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蓝看了好几眼,才确定那是个被压成饼的乳酪包。
刚才在酒楼,小孩儿觉得这是最好吃的吃食,奶香味儿很足。
庄满不爱吃这东西,嫌腻,都让唐怀芝吃了。
还剩最后一个,他没舍得吃,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包起来揣怀里了。
唐怀芝轻轻捏了捏,雪白的乳酪包...饼上留下个手指印,心疼地道:“咋压扁了?”
罗青蓝声音还是严肃的,嘴角却分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谁让你放胸口了,可不给压扁了?”
唐怀芝一脸可惜地道:“这不是放胸口热乎吗?谁知道你偏要抱我回来?咋这么黏人呢?”
罗青蓝忍不住轻笑一声:“我偏要的?”
唐怀芝也不知道是真忘了咋的,就说是罗青蓝要抱他的,对刚才自己在马车上那缠磨劲儿可是一点也不承认。
他把乳酪包伸到罗青蓝嘴边,“尝尝,还热乎呢。”
罗青蓝偏开头,语气有些嫌弃,“不吃。”
唐怀芝“哦”了一声,把乳酪包用手帕抱起来,又揣胸口的衣领里了,“那等到家饿了再吃。”
晚上的风轻轻柔柔的,又有青蓝哥温热可靠的胸膛,唐怀芝荡悠着腿,又感叹了句,“真暖和啊。”
罗青蓝拍拍他后背,“发癔症了?”
唐怀芝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小时候在边境冻的,觉得这样暖和和的挺舒服。
他沉浸在回忆里,这么温情的时刻,人家在这想事儿呢。
青蓝哥就是不懂小孩儿的心。
唐怀芝用脸颊在罗青蓝颈侧蹭蹭,软乎乎的脸蛋贴上来,还带着点儿在风里吹出来的凉意。
他傻乎乎笑了笑,道:“阿沅叔说,我很小的时候,还睡在襁褓里那么小的时候,有一回被人给抓了,是你把我救出来的。”
这段回忆已经很久远了,罗青蓝平时也刻意不去想,只轻轻“嗯”了一声。
唐怀芝接着道:“他说,你当时一个人去的,连夜把我救出来,还把追兵都杀了,后来发现你的时候,他说你身上都是血,那血都结冰茬了,身上都动不了了,可还是把我抱怀里,我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然后又遗憾地说:“不过我都不记得了。”
罗青蓝笑笑,“能记得才怪。”
唐怀芝抱得更紧了,感觉能抱着这样热乎乎的青蓝哥,可真幸福。
罗青蓝又给他拽拽毯子,“别乱想,没他说的那么吓人。”
越往将军府走,街上越安静,人声远远地听着,竟然显得格外安心。
走在这安静的晚上,听着远处的市井人声,罗青蓝总觉得这便是太平盛世了。
在边境成日风餐露宿的,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着,多少人把命都丢那里了,不就是为了这个?
没哪个将军不盼着太平,这太不容易了,太难得了。
路边有卖烤栗子的,栗子爆开口,还都给刷上一层蜂蜜。
旁边还有馄饨摊,不远处刚出炉了一笼屉包子,白烟在油灯下格外显眼。
罗青蓝深深吸了口街上弥漫的烟火气,怀里的小孩长大了不少,可还是软乎乎的。
罗青蓝用指尖悄悄蹭着毛茸茸的毯子,在唐怀芝耳边低声说:“小孩儿要好好长大,平平安安的。”
唐怀芝跟罗青蓝贴贴脸,被胡茬扎得“哎哟”一声,笑嘻嘻地说:“青蓝哥也平平安安的!”
之后又补充道:“阿沅叔也平平安安的,娘亲也平平安安的,姨母们也平平安安的,宝庆金珠他们都平安,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
罗青蓝拍拍他后脑勺,“别嚷嚷,都看你呢,大半夜发癔症。”
小话唠才不管这个,笑得跟小傻子似的。
微风吹着,不远处便是将军府的大门,门口点着灯笼,连灯火都是暖洋洋的。
宝庆跟金礼坐马车先回的,这会儿并排在门口站着,影子拉得长长的。
唐怀芝突然又想起来一些,凑在罗青蓝耳边,神神秘秘地道:“阿沅叔说,你那回在外头冻太久,都僵住了,他们把你带进去,脱了衣裳用雪搓身上,搓了好久才好。”
罗青蓝“嗯”了一声。
边境严寒,被冻僵了都要用雪搓,身上才能缓过来。
唐怀芝又凑近一些,小小声地道:“阿沅叔说,你那时候小鸡儿都冻得缩起来了,差点儿冻坏。”
说完,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两条腿直扑腾。
罗青蓝:......
罗青蓝:......
罗青蓝:......
金礼隔着老远,就看见罗青蓝跟唐怀芝了。
小少爷性子活泼,很讨人喜欢的,还很懂事,软绵绵地跟你说句话,觉得心都化了。
本以为是挺糙一小孩,再不然便是个被宠坏的小纨绔,谁知道长得跟个奶团子似的,也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一样成日弄一身泥,有些顽皮但不惹人厌。
最主要的是,罗青蓝拿他还没办法。
罗青蓝自小就是泥潭里爬出来的,才多大年纪就上战场了,那凶神的称号真不是吹的,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
对面迎战的,一听说来将是他,骑在马上都打怵。
金礼抿着唇偷笑,没想到大将军也有怕的东西啊。
谁敢在大将军怀里闹腾?
街上小孩见了都拔腿就跑的。
等人走近了,金礼这才看清,大将军脸色铁青,分明是生气了。
唐怀芝还没意识到,晃着脑袋咯咯乐呢。
金礼有些担心了,大将军不会要打小孩吧?
罗青蓝平日没什么表情,算是不怒自威了,这种生气的表情跟他的笑一样,都很少见。
金礼汗都下来了,赶紧过去见礼,也不敢多问什么。
宝庆由于身高限制,仰着头看不清罗青蓝表情,还跟唐怀芝说话呢,“少爷,什么这么好笑?”
唐怀芝对他“嘘”了一声,“秘密,不告诉你。”
宝庆抿抿嘴,“小气。”
唐怀芝又是嘿嘿嘿一阵笑。
金礼上前来,“将军,我来抱吧。”
得赶紧把小孩儿抢出来,别真给打了。
这小身板,哪能受得了大将军的一巴掌。
好像吼一声都能把人震晕。
罗青蓝也想把这烦人精送出去,想了想又没给,迈着步子往里走了,“不用。”
外面有风,小孩捂得热乎乎,折腾一番再给吹着了。
到时候还得去太医署抢人,麻烦。
唐怀芝一听这声音,才意识到青蓝哥生气了,捂着嘴忍笑,只在指缝里发出“噗噗”的声音。
进了二门,走在抄手游廊上,罗青蓝忍不住了,问他:“这么好笑?”
这语气可真吓人。
唐怀芝赶紧摇摇头,“不好笑不好笑不好笑。”
旁边的池子里,锦鲤突然摆了个尾,激起一个小水花,“啪”地响了一声。
唐怀芝没防备,被吓得猛地抖了一下。
罗青蓝被他吓一跳,嘴角不知怎么便扬了一下。
刚进宝镜堂,一个小肉团子便嗖地蹿出来了,围着俩人转圈,短尾巴摇得都有虚影了。
罗青蓝不搭理他,唐怀芝便跟小狗说话,问人家咋还没睡。
小狗“哇哇”两声,也不知道说的啥。
热水早备好了,唐怀芝知道自己刚才撩了个欠儿,没敢缠着罗青蓝给洗澡,蹲地上揉了几下狗脑袋,自己老老实实跟宝庆去了浴房。
罗青蓝见他出去了,也没说什么,回了自己屋。
唐怀芝沐浴好,穿了件嫩青的缎面寝衣,乖乖坐在圆凳上,让宝庆给他烘头发。
罗青蓝去后面洗了澡,回来在外屋的圈椅上坐着看兵书,蜡烛的光柔柔地笼罩着。
唐怀芝头发差不多干了,披散着再晾晾。
这都快半夜了,但刚在外头睡了一觉,这会儿一点也不困。
他拿了笔墨,卷了一叠纸,轻手轻脚来罗青蓝这屋了。
还是赤着脚来的。
不过他知道,青蓝哥门口放了双他的便鞋,好几日前便有了。
他怕罗青蓝再凶人,在门口便穿上了鞋。
罗青蓝听见声音,也没抬头,全当不知道。
唐怀芝走过去,也没打扰罗青蓝看书,走到他旁边,往地上一坐,趴那儿画画玩。
罗青蓝看了他一眼,没理人,也没什么表情,继续翻着手里的书。
唐怀芝没正经学过画,画出来的东西还是一派稚童的气息,乱糟糟的,想到什么画什么。
边画还边在嘴里嘟囔,给他笔下的每个小动物都安排上一段故事。
画上两只小雏鸡,让它俩在那打架,然后抬头看一眼罗青蓝。
罗青蓝在专心看书。
画一只炸毛的大老虎,嘴里“啊呜啊呜”地配着声音,再抬头看一眼罗青蓝。
罗青蓝翻了一页,提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又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山山水水,还是抬头看一眼罗青蓝。
罗青蓝还是面无表情。
唐怀芝扁扁嘴,画画的激情都没啦。
凶巴巴,不理人!
过了一会儿,罗青蓝突然开了口,声音淡淡的在上面传过来,问他:“老看我干什么?”
唐怀芝仰着头,还有点委屈,“你今儿咋不给我垫子坐啦?不怕我着凉啊?”
罗青蓝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垂着眼睫看他,“这不是有地毯么?”
他不说,唐怀芝还没发现,罗青蓝这屋不知道什么时候,铺了厚厚的地毯。
他坐的那一块还是带绒毛的。
唐怀芝在地毯上摸摸,小手抓抓齐整的绒毛,软和和的,划过指缝的时候有点痒。
小孩儿眼睛突然就亮了,歪着脑袋看看罗青蓝,“你专门给我铺的啊?”
罗青蓝蘸了点墨,又在书上写了几笔,淡淡地道:“不专门。”
唐怀芝“哦”了一声。
他才不管罗青蓝说什么,自作多情地一骨碌爬起来,抱着罗青蓝的脖子蹭了蹭,“你可真好。”
罗青蓝一笔写偏了,在书上留下一道墨痕,他皱皱眉,沉声道:“下去。”
唐怀芝缠磨劲儿上来了,“不下。”
罗青蓝瞪了他一眼。
唐怀芝缩缩脖子,松开人家,默不作声地坐回地毯上,继续画他的画。
叫人家瞪了一眼,老实了。
还是阿沅叔说得对,这小孩儿就是欠儿。
欠收拾。
九月眨眼便过完了,欠儿小孩儿在府里缠磨了罗青蓝一个月,十月便提着书箱,老老实实上学去了。
上的正好是庄府的家塾,跟庄满在一个屋上课。
过几年,等年纪够了,便再升去国子学读书。
庄蔚的父亲生前有个好友,前朝时,曾在太学任过教,当今圣上都被他教过好几年。
如今老爷子年纪大了,须发花白,辞了所有官职,安心教书了。
庄蔚府里有一处单独的院子,给老先生办学堂,收的都是京中好友的孩子。
人不多,那日唐怀芝在街上遇见的都是。
因为要行拜师礼,得早点去,又是头一日上学,不能迟到。
一大早,宝庆便在门口叫他了。
“少爷!该起床了!”
屋里有翻身的声音,还听见一声哼唧,然后便没动静了。
宝庆宝隆小心翼翼地蹭开门,走了进去。
床上床幔拉了一半,唐怀芝睡得安安稳稳,一只小脚还压在被子上。
“少爷!该起床了!小唐少爷!世子爷!”
宝庆那破锣嗓子本来就难听,又不敢真大声嚷嚷,刻意压着声音,便更难听了。
猛不丁声音还劈个叉,冒个怪声出来。
宝隆怀里拿着今儿要穿的衣裳,捂着嘴在旁边笑。
罗青蓝在院子里连了会儿枪,见屋里还没动静,走进来问:“还没醒?”
宝庆点了点头。
罗青蓝走过去,拉开床幔,手往唐怀芝脖子里一伸,挠了他一下,“怀芝,起床。”
深秋的早晨已经很凉了,罗青蓝又在外头练了半晌的枪,手很冰。
唐怀芝一哆嗦,缩了缩脖子。
罗青蓝又拍拍他肩膀,“起床了。”
唐怀芝哼唧一声,做梦似的咕哝:“没睡够呢。”
又睡过去了,小脸儿睡得红扑扑。
小孩儿睡觉身上热,额头边缘还出了点汗,细细的一点碎头发都沾在上面了。
罗青蓝又说第三遍,“起床,怀芝。”
唐怀芝分明就是听见了,可实在是没睡够,哼哼唧唧地靠过来,靠着罗青蓝的手蹭蹭,“困呢,再让我睡会儿,求求了。”
罗青蓝耐心用尽,掀开被子把人捞出来,又在宝隆手里拿过衣裳,给他披在了身上。
小孩儿铁了心要闹觉,坐起来了也不睁眼,脑袋晃悠悠地半睡半醒。
罗青蓝扶着他,对宝庆宝隆说:“给他穿衣裳。”
俩小的一个扶着唐怀芝,一个给他穿衣裳,小孩儿乖乖配合,像个任人摆弄的布娃娃。
老先生不喜欢学生沉湎于奢靡富贵,也怕相互攀比,来上课的都得穿一样的右衽长衫,戴布帽。
唐怀芝平日的衣裳都很精致,小孩儿长得好看,姨母总以打扮他为乐。
这会儿穿上这么素净的一身,往人前一站,反而更好看了。
青灰色的布料衬得脸白嫩秀气,全身除了领口处绣的竹叶,没有多余的装饰,腰带紧紧贴合。
多体面一小孩儿。
洗漱完彻底清醒了,第一日上学的兴奋感便上来了,还有那么点忐忑。
唐怀芝坐在饭桌旁,晃着腿,捧着碗热腾腾的虾仁馄饨,汤里还有蛋皮丝和紫菜。
他用小勺吸溜着吃了一个,又喝了一小口汤,嘴唇红润润的,“青蓝哥,你一会儿去送我上学啊?”
罗青蓝点头,“嗯。”
唐怀芝肉眼可见地高兴了,又吃了个小馄饨,问:“那散学了,你接我吗?”
罗青蓝又“嗯”了一声,说:“不远,宝庆跟着你,用不着接。“
唐怀芝一听这话,又要闹腾了:“咋用不着?我走丢了咋整?上一天学你不想我啊?”
罗青蓝:“散学早,不一定赶得上。”
唐怀芝“哦”了一声,也是,青蓝哥太忙啦,不接便不接吧。
不过真等散学的时候,唐怀芝磨磨蹭蹭地出来,一眼便看见了庄府门口的罗青蓝。
罗青蓝面无表情地承受着小孩儿过于热情的缠磨。
然后掏出一包热乎乎的饴糖来,塞进了唐怀芝手里。
麦芽熬的糖稀,金黄的,里头还掺了熟芝麻。
用小棍戳一点儿,两条棍儿缠来缠去,拿在手里能玩半晌。
刚开始上学那几日,唐怀芝还有点小情绪。
有时候早上醒了,缠磨着不愿意去上学,眼泪汪汪地跟他青蓝哥撒娇。
罗青蓝看他那可怜样,还以为小孩儿在学堂受欺负了,让金礼跟了一日。
金礼散学回来,说小孩儿在学堂可乖了,也没谁欺负他。
专门把唐怀芝在学堂上课睡着,被先生罚站的事儿瞒住了。
小孩儿不让说,觉得丢人。
其实就是在家呆惯了,猛不丁去个陌生的地方,在学舍一坐就是好久,有点儿不适应。
在家塾上了两个月的学,对京城也熟悉起来,现在自己都能往外跑了,去找同学在街上疯玩。
冬至朝堂休沐三日,唐怀芝的学堂也跟着休。
那日散学是罗青蓝来接的。
他好久没来了,把小孩儿高兴坏了,跑过去蹭蹭他的胡子,小手往他衣领里摸,看给带什么好吃的了。
小狗也跟着来了,在雪地里疯狂摇尾巴。
秋冬贴膘,它也跟着贴。
现在是条小胖狗了,毛发油亮亮的,也算没辜负铁蛋儿这个名字。
学堂的院子里堆满了各种雪人,有的还算不上雪人,就是个歪扭扭的球,上头插了俩竹扫帚。
唐怀芝剥了颗罗青蓝给带的酥糖塞嘴里,跑去台阶上,捧了个小雪球过来,献宝似的放罗青蓝手里。
这雪球团得很圆,得唐怀芝两只手捧着,在罗青蓝的大手里却显得很小。
罗青蓝:“什么?”
唐怀芝:“雪人啊,不像吗?”
罗青蓝:“没眼睛啊。”
唐怀芝指着上面两个小坑,“这不扣了俩眼珠了么?”
罗青蓝笑笑,一手拿着那丑兮兮的雪球人,一手牵着唐怀芝往外走。
罗青蓝午后被圣上叫进宫了,出宫就来接唐怀芝。
他上朝是骑马的,武将抗冻,冬天也不换轿子。
唐怀芝的马车在门口等着,他摇摇头,要跟着罗青蓝骑马回去。
罗青蓝没跟他拗,接过宝庆手里的绒帽扣在唐怀芝头上,然后提着小孩儿扔上马,自己也上去。
斗篷拽前面来,紧紧把他包住,只露出一对眼睛。
唐怀芝捧着那宝贝雪人,用手又扣扣雪人的眼睛,觉得是挺不明显的。
他扣了两颗酥糖上的核桃碎,嵌进了雪人的眼窝里,举着给罗青蓝看,“这回像了吧。”
罗青蓝单手拉着缰绳,瞥了一眼,用斗篷把小孩儿脑袋都遮住了,淡淡地道:“更丑了。”
唐怀芝在他斗篷下面咯咯笑,等挣扎着钻出来,马都到门口了。
冬至那日,益阳长公主府设了家宴,也请了罗青蓝跟唐怀芝。
地上有积雪,马车走得慢,暗格里的薰笼燃得很旺。
临出门前,金珠还往唐怀芝手里塞了个鎏金的袖炉。
小孩儿穿了身新做的衣裳,缂丝小袄还带毛边的,腰间带着香荷包跟玉佩。
罗青蓝是个糙人,不知道小孩儿穿什么好看,但对这个还是很在意的,每个月都有裁缝铺的师傅来家里,给唐怀芝量尺寸做衣裳。
唐怀芝比刚来的时候长高了些,不过还是个软乎乎的小孩儿,手里捧着袖炉,时不时在罗青蓝腿上的盘子里抓颗蜜饯吃。
罗青蓝手里捧着一堆名册在翻看,没什么表情,也不理人。
他俩大多时候都是这么个状态,一个闹腾一个严肃。
快到门口了,唐怀芝坐直了,让罗青蓝给他整理衣裳,“好久没见益阳姨母了,我有点儿紧张呢。”
罗青蓝给他弄弄领子上的毛,轻笑一声,“紧张什么?”
唐怀芝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就是紧张嘛。”
长公主府很热闹,门口停了几辆赴宴的马车,府里下人看见将军府的车架,规规矩矩地过来迎。
唐怀芝被罗青蓝抱下去,寒风里站了一下,马上把下巴缩进了小袄领口的毛边里。
府里出来个丫头,领着他俩进去。
刚进了二道垂花门,一个贵妇人便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女眷。
贵妇人罩了一件绛紫羽纱面雪貂毛的鹤氅,头上戴着套赤金头面,脚上穿鹿皮小靴,笑意盈盈,正是益阳长公主宁瑚儿。
长公主挑挑眉,叫了声“怀芝”,又叫了声“黑小子”。
罗青蓝抿着唇给长公主见礼。
唐怀芝站那里愣了一下,笑着跑过去,似模似样地并着手,奶声奶气地说“见过益阳姨母”。
在外面冻一会儿,还有点小鼻音,声音瓮瓮的,听得人心都化成水了。延闪挺
长公主噗嗤笑了一声,“行了,都起来吧。”
又对着唐怀芝招招手,“过来,让姨母捏捏。”
唐怀芝过去抱了抱长公主的腰,仰着头,脸上还有点儿小羞涩。
长公主把袖炉交给旁边的丫鬟,蹲在唐怀芝面前,两只手捧着他的脸使劲儿揉脸几下,把小孩儿脸都揉变形了。
小孩儿的脸没四五岁时那么肉嘟嘟脸,不过捏起来还是挺软,长公主笑笑:“怎么还瘦了,那小黑小子不给你吃饱啊?”
唐怀芝眨眨眼,“吃饱了,青蓝哥说我长个儿呢,开始抽条啦。”
他回头看了眼罗青蓝,小声在长公主耳边道:“姨母,我青蓝哥不黑啊,您别总叫他这个。”
几个妇人都跟着笑,其中一个用手帕遮着嘴,“瞧瞧,护短的来了。”
长公主在唐怀芝腮边捏了捏,把小孩儿嘴巴都捏得嘟起来了,“他小时候黑,这会儿是长开了。”
唐怀芝“啊”了一声,嘿嘿一笑,“变好看啦。”
长公主没什么架子,旁边几个贵妇人也都是唐将军的旧友,唐怀芝小时候都叫姨母的。
她是今上的亲姐,跟唐将军交情很深,大盛朝没建立的时候就认识了。
这日说是家宴,请的也都是以前的老熟人,都没那么多面子上的事儿,就是聚一聚叙叙旧。
也没分什么男席女席的,除了唐怀芝,就罗青蓝一个,连他都算是这些姨母们看着长大的,不用避什么嫌。
有这么个体面的小孩儿过来,一众姨母可有的玩了,都过来想捏捏脸。
长宁侯夫人尤其喜欢唐怀芝,小时候就抱过他,这会儿抓着他的手不放,“两年多见,还是没变样儿,长得可真好。”
唐怀芝对她没什么记忆了,乖乖地坐着叫“姨母”。
长宁侯夫人欢喜得不得了,又是给拿点心又是给拿热奶茶的,“这怎么养的啊,长这么好?都吃什么了?”
长公主笑笑,“我们怀芝生下来就好看。”
长宁侯夫人越看越稀罕,恨不得藏袖子里带回去,“哎哟,真好。”颜擅霆
长公主打趣她,“跑这儿过干瘾来了?你家那俩还不够你玩的?”
侯夫人摇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烦心事,“可别提了,那俩混小子能跟怀芝比?一天上一地下。”
唐怀芝是个烦人精,可乖起来也是真招人稀罕,说话瓮声瓮气的,嘴还很甜,哄得一屋子姨母乐开了花。
说着说着,话头又跑罗青蓝身上了。
长公主问他:“青蓝长大了,可有心上人了?”
罗青蓝一脸窘迫,忙说没有。
长宁侯夫人受京城小报荼毒颇深,调笑着道:“不是有个樊三姑娘么?”
有夫人问了:“樊家三姑娘,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长宁侯夫人:“我也是听人说的。”
那夫人又道:“樊三姑娘可不错,我见过几回,长得好着呢。”
唐怀芝一听这些,忙转头去看罗青蓝。
罗青蓝站起身,说得很严肃,手心却都出汗了:“边寇未除,尚无成家的打算。”
长公主忙让他坐下,又指指唐怀芝,“怀芝四岁那年,还说要嫁他青蓝哥呢。”
一屋子人又是一阵哄笑。
猛不丁被人揭了老底,小孩儿脸都有些发红,搓搓脸蛋,“姨母,您再笑话我,我可要急眼啦。”
长公主爽朗地笑笑,“行了,咱小孩儿知道害臊了,不逗你了。”
中午开宴,长公主坐上首,罗青蓝跟唐怀芝挨着坐。
吃到一半,后面走出个男子,挨着长公主坐下了,旁边便是唐怀芝。
这男子一副秀气的长相,说话温声细语的,从头到脚透着精致。
席上的人都认识他,没多问,该干什么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