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骨轮回—— by晒豆酱

作者:晒豆酱  录入:09-22

秦翎说起他的娘亲就止不住,这里想到一点儿,那里想到一点儿,说说停停,很是开心。说着说着,钟言听出他的言语中略有疲惫,一定是困了。但是他没打断,仍旧由着秦翎说,直到他睡着了,钟言也终于从他的话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大夫人。
大夫人嫁给秦守业时,才十四岁,秦守业那年十七岁。次年,秦翎就出生了。
虽说秦家有财有学,秦宅又比普通人家好上许多,可钟言总是没法想象那样小的女儿家能够成婚。他再想起秦瑶,秦瑶也就那么大,秦翎当兄长的还想着明年给她院子里移植什么花呢,可按照世俗来推断,秦瑶明年必定不会还留在家里了。
秦翎把小妹当小孩子疼,可她若不装病,明年这时候,秦瑶或许就是肚里孩儿的娘亲。从“未出阁”到“他人妇”,也就是一年的功夫。
她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呢……钟言忽然不寒而栗,这样的命,大夫人当年当真愿意吗?她如此天真烂漫,活泼爱笑,被困在秦家里当真开心?
想着想着,钟言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直到他听到有人磨墨,那声音无比耳熟。
嚓,嚓,嚓。
墨是秦翎给他买来的上好文采墨,砚台也是新的,细腻光滑,最能磨出胶墨来,声音听着也好。钟言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隔着眼皮,他察觉到这会儿应当是亮天了,否则合着眼睛不会这样亮。
想不到秦翎这么早就要开始写字了。写什么呢?不会又给自己写休书吧?钟言顺手往右边去摸,却摸到了秦翎的手。
怎么回事?
钟言缓缓将眼睛睁开,旁边躺着一个人,果真就是秦翎。他还睡着,那坐在桌旁磨墨的人又是谁?钟言的人已经醒来了,可是身子却动弹不得,好似压着千斤重。他连头都无法控制,只能用余光观察着房内的一切。窗外像是亮了,又像是根本没亮,钟言辨别了好一会儿才认定根本不到五更天,而是屋里的烛火烧得旺。
可秦翎就在自己旁边呢,磨墨的人会是谁?
元墨?翠儿?钟言胡思乱想了一瞬,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两个孩子十分听话,没有自己的吩咐断然不会闯入睡房。
嚓,嚓,嚓。
那磨墨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了。钟言只好奋力挑起眉毛,争取用眉骨上的力气将眼皮挑上去。眼皮翻上去了,余光的范围也逐渐增大,他试着用眼尾的那点视线去探查,缓慢地,费力地,终于瞥到了书案的一角。
饿鬼道祖师爷遭遇鬼压床,说出去让师兄嫌弃死。
可是这不是鬼压床又是什么?钟言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可全身能用的力气只在脸上。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他的视线再次往桌边近了近,看到了一身春樱色的衣衫。
长发如墨,背影纤弱,她面朝书案,右手执笔,左手边是方才磨好的墨,黑色的砚台上斜搁着一块文采墨。
可磨墨的嚓嚓声仍旧环绕在钟言的脑海当中,一直没断。不多会儿,那个执笔的女子开始写字,看她的背影也能想象出是一位文雅的女子。钟言的眼睛都要看累了,可全身像被钉死在床上,他也很想将秦翎唤醒,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拼命地想,这是谁,为什么她能进来,这屋里不是有僧骨吗?
眨眼间,钟言的眼睛开始发酸,眨动着休息起来,也就在这时,那女子开始缓缓转身了,用一种看不出多慢的矜持来回身,每一刻都格外漫长。
等到她笑着转了过来,钟言的眼睛已经酸出了眼泪,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
就是秦翎的娘亲!
竟然是她,她是怎么进来的?钟言的眼皮实在支撑不住,只能将视线收回,忽然觉着身上更沉了,再一瞧,刚才还坐在书案边的那个女人正坐在自己的胸口上。
“你!”钟言挣了一下,马上醒来了。
外头还是黑天,屋里也没有点那么多的蜡烛,看东西都模模糊糊的。钟言试着动了动手脚,经历了一次鬼压床之后这会儿可以动了,胸口也没有那么憋闷。他的手下意识去摸秦翎,秦翎的手永远温热,握起来那么舒服。
还好,自己刚才噩梦惊醒出声,没吵醒他。钟言松了一口气,开始思索为什么会梦见秦翎的娘亲。
莫非是她给自己托梦?她想告诉自己什么?还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还是真像元墨所说,她化作冤魂都不放心孩儿,来找人讨债?
这秦宅里的事越来越古怪了,秦翎如果按照时辰死了,兴许这些怪事还不会出现。就是因为他没死,等不及的人开始浮出水面。
那么,秦翎的命数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泄露气运相当于泄露天机,为什么这么多人都知道了?而那泄露之人竟然也不怕天罚地惩?
种种谜团,皆是无解,钟言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向僧骨,好在,这屋里还有这样宝贝,能保住秦翎的一方平安之处。
僧骨被供在半人多高的观音台上,盖着一块白色的麻布。只能看出里面坐化的轮廓,看不出清晰的样子来。钟言望着它发呆,眼神一下子就移不开了。只是越看着它,越觉着它的轮廓和平时不太一样。
平时那僧骨好像……不是这样的。
钟言正要起来,却不想盖住僧骨的白布慢慢向下滑落,依稀能听到布料摩擦的响动。白布不透光,一直往下掉,先是露出了青色的发顶,随后是额头。
再然后,那块白布彻底掉在了地上,缓缓露出一张笑脸。
观音台上偷天换日藏着的人是秦翎的娘亲。
“啊!”钟言忽然又叫了一声,这才醒来。而且还不是自己醒的,分明是被人叫醒。还没睁眼他就听到了窗外的啼鸣,太好了,天亮了。
“小言?小言?”秦翎担心万分,瞧见钟言的双目微微睁开才松了眉头,“方才见你挣扎得厉害,睡梦中也不好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钟言还没彻底清醒,但是确实被吓得不轻。他第一时刻看向僧骨,它好端端地留在原处,安安静静地披着白布,再看向书案,木椅上空无一人,并没有正在磨墨的身影。
“你是不是做了噩梦?”秦翎从床头的净手盆中取来帕子,沾了净水,拧干后搭在了钟言的额头上。其实他也吓坏了,毕竟这些年只有他睡不好的时候,每每自己醒于噩梦,旁边都有元墨。这是他头一回见着人是如何做噩梦。
“兴许是手压在胸口了吧,没事。”钟言攥住那块湿帕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珠。他再次看向铜钱手串,却也只是看了看。
等天真的亮了,钟言洗漱更衣,说是去院子里吹吹风。秦翎陪着他看了一会儿梨树就坐了回来,轮子椅停在门槛儿边上,他坐着,一只大公鸡围着他咕咕咕地转悠。
秦翎看了看它,忽然异想天开:“你会飞么?”
公鸡停下脚步,没搭理他。
“我真是疯魔了,居然和你说话。”秦翎笑了笑。
下一刻公鸡飞到了他的轮子椅扶手上,双翅展开,响亮地打了一声鸣。
秦翎没想到它真通人性,一时间有了兴趣。他从桌上抓了一把香米,见小言去了竹林小径,便偷偷地喂它:“你快吃吧,等我的小言回来你就没得吃了。”
大公鸡在他掌心飞速地叨了两下,高高吊着的凤眼眨了眨。
“你的眼睛……很像人。”秦翎摸了摸它,“我听老人说,养鸡不能超过六年,否则这鸡就会和人换了眼睛。人的眼被鸡眼换去,而这鸡的眼睛就变成人眼的形象,是么?”
大公鸡继续叨他,很快将香米吃完了,不满意地咕咕了两声。
于是秦翎又抓了一把,想来自己说的那事不真,只是一个诡异的老风俗。等到公鸡吃完这把还打算继续要时,秦翎不给了,还换了一副淡薄的面孔:“那日是你和他对拜,不喂了。”
“你们又不是夫妻,我才是。”
“今日想喝鸡汤。”
大公鸡的脑袋歪了又歪,似乎不明白这人说什么疯话呢,尾羽一震,飞走了。
等到钟言回来,前堂传话过来,仍旧请大少爷和少奶奶过去吃饭。由于畸皮蛹和秦翎是一命相连,钟言一时半刻还不能把“秦守业”怎么样,只能静观其变。而蛹人暂时也没有动静,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钟言猜,它的蜕皮还未完成,这时候在积攒精力,等着最后一刻。
巧了,钟言也等着它的最后一刻。
在这安静的等待中,钟言也等到了他和秦翎回门的日子,以及今年初冬的第一场小雪。
初雪是在清晨下起来的,他嫁入秦家时满园草绿,这会儿蒙着一层冰霜白,他兴奋地跑出去,掬了一把冰凉的新雪,掉头跑回去给秦翎看。
“你瞧,我就说吧,你能瞧着下雪,你得出城带我去堆雪人了。”
秦翎早早换上冬衣,领口丰绒的黑色皮毛将他的脸衬托得更加清俊,还多了几分夏日里没有的贵气。他仍旧坐在轮子椅上,由于怕冷,膝盖早早盖上了厚毯,旁边烧着旺旺的火炉。火炉里的炭通红,烧卷的灰带着一丝银色,可见是上好的炭。
瞧着这捧雪,秦翎说不出有多欢喜,自己竟然能熬到今日。他将钟言的手轻拽过来,到炉边烤着:“我既然说带你去就必定会带你去,这雪太冷,别把手冻坏了。”
“哪有这么娇气。”钟言还想玩儿。
“你……”秦翎笑着提醒他,演戏都演不会,前两天还说不能碰冰凉的东西呢,“你这不是身子刚好。还有,这戒指还是摘了吧,都旧成这样了,家里又不是没有好的。”
糟了,自己忘了“月事刚完”的事了,钟言立即将雪掸在火炉里,烤着火,给他剥了几颗滚圆的龙眼泡水喝。“啊,是是是,我不能碰冰凉之物,还是烤火暖和。这戒指我戴习惯了,不摘也行,往后戴腻歪了再换。”
秦翎则哭笑不得,就这样演戏,回门不知要闹出多少风波。
等到用过早膳,回门的事就正经到了眼前。钟言和秦翎先上马车,光是备的礼就有四车,样样都是元墨和翠儿帮着想出来的好东西,外加秦翎自己列了的清单。由于钟言再次强调自家是小户人家,所以不让带太多家仆,秦翎只好将人数去了又去,最后不过十来人。
饶是这样,还是引来路人纷纷注视。
“哟,这不是秦家的马吗?”
“礼上贴着‘囍’字呢,是回门礼。”
“成亲的不就是他家大少爷嘛,还没死呢?”
马车和外头隔着布,听得清清楚楚,钟言原本甜甜蜜蜜地靠着秦翎,瞬间一把拉开帘子朝外喊:“不仅没死,还长命百岁!”
这话给路人骂得直笑,嚼人舌根确实不对,但这位小娘子可真够泼辣。于是秦家大少爷娶了一位悍妻的事不胫而走,一下子又传开了。
马车一直往东走,出了城也没停。钟言就听不得别人说秦翎是短命鬼,谁说都不高兴。车里烧得暖和,他的衣裳也增添了皮毛,柔软的毛尖轻轻扫着他的脖子,有些隐隐发痒。
他将下半脸藏在雪白的毛尖当中,偷看着秦翎的侧脸,当真是很好看的一个人呐。
再过一炷香,马车停了。
秦翎正在喝茶:“到了?”
车夫的声音传进来:“依照少奶奶给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比我料想要近些。”秦翎放下茶杯,将右边的帘子掀开,外头有一独门独户的小院,和左右邻舍相隔。墙是灰白色,虽说旧了些可打扫得清新干净,他不禁神往了些,原来这就是小言的家。
只需要出城,往东,两炷香,他们并不是海角天边。他就在离自己这样近的地方长大,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变成大人,然后阴错阳差嫁入秦宅,从这里到了那里。
“咱们下去吧,别让你爹娘久等。”秦翎对钟言说,拉着他下去了。
元墨和小翠愁了一路,毕竟他们知道少奶奶非人。都不是人了,怎么会有家人和宅院呢?想来这必定是少奶奶找人假扮,一定是了。
钟言其实也吓了一跳,他请师兄帮他弄个宅子,没想到师兄给弄了一个这么破的。哼,他自己住着陈府那种地方,怎么就给自己造一个院子啊?不过这院子看着很干净,就是不知道师兄变出来的阴兵爹娘什么样。
秦翎再次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唉,装都装不像,如果这真的是他家,又怎么会这样生疏好奇呢?但他也只能笑着陪伴小言演好这场戏,当真可爱。
“我去敲门。”钟言丝毫不知回门的规矩,自己过去敲了门。随着门吱呀一声响动,开了,里头站着一双老年夫妇,看着确实很精神干净,只是这年岁也……太过年老了吧?
自己应该有六七十岁的爹娘吗?
钟言还未开口,“爹娘”身后又出现了一个人,吓得他整个人一哆嗦。师兄?他怎么也来了!
今日的陈竹白是钟言见过穿着最为朴素的一日,身上也没有贵重物件,看着就是普通之家的人。相比之下,钟言这身打扮就华贵多了,只是看在陈竹白的眼里还是有些寒酸。
秦家就这点银子吗?让你穿这样?就带这些回门的礼?陈竹白用眼神质问钟言。
钟言自然也看得懂,连忙低下头叫人:“爹,娘,大哥,我回来了。”
秦翎慢钟言一步,见着门里的人先是一愣,首要的反应是……这不会是小言胡乱找来假扮家人的人吧?他爹娘的模样和他对不上,而且从未听他提及还有一个年岁看着相同的大哥。
但他有礼地拱了拱手:“爹,娘,大哥,今日我陪同小言……”
“小言?”陈竹白忍不住问。
“啊……这是我大哥,大哥而已。”钟言已经手忙脚乱,“大哥你别这样,他身子刚养好,咱们进屋说话吧。”
“怎么?在屋外还说不得了?”陈竹白上下打量着他,长得确实不错,又脱了病气,确实是招人喜欢的面貌。就是再好看也没有用,恐怕再过不久阴兵就要寻他了。
那是阴司来的东西,谁也挡不住。而自己变出来的阴兵只是借用清风,两者根本无法比拟。
“唉,竹白,让他们进屋说吧。”身旁的老人说。
老妇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今日是你小妹回门的日子,别让她和姑爷在外面站着。”
元墨和小翠捧着礼,站在后头,姑爷?这称呼倒是奇怪。
秦翎赶紧说:“丈人丈母不必这样,叫我名字就好,或称呼我一声女婿。我既然和小言结发为夫妻,您便是长辈。”
“咱们进去吧,进去再说话。”钟言着急,这雪虽说不大,可秦翎不能长久停在寒气里,“大哥,他的病刚好。”
真是的,成了亲就胳膊肘往外拐,陈竹白只好让开了门:“都进来吧。”
随着这道门的让开,算是家里彻底认下了这门亲事。只是秦家带来的家仆有些疑惑,换成别人家,姑爷还没下马车,老丈人老丈母就会在门口等着了,哪有亲自去敲门还不让进的。可少爷大度,不生气,还让他们往里搬礼,一箱子一箱子抬下去,很快就把小小的院落填满了。
陈竹白却看都不看,这都什么?在他眼里不怎么值钱。
虽说怀疑丈人丈母是有人冒充,可秦翎不敢确认,他跟着他们进了正屋,屋里泡了极为普通的茶水,并没有为他的到来而大费周章。秦翎反而觉得真好,他们是夫妻,没有上下高低贵贱之分,自己回来是女婿身份,不是贵客上门。
“还请丈人丈母,受小婿一拜。”等两位老人坐下,秦翎非常有规矩地站住了,“婚事仓促,礼数不周,都是因为我身子不好的缘故。”
“诶呀,说这些干什么,快坐下。”老人将秦翎扶了起来,“小言这事……我们也不知情,实在不懂她怎么就嫁到你家了。”
老妇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们这个闺女从小就调皮,没怎么学过规矩,秦家别嫌弃就好。”
“嫌弃?他敢。”陈竹白自顾自地坐下了,今日倒要好好考验一下这位秦大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紧赶慢赶,还是回家晚了!
秦翎:论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

第95章 【阳】畸皮蛹9
钟言内心忐忑,千算万算,没算到今日师兄也在。师兄见惯了珍宝,秦翎这点礼放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必定不能入眼。
于是他赶紧开口:“爹,娘,咱们坐下说话吧,他都站了好一会儿了。”
“怎么,回咱们家,连站站都不行了?”陈竹白看钟言这幅心疼模样就来气,一个病秧子,怎么就动了他的心呢?
“自然是行的,内兄说得对。”秦翎转身再和陈竹白行礼,心里已经七七八八有了答案。
看这情形,小言和这二老并不熟络,也没有久久未见的思念之情,所以这家、这院,应当都不是他的。或许是他家当真小户,小言不愿自己见到,故而在外头临时布置了一家。二老年长,必定也是他请来冒充家人,而真的双亲兴许早早逝世。
眼下所有,唯有一人是真,便是这位兄长。他对小言的关怀秦翎都看在眼里,不似假装,而是发自内心地担忧。想必这院子就是他帮忙弄的,也是一份辛苦了。
“谁是你内兄,我可没认定你是我的……”陈竹白顿了顿,“妹夫。”
差点说漏嘴,陈竹白好想看看这秦大公子知道自己娶了男妻后的表情,没准一口气上不来,直接走了。
钟言赶紧打圆场:“怎么不是妹夫了,我和他拜堂成过亲的。咱们坐吧,坐吧。”
在钟言的再三提议之下,一屋子的人除了元墨和小翠,其余的纷纷坐下了。钟言只是扫了一眼就无奈至极,一屋子,只有秦翎一个是人。
可当真是鬼回门。
秦翎虽然坐下,可仍旧谦虚。“本应大婚之后三天就回门来,只不过那时我久病卧床,实在无能为力。听说小言自己回来过,这不是我的本心,还请丈人丈母以及内兄原谅。”
钟言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糟糕,那次回门是瞎说的,其实是在棺材里睡了一宿,这可怎么办?
秦翎说完一看,两位老人的表情皆没有相应的反应,想必那回回门也是小言瞎说,说不定他就是跑出去玩儿了。于是秦翎赶紧换了话:“不过请二老放心,我并非胡乱之人,婚事虽仓促,名分上不会仓促,他是我们秦家唯一的大少奶奶。”
“姑爷这话严重了。”老妇这才开口,“小女没学过管家的本事,还请秦家教教她。”
“丈母的话才是严重,他机灵聪慧,学什么都很快。”秦翎回。
陈竹白这时拿起茶杯来,吹了吹热茶,将茶水表面吹起一层浮动的波纹。“说说你吧,以前有没有相好的女子?”
元墨和小翠虽然无法插嘴,可眼见为实,这位大舅子才是少爷的坎儿啊。
钟言立刻说:“他没有,他……”
“我问他,没问你。”陈竹白动了动锋利的眉梢。
钟言立马不说话了,师兄这么凶干什么,秦翎又不是坏人。
秦翎却不计较这样的问法,也没有高门大户的架子。“没有。”
“哼,怎么可能没有,你们这样有权有势的人……”陈竹白扫着秦翎的表情,“从前订过亲?”
“几年前家父确实和柳家订下亲事,但我病重,两家商议将亲事退掉了。”秦翎诚实地说。
“那你与那位女子见过没有?有没有倾慕授受之事?”陈竹白再问。
秦翎摇头:“我与柳家小姐从未见过,她当时未出阁,我若是冒犯了岂不是毁她的名声?”
“那家里有没有给你安排什么通房的丫头?”陈竹白不放过边边角角,他就不信了,世上真有这样洁身自好的男子?
秦翎还是摇头:“没有,病重后我搬居别院,随身的就是身后这两个,一个是小丫头,一个是书童。”
小翠和元墨听到少爷提他们了,赶紧上前一步,两个人齐齐地弯了弯腰。
陈竹白打量着这两个小孩儿,一眼就看出端倪,一个泥身子,一个纸身子,恐怕都是在秦家遭遇不测的可怜人,又被师弟给救了。“起来吧。”
元墨和小翠这才直起腰,又退后一步,俨然和秦翎一样,都很有规矩。
陈竹白稍稍满意了些,有些时候看人不能光看主子,反而要看下人。俗话说得好,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随从。
可是他仍旧没放过秦翎,自己淡淡地喝了半盏茶后才说:“先喝茶吧。”
“多谢内兄。”秦翎这才端起茶杯,尝了一口后眉头紧蹙。
苦死了。
小言从不给自己喝这么苦的茶。
小言会给自己的茶水里加桑葚、薄荷和龙眼。
陈竹白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哼,你能喝得下去就算你本事。“不是我这人多事,而是我就这么一个小妹,忽然嫁去你秦家了,心里难免疑惑。”
“应该的。”秦翎放下苦茶,“我在家中也有一个小妹,事事恨不得为她亲力亲为,为她后半生操心铺路,只求她一世平安。兄长之心莫过如此。”
“既然说到这里了,我问你。”陈竹白忽然看过去,“往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钟言在旁边听着,肚子里时不时咕叽咕叽叫两声,他都闻见好吃的了。可师兄这话让他抬了头,不太明白似的看过去。什么叫“往后”?难道师兄要告诉秦翎他续命的事?
“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他说了,他一定会护着我。”钟言小声嘟哝。
陈竹白恨铁不成钢,男人的话要是能信,自己今日就不必来这一趟,不必这样慎重了。“你别多嘴,我问他呢。”
秦翎虽然被刁难,可对陈竹白的心境感同身受。若有一日小妹谈婚论嫁,他也恨不得将准妹夫薅到面前来,事事问清,亲自震慑。
“往后,我和小言当相敬如宾,互相爱重,绝无反悔。”秦翎站了起来,“他……他身子不好,为照顾我又消瘦许多,还请丈人丈母及内兄安心,秦家不会催促生育之事。等明年我再好些,我与小言可抱养一两个当作亲生养育。”
钟言目不转睛地看着秦翎,又高兴,又愧疚。自己骗他,其实无形中断了他的香火。可又一想,他本就是无后之人。
陈竹白听完没说话,也不知想了什么,半晌又问:“当真不要?”
“不要。”秦翎坚定。
“将来若有一日你反悔了呢?纳妾,抬平妻,娶二房,或者和丫鬟有染呢?”陈竹白的意图再清楚不过,让他起毒誓。
秦翎自然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起手起誓:“若有以上,对钟言不忠,我秦翎必不得善终。”
“好啦好啦,今日是我回门的好日子,你们说这些干什么。”钟言一个健步冲来捂住了秦翎的嘴,“呸呸呸,快呸出去!”
“这不能呸,这话说了是要当真的。”秦翎攥住钟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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