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听起来无奈而疲惫,这让谢以津一瞬间甚至有些想笑。
“小泽他,一直太不成器。”
谢枫有些期冀地望着谢以津的脸,“如果你想回国的话,我手边现有的资源可以毫无保留地直接给你,你可以直接将我的实验室接手,我的学生可以帮你做你想要的实验和课题,如果你想教职相关的工作,我也可以——”
“那是你的学生们这些年打拼下来的成果,我没有资格和权利,在不通知他们的情况下直接拿走。”
谢以津直接打断了他:“这叫偷,会让我良心不安。”
谢枫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谢以津的语气很平静,但是他话里的每一个字,无不在讽刺当时的谢枫偷了属于甄影的成果和人生。
谢枫无言以对,只能沙哑道:“你果然……还是不肯原谅我。”
谢以津说:“你需要取得原谅的人并不是我。”
谢枫的心口沉闷。他盯着谢以津的侧脸,须臾后叹息着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今天来找我,一定是有什么事。说吧,我会满足你。”
钱也好,科研上的资源也好,现在的谢枫什么都愿意给,但他同时也清楚,谢以津是不会找自己要这些东西的。
谢以津静默半晌,道:“我希望你可以说服贺敏,让贺嘉泽留在伦敦,给他一次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
谢枫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道:“好。”
谢以津静默地伫立在原地,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谢枫的双眼。
“我说到就会做到。”谢枫明白他的意思,又补充道:“贺敏那边我有办法,一定会让她松口的,你放心吧。”
谢以津点了点头。
他神色并没有太大的波澜,也没有再开口,甚至连一句最简单的再见都没有和谢枫说,只是转过身,向礼堂外走去。
谢枫紧紧盯着他的背影,胸腔无声地起伏。
半晌后他没有忍住又喊了一声:“……小津!”
他看到谢以津的脚步一顿。
“一两周前,我去做了体检。”谢枫干涩地开口道,“医生说,我肺里长了个东西,这次回去要做活检看看情况。”
“但情况……应该不是太乐观的。”他说。
谢枫甚至还没有和贺敏说这件事。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将这件事情告诉谢以津,可能是太久没有和这个大儿子见面,也有可能是他意识到,这一次分别过后,他应该就再也见不到谢以津了。
谢枫知道谢以津不会原谅自己,只是期盼着能听到他说一句类似于“保重身体”的体恤话,用不是那么冰冷的语气。
但是谢以津并没有回过头。
他始终背对着谢枫,站得很直。
良久后,谢枫听到谢以津轻声说道:“祝您事业有成,谢教授。”
谢枫的身子猛地一震。
谢以津继续向礼堂外走去,脚步声极轻,只留给了谢枫一个背影。
谢以津回到实验室的时候,秦灿正在和乔纳森开每周的会议,贺嘉泽正在水池边帮郝七月准备跑胶要用到的材料。
看到谢以津的一瞬间,贺嘉泽骤然睁大双眼,“噌”地一下直起身子:“你,你…… ”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脸憋得通红,一副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太出口的样子。
贺嘉泽从小到大就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人。
当时在贺敏的各种严苛要求下,贺嘉泽确实怨恨过谢以津的存在,可又掩饰不住心底对这个哥哥的崇拜,控制不住地想要和谢以津亲近。
每次好奇谢以津在做什么的时候,贺嘉泽就会蹑手蹑脚地跑到谢以津的房门前偷窥,被谢以津发现之后,脸上浮现的就是这副气急败坏,又有点慌慌张张的神情。
谢以津对他这副样子习以为常,他瞥了一眼贺嘉泽手上正在做的东西:“你现在拿的是P1000的枪,一会儿要上样的话,最好换个精密度高一点的枪。”
贺嘉泽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一把移液枪,抿了抿嘴:“你,你和秦灿……”
问问题的人明明是他,贺嘉泽自己的脸却越来越红,话好像烫嘴一般在舌尖上滚来滚去说不完整:“他……他和我说你们俩是,是—— ”
贺嘉泽支支吾吾地半天没有把话说全,谢以津却明白了过来。
他知道秦灿那天找贺嘉泽问了自己的过往,没想到秦灿竟然也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对贺嘉泽全盘托出。
谢以津微怔片刻,随即坦然承认道:“嗯,是的。”
贺嘉泽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他打开移液枪枪头的盒子,将移液枪怼进去,力气大到似乎快要把盒子戳穿:“……什么时候的事?”
谢以津:“在你来伦敦之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贺嘉泽再也忍不住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咬牙切齿地指着谢以津:“你们,你们怎么能……你们可都是男的啊!”
谢以津:“所以呢?”
贺嘉泽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给噎住了:“他,他到底有哪里好?你到底怎么想的?!”
谢以津微微蹙眉。
贺嘉泽:“快说!”
谢以津:“ 哪里都很好。”
贺嘉泽头发丝都快立起来了:“你这算是什么答案?”
谢以津轻轻叹息了一声:“脸好,性格好,身材好,摸起来很好,可以包容我的缺点,情绪反馈和沟通都很主动与及时。”
贺嘉泽:“……?!”
谢以津思索片刻,又补充道:“体力也很好,嗯。”
贺嘉泽捂着耳朵,崩溃地大叫了一声。
他抱着头,难以置信地咬牙道:“你,你们俩简直,简直是——”
“简直”了半天也没简直出个所以然来。
谢以津也没再理他,直接打开了面前显微镜的灯。
郝七月端着准备好的蛋白样品走了过来:“我回来啦!欸小贺,你去哪里呀?我马上就要开始跑胶啦,你不过来看一眼吗?”
“七月姐……你自己先开吧。”
贺嘉泽别过脸,背对着谢以津和郝七月站着,肩膀剧烈起伏,半晌后瓮声瓮气地:“我肚子疼,要先去趟厕所,你不用等我了。”
谢以津:“…… ”
郝七月晕晕乎乎:“哦哦,那好吧。”
秦灿刚从乔纳森的办公室里出来,就和一边用手抹着眼睛,一边向前走着的贺嘉泽撞了个正着。
在看到秦灿脸的一瞬间,贺嘉泽蓦地睁大双眼。
秦灿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眼前高壮的黄毛青年像是再也憋不住似的大声“呜”了一下——他拔起腿,向走廊的另一头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
小贺日记:星期二,天气晴,今天是我人生中第二黑暗的一天。
小情侣终于可以甜甜贴贴做蛋糕啦,快完结啦。
晚饭后,谢以津和秦灿一起坐在公寓的客厅里插花。
花是秦灿下班后从超市买的,其实谢以津并不是很喜欢买鲜切花,不仅仅是因为花粉很难处理,更是因为看着有生机的东西 一点一点走向衰败,是一件并不舒服的事情。
但是当时的秦灿选了一束金灿灿的向日葵。
他站在谢以津的前面,捧着那束花回过头时,怀里好像抱着一束太阳。
秦灿笑眯眯地问:“前辈,好不好看?”
其实当时的谢以津并没有看花,他只是感觉向日葵的明黄色很衬秦灿褐色的眸子。
于是谢以津对秦灿说:“好看。”
此刻的他们各司其职:谢以津负责处理花束并修剪枝叶,秦灿负责处理花瓶、水还有营养剂。
谢以津用剪刀剪开了包裹着花束的报纸,道:“你不应该和贺嘉泽直接说我们的关系的。”
秦灿正站在水池前给玻璃花瓶装水,闻言身子无声一僵。
“当时情况比较紧急。”他说,“我没想太多,只是想多了解一点你的过去,而他又刚好问我咱俩是什么关系,我……不太想撒谎。”
停顿片刻,秦灿又干巴巴地补充道:“确实是我考虑得不太周到。”
秦灿的神色看起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语气之中却夹杂了些微不可查的酸味儿。
谢以津捕捉到了这一点,微微皱眉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母亲从小就比较溺爱他,养出了一种比较敏感的小孩子心性,所以他有时并不能很好地管理自己的情绪。”
谢以津解释道:“在和他说之前,如果稍微多做一点铺垫可能会好一些。”
他直视着秦灿的双眼,又补充道:“我并不介意你将我们的关系告诉他,我也愿意让别人知道我们正在交往的这件事。”
谢以津说话永远都能直击人灵魂最深处的那一点。
秦灿的心跳一下子变得飞快,他低下头,“嗯”了一声。
秦灿回想了一下今天下午贺嘉泽泪奔回来,眼睛红得不行还要嘴硬说“上厕所的时候刮了一阵风眼睛里进沙子了”的模样,心情复杂:“确实是个小孩儿。”
秦灿关上水龙头,将装好水的花瓶放到了谢以津的手边。
谢以津站在餐桌前,将向日葵一支一支地摆放到花瓶里,秦灿则帮他收拾起手边修建掉的叶子。
“你一般在周五才会和乔纳森开会。”
片刻后,秦灿听到谢以津问:“为什么今天也去了他办公室找他?”
秦灿的身子僵了一瞬。
他有的时候都不知道究竟是谢以津这人太敏锐太聪明了,还是自己的脸上根本就藏不住事儿。
“……咱现在手上的实验进度不都已经赶差不多了吗,我去问了问老头子接下来几周的安排。”
秦灿只能坦白道:“因为下个月有个小假期,我在想着要不要去瑞士度个假,稍微放松一下心情。”
在听到“瑞士”两个字的时候,谢以津手微微一顿。
秦灿察觉到了他神情上的变化,继续轻声说道:“现在正好是秋天,瑞士那边的风景和气候都很好,到时候还可以那里的E大转转,毕竟是理工和生命科学的强校嘛……有不少公开课,我们可以去旁听。”
谢以津放下了手中的最后一支向日葵。
指尖上沾着向日葵茎干里黏糊糊的汁液,谢以津对着自己的掌心看了一会儿,转过头,紧盯着秦灿的侧脸。
他轻声开口道:“你知道了。”
秦灿看起来很无辜地“啊?”了一声:“什么?我知道了什么?”
谢以津没有说话。
甄影当年离开的时候,谢以津实在是太小了。
小时候的他对甄影的离开确实感到过失望,甚至是怨恨过她做出的选择,但他同时也控制不住地想要了解自己的妈妈。
长大后,谢以津去联系了甄影曾经的同事和朋友,了解到了真正属于甄影的过去,不是被谢枫修饰过的版本。
从那之后,他想他也许可以试着理解甄影的选择,也庆幸自己的存在并没有束缚住甄影,并希望离开后的她可以真的活得幸福自由。
只是同时,思念是无法克制的。
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这些年,谢以津搜过很多次甄影的名字。
他看了不知道多少篇文献,排除掉了其他领域里重名的人,果然找到了一个免疫肿瘤领域的YingZhen。
他发现,甄影在这几年在瑞士E大的一个实验室里做助理教授。
虽然她的团队一直在不断发表文章,但是甄影本人却极其低调,只是非常简单地生活着。
E大官网上有关她的介绍页连头像都不是本人,而是风景,并且介绍段落对自己只字未提,全部是对研究方向和实验室成果的阐述。
但谢以津知道,这就是她。
E大的官网有甄影的工作邮箱,有她的办公室地址,也有电话号码。
但这么多年,谢以津操纵着鼠标的光标在这些数字和字母上徘徊了无数次,却始终克制着自己,并没有去联系过她。
此时此刻,秦灿的双眸炙热地望着谢以津的脸,问:“你……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瑞士看看?”
秦灿看出了谢以津压抑的思念,也看出了谢以津内心的退却。
他知道,想将这一步走出来会非常不容易。
但是那天暴雨时谢以津流下来的眼泪,那些压抑多年的真情释放让秦灿知道,谢以津自己其实是很想迈出这一步的。
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推他一把
然而谢以津沉默良久,说:“不要。”
秦灿神色未变,点了点头:“没关系,毕竟旅游的想法是我自己的,所以我没有资格要求你陪我去。”
“只是假如我一个人去了,那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伦敦下起雨的话,前辈你……好像就摸不到这里了。”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谢以津的面前,拉住谢以津的手,先是按在自己胸口,让饱满而有弹性的肌肉亲吻着谢以津的手掌。
然后又下滑了一些,落在自己紧实的腹部上,叹息着说:“这里好像也摸不到了欸,真的好可怜哦。”
谢以津的呼吸逐渐变得有些不稳。
他移开了视线,但手却没收回去:“担心我的话,那你可以不去。”
“可是那边风景很漂亮,而且最近一直忙着撰写论文和补实验,我们好久都没有休息了,就连约会也很少有。”
秦灿的语气听起来是可怜的,但是看着谢以津的双眸却是炽热的。
他坚定而温柔地问道:“就陪我去一次,好不好?”
那是一双比向日葵还要热烈的棕眸,含着阳光般灿烂的笑意,带来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强,谢以津差一点失去了自己最后的判断能力。
谢以津:“……不想去。”
现在的秦灿已经可以轻松解读谢以津的微表情,理解到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知道谢以津不是不想去,他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于是干脆选择了逃避。
“我们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你甚至可以不去找她,也不用和她说话。其余时间我们可以在瑞士旅游,看一看风景。”
秦灿一边说着,一边扣住了谢以津的双手,放出了自己的必杀技:“如果你答应陪我去的话,那么今晚我可以做甜点给前辈你吃。”
他们这段时间没少吃过豪华蛋糕和大鱼大肉,但秦灿知道,不论过了多久,谢以津最喜欢的永远都会是这道最简单的小点心。
——秦灿弯下了腰。
谢以津蓦地睁大了双眼。
隔着布料,谢以津身体最敏感的位置蹭到了青年温暖结实的胸膛,随即青年不断地调整着位置和发力点,那处紧接着便被那两片紧实胸肌之间的沟壑半包裹住。
出于纪念意义,秦灿将一直将谢以津送的那把钥匙戴在胸口。
衣服布料下的钥匙微微凸起,金属坚硬的材质和皮肉的质感形成鲜明的对比,金属边缘触碰到谢以津身体的一瞬间,硌得他呼吸骤然一变,差点一脚直接将秦灿踹开。
好在被秦灿敏锐地察觉到了,及时用手拽住了谢以津的小腿,始终将两人的距离保持得极近。
胸肌腹肌不断地在谢以津的眼前打晃,秦灿这是明着诱惑大方勾引,根本不给谢以津逃避的机会。
他太清楚谢以津喜欢什么了,谢以津没有一点招架能力,身子后仰,后腰抵住餐桌的边缘,呼吸微乱:“你…… ”
秦灿抬起脸,很无辜地看着他:“我怎么了?”
“你很清楚你的身体对我有着多大的吸引力。”
谢以津喘息着说:“现在的你在用我对你的喜欢来牵制我。”
“不说这些有的没的。”秦灿弯了弯眼睛,“你就告诉我,你究竟想不想吃呢?”
谢以津俯视着秦灿的脸,片刻后突然抬起了腿,将膝盖抵在秦灿的腹部,轻轻蹭了蹭。
“我要先吃这一道。”
他一边说着,膝盖滑动,保持着两人之间距离的同时,缓慢碾着秦灿腹部的肌肉,“在这个过程中你要吻我,摸我的屁股之前要提前告诉我一声,并且不可以像上次那样掐太久。”
他很认真地把自己一会儿想要的全部待遇都列举了出来,秦灿努力忍住笑意:“啊,好的。”
谢以津“嗯”了一声。
他身子又微微后仰了一些,随即腿缓缓上滑,膝盖抵住了青年柔韧胸口正中的那条沟壑上,不轻不重地碾压了一下:“然后胸还要给我咬一会儿,而且今天不许限制时间。”
熟悉的理直气壮,偏偏叫人无从拒绝。
秦灿闻言头皮隐隐发麻,他用手扶住谢以津的大腿,有点犹豫地商量道:“咬确实可以,但是咱不限时是不是有点太……”
谢以津没说话,静静地注视着秦灿的双眼。
“前辈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会讨价还价。”
秦灿叹息着抬起手,一颗颗地解开胸前扣子,同时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扬起,低头吻上了谢以津的唇角,说:“遵命。”
作者有话说:
凌晨伦敦某医院:我们这边收到了一个大面包重度劳损的年轻患者。
甄影收拾着讲台上的材料。
甄影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做公开展示课,又或者说她向来不是很喜欢与人打交道。
这些年她一心钻在她的实验室里,同僚说她内向孤僻而且太能卷,实验室里的学生劝她多休息多旅游多体验一下生活,少亲力亲为地跟着他们一起做实验,但她不想。
她一心钻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像一个不够圆滑、不爱变通的孩子。
这次部门在开学季举办了为时一周的公开课给外校的人展示,同僚和学生劝她参加,让她转换一下心情。
所以她不得不答应。
今天是公开课的最后一天,甄影收拾好材料后抬起头,发现自己的身旁站着一个年轻的男生。
甄影其实并不喜欢课后来提问的学生,课堂上她提供了足够的提问时间,课后是属于她自己的时间。
在课后来找她的无疑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课上没有好好听课的学生,另一种则是刻意和教授拉近距离,方便日后找她要推荐信的学生.
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很特别。
他直接指出了甄影的错误。
他问:“您在第八张课件之中提到,Foxo3 Tregs可以通过CD40L抑制IL-6,这个结论是如何直接得出的呢?我感觉您似乎少放了一张过程之中的图表。”
甄影微怔,片刻后“嗯”了一声:“没错,为了简化课件内容,我确实在这里省略了一张图。”
她低下头打开电脑,将原图了展示了出来:“看,这张图的这里,在小鼠缺少Tregs的时候,检测到的IL-6和IL-12数量都会增加……”
聊了寥寥几句之后,甄影发现这个年轻人很聪明。
他不仅看出了甄影在课件中简化的部分,对领域内知识了解的深度和广度也令甄影惊讶,不像是这个年纪能有的水平。
“如果你还有别的问题的话,我们可以边走边说。”
甄影合上了电脑:“我和我的心理医生约了下午见面,现在要回家一趟,没有办法在这里聊太久。”
年轻人说:“好。”
甄影生活得很随意,平时喜欢骑车上下班,没有一个教授该有的样子。
她到教学楼楼下取了自己的自行车,扎了个简单的马尾,戴上头盔,一边推着车走,一边和身旁的年轻人聊天。
其实甄影平日里是个话不多的人,但是她在聊起自己的课题时,总是会两眼发光,滔滔不绝。
这个年轻人似乎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他并肩走在甄影身旁,只是安静地倾听,时不时会提出一些问题,并给出自己的理解。
甄影很少会和人聊天聊得如此舒服。
甄影问:“你是本校的吗?”
年轻人摇头:“我是外校的,这周公开课来旁听的。”
“你多大了?”
甄影很少直接会给口头的offer,但她很确定这个年轻人会和自己的实验室非常契合:“如果未来想做博后的话,可以直接联系我。”
然而她听到年轻人说:“二十五岁,不过我已经在做博后了。”
甄影愣了一下。
她惊讶于这个年轻人的聪慧,但同时感到有些惋惜:“这样啊。”
甄影继续推着自行车往前走,男生在旁边安静地陪着他。
聊完科研知识之后,他们都沉默了一会儿,此刻的状态在外人眼里变得像是无话可说,正常人应该会开始感到不适。
但可能因为他们性格比较相似,这样的相处方式都在他们彼此的舒适区之内,没有人感到哪怕一点的尴尬。
“您方才说,一会儿要去看心理医生。”半晌后,甄影听到年轻人问,“您的身体还好吗?”
他们刚刚才相识,这其实是一个有些越线的问题。
“我有抑郁症,这些年一直在积极治疗。”
甄影并不太在意,只是坦然答道:“早些年时的情绪会被影响得比较大,但现在已经不怎么不影响科研和生活了。”
年轻人没有说话,半晌后点了点头。
甄影推着车走出了校园,上了大路。
天色微阴,似乎是一场小雨前的征兆,但秋风凉爽而舒服,并不憋闷,无疑是非常舒服宁静的一个午后。
甄影感觉自己今天说了太多,但是很少会遇到能够聊得这么来的年轻人,竟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她还想和他再聊一会儿,问问他未来的规划,博后结束后有没有到高校继续深造的打算。
然而转过脸,却发现这个年轻人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侧了。
甄影回过头一看,看到他站在自己的身后,已经停下了脚步。
年轻人指了指另一边的岔路口,
“我该走了。”甄影听到他这么说。
“和您聊得很开心,事实上,我当年的毕业设计就是做的CD4+效应T细胞相关的课题。”
年轻人轻声说着:“我觉得我们很有缘分。”
一阵风温柔地吹过,甄影的身子突然颤了一下。
他们之前一直近距离地聊天,当时的甄影专注于扶着车看路,并没有仔细地去看这个年轻人的脸庞。
此刻微风拂起他的发丝,他清俊的五官完整地露了出来。
鼻梁、下颌和眼睛,每一处细节倒映在甄影的瞳孔之中,拼凑出了一个甄影从未预想过的答案。
——甄影无声无息地睁大了眼睛。
实在是过了太多年了,一切都恍若隔世。
他成长了太多,当年那个稚嫩幼小的男孩,和现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在容貌近乎毫无是相似之处的。
然而此刻在甄影的脑海中,这两张脸中每处五官的细节,每个棱角的拐点似乎都可以一一对应,完美重叠。
“……要下雨了。”
良久后,甄影感觉自己的声线在颤抖:“我的公寓就在附近,你要不要来我的住处躲一躲雨?”
谢以津摇了摇头。
其实在真正见这一面之前,谢以津曾设想过很多要问甄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