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山沉默不语,陆青去看他的脸,被他赤红充血的左眼吓了一跳:“你的眼睛怎么了!”
走廊的小灯泡昏黄暗淡,明灭交替,安知山把话藏得暧昧沙哑:“好像进沙子了,你帮我看看。”
陆青踮脚凑近了看,被趁机在嘴唇上偷了一记亲吻。
陆青脸红,下意识回头,幸好子衿看动画看得如痴如醉,压根没注意到走廊外的一桩秘事。
灯泡呼哧灭了,在昏黑里,陆青两手捧着安知山的脸颊,偷偷地,虔诚地,献祭似的,在他的左眼上亲了一下。
谁说世上没有灵丹妙药。
陆青没能帮安知山把眼睛里的所谓“沙子”吹出来,回到家里,子衿却是大为震惊,十分郑重地弄来了湿毛巾,非要帮安知山治个彻底。
安知山坐在地上,仰头背靠沙发,而子衿岔开两腿,坐在沙发上抱着他的脑袋,对着那只左眼研究不休。
本来已经没什么大事,被子衿又扒眼皮又呼气的,给安知山催得眼睛通红,眼泪直流,只好伸手跟陆青求助。
陆青正端菜,路过救了安知山,又去把冰箱里的蛋糕拎出来,晚饭开饭。
蛋糕是最普通的奶油蛋糕,点缀着片成了薄片的草莓,也不大,才四五寸,三个人分着吃刚好。
蛋糕自然不是买来给安知山庆生的,他那生日,除了他们母子俩外,没人记得,没人知道。这蛋糕是子衿今天听到了“生日”二字,犯了嘴馋,央着陆青买回来的。
说是馋,可到了分蛋糕的时候,子衿把附送的彩色小蜡烛分了一人一根,跳下椅子去关了灯,回来后又兴冲冲地嘱咐他们要许愿,明显是玩兴大于吃兴。
安知山用打火机点亮了蜡烛,子衿可以两手交叉攥着小蜡烛,他和陆青就只能用指头捏着,乍一瞧挺好笑。
闭眼时,子衿又说,记得许愿哦!
许愿许愿,可扪心自问,安知山那心是寸草不生的艽野,许不出什么愿望来。
他只是默默待了数秒,再睁眼,周围已经恢复了亮堂。
子衿不知许了什么愿,高兴得小曲直哼,还给他俩一人夹了一大块白嫩嫩的鱼肉。
陆青凑趣,问子衿许了什么愿。子衿一哼,我才不说,说了就不灵了。
话虽如此,她又好奇,转而回问陆青,那你呢?你许了什么愿望呀?
陆青倒不怕不灵:“我许的是,但愿人长久。”
子衿眨眨眼:“什么……什么意思呀?”
陆青用筷子夹隔空一点她的脑袋:“你长大学到就懂了。”
子衿不依不饶,缠着他要解释,陆青拗不过,说:“这个……就是,就是我希望我们三个可以一直这样,永永远远。”
子衿蹙着小眉头想了半天,末了摇摇头:“我以为什么呢,合着哥你的愿望就是希望咱仨一直有饭吃啊。”
兄妹俩又拌了两句嘴,而后,统一转向了方才开始就不出一言的安知山,问他的愿望是什么。
安知山定定望着陆青,半晌,垂眼笑了,轻声说。
“我也是。但愿人长久。”
安知山没了事做,成日待在陆青家厮混。
他本来就是胸无大志,现在又有了陆青,愈发把日子过得乐不思蜀。
早上起来吃过喝过,他刷完碗后就清闲下来。家里剩下两人各有各的事,子衿要去幼儿园,陆青下午也要去打工。安知山不乐意独守空房,宁愿跟着陆青去便利店,守着一杯关东煮,坐在门口吧台边当招财猫。
他乐乐呵呵当了三两天招财猫,财是招了不少,可烂桃花同样也招了不少。
安知山身上兴许是有那么点儿“异性相斥”的气质,也或许他干脆是被常年用的那款“银色山泉”腌入了味,总之,上来搭讪的十有八九是男的。
自己被搭讪时,他见怪不怪,能连说带笑把人拒绝了,可那些人扭头就发现了另一颗天菜,兴致勃勃去跟陆青撩闲,安知山那笑立时就挂不住了。
他话也不多,上去拍拍人家的肩膀,待对方回头,就见他彬彬有礼,笑意盎然,上来就是一句,“你不是来找揍的吧。”
学名招财猫,实则拦路虎。
陆青对此倒无所谓,他本来也不喜欢总被搭讪,尤其有些人还偏爱死缠烂打,不好拒绝,现在安知山保家护院似的把人全撵走了,他也落了个清净。
问题是,安知山那脑子不知道通的哪根电线,陆青有时候看热闹,看着看着,就会疑心安知山真能跟人打起来。
晚上回家,他跟安知山郑重提及此事,让他以后别老是对人家凶神恶煞的,万一真打起来怎么办。
安知山笑笑,不以为意。不会的,在你店里打架,那不是给你惹事么?
话是难得的人话,可陆青还是不放心,又啰啰嗦嗦嘱咐了几句。
彼时子衿刚睡,他们难得独处,安知山正满心想要跟陆青腻歪,可男朋友揪着这事说个不休,始终不给他机会。安知山就装着可怜,忽然打断,你喜欢他们啊?
陆青一愣,喜欢什么啊?
安知山不管不顾,搂着陆青的腰往他怀里扎,闷声说,喜欢他们也行,但只有我能当正房。
陆青彻底傻了,哭笑不得,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把人从怀里扯了出来。想骂两句,又舍不得,最终重新搂住了他,叹气嘀咕道,神经病嘛。
陆青没再提这茬儿了,但见识到了安知山胡搅蛮缠的功力,并且受够了同事每天旁观情侣的暧昧眼神,就还是把他撵到对街开花店去了。
然而,花店还没开两天,家里就出了事——这年接近年底,陆青忽然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陆青这脆弱单薄的体格,的确是一下子就被压倒了。
陆青生病那天,安知山恰好回了自己家一趟,刚进公寓门,还没等收拾要带的东西,他就接到了陆青打来的电话。
接起电话,他满拟着揶揄两句,怎么刚走就想我了,那头传来的却是子衿带着哭腔的话,说哥哥身上好烫,好像是生病了。
安知山立刻往回赶,二十来分钟后回到家里,他在楼道里还没等掏出钥匙,一直竖起耳朵听动静的子衿就听见了脚步声,给他开了门。
子衿失张失志,安知山风尘仆仆,两个人在门口对看一眼,安知山伸手兜着子衿的小脑袋揉了揉,没事,别怕。
子衿揣着颗怦怦乱跳的小心脏,的确是怕了。怕哥哥出事,怕哥哥直接烧着了,而后安知山来了。
安知山虽然挺不靠谱,可好歹是大人,能充当一根摇摇晃晃的主心骨,更何况他平素虽然含糊,这时却忽然有了效率,一并带回来的还有一兜体温计,退烧药和退烧贴。
安知山像个黑大夫似的,拎着一袋子药就往卧室去,还支使了子衿端了一盆温水,晃悠悠紧随其后。
陆青甫一睁眼就看到这况景,弹簧似的往上一弹,他以为是嚷嚷,可发烧烧得精疲力尽,只是嘟哝:“你俩要接生啊?”
安知山探手摸他的额头,测温的同时,把他给按回床上躺好了:“还能开玩笑,看来至少没烧傻。”
他翻出体温计,抻起陆青的胳膊掖了进去,陆青烧得迷糊,腋下冷冰冰地一凉,他反应不过来,哼哼唧唧的,一时之间也不反抗。
直到五六分钟后,量好体温,安知山原模原样地把体温计抽出来,动作间往陆青睡衣里带了几缕凉气,在滚烫胸膛前转了个来回。
陆青冻得一激灵,揪紧了领口,整个人蜷得更小,喃喃道:“怎么还耍流氓呢……”
这话太招人,要不是子衿还在这儿,安知山高低得凑上去欺负两下子。然而很可惜,当着小孩的面,他只好装正人君子,干笑一下:“啧,你哥烧糊涂了。”
再看体温计,39度5,确实是个该糊涂的温度了。
安知山没怎么生过病,但活在世上二十年,常识还是有的。陆青这病来势汹汹,决不是个好退的样子,他略一思忖,便当机立断,决定去医院。
陆青一听,立即摇头,不去。
不去也不行,安知山连哄带骗的,弯身就要把人往怀里抱,合计先扛上车再说。没想到陆青分量不大,力气不小,刚被抄到臂弯里,他就胡挣乱扭,像条快蒸熟了的鱼儿,竟然硬生生地真从怀里挣扎到床上了。
扑通一声,游鱼入水一般,是安知山怕他不知轻重,摔到脑袋,搂着他合身倒在了床上。
两个人严丝合缝地快嵌实了,安知山有点儿慌乱地去看子衿的反应,好在子衿瞪着大眼睛,无辜无知,不晓人事。陆青则是从他怀中爬出来,跟条毛毛虫似的扭回了被窝里。
陆青重新躺好,气若游丝,斩钉截铁,“不去,真的不去。”
安知山有的是法子,可子衿还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他纵是有百般武艺,也实在不好在子衿跟前使出来。
于是,他掉转目光,向子衿求助。
子衿接收到信号,皱着小眉头坐到了陆青床头,顺着哥哥的头发,努力地语重心长:“哥,你生病了,生病就要去医院呀。”
陆青双眼紧闭,呼吸艰涩,不吱声。
子衿见陆青既没说好,却也没说不好,就更进一步,带着安知山一并加以游说。
子衿激将:“哥哥啊,你不会是怕打针吧?”
安知山:“不会吧?不会吧?”
子衿:“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能怕打针呢,你看我都不怕了。”
安知山:“谁怕呀,我也不怕。”
子衿:“不去打针的话,你就要一直发烧了。”
安知山:“一直发烧,很难受哦。”
子衿:“你不要怕,打完针病就好了,而且护士姐姐打针都轻轻的,不会痛的。”
安知山:“不痛……”
陆青有了反应,从被窝里伸出了一条胳膊直指安知山,而不待他说,子衿也已经忍无可忍,直接捂住了安知山的嘴。
“知山哥哥!”子衿怒哼哼,“你别欠欠的,好好说两句!”
安知山嘴被捂住了,眼却是弯着藏笑,讨嫌讨得还挺开心。
他清清嗓子,正要开始长篇大论,陆青就蚊子叫似的哼唧了:“子衿,你让知山先送你上学吧……”
子衿放下了手,满目担忧地撇了嘴:“哥……”
陆青探手去满掐了一把子衿的脸蛋儿,勉强一笑:“我没事,发烧而已,睡一觉就好了。今天你们不是要评什么图画奖吗,你去幼儿园玩吧。不用担心我,家里还有知山呢。”
这话如了安知山的意,他个登徒子,装起正经来简直要憋死了他。把子衿送走,他才能返本还原。
子衿架不住两个哥哥一起劝,叮嘱再叮嘱后,她最终一步三回头地上学去了。
送子衿前,安知山先倒了杯水,让陆青把退烧药吃了。
等他独自携一身寒气回家,大衣都没来得及脱,第一件事就是进屋摸陆青的额头测体温,然而退烧药还没奏效,那脑袋仍旧是火烫,摸在掌心仿佛是夏日握火。
安知山平日天塌了能当景来看,这时切切实实发愁了。
子衿已经不在旁边了,他原形毕露,二话不说把陆青裹紫菜卷似的裹进被子里,直接就要连人带被一并扛走。
陆青瞧出了他的企图,用尽了浑身力气,扒着床沿试图把自己变成个千斤秤砣,然而他那点儿重量实在是很不够看,安知山毫不费力地就把他抱了起来。
陆青只好鸟枪换炮,变了策略,索性牢牢环住了安知山的脖颈,双腿盘在了他腰上,一动不动,变成了只树袋熊。
陆青烧得太高,动了两下就累得呼哧带喘,瞪着安知山:“你……你不是要去医院吗?走吧!就这么走,我看你好不好意思!”
陆青显然是把脑袋烧坏了,居然妄图跟安知山比拼脸皮薄厚。安知山登时就乐了,双手顺势从下托住了陆青的两瓣屁股,忍住了没揉,他低声说:“小鹿可以啊,老树盘根是吧。”
陆青没听清,听清了也听不懂:“什么……什么树?”
安知山稳当当抱着他往外走,路过客厅,他又从衣架上拿了件大衣下来,把陆青严严实实盖住了。
直到听见开门声,陆青才着慌了:“你干嘛啊!”
安知山停下步子,笑回:“带你去医院啊,你都这么主动赖我身上了,我不带你去不是浪费机会吗?”
陆青立即就要往下窜,但上来容易,下去难,安知山跟个恶霸土匪调戏良家小媳妇似的,搂住了不给他动弹:“哎,自己送上门了,什么都没干就要跑啊?”
陆青脑袋上还罩着安知山的大衣,他从阴影里抬头,脸蛋烧得云蒸霞蔚,面若桃花,睫毛乌浓纤长,一眨就是一忽闪,真像个被偷来抢来的战利品。配上个咬牙切齿的忿忿样子,更像了。
“什么都没干?那敢问您老是想干嘛啊?”
安知山神神秘秘地一笑:“干嘛?我想……”
正是气息不稳,他又忽然峰回路转,改了暧昧调子,把陆青往上一颠,正气凛然道:“我旁的先不想,就想带你去医院,赶紧挂个吊瓶把烧退了。”
陆青一挣:“我不去。”
安知山难得蹙眉,哄道:“乖,别闹了,你现在体温太高了,不降不行。我们去最近的医院,打个针就带你回来,很快的。”
陆青埋在安知山颈窝,先是不言语,等了片刻,他很轻地说:“我真的不想去医院……”
安知山顺口问:“为什么?”
陆青又是良久的沉默。
大门还敞着缝,阴风习习,冷风不断,安知山担心陆青着凉,就合上了门,又把陆青的后背抵在了门上,让他待得舒服点儿。
不是不能把陆青放下来,但刚才走得急,陆青还赤着脚,拖鞋又在卧室里。放他下地也是要着凉,反正安知山身壮力不亏,索性就把人一直揣在怀里。
陆青两腿绞着安知山的腰,被挤迫在门板与胸膛之间,姿势何止是狎昵,简直就是腌臜看不得。
然而,二人的对话倒十分澄澈。
陆青是高烧,头脑不清楚,对这姿势的暧昧之处没什么知觉,安知山则干脆就是没脸臊皮,托着小鹿的翘屁股,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陆青偎在他身上,脸颊柔软,四肢软趴趴,像被烧没了骨头,说话时吐息火热,滚在安知山下颌。
“我不喜欢医院。”
声音非常轻忽,陆青的嗓音本来很清冽,像淙淙清泉,可这时带了昏昏的鼻音,像撒娇,也像委屈。
“我爸妈走的时候,我也是在医院。我还记得那天是周六,白天太阳还特别好,可到了晚上,好像整个世界都冷了。我们那天本来是要去春游的,算好了天气暖和,也不知道夜里怎么就会那么冷,冷到消毒水的味道都冻在了鼻子里,过了好几个月都还能闻到。我在抢救室外等消息,子衿在我怀里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最后,她睡着了,我还醒着。那天,最先推出来的是……”
陆青不说了,哽住了,却也没痛痛快快哭一场,甚至也没有眼泪,大抵是父母走的那年已经完全淌干了。
他只是抵着安知山的肩头,溢出一声颤抖的叹息。
就只是叹息,叹息过后,他苦笑:“我一去医院就想起当年的事,所以啊,别带我去医院啦,行不行?”
“……嗯。”安知山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又慢慢啄在了嘴唇上。
他没有呶呶不休的安慰,也没有故作理解的慨叹,他也从苦难里脱生,明白言语在许多时候能巧言令色,可在真正的痛苦面前,却会苍白得无能为力。
于是他就只是妥协,简简单单地说,“好,不去了。”
抱着陆青回到卧室,安知山帮他掖好被角,转身出去重新打了盆温水,拧了毛巾给陆青物理降温。
陆青头一次跟安知山讲了过往,倾吐情绪,这时不由得就有些惴惴,怕安知山知道了他的经历,就会像旁人那样赔上八百万分的小心,不肯再嬉皮笑脸地跟他说话了。
好在安知山显然并非常人,不犯这毛病。才不过三两分钟,他抄着毛巾帮陆青擦拭手心,嘴就又碎起来:“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出去那天,你也发烧了。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又生病了?”
陆青身上跟火炉子似的,简直烫得湿毛巾要冒白烟,刚才还凉阴阴的毛巾,擦了两下就温热了。
安知山埋身,在洗脸盆里重新打湿再拧干,“小鹿,你还是小鹿吗,简直就是个小病秧子。”
陆青咂咂嘴,心里也挺纳闷。他记得自己初中那会儿,大冬天连吃三根冰棍都不打一个喷嚏,怎么才过去两三年,就大病没有小病不断了?
他不懂,安知山却明白个七七八八。
看陆青这每天连轴转的忙里忙外,忙生忙活,打工能打得气都不歇,眼皮不眨,只生小病还是看在他底子好的份上,等过两年底子掏空,恐怕就要缠上大病了。
对此,安知山定然不会坐视不管,他自然有一份考量与打算。本来想这两天就跟陆青商量商量的,可没成想还不等开口,陆青就病倒了。
安知山摊着陆青的手心,又顺手心往上,为他擦拭胳膊。
陆青手臂挺细,刚遇到时,他是骨头外绷了一层皮,这段时间安知山买了不少东西来,兴许是功不唐捐,真把陆青喂胖了几斤,那小臂上就添了层薄薄的肌肉,看上去是格外的流畅而漂亮。
虽然是添膘,但添得十分有限,安知山用虎口去丈量陆青的手腕,圈出一圈有余,仍然是细得仿佛能捏碎。
安知山心说着任重道远,陆青不解其意,问他:“怎么了?”
陆青跟安知山握了手,拇指相错,虎口相交,他兴冲冲地笑:“要掰手腕啊?”
安知山:“……”
安知山顺着陆青那力道,手腕往下一倒,假模假式道:“哎呀,我输啦。”
而后,不顾陆青那满腹无语,他伸手就要把刚才又给陆青塞过去的体温计拿出来,然而陆青这次神识清明,不肯任他掏领口了,扭捏着身子自己把体温计抽了出来。
38度6,虽说还是高,但好歹是降了下来。
两人皆是松了口气,陆青庆幸不用去医院了,安知山则纯粹是刚才看着小鹿高烧,心软又心疼。
既然没有大碍,那安知山彻底不乐意装模作样当人了。
他继续为陆青擦身,手腕,手肘,及至要撩起衣袖去擦肩头时,陆青讪讪一拧身,“不用了。”
“这就不用了?”安知山故意凑趣,一挑眉毛,忽然转攻下路,直接去掀床尾的被筒,“怎么能不用了呢?我看他们说,手心脚心都要擦的。”
感受到底下钻进凉风,陆青大叫一声,立刻双手环膝,将自己蜷成了只虾米。
安知山逗上了瘾,真去拽住陆青的脚腕往外拖。小鹿手腕细,足踝也是细,被拽出来的两条腿更是笔直细长,裤腿宽肥得往上腾到了大腿根。
陆青被拖进被子里,嘴上又叫又笑地告饶,腿上倒是连踢带蹬,先礼后兵,负隅顽抗。
安知山手上很有分寸,留着力气没弄疼他,心里更是加了小心,谨防着干柴烈火,闹出事来,“哟?鹿蹄子挺能蹬啊?”
陆青不轻不重往安知山腰上踹了一脚,打架打得热汗涔涔,面上粉白粉红:“安知山!你这是趁人之危!你胜之不武!有本事等我病好了,我们……”
话被截断成一串大笑,因为安知山打架打得太下作,直接去呵陆青腰间的痒痒肉,挠得陆青连躲带闪,连滚带爬,笑得小腹生疼。
闹完一场,陆青也算是发了汗,彻底力竭地躺在了被窝里。张口很想骂两句,肚子却先咕噜一声,饿了。
安知山要给他外卖点粥,陆青摆摆手:“别了,这边外卖的粥都不好喝。”
安知山向来信奉着价格至上,认为点贵的总不会出错,可打开外卖软件刷了会儿,他发现这边的确是堪称蛮荒,贵点儿的砂锅粥干脆绝迹了。
陆青头昏脑涨,玩不动手机,就让安知山上床来,靠在床头半躺半坐,而陆青赖进了男朋友怀里,扬着下巴看他点外卖。
陆青蔫头耷脑,有些困了:“我跟你说……”他打个哈欠,“我之前也是生病,点了份附近的白粥,结果刚拿勺子搅了搅,还没喝,就搅上来半截蟑螂的残肢……”
他艰难地一咽唾沫,心有余悸:“从那之后,即使是自己做的粥,我每次喝之前也都会搅个底朝天。”
闻言,安知山也是一哆嗦,放下了手机,彻底打消了点外卖的念头。
病中要多睡,陆青那哈欠打得一个接一个,眼皮眼看着就要黏连了,安知山见状也不耗着他,起身说:“那我想办法给你弄点吃的,你先睡一觉吧,睡醒了吃饭。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叫我就行。”
陆青先是点点头,迷蒙着双眼睛看安知山言之凿凿,盯了片时,他吃吃地笑了。
安知山撕开买的退烧贴,贴符似的贴在了陆青额头上:“怎么了?笑什么?”
陆青歪着脑袋,额前鬓角的头发都随之扑到了脸上,他也不拂开,从发丝缝隙里看安知山,仍旧是笑:“看你呗。”
陆青勾着嘴角,脸腮上显出两枚很清浅的小梨涡,安知山不由也笑了:“看我?”
陆青:“嗯。”
他伸手去勾安知山的手指,模样是无辜,仿佛烧得晕乎了,话却是暗流涌动。
“看你是床下伪君子,床上真流氓。”
第33章 花瓶
陆青一觉睡得昏沉,由于早起到现在还水米不进,他饿着肚子梦到烤鸡梦到烧鹅,梦到学校门口卖的烤冷面,最末,他悠悠睁眼,眼眸迷糊地打了个饿嗝。
饿是饿了,可生着病,他食欲不振,一时之间也不想吃什么。
缩在被窝里艰难地呼出一口气,他伸手摸额头,倒没有之前那么烫,只像块被炙烤了的玉石,隐隐泛着热意。
陆青这两年身体不好,总是发烧,他久病成良医,靠手就能摸出个十之八九。他估摸着现在大概是低烧,38度左右。
坐起来找体温计,刚夹到腋下,陆青纵纵鼻子,忽然闻到了一股子饭香。
并非饭菜香气,没有菜,没油没盐,纯粹就是大米蒸熟了的饭香。
他刚要叫人,两个人却像心有灵犀,安知山恰好推门探进脑袋。
安知山穿件运动短袖,额上戴着个灰蓝色发带,胸膛微微起伏着,发间似乎都要冒出热气。
陆青睡多了嗓子哑:“举铁呢?”
安知山进门,点头:“嗯。我刚才找哑铃找半天,最后在子衿床底下翻出来的。那玩意儿三十多斤呢,这小兔崽子整个一小号李元霸啊,怎么搬过去的?”
陆青笑了:“她以为你那个哑铃是玩具,放地上滚到屋里的。”
安知山人不朴素,健身器材更是浮夸,那哑铃乍一瞧,简直就像个变形金刚,也难怪会被子衿搬过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