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还能回齐国去吗?”
“齐国谁记得他啊,”宫人们嘲笑说,“若是兄弟和睦的话,估摸齐国太子登基后会愿意让他回去。”
“怪不得,听说这草包质子天天写信寄去齐国,是怕齐国人忘了他吧。”
外头几人都笑起来,而门内韩桃听着,垂下眼睫,才知道原来赵琨与他是同类人。
奇怪的是,那天之后几个皇兄却再没找过韩桃麻烦,韩桃还以为二皇子这般性急的人是忍不了的,后来却听说,那天宴会之后,本来与几位皇子素无交集的赵琨,忽然送了一位美姬去二皇子的府上。
他还听说,这位美姬,在模样上与他有几分相似。
韩桃听着心中隐隐有些膈应,却也无其他办法,仍是感激赵琨愿意对他这个萍水相逢之人如此恩待,皇宫里的雨淅淅沥沥下着,总也没个尽头,然而赵琨就好像是北五所偏殿门前的那方檐,雨水顺着檐滑落,滴滴答答。
他站在檐下,雨就不会落到他的身上。
暖阁里这一觉睡得有些漫长。
韩桃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怔神。不知为何他又梦到了北五所,想来那里如今应该已经是被火烧过的一片废墟,随着南燕一起亡了。
他是亡国奴,如今赵琨像是不计前嫌地想给他安置之所,但却也是赵琨亡了他的国。南燕养他二十几载,棋已至此,好像此局无解。
韩桃下意识地看向书桌处,那里却已经没了人。
他有些失落地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撑手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枕边留了些余温。
韩桃一愣,抬手细细摸去,沿着枕头至被褥往下,大概能摸出那人的身形来,缠裹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能看得出床铺上的凌乱痕迹,只是稍加一想便可知……赵琨竟然是抱着他睡了一个下午。
腿内侧不知为何有些发酸,韩桃摸了摸自己额头,好像已经没有那么烧了。
“空青。”
他哑声唤道,又咳了几声,外头有了些动静。随即是宫人端了药过来。
“殿下,”进来的是个小黄门,对他行了行礼,“空青姐姐在长英殿那边守着呢,营缮司的人在修缮殿宇,她与李田公公在那看着,嘱咐奴才照料侯爷。”
营缮司。
韩桃迟疑会儿,微微颔首。
“陛下如今去了御书房,殿下可要差人禀一声,说您已经醒了?”
“不用,”他摇摇头,唇色还有几分苍白,“回长英殿吧。”
他伸手示意这小太监将端着的药递过来,那碗药黑漆漆的,像是热过了好几次,碗壁内侧有几圈黑痕,散发着浓重药味。
韩桃看了会儿,又往外一推。
“还是不吃了。”
“殿下,您不吃药身子怎么能好?”
韩桃垂眸,想这身子彻底坏了也罢,左右人世间是无牵挂……但大抵赵琨是要发一回疯。
他接过药来一饮而尽,苦味顺着舌根蔓延开去,伸手任那小太监伺候他穿衣,头还在沉沉发着痛。
说起来按照赵琨的性子,既然留下来了,怎么样也是会留到他醒来的,如今去了御书房,大抵是临州又出了什么事。
“听闻是因为殿下您呢……”小太监小心翼翼道,“今早几个大臣在御书房遭陛下训斥,出来时见您过来,寻人打听才知道是陛下下旨让您住在宫中。”
“嗯?”韩桃抬起眼。
“现下几个老臣都过来了,闹得厉害。”
韩桃心下了然,他之前就劝过赵琨,自古君王断袖,史官笔下无好话,赵琨非得把他留在宫中,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公之于众,又如何能不被诟病。
韩桃叹口气起身来,这祸惹的,他也有一份在其中。
已经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但是韩桃午膳都没用过。
他又贴了贴额头,任宫婢为他围上了大氅,还是韩桃之前在大殿穿的那件,看来赵琨是送给他了。
他还是准备回长英殿,御书房的事说到底他还是站在大臣这边,如果他们能说动赵琨放他出宫,也是好事一桩。
他虽想见着赵琨,却不想赵琨背负骂名。
几个小黄门跟在他身后,远远从御书房外头绕过的时候,韩桃就看见前边跪了一帮人,最前排是清一色的朱红官袍,耄耋老人,次一排的大臣要再年轻些,而最后一排的大臣官服是绿色的。
这跪法也跪出了阶级来,倒也算整齐。
最前头的几个大臣正在那,正对着紧闭的殿门吹胡子瞪眼。
“什么承恩侯……亡国奴领了这封号,合该一头撞死在柱前。”
“早前便听闻这位南燕七皇子,乃是个天降祸种,在南燕皇宫整日勾着自己的亲皇兄厮混……当年陛下回国不久,他就成了新皇的豢宠……”
“他若真有身为南燕皇子的几分血性,就该自请入牢里!”
韩桃脚步一顿,身后跟着的人都小心翼翼看他面色。
这声音自然也能传到御书房内,韩桃呼吸不自觉的紧促起来,他垂手看自己的指尖,发现在微微的发颤。
他沉默半饷,牢牢握住自己手腕,摁了下去,仿若无事般地就要接着往前走去,与此同时,御书房的门也应声打开。
“都在聊些什么?”韩桃隔着外围的宫墙,透过宫墙的雕花镂空处,听着赵琨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来让寡人也来听听。”
他一下停住脚步,扭过头看去。
“陛下!”几个大臣急急跪了上去,有的甚至还要来抓赵琨的脚。赵琨嫌弃地踢了踢,一下收回脚来,淡漠地靠上了门框。
“陛下,承恩侯不可留啊!若留南燕皇室后嗣,他日反生复国野心……”
“还请陛下三思!”
“复国野心?”赵琨扫视一圈,毫无意外地发现了躲在宫墙边的那道身影,眸光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南燕皇室男丁除七皇子外,朕全要阉了做太监——既如此,众卿家就不必担心复国野心了罢。”
“阉了……?”
“这——”
几位大臣一下怔愣,无一不被赵琨这番言论吓到,古往今来还未曾有哪个帝王在灭了人家国之后,下令将皇室子弟阉割的。
“陛下,若是囚禁或处死便罢了,这宫刑恐怕太过残暴啊。”
“从未有此先例……”
“那寡人便开这个先例!寡人既留他们性命,又如何算得残暴?”赵琨看向宫墙外的韩桃,笑意逐渐肆意起来,“寡人说过灭南燕,即便是临州倾覆,也要拿下南燕,为的就是承恩侯!”
宫墙外,韩桃眼皮一跳。
“寡人既付了这般大的代价,承恩侯,自然要留在宫中伴驾左右,众卿家便当他是圈禁在此间,左右……他也出不去。”
那嗓音懒散随心,明明相隔十数丈,赵琨的言语却明明白白地递了出来,如同看不见的锁链缠锁来,一下子叫韩桃透不过气。
他心脏猛烈跳动着,知道赵琨从未原谅过他所作的一切,只是这股怒火,赵琨不会对着他来发泄。
韩桃一下快步往前走去,而御书房前,赵琨笑意缓缓放大。
“承恩侯走这么急做什么?”他从台阶上下来,玉珏叮当,朗声喊道,“莫不是羞了脸面,被人叫了几声亡国奴,就当真要卑躬屈膝地躲起来?”
韩桃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寡人今晚可要召人侍寝,承恩侯好生准备!”
满地的大臣皆变了脸色,大喊荒唐。
“李德,”赵琨轻轻抬手吩咐老宦官,“他是不是还没有用过午膳?叫御膳房做些吃食过去,清淡点,备两份。”
“两份?”老宦官一愣。
“一份作晚膳,多出来的算作宵夜,叫空青看着他吃下去。”赵琨转身进门,没再顾外头跪着的大臣,倒是想着把这个当做对韩桃的惩罚也不错。“若是他吐了,菜量加倍。”
老宦官迟疑了一下,最终应是。
作者有话说:
赵琨:我要狠狠报复他,就罚他一天四顿,撑死他。
第10章 寡人特意来的
而长英殿内,空青听着几个小黄门描述赵琨在御书房前说的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陛下当真如此说?”
“当真!”
“难不成今晚,陛下真是要让殿下侍寝……”
几个人窃窃私语,空青转头看向坐在廊庑下的韩桃,大概知道为什么这位殿下快步走进来时是这样的羞恼意了。
廊庑下的灯笼晃晃悠悠,不过大半日的功夫,营缮司就将长英殿修缮得十分好了,还有些需要补足的,因到了放衙的时候,韩桃便让他们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他手里被空青塞了暖手用的手炉,坐在廊庑下有几分神思恍惚。灭了南燕,虏他入宫,韩桃本以为赵琨就算不恨从前的人事,也该有些隔阂,然而如今看来却是多了几分疯劲,谋划诸多只为了将他留在身边。
赵琨以前有那么疯吗?
韩桃垂眸,摩挲着手炉的镂空花纹,感受着传递而来的暖意,不知为何竟有些喜欢赵琨的这股疯劲,抛去其他因素,赵琨这样对他,反令他多了几分安全之感。
人可真奇怪。
“殿下,该用膳了。”空青过来轻唤他道,“御膳房那说,陛下下了旨,殿下今晚还要用夜宵。再不用晚膳的话恐怕夜宵就该吃不下了。”
“……”韩桃揉了揉眉心,“他这是想让我积食吗?”
“膳房准备的都是好消化的,殿下您这么瘦,也是该多吃些。”
韩桃只好慢慢起身,去用膳了。
天边火烧云烧得正美,像泼墨一般泼开了一大片金红,倦鸟归巢,天色渐暗,宫人们就开始忙活着点起蜡烛与灯笼。提灯的宫婢进出着,连带长英殿也添了几分人气,热闹起来。
韩桃吃完没多久,御医就过来诊脉了,诊完觉着比中午时要好些,至少烧是退了,人也精神许多。
“侯爷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
“这也能诊出吗?”韩桃微微有些诧异。
院使做了个揖。“非也,老臣是看侯爷吃了不少,想是胃口有些开了。”
“嗯。”
“但听说陛下今晚召——”院使一顿,有些不好说出口,又措了措辞道,“但侯爷现在身子尚虚,半夜也有发热的可能,操之过急,容易伤身。”
一旁空青轻咳一声。
院使顿时明白过来。“杨某稍后去上道折子,陈明情况。”
“烦劳院使大人。”空青屈了屈身。
御医走后韩桃仍是坐在原处,吩咐宫人撤去碗筷,宫中消息瞒不住,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搞得人尽皆知,越是如此,赵琨却非要搞得声势浩大,好像巴不得所有人都知他如今什么身份。
是怕他起了离开的心思吗?
他望向窗外,天已经全然黑下来了,下午刚烧过一场,又走回了长英殿,如今四肢还酸痛着使不上气力。
明日再沐浴吧,韩桃想了想,吩咐宫人熄灯,起身准备上榻。
“殿下您——这便要睡了?”空青一愣,“院使大人虽要上折子,但说不准陛下还会再过来看您。”
韩桃抿了抿唇,把冷了的手炉递还给空青。“我是病者,没有再照顾他的道理。”
“也是……殿下身体为重。”
“宫门锁后,不必再开。”
于是长英殿的烛火便一盏盏地压灭了,韩桃简单擦洗了下身子,趁着最后一点昏暗的烛光更衣上榻,听着空青掩门退下,宫门落锁去。
底下的宫人也不走动了,通通回房歇下。
等到赵琨坐着御辇过来的时候,长英殿已经是一片黑了,安静得好像没有人居住。老宦官敲了敲宫门,也没人来开。
赵琨撑手看了眼老宦官,后者则低下头来。
“想是承恩侯要休息……”
“去,把门撞开。”
“陛下,”老宦官劝起来,“撞门声音太大,把侯爷吵醒就不好了。”
“那叫寡人怎么办?”赵琨面上已然有些不高兴。
他就知道韩桃脸皮薄,听了侍寝消息传满皇宫的事情定然要发脾气的,却也没想一下就这么硬气,也不怕他吃闭门羹后恼怒起来,硬闯进去对这具又软又烫的病体做些什么。
“陛下,不如老奴叫人搬个梯子过来……?”
赵琨啧了一声,几分不耐烦。
于是月黑风高,跟来的绣使搭着木梯上了宫墙,转身落了下来,再来给赵琨开门,赵琨本也是有功夫的,但平日里自然是不显于人前,因此是踏着门槛走了进来。
空青提着灯出来撞见赵琨,急急行了个礼。
“奴婢竟该死睡熟了去。”
赵琨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走过。几个宫人见状怯生生围了上来,拉着空青问如何是好。
“这你们就不懂了,”空青却看向赵琨推开主殿的背影,轻轻笑了下,“你们以为承恩侯真睡下了不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陛下生不起气的。”
“竟是这般……”几人有些恍然大悟。
中庭月色正清明。
赵琨想要踹开门的脚一顿,停了停,终归还是用手推开了门。
月光顺着推开的门缝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照着青砖与桌上的瓷器流转,他侧过头来看向朦胧屏风里,能看到一道人影正躺在床榻上,被子处微微地隆起。
外头的宫人们又回房去了,老宦官及跟来的人就守在了外头,赵琨负手走近了,绕过屏风,看见韩桃正侧着身子一副沉睡的模样,面颊微红呼吸平稳,头发散在枕间,手指微微蜷起。
他伸手来,摸上韩桃额头,果然有点烫,一到晚上又有点烧起来了。
就韩桃这样的体质而言,怕是得反反复复烧上几天,病去如抽丝,方能渐渐好起来。赵琨冷厉的面庞不自觉地有些柔和,他脱去外衫裳裤,膝盖压着床从人身边翻了过去,动作几分轻缓地上了床。
韩桃没有反应。
赵琨又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手枕着后脑勺侧躺下,于是被窝里韩桃与他近在咫尺,呼吸又一次交缠萦绕起来。
“睡着了?”赵琨问道。
韩桃还是睡在那里,没有反应。
“齐国的小孩若是病了,做母亲的只稍摸一摸屁股,若屁股是热的,便知道是发烧了。”赵琨也不揭穿,只是将手伸进被子里,顺着脊背往下去,“承恩侯,寡人怎么不知你何时这么能睡了?”
被窝里,韩桃的身子猛然一缩。
然而赵琨的动作更快,一把捉住了他的身子,手掌已然摸到了屁股处,重重地拍了下。
“欺君之罪。”
韩桃闷哼一声,蜷起了身子。
“喜欢锁宫门?”赵琨压了下来。
“没有。”
“什么没有?”赵琨的手已经扒下裳裤来,五指一抓,毫不客气地揉弄了一把,确实是又软又热。“看来是烧着了。”
又是一声克制的哼声,臀上的大掌好像揉面团一般,让韩桃几分屈辱地望着,一双眼沾了点流转的月光,好像一双湿漉漉的狐狸眼。
“你手松开……”
“知道你病着,”呼吸声交错萦绕着,在床帐之间。赵琨低下头,嗓音低哑,“所以寡人特地来照顾你。”
作者有话说:
赵琨:老婆一定很感动。
偷偷来说其实韩桃很喜欢被这样对待。
第11章 你只能选寡人
赵琨终究没有太过分的举动,只是抱着韩桃躺了下来,不厌其烦地用手摩挲着他,从腰臀到胸膛,哪里热就掀开衣裳摩挲哪。
韩桃本来是有些困意的,被赵琨的摩挲弄得有些睡不着觉,且他枕着赵琨的手臂,额头还抵着赵琨的胸膛。
“赵琨,热。”
“不热。”赵琨回答干脆利落。
韩桃只能无奈背过身去,但这样又让赵琨落着空处,腰腹紧贴了,连带着赵琨的腿架在了他的腿上,以一种环抱暖炉的姿势将韩桃抱了起来。被扒下的裳裤也没有穿上,热意源源不断地传递着。
韩桃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他知道赵琨是怕他夜间再起了热,才要陪他睡着。
他曾数年的时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感觉着绵绵不断的黑暗将他淹没,连着手脚发重,脑袋发胀,心脏迟弥跳动着。这样的濒死感徘徊于他每个试图入睡的夜晚,每当他感觉自己真的要死了,他就会想像赵琨在他的背后,就这样牢牢地抱着他。
床帐垂下,隔绝了影影绰绰的月光。
“怎么还不睡?”赵琨听出他呼吸声来。
他缩了缩身子。“睡了。”
“齐国比之南燕,如何?”他听见赵琨在背后问他,“是南燕好,还是齐国好?”
“……”
“白日里寡人说要阉了你那一众皇兄,”赵琨自顾自说道,“你今晚这般听话,是为着他们的缘故吗?”
“不是。”韩桃很快地回答说。
“你倒是应得快。”
许久,他好像听见赵琨叹了口气,环着他腰的手掌,轻轻摩挲着他的腹部。韩桃枕在枕头上,不知道如何告诉赵琨,他是心甘情愿。
但他说了,赵琨也不会信,只会觉得他是因着南燕的缘故在虚与委蛇,毕竟从前种种是赵琨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韩桃想了会儿,还是翻身来重新正对着赵琨,睡入人怀中,他额间抵着赵琨胸膛合上眼,没看见黑暗里赵琨诧异的眼神。
呼吸逐渐绵长起来。
直到半夜睡意朦胧的时候,韩桃有感觉到烛火亮起的光。
他睡到身子又热又酸,知道自己大概又是烧起来了,脖颈和额头滚烫地发着热,随即就感觉有手掌沾了凉水贴上他,衣衫也被解开了,他紧闭着眼躺在那,感觉有长巾在擦洗他身子。
“难受吗?”赵琨在问他。
“……嗯。”
他又咳嗽了几声,想说话,发现嗓音都哑掉了。
赵琨就把他抱起来,抱在怀中,他脑袋歪了下去靠在赵琨的脖颈处,像一具提线木偶般被打理着,听见屏风外有空青的声音,但是赵琨不准他们近前来伺候。
唇瓣又被咬开了,灌进些苦涩的汤药。
韩桃皱起眉头来,“哇”的一口吐到了地上,只感觉胃里一阵阵如翻江倒海般难受,头也像是被箍着一般疼,但知道赵琨在身边,他就强忍着不把之前吃进去的食物吐出来。
若真吐了一地,那一地的污秽样,韩桃只想着赵琨以后怕是都不肯抱着他睡了。
“把院使叫来,怎么比白日里更严重了!”赵琨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那手掌却还在拍着他的背,“韩桃,你若是难受就都吐出来。”
韩桃使劲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吐?”
韩桃紧闭着眼忍着,不肯说话。
气氛顿时焦灼起来,空青见状连忙请赵琨先出了主殿,而后才对韩桃说赵琨已经走了,果然痰盂才端来,韩桃就伏在床边,胃部一下下抽搐着猛吐起来。
赵琨站在外头听着殿里的声音,眉头紧皱。
一直到韩桃把先前吃下去的都吐了个干净,重新漱了口以后才躺下,他抬手遮着眼,听着宫人们收拾的声音。空青又倒了杯热水过来,让他喝几口。
“药呢?”韩桃睁开眼看向她。
“药在这。”
韩桃勉强撑手起身来,端着药一饮而尽。空青怔愣看着,总觉得这位殿下的过往与那些寻常骄奢淫逸的皇子不同。
这一夜连着赵琨,伺候的宫婢宦官们都没怎么睡,直到快天亮的时候韩桃才有些退烧的样子,虚弱地睡在了床榻角落里。
他衣衫微微开着,被褥凌乱地盖在腰间,看上去就像初经人事以后被折腾得不轻,杨院使连夜被派去的宦官从家中被褥里抓了出来,直到晨间诊完脉,才算是松了口气。
“陛下宽心,侯爷这是没事了,近些日子还是要将养身子,不能受寒,不可饿着也不可多食,”他起身来行了个礼,“这几天或许还会再发热,但不会像昨晚那般厉害了。”
赵琨坐在床边,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下去吧。”
“是。”
众人都退下了。
四围一饷寂静,韩桃又睁开眼来,定定看着赵琨,看了会儿才合上眼,觉着赵琨大抵是知道养他活着有多麻烦了,便是连觉都睡不安稳。随即他就感觉床榻往下一压,赵琨又睡了上来。
“……陛下不走吗?以桥正里”
“走去哪?”赵琨放下床帐,手臂又强势将韩桃圈了过来,“寡人还要补觉。”
他一愣,被圈靠在了赵琨肩头。
韩桃的呼吸带着热意,恍惚想到从前在南燕宫中病了的时候,太子登基成了新皇,将他关在宫中,他在角落里咬着牙刮去伤口上的腐肉,伺候他的太监宫女都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没有人为他寻御医,没有人为他煮药,有的只不过是一床被子,一碗凉水。
赵琨的手又伸了上来,替他拉起了被子。“寡人会让你知道,齐国比南燕要好。”
这一觉就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本是不用早朝的,但到巳时的时候,几个大臣寻不见赵琨,才知道他们的这位陛下竟然如今还在长英殿中未曾起床。
“荒唐,当真是荒唐啊——”
“听闻长英殿燃了一夜的灯火,承恩侯竟被陛下折腾得发了高热。”
“还有这事?”
“也不知如今陛下会如何对南燕俘虏,”有大臣叹了口气,“怕就怕如此作为,叫南燕死灰复燃啊。”
韩桃是被提前带进京的,南燕皇室的其余人还在被押解的路上,如今众人只当这位南燕七皇子将赵琨勾得失了魂,所图说不定在于南燕复兴。
“……依老臣来看,这位承恩侯可不简单。”
奏疏如雪花般飞上赵琨案头,都是请帝王收情敛性,提防小心,然而赵琨看罢只是神情淡漠,叫人统统拿下去焚烧了。直到有一份御史奏折上来,附了从前在南燕的一些旧事。
他看罢,照例丢给了老宦官。
“烧。”
接下来几晚,赵琨每晚都会去长英殿,在外人眼中自然就是被翻红浪,夜夜笙歌,不仅赵琨日日起迟,连着白日里批阅奏折,赵琨也要韩桃在一旁待着。
赵琨处理政务,韩桃就在旁边煮茶,滚烫热水淋了茶具,氤氲之息徐徐升腾,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竹夹在沸水中转动,一举一动赏心悦目。待到韩桃冷不防地抬起眼来,就看见赵琨正在看他,水烧得茶沫飞溅,他又连忙低下头去扬汤止沸。
不知为什么,这几日过得越是安逸,韩桃心中就越是不安。
“来。”赵琨抬手喊他。
他起身轻咳一声,走了过去。
这些时日赵琨夜夜与他同榻,他全然顺服,一是因为在病中,二也是想借此多弥补赵琨,而赵琨不与他提从前的事,对他好像也一如往昔。
“七日之后,南燕皇室押解入京,关入宗人府,”赵琨提笔写字,一边捏玩着他的手指,“寡人派你去统筹安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