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BOSS的职业素养—— by指尖的咏叹调

作者:指尖的咏叹调  录入:09-12

话音刚落,整个祠堂里,所有戴面具的村民都齐刷刷地重复道:“孰能奉天,孰能祀鬼?”
猫头鹰面具上前一步:“孰能祀鬼?”
满堂俱寂。
这一刻的沉默仿佛是刺骨的寒风一般,带走了所有人身体的温度,整个祠堂如同冰窟。
最终猫头鹰面具确认了无人应答,终于拱手道:“请签筒!”

第23章 绘桃源(2)
祠堂内,猫头鹰面具取来签筒,自己先从中抽了一支签——是长签,然后递给下面的人。
戴着面具的村民们一言不发,似乎早有默契,每人取出一支签,再按顺序传递给下一个。
如是经过一个小女孩时,她也想抽,却被身后的大人牢牢抱住了:“天神大人不喜欢小孩子的……”
“这是为了公平。”猫头鹰面具的声音很浑厚,说话不容置疑,“选中什么人,由天神来决定。”
女孩于是把手放进签筒,最后抽出了一支长签,她身后的妇人长舒了一口气,双手合十祈祷了起来。
段折锋和江辞月都是抽出了长签。
但在他们之后不多时,一位戴麻雀面具的女子抽出了短签。
啪嗒,签筒掉落在地。
所有的面具都望向她,间或有窃窃私语的嘈杂声。
一位鼹鼠面具的壮汉站了出来道:“不能!怎么能是阿芳?她刚刚失去了孩子啊!”
原来,麻雀面具正是李小木的母亲。她被选中之后跌坐在地,呆了许久后,痴痴地笑了起来:“竟然是天意,是天意让李家绝后……”
猫头鹰面具上前一步,向她恭恭敬敬地鞠躬,说:“多谢,请。”
麻雀面具站不起来,就由另外两人架着她,穿过人群走向祠堂外。
每走一步,两旁的面具人纷纷向她鞠躬,说着感谢的话,面具下的眼神流露出各种神色:惋惜、庆幸、畏惧、贪婪、期待……
江辞月一时不知道仪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小声向段折锋提议:“我们跟去看看吧。”
两人施展术法溜出人群。
就见麻雀面具被架到了一间屋子里,其中有个热气腾腾的澡盆,她便主动褪下衣物迈了进去。
江辞月为人正派,不敢偷看,就在外面听着动静。
这时,猫头鹰面具出现,为麻雀递上了一碗酒:“请满饮神酒。”
麻雀面具每喝一碗,猫头鹰面具便再递一碗,直到前者醉意朦胧、站不住身子,跌倒在浴桶里。
不知过了多久,猫头鹰面具上前把麻雀捞了出来,抱在一旁的桃木床榻上,鞠了一躬后开始大声祈祷。
此时,从后屋里走出了一名戴猪头面具的人,手中握有一把锋利的斩骨刀,一言不发地来到麻雀身前,高高举起斩骨刀,就要剁下!
“不可!”
江辞月大惊失色,没想到他们通过仪式选出麻雀面具,竟然是不由分说地要杀她。
当下顾不得太多,从屋外闯入之后,先用术法将斩骨刀击飞,然后把其中猫头鹰和猪头两个面具人绑在椅子上。
他查看了麻雀面具,见她醉成了一滩烂泥,可是人还活着、没有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段折锋坐在猫头鹰面具的身前,好像知道江辞月的想法一般,索性提前开口:“你们为何要杀她?”
猫头鹰又惊又怒:“你们是谁?你们不是我桃源村的人!”
旁边猪头面具还在大喊,希望有人能察觉这里的动静。
不过,屋子已经被术法完全封闭了,无论这里发出什么声音,外界都是听不见的。
他喊了几声之后,也意识到情况不对,额头渗出了汗水,含着恐惧说:“不对,长老,他们是妖怪……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是桃花林里来的!桃花林里真的都是妖怪!”
两人都生出了恐惧之心,段折锋索性摘下了他们的面具。
猫头鹰果然是桃源村的长老,这位老人平素就很有威望,在村中说一不二,想不到在所谓的祀鬼节里也是主持者。
这时,江辞月带着怒意,问他们:“究竟为何杀人?如实道来!”
猫头鹰叫道:“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啊!你、你自称是仙人,那怎么会不知道,祀鬼节一定要有人牺牲,才可以让鬼神满足地离开……”
“所谓的‘牺牲’,就是通过抽签选择一个无辜之人?”
猫头鹰道:“这是公平的,是天神的决定!”
“荒谬!”江辞月反驳,“只是抽签得出的人,冠以天神的名号,就不是杀人了吗?”
“那、那又是谁杀人呢?”猫头鹰说,“阿芳是自愿的,我们所有人都是自愿抽签的,抽出来的人也是大家决定要献祭给鬼神的,难道我们所有人都是杀人犯吗?”
江辞月一怔,许久后道:“是,你们所有人都有罪。”
接着,他没想到,猫头鹰竟然哭了。
老人一边流泪,一边说:“就算是杀人犯也好,为了桃源村的孩子能活下去,为了下一代可以活着,为了鬼神不会诅咒我们所有人,我也必须这么做……”
“所谓鬼神,都是无稽之谈!”江辞月道,“桃源绘卷内,根本就没有神鬼!这都是你们臆想出来的神话而已!”
“你不懂……”长老哭着说,“你不懂,这是我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祀鬼仪式,绝不会有错。而且我曾经亲眼见过鬼神的诅咒,你不知道我们曾经经历过什么才能活下来……”
他说到这里,旁边的猪头面具突然提醒道:“别说了,长老。这两个是桃花林里的妖怪,根本就不是什么仙人,他想骗你停下祀鬼仪式,然后鬼神的诅咒就会把我们全部杀死!”
老人恍然大悟。
接下来,无论江辞月说什么,他们都不再开口,好像有着天大的隐衷一般,认为自己所作所为都是无比正确的。
江辞月没有办法,将两人绑在屋子里,先将麻雀面具救醒。
但,又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通过清心诀醒来的麻雀,第一件事是睁开双眼:“我死了吗?为什么灵魂还会觉得疼?”
“你没有死。”段折锋说,“他把你救了。”
麻雀却没有从榻上起来,而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流泪,悲哀而麻木地说:“你为什么救我?为了一会儿他杀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疼吗?”
江辞月安慰她道:“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
“谁让你救我?你有什么资格救我?”麻雀冷冷地说,“我从没有说过我想活。”
江辞月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回答,他感到无话可说,下意识地看向段折锋。
段折锋淡淡道:“听说过不想活的人,却没听说过通过这种方式寻死的。你为什么想这么死?”
麻雀仍然在无声地流泪,过了许久后说:“我的丈夫死了,儿子也在前不久死了,李家只剩我一个。我身子也不好,注定要绝后,每每想到先夫都以泪洗面,活的没什么意思。”
“但只有活着,才能找到新的意义。”江辞月说。
麻雀冷笑了一声,说:“那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凄苦地活下去?你不知道轮回之后,就能成为一个全新的人吗?到那时我会转世成无病无灾、无忧无虑的小孩,不用下半生都在泪水里度过,有什么不好?”
江辞月:“……”
他没有想过竟是这个原因,但桃源绘卷中确实是这样。
玄微真君定下的轮回法则决定了,人只能转世投胎为人,而且始终是在桃源村里做人。
没想到桃源村民就这样将死亡视作了一种新的方法——逃离不如意的人生,重新开始新人生的一种方法。
段折锋低低笑道:“从这方面讲,你们却是比外界之人要豁达得多。”
江辞月还在劝她:“我看村中还有一个男子钟情于你,你这样寻死,岂不是有负于他?”
麻雀面具缓缓道:“我为祀鬼而死,也就是为了所有人的未来而死,为了大张哥而死……他只会为我高兴才对。如果他能找到我的来世,我们还可以再续前缘。”
她一心求死,甚至渐渐平静了下来,用这番话说服了自己,安心等待着被献祭的命运。
江辞月终于无法可想,只能叹了口气,将麻雀也捆绑在椅子上,避免她继续寻死觅活。
“你是对的。”江辞月很难过地对段折锋说,“桃源绘卷里的传统和信仰,是不正确的,我理应引导他们才是,不能这样放任下去。”
段折锋淡淡道:“所有传统都有成因,所有信仰都有诉求。是桃源村人选择了这个信仰——江辞月,我们应该出门看一看那些戴着面具的妖魔,然后你才能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江辞月皱起眉,他相信段折锋,于是重新戴好白鹤面具,推开门走向屋外。
他们发现,村民们都已经离开了祠堂,来到了村中的大食堂里。
在这里,他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所有戴着面具的人,手里都捧着一个黑碗,在黑碗里只有清汤寡水,好似还缺了一份重要的材料。
但他们正在抬头仰望着、期待着、欢欣雀跃着……
人群之中,那个抽到长签的小女孩问:“娘,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吃肉呀?”
身后的妇人安抚道:“快了,快了,长老应该正在煮肉了。”
“真希望每天都过祀鬼节。”小女孩捧着自己的碗,天真无邪地说,“这样我就可以长高、长白了。我以后可不可以长得像大张哥哥一样高?”
“傻孩子……你不会像他一样高的。”妇人慈祥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大张哥哥今天很伤心,所以我们会多给他一块肉。”
女孩问:“那鬼神不会不高兴吗?我听说,祀鬼节戴面具,就是为了方便妖怪们可以混进来,和我们一起吃肉肉,这样鬼神就不会怪罪我们了。”
妇人低低地叹息。
“傻孩子,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

一开始,一切都是好的。
七百多年前,桃源村人因战乱而流离失所,偶遇了玄微真君,得以在桃源绘卷中定居,从此以后安居乐业。
四百多年前,经过了数代人的繁衍,过去的仙人绘卷故事,已经演变成了创世神划分天地的神话。桃园村没有任何人见过外面的世界,也不认为外面还有一个世界。
三百多年前,桃源村年年丰收、仓廪殷实,新出生的孩子们受尽了溺爱,一代代地开始醉心于文学、音乐、绘画,甚至只是在屋子里静静地欣赏和打扮自己。
他们不再亲自下地,甚至也无心交友。男人不再费心追求女人,也逃避着传宗接代的责任;女人更对结婚生子退避三舍,宁可独自一人过完孤独但快乐的一生。
因为古代没有行之有效的避孕手段,桃源村中多了许多没有父亲的孩子。
一百多年前,桃源村最后一片田地也被荒废,仓库中空无一物,逼迫着村民外出采摘果实、狩猎为生。这时,他们已经有至少六代人从未狩猎过,因此几乎涸泽而渔,不懂得留下幼苗,就将桃源绘卷中所有活物一网打尽。
那是桃源村人口最多的一年。
这也是桃源最后的盛世。
六十年前,所有的猎物都被吃光,所有的田地荒草从生,几乎没有新的食物能补充。桃源村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大饥荒,甚至惊动了他们的“天神”。
那时,桃源绘卷还封存在玉阙宫中,玄微真君偶有一日发现了其中惨状。
——桃源乡里从没有天灾人祸,为什么还会发生饥荒?
玄微真君化作一名白衣人走进桃源村,大概知晓了原因。
桃源村一百多人,每个人都彼此认识。当时见到新的人出现,长老立刻跪倒,哭着央求玄微真君给他们赐下食物,就像当年那样,要有五谷、有蔬菜、有肉食,还要各种牲畜各二十头,方便它们再次繁衍生息。
可是,当玄微真君准备画下新的牲畜时,家畜的魂魄却在哭泣,它们问真君:“难道人类是生灵,我们就不是吗?难道他们有魂魄,我们就没有吗?他们世世代代在绘卷里安居乐业,却要我们世世代代当牛做马,老了还要被吃掉,最后尸骨无存,灵魂在荒野上游荡……真君对我们何其残忍也!”
玄微真君停笔叹息,道:“哀民生之多艰矣。”
他于是没有给桃源村赐下牲畜和肉食,反而告诫他们道:“今后更要勤勉耕种采收,好好对待剩下的三头耕牛,不要再杀生,也不要再吃肉,因为我不会再放进新的灵魂来受苦了。你们若有现在想要离开绘卷的,也可以现在上前一步。”
村民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他们已经不知道外面还有一个世界了。在他们看来,桃花林外就是虚空,就是世界的边界,就是天涯海角,所以……
也许眼前的白衣仙人并不是真正的仙人。
因为创世天神明明能够画那么多的动物,他却不能。
所以,他不是天神,也不是大家认识的村民,他只是桃花林里生出的人——他是先前那些被杀的鸟兽转世后变成的妖怪!
妖怪要骗人离开桃源村,是不是想报复他们、吃掉他们?
戴猫头鹰面具的长老,在那时还是一个小孩。
如今的桃源村里,他就是最后一个见证过那场大饥荒的人,也是现存唯一参与过第一次祀鬼节的人。
人们太害怕了。
他们害怕新的饥荒会出现;
他们害怕无法劳动的那么多老人会吃光粮食;
他们害怕桃花林里的妖怪,每隔十年就要出现一次,吃掉更多东西;
他们还害怕,人在长期没有吃肉之后,村中的小孩越来越矮小、骨头越来越脆弱,好几次摔一跤就没了一个孩子——他们认为这是“鬼神”的诅咒,鬼神在将他们变得越来越虚弱。
所以他们需要祀鬼节。
祀鬼节最初不叫“祀鬼”,叫“饲鬼”。
每当新的饥荒可能要出现时,他们就投票选出一个“该死”的老人,然后将他完整地吃掉。
可是这个过程,令人痛苦,令人良心难安,令人辗转反侧、夜夜难寐,很多人都做起了彻夜的噩梦。
为了不那么痛苦,不知是谁先戴起了面具,也不知是谁先传唱起了远古的神话。
投票渐渐变成了神选的仪式,变成了无差别的抽签,变成了所有人一起毫无负罪感地杀人。
猫头鹰的面具、麻雀的面具、鼹鼠的面具、狐狸的面具……
戴上面具,就没有人能看见自己的脸和表情。
戴上面具,就没有人能看见自己将要吃掉的人,他的脸和表情。
戴上面具,就不知道周围一起在吃人的,究竟是不是人。
也许,坐在自己旁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那块肉的不是人,而是桃花林里的妖怪,一切都是他在作祟。
戴上面具,也就心安理得。
江辞月缓缓摘下了脸上的白鹤面具。
莫大的悲悯之情使他深深叹息。
他明白了桃源村中的信仰和苦衷,但他没有办法原谅这些人。
他扫视着所有的面具、所有面具下的人,对他们说:“你们皆有罪,你们不能再错下去了。”
所有村民都用愕然的眼神看他,就好像看到了一个特立独行的怪人。
江辞月道:“就算再艰难的时候,吃人亦是极大的罪业。祀鬼节必须停止——”
突然,有个小女孩问:“为什么吃人不对?我们的牛也会吃肉呀。”
江辞月顿了一下,道:“因为人有慈悲之心,这是人和野兽最大的区别。”
“可是不吃肉好容易饿啊……饿了,插不动秧了。”女孩说。
人群中有短暂的骚动,也许是因为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所以他们显得胆子很大,甚至敢于对江辞月叫嚷道:“你自称是仙人,可是甚至不能让我们吃上肉!”
“明明就是桃花林里的妖怪,每隔十年都要来村里大吃大喝!”
“他想要桃源村发生饥荒,让我们朝不保夕,才能把我们都吃干净……”
“那说明他怕我们人多,人多力量就比妖怪大!兄弟们,不要放他妖言惑众!快去拿公鸡血和桃木剑!”
他们并肩上前,从身旁志同道合之人的叫喊中,得到更多的勇气与愤怒。
有人甚至抓起了脚边的农具:“我们今天就应该试试,能不能把妖怪打死!以后就再也不用供奉它们了!”
江辞月将手中的白鹤面具弃置在地,轻声叹息:“一错再错。”
对于这场争执,段折锋始终冷眼旁观,直到这时,淡淡讥嘲道:“是非不分,黑白不辩,一群端起碗等着吃人肉的妖魔,倒在这里指责别人是妖怪,不觉得可笑么?”
他眼中杀意一闪而逝。
因为江辞月很难过。
江辞月低声道:“师尊说过,不能不教而诛。如今桃源村人会变成这样,绘卷本身亦有问题。就算要处置他们,也该先把他们带出绘卷……”
段折锋说:“你看他们的样子,会跟你走么?”
“总要试试。”江辞月认真地说。
他回过头看向桃源村民,朗声道:“明天,我要在这里开坛讲道,告诉你们错在何处。如果有人愿意跟我走,我会带他离开绘卷,看一看外面是什么样子——届时,你们就会明白,桃源绘卷中只不过是天地一隅、何其之渺小;你们今日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又何其之可怜!”
——师兄总是这样,他充满了理想。
——在他身上,仿佛有一层可怜、可叹、可爱、可恨的光圈。不管发生什么,他永远只会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前世,江辞月发现桃源村的秘密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这些“妖怪”吃掉了麻雀。
桃源村的最后结果,是泯灭于“创世天神”的愤怒之中。
而今世,段折锋忽然很想纵容一下小师兄,听听江辞月会讲什么道。
桃源村人虽然愚昧,但是并不愚蠢。
他们意识到自己毫无准备,不可能敌得过拥有法力的江辞月,于是假意答应听他讲道。
实则在这天晚上,家家户户磨砺刀刃、捆木制甲,只等第二天向妖怪发难。
而第二天,江辞月开坛讲道。
他先讲德经、道经,又传诗、书、礼三篇,将圣人之言尽数传授。
然而,时至正午,台下哑然无声。七百年过去,桃源村的文化早已断续失传,与外界囧然相异。
村民们冷若冰霜,不受触动。
到了午时,阳气达到极限,是民间所谓的“吉时”。
村民们心生歹意,许多人偷偷将手伸到身后,就等着长老一声令下,便取出一张面具戴上。
但也正是这时,一片桃花落在江辞月的掌心。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乾坤。
他忽然道心触动,目光看向了遥不可及的天际,眼神空茫道:“井底之蛙,不可语于海……你们可知道,当你们在桃源绘卷中涸泽而渔时,外界有百川万里东到海,日月星辰出其里,大鹏刷翮谢溟渤,青云万层高突出。”
嗡然一声轻响,江辞月眉心微动,灵窍中慧光顿生。
——金丹初现!
在江辞月双手所结的太极阴阳印中,忽生一头金翅大鹏鸟,携带万里海涛的潮声,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飞举而起,没入云霞里,张开金光辉煌的双翼。
霞光四射之中,人们看到江辞月心中的大天地。
他们从未见过这一切——
那是在龙门天池,有黑鲤脱鳞化龙,应龙昂首而鸣,天地间忽然风起云涌;是在九幽黄泉中,万千魂魄结队而入,生死功过在此定论;是在天涯海角,扶桑若木攀天而起,金乌东出西归,肆意驰骋神陆十四州;是在无垠归墟,万万年岁月应无量量劫,悄然寂灭;也是在灵犀山顶,天道金轮轮转,黄钟大吕之音飞度灵州九万里,彻然于天地万物之间。
江辞月心中的这道圣音,如今也彻然于桃源绘卷之间。
自出生起就从未离开过桃源绘卷的人,乍然得见这无比辽阔的苍茫天地,霎时间只觉得天灵洞开、心潮澎湃。
讲坛下,有人面露茫然之色,有人痛哭坐倒在地,有人满怀敬畏地叩拜行礼……也有人骇然失色,指向江辞月道:“快动手,别让他继续妖言惑众!”

在大千世界、森罗万象之前,桃源村人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有人在喊:“别让他继续妖言惑众!”
但此时没有人能动弹,每个人都流露出难以言喻的震撼表情。
壮汉——大张摘下了脸上的鼹鼠面具,不觉间泪流满面:“世间真有这么大的场景吗?如果我们生在这样的世界,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饥荒,不用再进行祀鬼节,阿芳也不用死……”
“那都是假的!”一个豺狼面具的人厉声喝道,“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见过这种动物,怎么可能有动物长得比牛还高大?那它的蹄子岂不是要被压扁了吗?这都是凭空臆想、虚构出来的东西,妖怪就是想骗你相信他而已!”
大张茫然地问:“都说‘眼见为实’,如今我都已经看见了这么真的动物,这么真的‘海’,还有江辞月这样的神仙手段,难道这都是假的?”
豺狼面具反驳道:“这些幻象难道可以触摸到吗?难道可以和我们互动,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改善吗?有它和没它都是一样的,什么也不会改变,就像你脑子里的幻想,只会徒增烦恼和欲望罢了!既然根本没办法证实真假,那它就是镜中花、水中月,只要当做不存在就好!”
大张似乎愣住了。
台下又有一位老妇人,慢条斯理地劝道:“你仔细想一想两边的话啊,大张。我们觉得,他就是个桃花林里生出的妖怪,变出各种巨大之物来蛊惑人心,骗你进桃林里吃掉你;可是他却说,咱们的世界外面还有一个大世界,大世界里有各种动物,还有管理生死轮回的东西,就连太阳和月亮都是妖怪变的,而我们只是画里的小人——这岂不就是妖言惑众吗?如果我们是画里的人,那应该只有薄薄的一张纸片,怎么会在这里这么生动地延续了七百多年呢?大张啊,你到底是要相信我们这些有血有肉的乡亲们,还是相信这个一开口就全是无稽之谈的外来人?”
大张颓然坐倒在地,沉默不语。
此时,江辞月眉心跳动,金丹初成,已经距离金丹期只有一步之遥。
可他修为再精深也好,还是那个不懂骗人的江辞月。
他设身处地,站在桃源村人的角度上想,也认为他们的想法是极有道理和逻辑的。
他轻声叹息,忽然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段折锋,他想:小师弟那么会骗人……不,他那么聪明,肯定有更好的办法。
段折锋感受到了江辞月的视线,心中暗笑:小师兄还是稚嫩了些,不过,遇到难题的时候知道求助,光这一点就比长大后可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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