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子延读研时的导师是章海岳,他倒是能去问,可万一章海岳把这事儿告诉他爸,骆永昌肯定来问:你为什么要打听詹老师的过去?安的什么坏心?
骆恺南思索一番后,放弃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机会再问本人吧。
詹子延接了杯水回来,在电脑上打开了一个表格,在搜索栏输入了几个字。
骆恺南看见那三个字是“叶颖慧”,想起昨天和今天叶颖慧都没来上课,走上前问:“她怎么了?你昨天打电话问了吗?”
“问过了,她妈说是闹脾气了,不肯接我电话,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所以想查查她家地址,近的话周末去一趟……啊,搜到了,原来她和我是老乡啊。”
骆恺南也看见了,叶颖慧是裕城人。
“这个地址……”
“怎么了?”
“没什么,以前在这条街上住过。”
骆恺南心中微微一动。
詹子延看着日历:“明天是周六……周日调休要上班,嗯……应该能赶上。明天我去一趟裕城,可能晚上回来,南南就麻烦你了。”
骆恺南:“我陪你去。”
“啊?不用了,我认识那地方,你的游戏得抓紧了,别耽误时间。”
“不差这一天。”
詹子延拗不过他,最终两人安顿好了南南,在周六早上,双双踏上了前往裕城的高铁。
这次,骆恺南没有打游戏,也没有戴耳机,歪过身子,压着詹子延的肩膀,问:“你在写什么?又出考卷?”
詹子延的小桌板上摊着一本书和一本笔记,钢笔尖下的字迹如他一般清癯。
“不是卷子,哪儿有大学老师一周考两次的。这是我明年打算出版的书稿,正在润色中。”
骆恺南长长地哼了声,继续压向他:“关于什么的?哲学探讨?”
“不,就是些自己人生中的经历和感悟而已。”
“比如和一个渣男交往七年?”
詹子延肩膀一缩,不是因为这个问题,而是骆恺南靠得太近了,呼吸喷进了耳朵里,特别痒。
“不会写这些隐私内容,毕竟要署名的……你坐直了,我快被你挤扁了。”
骆恺南坐回去的同时,顺手抢走了他的书稿,看到了这页的内容,眉梢微挑,低声念出了第一段:“第一次坐火车,是在我拿到晋大录取通知书的当晚,我迅速收拾了为数不多的行李,踏着月光离开了这个黑暗中的城市,它没挽留我,也没对我说再见……”
詹子延很不好意思,抬手挡住了剩下的稿子:“别念了,还给我吧,等出版了给你一本。”
骆恺南没为难他,还了回去:“你大学毕业才第一次坐火车?以前没出过裕城吗?”
詹子延合上书稿:“嗯,很正常,许多人甚至一辈子也没离开过自己的家乡,越穷的地方越是如此。”
骆恺南问出心中藏了许久的困惑:“可你硕士毕业就买房了,怎么做到的?”
“节约加努力。”詹子延回答得很笼统。
骆恺南等了几秒,见他没有要展开细说的意思,只能作罢。
两小时的车程很快结束,他们俩出了高铁站,打了辆车,直奔辅导员给的叶颖慧的家庭住址。
是一处颇有年头的小区,居民楼的墙壁大面积掉漆,露出脏灰的水泥,色彩压抑。
詹子延在楼下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来意,叶颖慧的妈妈惊诧地从窗户里探出头望了一眼,发现了他们,立即下楼迎接,不住道歉:“不好意思,老师,助教,让你们亲自跑一趟,其实不用麻烦的,孩子就是和家里有些矛盾,过两天就好了。”
詹子延摆摆手:“我们上去说吧。”
楼内没有电梯,三人吭呲吭呲爬上六楼,进屋之后,却没看见叶颖慧。
“她去她爸店里帮忙了,晚上回来。我身体不好,不然也去帮忙了。”叶妈妈说着,顺便给他们倒了茶水。
詹子延瞧她皮肤黄黑,像是常年被油烟熏染,气色看起来的确不太好,便问:“您家开什么店?”
“小饭店,就在小区旁边一条街,生意还不错。”妇人局促地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笑笑,“您要是不嫌弃,晚上去吃顿饭吧。”
詹子延:“不用客气,我就是担心叶颖慧出了什么事,来看看她,如果没事,我下午就回去了。”
叶妈妈的表情略显为难:“没出大事……”
骆恺南冷声问:“旷课两天还不算大事?”
叶妈妈顿时无话可说了。
詹子延轻声嗔怪:“你别说话,我听骆校长说,你以前也经常旷课。”
骆恺南:“起码我会让同学对老师说一声,免得他们来找我。”
“……”还挺理直气壮。
詹子延无奈,暂时不对付他,接着说:“叶颖慧在学校很上进,我不希望她被记过,所以没记她旷课,但明天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回去上课了。”
叶妈妈面露愁色:“不瞒您说,我和她爸都不希望她继续读这个专业……不是针对您啊,只是家里需要用钱,这个专业的就业前景……听说不太好。”
这下轮到詹子延难以反驳了。
他不能昧着良心说读哲学很赚钱,也不能说赚钱是次要的、兴趣才是第一位。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对于体会过生活不易的成年人来说,根本不会信。
骆恺南低哼:“备考期那么长,为什么你们当时不说,现在她都入学了才说?”
叶妈妈:“当时是想着她高兴就好,我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养得起她,可是……八月份的时候,我肺部查出了些毛病,不是特别严重,但需要持续治疗,医药费贵,开销一下子就大了。”
骆恺南沉默了会儿:“抱歉。”
“没事,我也很内疚,知道不该让孩子来承担,但万一哪天我和她爸都干不动了,积蓄花完了,她工资又不高的话,该怎么办?总要为将来考虑。”
詹子延:“叶颖慧知道您生病的事吗?我没听她说起过。”
叶妈妈:“不知道,不敢告诉她,怕她担心。她以为我们就是单纯反对,她爸又是个粗人,说话不好听,说她反正读出来也就千把块工资,不如去店里当收银员,还能给家里省点钱,这几天一大早就拉着她去饭店忙活了,搞得她不太高兴。”
詹子延记下了这些情况,点点头:“我明白了,这就去找她,问问她是什么想法,要转专业或者找工作就尽快,不能这样一直拖下去。”
“诶,好,谢谢您了,詹老师。”叶妈妈最后说,“请您也帮忙转告她,虽然我们希望她转专业,但其实无论她最后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接受的,父母嘛,总是盼着孩子开心的。”
詹子延听见最后句,身形微顿,然后说:“好,您放心,我一定转达。”
走去饭店的路上,骆恺南问:“你真要劝她退学?”
詹子延叹气:“先听听她的想法再说吧,这种情况,我们外人也不方便干涉太多。”
两人过了马路,按照叶妈妈给的饭店名字找了过去,离得越近,詹子延的脸色越不对劲。
直到站定在“全福饭店”门口,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啊……我以前在这家饭店打过工,它改名了,难怪地址这么熟悉。”
骆恺南难得听他说起过去,追问:“什么时候?干什么活?”
“刚上高中的时候吧,洗了一个暑假的碗。难道叶颖慧的爸爸是……”
正说着,接到妻子电话的叶爸爸就出来迎接他们了。
叶颖慧也跟在后头,羞愧得满脸绯红,一上来就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詹老师,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您说……”
叶爸爸嗓门洪亮:“让您操心了,老师,我让这丫头和您请假,她一直拖着,不好意思开口。”
詹子延抿唇,浅浅一笑:“豪哥,您不认识我了吗?”
叶建豪蓦地愣住,上下打量这位文质彬彬的老师,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气质这么文雅的人,疑惑地问:“您是……?”
詹子延摘下眼镜,捋起额头的碎发,露出了那个已经变浅许多的疤痕:“现在呢?”
叶建豪回想了半天,突然瞪眼:“你……是阿延呐?你居然……考上大学了?!”
詹子延笑得更开了:“还当上副教授了呢。所以,您看,学这个专业,也不是没法出人头地的。”
四个人进了小饭店,中午那拨客人吃得差不多了,他们就找了个空包厢坐。
服务员端来茶水,叶建豪盯着对面的青年才俊,啧啧称奇:“真是世事难料啊,那会儿我看你像个闷葫芦似的,不大精明的样子,以为你大学都考不上呢。”
叶颖慧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提醒:“爸,别乱说……”
“哦哦,不好意思。”叶建豪想起来现在对面坐着的是自己女儿的老师,态度立马恭敬了,“阿延,不,詹老师,你真的是大变样了。”
詹子延谦虚道:“您喊我阿延就行了,豪哥,那会儿多谢您的收留,我才有钱继续读书。”
骆恺南趁机问:“你父母不给你钱吗?为什么?”
詹子延抿了抿唇,稀松平常道:“乡下孩子初中毕业出来打工很正常,我父母不想继续供我读书,我是自己离家来城里读高中的。”
骆恺南头回听说这种事:“为什么不愿继续供你上学?是因为你成绩不好?还是别的原因?”
詹子延安静了一秒,说:“很多原因。”
回答了,但等于没回答。
骆恺南听出他不想说下去,于是主动给这个话题收了尾:“这样的家,不回去也好。”
詹子延微愣,没有表态。
叶建豪补充道:“是啊,阿延的父母太不负责了,害他大夏天的满城找暑假工,当时又瘦又小的,谁愿意招啊?我看他可怜,就让他来店里洗碗,没想到干活还挺利索。不过就干了一个暑假吧?后来去干嘛了?”
詹子延:“去做过很多工作,奶茶店、汽修店、网吧……裕城允许高中生打工的地方基本都跑过,哪里工资高就去哪里,攒了不少钱呢。”
他说到这儿,眉眼浅浅地弯了弯,像在叙述某些快乐的回忆。
可骆恺南听了,只想抱抱他。
他仿佛从雨里走出来,浑身都是冰凉的,只有心是温热的,仍然会抬头望着刚放晴的天空说:“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苦难中挣扎出的一丝乐观,更让人难过。
两人简单叙完旧,詹子延谈起了正事:“豪哥,我希望您能支持叶颖慧读下去,晋大研究生毕业后的平均薪资挺不错的,我们院里也会给应届生介绍合适的工作机会,前景没有那么悲观。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也要看你们的想法。”
叶建豪长叹:“哎,在认出你之前,我是不想让她继续读的,但我说句不好听的啊,你都能从当初那样混成现在这样,倒是让我有点信心了,否则我真担心这丫头读这么多年书,毕业后工资还没我饭店的服务员高。”
叶颖慧见父亲的态度有所松动,立刻趁热打铁:“我可以像詹老师一样勤工俭学,课后去兼职,积累工作经验。”
詹子延连忙阻拦:“不,我那时是为生计所迫,干的体力活对我的事业没有任何帮助,你不要顾小失大,现阶段专心学习才是最重要的,如果缺钱,可以找我借。”
叶建豪摆了摆手:“我们家也没穷到那份上,丫头,还不谢谢老师?”
“谢谢詹老师,我们家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不麻烦您。”叶颖慧腼腆道,“这次真的很抱歉……您吃顿饭再走吧,我……我来做。”
骆恺南出声打断:“不了,我们有事。所以现在是确定了吗?你明天会回来上课?”
叶颖慧瞄了眼父亲,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嗯,我晚上收拾行李,明早就过来,一定来听下午的课。”
叶建豪抹了把脸,出神了片刻,继而伸出手,握住詹子延,恳切地说:“我女儿就交给你了,阿延,谢谢你特意跑这么远来家访,有你这样负责的导师,我也算放心了。”
詹子延回握:“应该的,我读研的时候,有次生病没去上课,我的导师也来家访过。您别客气,就当我还您的恩情了。”
本以为会十分艰难的谈话,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现在回晋城,还能在家吃上晚饭。
店里又来了一拨客人,叶建豪忙着照看,让女儿送他们出去。
出了店门,叶颖慧塞给他们一袋特产:“我爸让我送您的,詹老师,说是庆祝您考上大学、当上副教授。”
迟来的礼物也是心意,詹子延收下了:“替我谢谢你爸,你也要体谅他的辛苦。我能看出他刚才其实内心挺挣扎的,但最后还是选择支持你的决定。”
叶颖慧搅着手指,眼眶忽然泛红了:“其实……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想让我读。”
詹子延诧异:“你……知道了?”
“嗯……我看到家里多出的药瓶了,就查了查……我也知道爸妈的不容易,否则我不会旷课陪他们,但我真的不想放弃……詹老师,你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吗?万一我读完研,和现在能找到的工作没什么两样,那我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詹子延沉吟片刻,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你读过叔本华的《论生存的痛苦与虚无吗》?”
叶颖慧摇头。
“‘人类痛苦的根源,首先是因为人想到了不在眼前的事情。经过思维的作用,所有一切都被增强了效果。也就是说,由于人有了思维,忧虑、恐惧和希望也就真正出现了。这些忧虑、恐惧和希望对人的折磨更甚于此刻现实的苦和乐。’”
詹子延淡淡地笑了笑:“我高中那会儿,看不到未来,也没有精力去思考未来,多读一天书,就多一天快乐。”
“在书里,我能过上千百种人生,不读书,我只能过我那糟糕的人生。”
“而且,我越读书,越能理解世人的无知、愚昧、偏见……也就越坚定自己的选择。”
“如果你实在担忧,我不会阻拦你放弃哲学。但我知道你很喜欢这门学科,放弃它,等于放弃近在眼前的快乐,放弃更多可能的人生,换来父母和自己的安心。”
“可你真的能永远安心吗?你真的能永远不去回想‘假如我当时继续读研,会不会过上不一样的生活?’吗?这也是你无法预测的未来。”
“所以,无论哪种选择,都有可能带给你痛苦。”
“我只是你人生的旁观者,你父母也是,最终如何选择,只能由你来决定。”
詹子延最后弯腰,看着她的眼睛说:“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好高骛远,这世上大多数人拼尽全力,也只是过上平凡安稳的一生而已,这没什么不好。”
“在地上望星空,和在高楼上望星空,会有落差,但都能看见星星。只有从不仰望星空的人,才觉得夜是漆黑的。”
回晋城的高铁上,詹子延异常地沉默。
骆恺南推了推他的眼镜:“刚才对着叶颖慧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不吭声了?”
詹子延好脾气地扶正了眼镜:“给学生灌鸡汤,是教师的基本技能之一。虽然有些话很不切实际,但陷入自我怀疑的学生,很多时候,需要的只是一句鼓励。”
“不像鸡汤。”骆恺南说,“我也觉得挺受用的。”
詹子延轻轻“嗯”了声,似乎心不在焉。
骆恺南没话找话:“对了,你说你去网吧打工过?你小时候流行什么游戏?”
詹子延想了想:“不记得了,我那会儿放学去,边做作业边当收银员,没干多久,就被同学发现了,告诉了老师。不管我怎么解释,他们认定我去那儿兼职是为了方便打游戏。网吧也怕惹上麻烦,就辞退了我。”
骆恺南:“你高中哪个学校?老师叫什么?”
詹子延一听就明白他要干什么:“你别又去揍老师……”
“又?”骆恺南挑眉,“你知道我那事?”
詹子延不小心说漏了嘴,只好承认:“嗯,听其他老师说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我答应了别人不能说。”骆恺南很认真地澄清,“我不会随便揍老师,更不会揍对象,你放心。”
“……?”
前半句与他还有点关系,后半句是怎么回事?
詹子延没往心里去:“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骆恺南安心了,接着问:“你放学去打工?不回宿舍,学校不管吗?”
“当然管,所以我高中就住在外边了,租了间地下室,便宜,和住宿费差不多,我一直住到考上晋大研究生那年,才搬去其他地方。”
那就是整整七年了。
骆恺南追问:“是什么样的地下室?”
詹子延缄默少时,说:“就是普通的地下室。”
狭小得像老鼠笼,墙壁斑驳,发霉潮湿,铺在水泥地上的被褥永远是冰凉的。没有窗户没有空调没有灯没有电,总是一片漆黑,只能用房东施舍的一盏旧台灯,白天带到学校去充电,晚上再带回来挑灯夜读。
如今那盏台灯被放在了卧室床头,提醒他当下生活的来之不易。
“我记不清了。”詹子延眨了眨眼,“好多年了,要不是今天见到豪哥,我都快忘了。”
提到叶建豪,骆恺南的印象不佳:“他有点像我爸,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孩子,不过他好歹会听你的话,幸亏你们认识。”
詹子延摇头:“就算不认识,看叶颖慧就知道了,她爸不会是一个难搞的人。”
“怎么说?”
“她虽然内向,但不自卑,眼神很亮,笑起来也甜,刚才在包厢,挨着她爸坐,这样的孩子,父母肯定给了很多爱。”詹子延似乎倦了,闭上眼,睫毛轻动,“你也一样,虽然总是酷酷的,但不阴郁,很羡慕你们这些明亮的人,羡慕你们对未来抱有期待……”
这时,有人轻轻摘下了他的眼镜。
詹子延眼皮倏地一颤,睁开眼,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骆恺南。
以及自己的倒影。
倒影被骆恺南眼中的明亮包裹着。
刹那间呼吸停滞,他不敢挪动一寸,怕自己离开那道光。
“羡慕什么。”骆恺南弹了他的额头,“你也很明亮,在我眼里。”
詹子延刚才还能说会道的嘴,此刻却哑炮了。
「人类痛苦的根源,首先是因为想到了不在眼前的事情。」
这是他对叶颖慧说的话。
而他此时痛苦的根源,是因为想到了对他说这些话的骆恺南,终将离开。
或许再也没人会对他说这些话了,再也没人会在夜里抱着他睡了,再也没人了解他的秘密却不计较了,再也没人……让他这么喜欢了。
假如他是女生,此刻也许会大胆地抓住骆恺南的胳膊,亲一下近在唇边的脸颊。
可他不是。
他只能看着余光中的夕阳缓缓落下去,照在手上的阳光一寸寸撤退。
他手握成拳,什么也没抓住。
住在地下室的那几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拥有一束,日落时也不会消失的阳光。
可以照亮漆黑,让他在深夜也能畅读,不需要借助那盏老旧昏暗的台灯。
现在想来,这个愿望多么可笑。
地下室根本没有窗户。
阳光再热烈不休,也不会发觉墙壁后,他的渴望、他的期待。
第48章 喜欢的人
抵达晋城已是晚餐时间,对这趟周末加班怨言最多的当属南南,从他们进门起就撒泼打滚,怎么哄都不停。
詹子延扭头看见了空猫碗,明白了症结所在:“你出门前没给南南加猫粮?”
骆恺南抽了它浑圆的屁股一巴掌:“加了,它又吃完了,难怪越来越胖。”
“喵!”小橘猪发出咆哮,似乎对这般无理的指责和恶意的骚扰感到十分不爽,一跃而起,用粉肉垫回扇了它哥一巴掌。
骆恺南:“……”
詹子延忍俊不禁:“这是不是你第一次被扇巴掌?”
倒也不是,捡到南南那晚就自己扇过自己。
骆恺南面无表情:“很好笑?”
詹子延没害怕:“有点儿。”
骆恺南突然抓起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我有没有破相?”
詹子延立即缩回手,并后退了一步,眼神闪躲:“没有,南南前两天刚剪过指甲。我……先去批卷子了,明天课上要讲。”
骆恺南跟着他走:“不是要我帮忙批选择和填空吗?”
詹子延进了自己房间,转身就关门:“不用了,一共也没几个人,今天耽误你时间了,你快去工作吧……”
骆恺南撑住了门,低头问:“晚饭不吃了?”
“不饿,你点外卖吧。”
“我不是在问你的意见。”
詹子延抬头,对上他威胁的眼神,明白过来了——这是一句警告。
“……帮我也点一份吧。”
骆恺南这才松手,摸了他的头发:“外卖不健康,我去做饭。”
詹子延关上门,脸有点儿烫。
很奇怪,在骆恺南面前,他总是觉得,仿佛他才是年纪小、该被照顾的那个。
一个班的试卷总共二十多份,客观题批起来很快,詹子延正打算接着批主观题,手机突然震了震。
新消息来自好几天没联系的Kent。
「话说,你喜欢吃什么?等我放假回来约个饭啊。」
詹子延奇怪:「怎么突然说这个?放假还有两三个月呢。」
骆恺南对着冰箱里五花八门的食材,再结合这条回复,心想,还不是因为你总说随便。
Kent:「我和女朋友在外头吃饭,聊起你,顺便问问。」
原来如此。
人家特意来问,回复随便好像显得他很敷衍,于是詹子延认真说:“除了不太能吃辣,我基本都吃,比较喜欢新鲜蔬菜。”
骆恺南想起他上回吃完辣疯狂喝水的样子,轻笑了声。
Kent:「行,知道了。」
Janson:「嗯,你和你女朋友,聊我什么了?」
骆恺南从冰箱里拿了包昨天刚买的青菜和蘑菇,打算简单炒个菜——这还是詹子延教他的。
Kent:「没什么,就聊起你上回去露营,有人对你表白,那人最近还在追你吗?」
他随口试探,切完菜回来,看到詹子延的回复是:「没联系了。」
那就好。
Kent:「你喜欢他吗?」
Janson:「他人挺好的,但我不喜欢。」
好个屁。
骆恺南一只手洗菜,一只手打字:不喜欢就拉黑……
「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詹子延的下条消息先他一步发了过来。
骆恺南动作猛地定格,怔怔地盯着“喜欢的人”这四个字发愣。
心跳忽然蹦到了喉咙口,剧烈地撞击着。
水流哗哗地冲刷着青菜,不一会儿盆里的水就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