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晚上的气温都二十度往上了,尸体在外面一晚上就发酵的差不多了,还没走进案发地的巷口,一股浓郁的尸臭味道就扑鼻而来,直冲天灵,林载川微微皱眉,低头带上了口罩。
市局现勘和法医处的人员跟林载川几乎是同时到的,他们越过现场封锁的红线走到林载川的面前,“林队。”
一位同事递了一双手套过来。
林载川将雪白的手套戴在手上,正准备去现场看一眼,还没看到尸体,就看到贺争一阵风似的从里面冲了出来,扶着墙开始,“呕——”
“………”
每个刑警脸上的表情都一言难尽,不是看到一具简单尸体的表情。
原因无他,死者是个瘾君子。
而且,绝对是长年吸毒的资深毒鬼,吸毒时间起码超过八年。
——他的四肢皮肤上有许多因为长期吸毒而产生的红疮,在他死后这些疮口迅速腐烂,几乎是完全溃烂的状态,烂肉外翻,大头苍蝇嗡嗡地在上面打转,带着尸臭味蔓延到四面八方。
所以那不仅仅是一具开始腐烂的尸体,还是一具每一块皮肤都被毒品腌入味的尸体,不论是视觉还是味觉都是对碳基生物的嗅觉器官相当不友好的,就连历尽千帆的老刑警都没忍住抱着树大吐特吐了起来。
林载川在贺争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抬步走进了案发现场。
法医的人不愧是长年跟各种尸体打交道的,心理承受能力到底比普通刑警高了一层,见到林载川过来,那蹲在尸体旁边的法医起身对他道:“林队,我们初步检查了一下,死者的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具体死因,可能需要进行尸检之后才能确定了。”
案发地点是一个只能步行或者非机动车通过的狭窄巷口,经常会有行人通过。
旁边的一个刑警道:“报案时间是今天早上六点四十三,一个当地的上班族抄小路赶公交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然后没走两步就看到地上一具尸体,马上到派出所报案了。”
“因为尸体出现在黑三角地带,所以当地派出所第一时间上报了市局。”
公安局有这样的规定——所有发生在黑三角的刑事案件,都由市局刑侦队亲自接手。
法医补充道:“按照尸斑出现的程度,这个人至少死了八个小时以上了,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在今天凌晨死的。”
林载川闻言倏地一皱眉,抬起眼打量四处的环境,“这里不是什么偏僻的地方,后面就是一个住户小区,巷子外面一直有人来往,就算死亡时间是在凌晨,难道整整八个小时都没有人发现尸体,到了第二天早上才被报案人看到吗?”
法医沉吟道:“所以也不排除这里是抛尸的第二现场。”
现场勘查人员对案发的小胡同进行了初步勘探记录后,刑警们带着身份不明的尸体回到了公安局,一路所及之处生灵退散,所有车辆自觉避让一百多米。
他们刚回来,还没踏进刑侦大楼的门,留在办公室负责内勤的同事就面色一变,开始此起彼伏地“yue”了起来。
一个没怎么遭受过毒打的年轻男警捏着鼻子,嗡里嗡气道:“我的天,你们是遇到什么生化武器了吗?”
贺争回来这一路上吐的差点虚脱,他有气无力摆了摆手,“差不离吧,我先用酒精把身上搓一顿去……”
旁边一个警察道:“林队,魏局让你有时间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魏局……
林载川的思绪有些复杂,他轻轻点头,洗完澡换了一身衣服,到实验室借了一瓶酒精喷雾,把味道堪堪压下去一些,才去了局长办公室。
听到敲门的声音,魏平良说了句进来,起身看着他:“回来了?”
林载川低声应了一句:“嗯。”
魏平良走到茶几旁边,好像突然对泡了十几年茶的茶壶感兴趣起来,一边把玩着一边说道,“黑三角那片一直是你负责的,这起案子,还是由你带头侦办。”
“明白。”
“至于信宿的事……”
魏平良叹息一声,“你想去查就去查吧,我不会再阻拦你,但有一点,无论调查到了什么,都必须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载川,你是在我眼皮底下长大的,你的性格和能力我再清楚不过,即便我不相信他,也愿意为了你赌上一把。”
林载川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眼睫低垂下去,许久才轻声开口道:“魏叔叔,谢谢您。”
魏平良稍微怔愣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林载川叫他“魏叔叔”了。
因为林载川当年空降市局,一路破格提拔到支队长的位置,当时局里就有许多不服的警察,他们觉得就算林载川单兵作战的能力再强,也未必能担任领导者的职位,说到底觉得他资历不够,甚至怀疑林载川这一路平步青云,都是在靠魏平良的势力“走后门”。
后来,林载川再也没有叫过他“魏叔叔”,见面只是“魏局”,魏平良知道林载川那是不想有人在背后议论他。他也让所有刑警都对他的能力心服口服,心甘情愿地在他手底下做事。
魏平良冷不防听到这一声叔叔,竟然有点想老泪纵横,好半天憋住了,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你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看林载川转身走了,魏局才坐回沙发上,抬手抹了一把汗,感觉自己刚才的演技应该没有破绽,林载川肯定没有察觉到什么。
三个小时前,魏平良接到了一个来自公安上级的电话——那是他只有每年去首都开会的时候才能远远看到的一位领导。
电话里,那领导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载川是个好孩子,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放手去做就是了,他们这一辈比我们有主意,不必插手去管那么多。”
这两句话把魏平良听的云里雾里,心里疑窦丛生。
这两个人平时八竿子打不着,这通电话来的简直是莫名其妙。
楚副局平时日理万机,再怎么都管不到他们一个小小的市公安局,他为什么会特意对自己说起林载川,还隐约暗示了信宿的存在——以载川的性格,他绝对不可能主动把这件事上报到那个层次去。
不是载川,那么就只有……
电光火石之间,魏平良眼前陡然一道白光闪过,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震惊甚至是震撼的表情。
那就只有……
只有知情的另外一个人。
原来林载川的坚持是对的。
而他错了。
魏平良原地震惊了整整十分钟,才终于理清了眼下的局面。
信宿、惊蛰、阎王,竟然都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人——他才是警方派去的在霜降里扎根最深的、直入命脉的钉子。
而现在陡生变故,很有可能是那根钉子要连皮带肉地从霜降的心脏拔起来了。
魏平良的心跳快速而剧烈,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件事告诉林载川——载川就不会那样孑然一身地,一个人走上一条路。
可上级这么隐晦敲打,明显是不希望他把信宿的身份告诉林载川,否则不至于说的这么含蓄。
而且,一旦林载川知道信宿的身份,势必不可能袖手旁观,一定会跟他一起卷进那个漩涡里。
魏平良左思右想,做了跟信宿一样的决定——决定把这件事隐瞒下来。
……可到底是自己养的孩子自己心疼,看着在信宿离开后、短短几天就急剧消瘦下去的林载川,魏平良心里说不难受那是假的。
那天被自己那么严厉地训斥,就算林载川的脸上不表现出来,心里也一定是会难过的。
于是魏平良把林载川叫了回来,适当地“服了软”,主动往后退了一步,并且没有让他察觉到什么。
至于他跟信宿的结局……
人各有命,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就看天意吧。
“林队,受害人的尸检结果出来了。”
“没有任何皮外伤,除了在他的血液中检测到了少量吗啡外,没有检测到任何毒性物质,而死者体内吗啡的含量是远远不足以短时间致死的。”
法医小姑娘在一股臭气熏天的味道中面不改色对林载川道,“如果可以排除他杀可能的话,那就是死者在注射了少量毒品后,走在路上自然死亡。”
走在路上自然死亡,这对一个中年男人来说有些荒谬,但是——
“我们对他的尸体进行了解剖,发现他的身体本来就是岌岌可危的状态,五脏六腑切开后都是一团松散棉絮状态了,完全不成形状,组织细胞大都发生了严重病变,像这种身体素质,走路的时候猝死在大街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远处年纪稍大的法医就着法医室里的味道,津津有味地埋头吃泡面,嗦完最后一口,她突然叹息道:“毒品对我们身体的蚕食远超想象,大量吗啡流入血液,跟随着血液循环流经身体的每一处器官,不仅会对脑神经造成严重伤害,还会导致功能器官在短时间内急剧衰退、病变,免疫系统的功能下降,就像在解剖台上躺着的那位资深瘾君子,每个细胞的细胞液里流淌的都是吗啡,他就这么死在大街上一点都不奇怪。”
“每一次吸食毒品,都对身体造成的危害都是不可逆转的,就算后期能戒断,已经受到损伤的系统也再难以补救,寿命也会随之大幅度缩减。”
“毒品这东西啊,就是色泽艳丽的毒苹果,半点都沾不得,可总是有人抱着侥幸心理去尝试。”那法医感叹道,“都说这玩意儿能戒,我那次去戒毒所接人,里面那画面就跟人间地狱一样,从里面走出去的人,99%都被再次送了回来,还有剩下的1%,复吸以后死在了外面,一万个人里能有一个戒断成功就是奇迹了。”
“哦,有点扯远了,只从尸检报告来说的话,死因………林队?”女法医说着,话音突然顿了顿,她看到他们支队长的脸色有些说不出的苍白,甚至到了非常难看的程度。
林载川不可避免地想到信宿。
除了凝血功能和免疫系统遭受到损伤之外,海洛因还对他造成了什么影响?
被强制注射毒品那么长时间,最后他又是怎么一个人戒断的呢?
他还能……
平平安安地活多久呢。
林载川又想。
一个精神坚定顽强到能够跟毒品抗衡厮杀并且取得胜利的人,怎么可能会放任自己滑落深渊?
他怎么可能会是在屠龙后变成恶龙的那个人?
林载川微微站定,从那几乎令人心生惶恐的猜想中回过神,神情平静道:“还有其他异常的情况吗?”
法医摇了摇头,“只从尸体语言的话,我们无法判断他的死因,因为他的任何器官都已经足以导致这个人的死亡,换句话说,他就算今天没有死,也会在最近这段时间死在另外某个地方。”
林载川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单手抵在下颌上,垂着眼睛若有所思。
……很奇怪。
死者的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任何中毒迹象。
乍一看好像就是一个瘾君子吸毒成性,把自己的身体折腾成了一团腐败的烂肉,亲手导致了一场慢性死亡。
可他却出现在“黑三角”这样不太平的地方。
楼下刑侦队办公室出奇的……热闹。
小小的房间里,到案发现场的人和没到现场的各自为营,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去现场接受过尸臭气味正面冲击的刑警已经有点生无可恋地习惯了,而没去现场的几个倒霉蛋被臭气熏天的味道挤在角落里抱团瑟瑟发抖,面如土色。
贺争在办公室里来回晃悠,“如果是故意杀人,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把尸体扔到大街上不管吧,起码也抛尸到一个人烟荒芜的地方,才不容易被发现。”
“这可不敢确定,凶手可能是知道自己的作案手法天衣无缝,警察查不到什么,所以才欲盖弥彰呢。”
“也有可能是一起纯粹的自然死亡案件,听法医处那实习小妹妹说尸体解剖的时候都捞不起来一个完整的器官,尤其是肝脏一碰都散成汤了……所以说我一点都不同情吸毒的人。”
“同志们!有新情况了!”
“林队,咱们技术人员打开了死者身上随身携带的手机——”
章斐噔噔噔跑到楼上,抱着她的平板语速飞快道,“死者身份确定了!李修义,三十八岁,未婚,他是外省人,父母都在外省生活,来到浮岫后一直没有固定工作,没有稳定收入来源,家住在案发巷口身后的乐业小区。”
听到这里,林载川察觉到了明显的矛盾。
——没有收入来源,死者这么多年吸毒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他平日里又在做什么维持生计?
章斐道:“郑副队已经带人去他家里附近打听情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林载川微一点头:“尽快确定死者当天的行动轨迹以及全部社会关系,尤其要调查清楚,那些毒品的卖家是什么来路。”
他思索片刻,又道:“再帮我去通知缉毒支队,让他们随时准备协助调查办案。”
无论这个李修义是自然死亡还是被人杀害,毒品的来源是一定要追查下去的,这起案子后续还需要缉毒支队那边一同展开调查。
“是!”
章斐去了一趟隔壁,半小时后,又带了一条新的线索回来,“林队,咱们技术部的同事刚刚对李修义近半年来的通话数据进行了统计分析,然后发现死者生前跟一个电话号码有密切往来,并且确定了这个电话号码归属者的身份。”
“号主叫韩学梁,四十六岁男性,目前在黑三角的一家娱乐会所工作。”
十分钟后,林载川开车前往黑三角地带,在“燕回巢”娱乐会所门口停下。
他坐在车里,转过头打量会所外部建筑,而后推门下车,单手插进裤子口袋,大步走进了会所。
同一时间,仅仅间隔两条街道的距离,燕回巢会所对面,一辆四百多万的宾利缓缓停下,停在了一家地下酒吧的停车区内。
信宿脸上带着一只黑色口罩,推开车门面无表情从车上走了下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下午刚开业还没多少客人,酒吧里只有三三两两的顾客,信宿稍微低下头,一路径直走进包厢,路过吧台的时候随手拎了一瓶啤酒。
秦齐手上调酒的动作顿了顿,看了一眼身后的酒保,示意他照看前台的情况,然后悄无声息地跟着信宿进了后台包厢。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房间,信宿坐到沙发上,两条长腿交叠,手腕被那瓶啤酒压的低垂下去,与白皙手背勾出一道下落的弧线。
房间里昏暗的光线落在那张冷淡俊美的脸庞上,信宿嗓音淡淡开口,“什么事?”
“——昨天裴济不是说了让你这段时间不要喝酒,还这么明目张胆,”秦齐在信宿的死亡注视下把他手里的啤酒拿了过来,说起了这次跟他见面的正事,“根据我们从霜降内部得到的消息,陈七跟对面娱乐城的那位老板,最近有一笔大生意要谈,五百万,不是小数目。”
顿了顿,秦齐看着他轻声询问道:“需要我们插手把那批货截下来吗?”
听到他的话,信宿微微垂了下眼睛,眉眼间温度冰冷。
那么多年,这样的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了。
——张同济说,信宿需要非常多非常多的钱,一年从账户里支出的钱至少十个亿,这句话说的没错。
这些钱甚至还不够。
无论怎么破坏霜降的毒品交易,都有可能暴露信宿的身份、引起其他成员的怀疑,最安全的办法,就是让人伪装成买家,用钱把他们手里的货买过来,避免蓝烟大量流入市场。
这将近十年的时间,霜降价值近百亿的货都在信宿的手里,那几乎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所以那时信宿才会选择跟张同济合作,因为只有张同济愿意跟他按收入比例分成,并且开出了足够的价码。
想要找到一个能够长期稳定的合作伙伴,对当时的少年阎王来说还很困难,他没有太多的选择。
而秦齐就是信宿手里那条不为人知的“暗线”,他一手培养出了不少“买家”,跟霜降成员进行毒品交易,他当然知道信宿为此都做了什么。
秦齐活了将近四十年,从来没有由衷的佩服乃至于敬畏什么人。
信宿是唯一一个。
即便不是上级警方的要求,他也心甘情愿为了这个人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他已经把他所能做到的每一件事都做到了极致。
秦齐简直无法想象,那重量以吨计、价值以亿计的蓝烟,如果流入浮岫市场,会残害多少条无辜的生命、荼毒多少原本自由的灵魂,会有多少人被蓝烟裹挟一生。
那些人或许跟信宿素不相识,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见面,或许连萍水相逢的缘分都没有——他们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曾经与怎样的摧毁擦肩而过。
可信宿还是在不为人知地、十年如一日地做着这件事。
秦齐甚至觉得,信宿身上有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性,否则他无法理解,一个普通平凡的人怎么会为了那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做到这种地步。
他像一个伤痕累累的、独自走在漫漫长夜中的。
举世孤独的神明。
秦齐曾经问过信宿,为什么要做这件事,而信宿当时给他的回答是——
“蓝烟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但我现在没有彻底销毁它的力量,只能尽我所能,全都收回到我的身边。”
秦齐自认他无法做到信宿这一步,也没有那个能力。
这次交易的五百万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是霜降这种规模的制毒组织,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大生意了。
然而这次,信宿却说。
“不必了。”
信宿平静道:“再过一段时间,散落在霜降之外的那些枯枝败叶,基本上也都调查清楚了……”
“就利用这次交易来收网吧。”
秦齐有些错愕:“这么快吗?”
信宿果断道:“迟则生变,我也不想再拖延下去了。”
秦齐看清他眉眼中不加掩饰的厌倦……大概信宿早就已经无法忍受在霜降里跟那些毒贩尔虞我诈、唇枪舌剑了。
秦齐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从酒吧离开,信宿坐到汽车驾驶室里,单手系上安全带,稍微垂下眼,放在操作屏上的手指莫名顿了顿。
有什么阴冷的触角在狭小封闭的空间内部伸展,信宿的后脊陡然浮起一股冰冷的寒意,那是长年游走在生死一线的亡命徒面对危险时的本能——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打开车门下车,一道如怪物般庞大阴影笼罩在他的身后,一道漆黑人影抬起手臂,举着什么重物朝他的后脑勺重重地砸了上去!
…………
信宿只感觉他的大脑在一瞬间完全停止了运转。
这半个多月还没好利索的脑震荡跟这次毫无防备的重击一起化作一记重锤,精准而沉重地砸在他的头上,信宿的耳边嗡的一声响,脑海中回荡着尖锐的金属音,听不见其他任何动静。
他眼前一黑,在一段时间里失去了所有感知,就连血液从脖颈滴落到脊背都完全没有察觉。
一根粗粝的绳子从他的脖子前面穿了过去,紧紧卡在下颌的位置,随即向上狠狠抬起,将信宿整个人几乎勒离了驾驶座。
信宿的脑浆都要被刚刚那一下砸匀了,这时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剧痛在一阵麻木后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他苍白失血的嘴唇剧烈颤抖着,疼痛与窒息分不清楚哪个更加强烈,一齐涌入了他混沌的脑海之中。
所有的动作几乎是他的本能反应,信宿的双手紧紧抓着绳子,指甲透出几分血色,薄薄的鼻翼徒劳地一张一合,但是喉管里吸入不到一丝丝的空气,窒息感有如毒蛇的毒素扩散到四肢百骸。
信宿的眼睛微微睁大,漆黑瞳孔全然涣散,而后承受不住睫毛的重量似的,眼皮慢慢垂落,整个人软了下去。
“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燕回巢会所内部,人美声甜的前台接待人员彬彬有礼地询问刚来的客人。
林载川道:“我找韩学梁,他在吗?”
听到他的来意,那接待人员表情微妙变化一瞬,然后拿起对讲机道,“韩经理,一楼前台有人找您。”
很快,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着电梯下来,看起来不到四十岁,带着一个很细的银框眼镜,脸上挂着工作习惯使然的微笑,给人的感觉非常圆滑、沉稳。
韩学梁走到前台停下,看到了林载川,用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微微挑了下眉:“您是……”
林载川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证件。
看到他的身份,韩学梁的神色轻微变化,但只是难以察觉的一刹那,他的目光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与不安,“警察同志,不知道您突然到访……是有什么案子要我们协助调查的吗?”
林载川瞥了眼四周没有说话,韩学梁立刻道:“这里人多眼杂,林队长不介意的话,我们去包厢里面详谈。”
林载川无可无不可地一点头,韩学梁就近带他到了一楼的包厢,黑三角地带本来就贫富差异异常显著,富人的油水都是从穷人的骨头缝里搜刮出来的,而燕回巢就是一个典型的“销金窟”。
包厢内部都修炼的富丽堂皇,地板是漂亮绚丽的浅金色,灯光照射上去流光溢彩,极为炫目。
林载川开门见山问道:“你跟李修义是什么关系?”
韩学梁道:“修义?我们两个是老乡,我们的户籍都是K省的,十多年前一起到浮岫市来打工。”
林载川微一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韩学梁叹了口气,“从到了浮岫以后,他一直游手好闲,没个正经工作,天天跟着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外面鬼混,没了钱就跑过来到我这里借——您说我俩一起出来打拼,我也不忍心看他流落街头,总是忍不住想帮他一把。”
“毕竟在外面生活都不容易,背井离乡的,条件允许的范围内,能拉他一把就拉他一把,您说是不是?”
林载川不知道信没信他的说辞,又淡淡问:“你知道李修义吸毒吗?”
韩学梁这次明显迟疑了一下,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刚来不久就染上了,这个地方太乱了,他认识的那些狐朋狗友也没有几个好东西,我劝过他八百次,让他把这个玩意儿戒了,毒品害人……可他就是说不听,我知道他问我借钱,大概都是去买毒品了,可是看他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的样子,我又狠不下心把他赶出去。”
韩学梁试探道:“林队长,是修义惹什么事了吗?”
林载川轻声道:“他死了。”
“……什么?!”韩学梁一下原地站了起来,不可思议道,“他什么时候死的?怎么可能?!他前天晚上还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