头巴脑,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亢奋,只有季明里不太适应,帮主的活儿全被安玉干了,他无聊得在院里堆雪人。
他想堆一个像安玉的雪人,结果雪人不好堆,忙活半天才滚出两个雪球。
天灰蒙蒙的,不知何时飘起小雪。
季明里把两个雪球叠了起来,抬眼看到雪幕里走来一道身影。
许是脑子一时抽了,他出声喊道:“礼秋。”
那人步伐没停,却有明显的怔愣,然后应了一声:“嗯。”
季明里往空中抛起一个捏圆了的雪球,又稳稳接住,他问:“来堆雪人吗?”
安玉没有回答,穿过雪幕径直走到他的面前。
两人离得近了,也能看清彼此的样子,安玉穿了一身李二壮新送来的冬衣,是灰色的,脖子上围了一圈白中夹灰的兔毛,终于长了些肉的下巴垫在软乎乎的毛里。
不知是不是安玉看着毛茸茸的缘故,季明里莫名感觉对方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一丝——
又像兔子了。
“你刚刚喊我什么?”安玉拿过季明里手里的雪球,一双乌黑的眼眸看了过来。
“礼秋。”反正藏也藏不住,季明里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喊得不对吗?”
安玉摇头:“不对。”
季明里反问:“你不叫礼秋?”
“是叫礼秋。”安玉把雪球按在面前大的雪球上,很轻地歪了下头,像是在观察季明里的反应,“但这是家人对我的称呼,我前面还有个姓氏。”
“姓氏?”季明里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没想到安玉姓什么,梦里貌似没提这事儿。
“我跟你说过。”安玉说。
“何时说的?”季明里挠挠下巴,完全不记得了。
“不记得算了。”安玉笑眯眯地说,“你叫我礼秋吧。”
季明里:“……”
他怎么感觉安玉是故意的!
之前以为安玉连名带姓就是礼秋二字,他喊得坦坦荡荡,这会儿一听安玉这么说,他顿时喊不出来了。
安玉弯腰,脸凑了过来:“不乐意?”
距离一下子拉得极近,季明里甚至感受到了安玉说话时喷出的热气,他似是被吓到了,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往后退出一步,声音磕磕绊绊:“说话就好好说话,别突然凑这么近。”
安玉慢慢站直身体,但笑不语。
季明里看着那张漂亮的脸,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些烦躁,之前他光是想着安玉喜欢女人就好了,如今倒好,又多了一个期盼——
要是安玉是真正的安玉就好了。
他和安玉之间藏了太多秘密,这些秘密宛若一根根无形的丝线将他俩捆绑,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产生了一种危机感,感觉捆绑他的不是普通丝线,而是蜘蛛吐出的细丝,牢牢黏住了他这个猎物。
雪越下越大,在两人勉强砌出一个人形时,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天色也暗了下来。
安玉打了个喷嚏。
季明里说:“进去了。”
安玉不太舍得:“雪人还没堆完。”
季明里的思绪在脑海里飞快地绕了一圈——继续堆雪人相当于安玉受凉、受凉相当于染上风寒、一旦染上风寒相当于变相地折磨他。
“晚些时候我来堆。”季明里当即做出决定。
安玉两眼一亮:“当真?”
“当真。”
安玉取下自己的兔毛围脖搭到雪球上,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他抖着声儿说:“要堆像点。”
季明里噗嗤一乐:“你知道我在堆什么?”
安玉看他,表情分外认真:“不是在堆我吗?”
季明里蓦地安静下来,偏过脑袋,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心想都堆成这种四不像了还能被安玉瞧出来,早知道不堆安玉了。
夜里,季明里特意盯着安玉上床躺好,被褥和枕头都换过了,被褥是用动物皮毛缝制而成,入冬盖着最是暖和,枕头也从硬邦邦的木头枕换成了专门的药枕,不知道能否治治安玉睡眠不好的毛病。
季明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倘若安玉睡眠好了,半夜便不会起来,更不会悄悄摸到他那里,他也可以睡个放心觉了。
安玉今晚泡过热水澡,白皙的脸颊被熏得通红,他裹在毛茸茸的被褥里,黑发披散,声音闷闷地响起:“你今晚还会梦到我吗?”
季明里说:“不知道。”
“再努努力,也许就梦到我的姓氏了。”安玉眉眼一弯,“如此一来,可以连名带姓地喊我不是?”
季明里一愣,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个某礼秋!
果然是故意的,简直用心险恶!
走出屋子,季明里还在气,余光看到院里初具雏形的雪人,顿时气从中来,只觉那个说把雪人堆完的自己像个傻子,全天下最傻的傻子!
他连阶梯都省了,长腿一跨,一步到位地迈了下去。
步履如飞地来到雪人跟前,一脚踹过去,雪人被踹了个稀烂,连带安玉的围脖也被埋进雪里。
雪是白色的,围脖也是白色的,夜里只有屋檐下几盏灯笼的光洒过来,看不清楚。
季明里喘了口气,面对一地稀碎的雪,却并未觉得心头郁气消散,反而有什么东西更沉甸甸地往下压了一些,压得他再也喘不了气。
他在原地呆站片刻,扭头就走。
然而走到阶梯前时,他脚步一顿,挣扎了下,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方才的位置,在雪里摸到安玉的围脖,搭到自个儿肩上,随即认命地堆起雪人来。
第200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不知道堆了多久, 季明里估摸着差不多了,在雪人肩上拍了几下,把雪拍结实了, 才将自个儿肩上的围脖放上去。
要说像安玉, 也不太可能。
要是他有那样一双巧手,用得着跑来山上当土匪吗?早做木匠去了。
站远点看了一会儿。
季明里只觉这个雪人有点人形, 勉强看得出来是个双腿盘膝坐在地上的人。
可怎么都看不出来是安玉啊!
季明里合理怀疑安玉也没看出来, 只是把他诈出来了而已。
都怪他以前看走了眼, 这个安玉竟然心眼如此之多。
这会儿锅里烧过的水早凉了, 季明里懒得再烧一次,便将就着用冷水擦洗了一遍手脚。
折腾半天实在太累, 他躺上床没多久, 困意如潮水般袭来。
他的意识在慢慢地下沉。
似乎过了很久, 他看到了那个男孩。
不过这次与以往不太相同,又一个春天到来时, 男孩终于走出困了他多年的一方庭院,男孩穿上锦衣华服,一头乌黑的长发经过用心打理, 在几个婆子和丫鬟的拥簇下,他脸色没再呈现出病态的白。
男孩被婆子扶下马车, 在假山流水中走过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最后来到举办筵席的场地, 低矮的红桌前已经落座了很多人,都在交头接耳,余光瞥见男孩的身影, 纷纷扭头看来。
没等男孩落座,一个中年男人迎了过来:“薛公子来了。”
原来安玉的全名是薛礼秋。
奇怪的是, 季明里还能思考。
男孩对男人笑了笑,礼貌地喊:“林伯伯。”
“你爹还在皇上那边商议要事,怕是晚些才能过来。”男人一边说一边带着男孩落座,他就坐在男孩旁边,“近来身子可有好些?”
男孩盘腿坐在软垫之上,双手搭着两边膝盖,坐姿端正,薄薄的背脊打得笔直,他脑袋微偏,脸颊的皮肤被日光映得雪白:“多谢林伯伯关心,我好多了,已经不用成日闭门不出了。”
“如此便好。”男人说,“林大人各处求医问药跑遍大江南北,如今也算是一颗心落了下来。”
正说着,周围人声陡然一静。
从主位后面的小路上走来一行人,其中一道明黄的身影最为引人注目,在场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拜见皇上。”
男孩跪在其中,听见一声平身才被婆子扶着起来。
“礼秋。”皇上招手,“过来,让朕好生瞧瞧你。”
男孩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过去,看了眼皇上身后,那是他爹的位置,他爹和皇上一样穿着便服,眉心微蹙,似是在烦恼什么,对上他的目光后,微微一笑,冲他点头。
皇上和男孩父亲差不多年纪,虽然面容俊朗,但是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叫人不敢直视他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