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九—— by二两香油

作者:二两香油  录入:10-09

此话一出,陆青和安知山全有点儿愕然,合着那团脏抹布似的破烂居然是个活物,并且不是大耗子,是只瘦小狗。
小狗何止是瘦,简直就是皮包骨头,肚皮却是奇大,愈发显得肋巴条根根分明。身上的毛全打结打绺,灰黑得看不出本色,一双眼珠糊满眼屎,埋在毛里,狗嘴却是咬紧了,从喉咙里嘶哑恐惧地呜呜威吓。
安知山顾不得太多,取下围巾把小狗接到了怀里,一是小狗浑身发抖,应该是冷,二是小狗不知染了多少病,总不能让子衿抱着。
凌海不算小,但也绝不是泼天繁华,驱车逛了半个城,才总算找到家仍然营业的宠物医院。
医生显然是很有经验,对虐狗和救狗的事全是数见不鲜,没问几句就带进去做检查了。
检查时间挺长,小狗整个成了个病毒携带体,查来查去没完没了。
宠物医院里小猫小狗众多,喵喵汪汪十分热闹,可子衿现在也没心情看了,扒着门缝往检查室里窥,窥完又原地来回踱步,小眉头紧皱,神情焦急。也不知一孩一狗是如何在三两分钟内就情深义重了,子衿简直像是等在抢救室外的患者家属。
急了半个多小时,小狗被抱出来了,医生将种种症状一样样指给他们看。子衿个头矮,看不到,就爬大树似的爬到了安知山的怀里,看得聚精会神,听得云里雾里。
小狗身上的病真是不少,皮肤病自不必说,要想救治,满身狗毛先是留不得了。耳螨结膜炎营养不良已经是小病,细小犬瘟之类要命的大病倒没有,但查出了肺炎和败血症,想治的话,得赔上一两万。
医生说这话时,表情严峻,因为救治的费用实在是高昂,已经赶得上人看病了。许多主人连自己的宠物都不乐意付这钱,情愿丢了或安乐死,更遑论一只路边素未谋面的小流浪。
然而,对面三人却全松了口气。
陆青揉揉子衿的脑袋,能治就行,不过先说好,小狗回来后你负责溜它。
子衿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好好好好好!
得了准信,医生也放下心来,便把小狗抱回屋里,剃毛擦身打针上药。
安知山自动自觉地要去把钱付了,却被陆青拦了下来:“你付?”
安知山钱包太鼓,向来是视付钱为己任,这时就理所当然一点头:“我付。”
陆青:“但是这算我们共同领养的小狗吧,要不然用花店的钱?虽然花店的钱也算你的钱……那从我工资和提成里扣吧。”
花店的钱的确最后也是要落进安知山腰包的,不过安知山直接把店里的卡给了陆青,要他同时兼任店员和会计,掌管花店生杀大权。
此举本来是为了避免陆青每月要从男朋友手里领工资,不愿他别扭,所以让陆青将每月工资自行从卡里扣除后,再将盈余打给安知山。可上次把钱打过去,安知山压根没收,原封不动退还回去,要陆青存在卡里,攒够了再打。
攒够攒够,谁也不知道要多少钱才算够,可老板既已发话,那陆青就攒着。
每晚关店前对账,陆青眼看着卡里的钱一点点盈实,那数字愈涨愈高,愈高愈喜人,他止不住地就要开心,就要哼着歌洒扫完毕,再牵着安知山的手回家去。
安知山不要别的,他就要陆青开心。
安知山不愿陆青积攒的小金库瘦瘪,就还是坚持要付款,僵持不下之间,安知山说,不瞒你说,其实我和那小狗认识。
陆青一哂,抢着把费用结了,你不是山上狐狸吗,山上狐狸还跟海边的狗……还跟海狗认识?
安知山其实没胡诌,他和那小狗真认识,并且还是个老相识。
刚才在路上,小狗脏得太过不敢认,及至到了医院,他犹犹豫豫地才终于认出来,这小狗就是那夜遇到的那只——他要跳海的那一夜,和陆青相约相遇的那一夜。
这小狗吃了他买的五根烤肠,打消了他当夜跳海的念头。
安知山不太相信缘分,可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他和这只狗,似乎是缘分不浅。
当时看小狗,虽然也瘦也脏,可毕竟活蹦乱跳,也不知道这几个月是遇到了些什么,居然会蹉跎成这副可怜样子。
小狗再出来时,已经改头换面,终于洗出了本来模样。
出乎意料的,这小狗居然是只比熊,虽然满身卷毛全剃干净了,可脑袋圆滚滚,黑眼珠也滴溜溜,仍旧能看出个比熊的样子。
医生说,这小狗不大,还不到一岁,以前应该是只宠物犬,后来得病,主人不愿意治,就给扔了。扔到海边后,可能还被人踹狗欺负过,尾巴踩没了一小截,牙也掉了半颗,能活下来实属不易。大冬天的,如果不是被他们救到,兴许都活不到明天。
小狗已经形容凄惨,居然还有个这么悲凉的身世,子衿那爱心都快涌出来了,抱紧了小狗呜呜地哭,一声迭一声地叫糖糖——子衿个先斩后奏的,不跟他们商量,直接就把名字都给起好了。
糖糖不能跟他们走,得住院。临走前,医生问他们对狗粮有没有要求,如果没有,那就跟医院其他小狗吃一样的,如果有,那可以买了自行带过来喂,家里要是没狗粮,在医院买也行,价格都是一样的。
安知山价格至上,到柜台前扫了眼价格,直接拎了一大袋最贵的,而陆青之前已经在网上做了番攻略,这时候就选了袋价格适中,性价比高的。
两个人八百年不争论一次,今天养了个崽,居然一晚上就争了两次。
安知山平时舌灿莲花挺能说,可陆青这时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从家里生活费水电费煤气费讲到过大年办年货的费用,头头是道,每笔钱都精打细算不浪费。
安知山被训了也不恼,笑微微听完了全部,觉着陆青这副当家人的模样实在可爱,装模作样地耸耸肩膀,他投降:“好啦,听你的,反正买了也不是我吃。”

小狗一周后出院回家,子衿为其准备了个盛大的欢迎仪式——指一大罐肉罐头。
小狗最爱吃肉,医生当时要掰嘴看牙口,它铆足了劲往后腾,死活不肯松嘴,最后还是拿了根零食肉条,它那齿关才终于活泛。掰开后,从牙根抠出来了半根发了霉的香肠,这是小流浪狗最后的储备粮,不到饿死不肯吃。
好在现在不必流浪,子衿拿零花钱给小狗买罐头,小狗埋头猛吃,子衿就在一旁托着小尖下巴傻乐,一狗一孩的友谊在一罐又一罐之中,迅速升级成了牢不可破。
小狗刚进医院时还挺凶狠,看谁都呜呜直吼,出院时已经变成一个小傻子,对着路边石墩子都能摇尾巴。
子衿正好也放了寒假,两个小玩意儿自此终日形影不离,早上去遛弯,中午一桌上一桌下地吃饭,饭后一床上一床下地午睡,傍晚时分再去遛弯。
他俩悠游自在了,苦了当保姆的安知山。
陆青不放心子衿,于是自己包揽了花店所有事务,把店长安知山赶回了家里带小孩。
安知山向来是空有胸肌而胸无大志,巴不得回家躲闲,并且陆青为了报答他“相夫教子”的恩情,听之任之地被压到墙角里亲了好一会儿,亲得双腿发软,险些溜着墙根滑下去。最末是再亲就要出事了,两个人才扯天连地地堪堪分开。
可这两个生龙活虎的小东西实在很难带,并且一个迭一个,十分的会祸害人,尤其会祸害安知山。
安知山和子衿一起遛狗,子衿牵着遛狗绳,安知山牵着遛小孩绳,也算和睦。可路上冰多雪多,刚开始子衿还挺有兴趣,走路当溜冰,小狗也嗅嗅探探,伸爪子刨雪坑。但玩着玩着,子衿走累了,嚷着央着要安知山抱,小狗也觉得冻爪子,缩在安知山腿边,变成了块鼠标,不再挪窝。
也不好扬长而去,真留下两只小冰坨子,安知山只好前抱后背,把遛狗变成一场负重拉练。
子衿在背上也不安生,看到糖葫芦要吃,看到烤红薯要吃,看到撒了辣椒孜然的烤鱿鱼串,她眼巴巴的,还要吃。
安知山倒不缺钱,但一想到子衿要在他衣服上开席,就登时起了浑身鸡皮疙瘩,坚决不准。两厢拌嘴许久,最后各让一步,他们买了两只大个儿的烤红薯,拎着去花店看望陆青了。
次次如此,天天如此,幸而安知山那脑子在歪门邪道的方面是格外好使,便很快地想了个法子。
他给子衿买了双天蓝色的轮滑鞋,溜出趣来,也就不会缠他了。而后,他又找了熟识的西装裁缝,用围巾——也即是那天包小狗的昂贵围巾,给小狗做了身棉衣服,又给买了双小狗鞋。
小狗为了治皮肤病,现在是个秃子,浑身没毛,得了身暖和衣服,就愈发活泼了起来,出门动辄也不嘤嘤要抱了。子衿则是把旱冰鞋当成了宝,日溜夜溜,几乎快焊在了脚上。
及至这天,大年三十的这天,他们约好要去安知山那公寓里过年,子衿临走时不顾陆青的阻止,到底还是拎上了那双宝贝轮滑鞋。
去安知山家过年是陆青的主意。
他和子衿每年都是在家过的,每逢年关,睹物思人,他们总是会想起爸妈,更想起爸妈还在时的大年有多么温馨。记忆里的温柔衬托了现实的惨淡,他们这两年相依为命地过年,却是每年年关都艰辛不好过。
兄妹俩的年夜饭,因为心很凄惶,所以即使凑出了满桌子热汤热菜也像是残羹冷炙。每年守着万家灯火,看郊区烟花腾飞,两年前的旧事在这样的热闹况景中翻尸倒骨,涌出来逼人咀嚼。
陆青今年想换个地方,也算是更换心情,可望着电视柜上父母的遗照,他犹豫不决。
十八年了,前十六年守着爸妈过,近两年守着爸妈的遗照过,现在忽然走了,像是把爸妈孤零零扔在了家里。
可最终,他们还是在大年三十的大清早就带着锅碗瓢盆,菜肉鱼蛋出了门,欢天喜地换了个新鲜地方。
究其原因,陆青没跟子衿说,子衿年纪太小,听了也听不懂。
到了地方下车,在子衿牵着小狗在高档小区里四处玩闹时,陆青和安知山两手全拎得满当当,在后头慢慢走。
望着前头两个欢蹦乱跳的,陆青眼蕴笑意,忽然说:“昨天梦到我爸妈了。”
安知山顺着问:“嗯?梦到什么了?”
梦总归是扑朔迷离的,难以落实口头,陆青思忖着讲:“开头梦到我们一家四口在过年,爸妈给我俩叨菜,刚吃下去一个饺子,子衿就变成年兽了……”
这梦太离奇,细讲起来还挺有难度,陆青咂咂嘴,讲都不知该怎么讲,干脆删繁就简,直接跳到最后:“反正,梦的最后是爸妈站在门口,目送我们出门,说让我俩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不待安知山说话,陆青垂眸摇头,解嘲般的一笑,自我评价道:“奇奇怪怪的梦。可能是因为昨天白天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去你家过年的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有可能是他们托梦过来的,也说不定。”
安知山没嘴碎,知道陆青还有后话,就单只“嗯”了一声,安安静静地听。
陆青:“本来今早之前很犹豫的,做完这个梦,忽然就不犹豫了。”
他那目光垂在地上,又稍稍扬起来,去瞟手里的旺旺大礼包。颜色通红喜庆,其实里头的零食倒不怎么好吃,但兄妹俩都觉得有趣,见到旺旺大礼包就像是提前嗅到了年味,于是从小到大年年都买。
今年买了两份,一份被带了出来过年,正拎在手上,另一份留在家里,正摆在父母遗像前。
陆青:“醒来之后,回想梦里,我好像差不多懂了爸妈的意思。我和子衿即使以后各自成家,我们家里也永远都会有爸妈的照片,但爸妈只是照片了,我们不能守着两张照片过一辈子。”
他顿了顿,隆冬天里喟叹出一口白雾,自语般地一点头:“还是要往前走嘛。”
安知山挺擅长插科打诨,但面对这样的情形,他就无话可说了。
抬起胳膊干巴巴地拍了拍陆青的肩膀,他正琢磨着说点儿什么,陆青就往他肋下轻轻一撞,又道:“问你话呢,你家在哪儿啊,还是往前走吗?”
安知山:“……哦哦,对。马上就到了。”
合着是这个“往前走”。
安知山这公寓其实还算是新买的,搬进来不过一年多。
公寓本来面积就大,两百平左右,他家具不多,家里没有零碎,加之为数不多沾着烟火气的睡衣牙具游戏机又全随他“嫁”到了陆青家,于是这房子愈发显出了空旷与寂寥。
空旷到子衿穿着轮滑鞋往前滑,从门廊到沙发,一气儿能滑出好远。
子衿找到了个不同于家的秘密基地,雀跃一声,四处撒欢去了,小狗尾巴飞晃地跟在她脚边,汪汪汪汪汪。
陆青跟着安知山,满眼新奇地在房子里走了一圈,最末他发现这房子好归好,但的确是美则美矣,没有人味。要不是安知山在门口确实是顺利地指纹解锁了,他简直要怀疑这是借了哪个中介的样板间。
唯一有人气的地方,是子衿发现的个偌大衣帽间。进门两边全是双开门的玻璃大衣柜,柜里满满盈盈,除了衣服还有配饰,并且是丝巾手表领带袖扣一样不落,分门别类,各有十几款。灯是很典雅的暗光,可周围几大柜子的衣服实在是太花哨了,两厢调和,这地方便还是像个小型T台。
子衿惊奇得微微张了嘴巴,可虽说是惊奇,却没感到不对劲,因为心目中安知山的确就该有这么个衣帽间。
惊奇过后,子衿不太敢动了,战战兢兢,恭而敬之,她抱起了小狗,倒退着滑了出来。
出来后,她关紧房门,大大地松了口气。
平时看安知山是个好脾气的公孔雀,可要是折损了公孔雀的羽毛,他那么爱漂亮,兴许要气得啄人的!
另一边,陆青参观够了,开始着手正事。
他先是去看了厨房,虽说常年不开火,可设施倒齐全,并且早料到安知山家里兴许连个水杯都不会有,他们还自带了一系列的锅碗瓢盆,不愁拾辍不出一桌年夜饭。
不过,年夜饭也是晚上的事了,现在得先包顿饺子出来。
陆青捋起袖子开始和馅时,他没让安知山闲着,而是将其分配到了门口,去贴对联福字。
安知山一口应下,可他从小到大哪干过这个。到了门外,他琢磨着贴完了,从左到右地一读,发现上下联颠了个,只好又撕扯着重贴了一遍。
好容易磨完了洋工,他抱臂端详,就见深棕的实木门板上挂了两张联一个福,十分的不伦不类,万分的喜气洋洋。
安知山兀自发了会儿笑,没想过自家门口也会与“喜庆”沾边。
中午吃过一顿饺子,照平常作息,子衿就该午睡了。可今天不但要过大年,并且还在个素未谋面的漂亮地方过大年,子衿那点儿睡意全被兴奋洗刷了。
她带着小狗左跑右颠,上蹿下跳,由于安知山提前找了家政打扫,地板干净得一尘不染,于是到了后来,这个小丫头片子已经乐得有了满地打滚的趋势。
陆青受不了,一是太闹,打扰邻居,二还是太闹,不闹邻居也闹他,闹得他脑瓜子嗡嗡直响,简直像住了两只乒里乓啷的小年兽。
他刚要拦,门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且不是好敲,而是连拍带砸,怨气冲天。
安知山去应门,门口是个彪形大汉,粗声粗气却挺有礼貌,说您这儿也太吵了,楼下还要打麻……啊不是,还要休息呢,能不能安静点儿。
安知山理亏,便也不贫嘴,礼多人不怪,他回屋从酒柜上取下瓶人头马,送了过去。
大汉识货,看清牌子后眼睛一亮,却又不大好意思,连连摆手。哎,不至于,这酒太贵了,您也太客气了。
安知山没多话,直接往他怀里一塞,笑说。没事,拿去打麻将的时候喝吧。真不好意思啊,家里有小孩有宠物,是闹腾了点儿,我们过会儿注意。
说完,安知山挺纳罕似的,自己对自己一挑眉毛——也没想到自己家里有朝一日,会招进小孩与宠物。
推辞不住,大汉喜眉笑眼拎着酒走了。
安知山回屋一看,屋内屋外阴晴两样,子衿蔫头耷脑,鞋尖对搓,正在被陆青训。
陆青训人从不长篇大论,故而安知山回去时,只听了个尾巴,即是陆青面色严肃,总结陈词。所以,你不能在知山哥哥家胡闹。
安知山走到沙发边坐下,注视了这活宝似的一小孩一小狗,意满蕴实地笑了笑,实在觉出了可喜。
可这俩刚受了教训,全是臊眉耷眼,瞧着可怜。
安知山于心不忍,可又根本没有教育小家伙的经验,说起话来极不负责,出言全是捣乱。
他拍拍子衿的后背:“没事,玩去吧,我那儿还有一柜子酒呢,够送的。”
陆青错愕扭脸,与满面无辜的安知山对看。
安知山浑不知事,笑嘻嘻不知山雨欲来:“哎,子衿,轮滑鞋怎么脱了啊?穿上再玩一会儿呗。”
陆青忍无可忍,哭笑不得,深吸一口气,他一鼓作气,把对面三个一并训了一通。
子衿闹过玩过又挨了训,终于觉出了困,撅着屁股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睡,小狗也跟着睡,在离她不远的阳台蜷成了个球,边晒太阳边打盹。
两个闹腾的歇下了,安知山和陆青无事可做,便老调重弹,继续一部部地找电影来看。在电视上投了部《家有喜事》,敲锣打鼓地看完一场,已经下午三四点,年夜饭也该开锅了。
安知山经过数月习练,虽说依然是只会炒鸡蛋煎鸡蛋煮鸡蛋,跟鸡蛋过不去,但好歹也学会了打下手,在厨房里不算碍事,也终于不会被撵出来了。
厨房不小,可为了不让油烟出去,关上了门,就成了个半封闭的小空间,两个人原本一迭一句地只是聊天,聊着聊着,就成了打情骂俏。
安知山手上在帮着切豆腐,同时凑上前去,朝着陆青,似笑非笑地要吃豆腐,可案板上的豆腐没切好,嘴边的小鹿豆腐也还没入口,睡醒了的子衿恢复活力,冲过来连声喊他。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陆青从安知山的肩头看出去,哪来的鸽子,咕咕直叫,而后在厨房推拉门外看到子衿乌黑扎了揪的脑袋顶:“怎么啦?”
子衿在门外急得跳脚:“不是你!是知山哥哥!”
子衿除了干坏事,动辄想不起来找他,安知山回头:“怎么了?”
子衿吧唧了两下嘴,似乎是三言两语说不清,索性一把拉开门,把安知山拽了出来:“你过来看看,过来看看!”
安知山不明所以跟着走,被带进他的健身室。
子衿极富探险与考古能力,绕过沙袋、健身车和椭圆机,她走到最不起眼的拐角处蹲下身,指向巴掌宽的墙缝间,神秘兮兮:“知山哥哥,你知道你家里有这个吗?”
“这个”,指的是墙缝间的几块毛茸茸的嫩绿色板子,大小不一,有的带球,有的带抓板。
安知山没蹲下,歪着身子看墙缝:“报告,我知道。”
子衿吃惊,这公寓里到处都整洁不容杂物,只有这地方堆了几块破破烂烂的板子。她本以为是外星遗迹,是要等到夜晚时分组装成飞碟,蓄意绑架地球人。
她担心着安知山的安危,可谁承想安知山个当事人居然是知情的。
她接着追问:“那,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安知山摩着下巴:“依臣愚见,这大概是个……猫爬架。”
子衿:“……猫爬架?”
安知山郑重其事地做了个伸爪子的动作:“就是用来给猫玩和磨爪子的。”
子衿迟疑:“知山哥哥,你有猫?”
安知山收回手,慢悠悠一摇头:“现在没有。”
子衿又激动起来了,没猫却有猫爬架,真够离奇的:“那这个……”
安知山:“不过以前养过一只。”
子衿闭了嘴,外星遗迹原来只是猫爬架,可失望了没两秒,她又欢欣了:“小猫在哪儿呢?什么样子呀?我要看我要看!”
安知山欲言又止地一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掏出手机,给子衿翻看了相册里换了许多手机都没删掉的小猫照片。
猫不是名贵品种,只是只田园小白猫,但温顺漂亮,能吃能睡,每晚都要锲而不舍地在他门口喵喵叫唤,唤得他不堪其扰地开门,抱它上床睡觉。
子衿看得双眼放光:“好可爱!小猫现在在哪儿呀?”
安知山垂着眸子,陪她一起看,一张张照片翻过去,图片里的小猫打哈欠吃猫条,长溜溜地在太阳底下伸懒腰,左上角的时间却已经是好几年前了。
“……懒得养,送人了。”
子衿很可惜地叹了气:“哦,好吧……”
子衿忘性大,这一秒还惦记小猫,下一秒就冲出去逗狗了。
安知山留在房间里,不言不语,浑不动弹,看猫爬架上沾着的几根又长又软的白毛。他蹲下身子,够手去摸,手指下意识地一抓,却只抓到一片灰尘,再没有小猫曾经的触感了。
年夜饭开得丰盛,四荤两素,有鱼有肉。子衿喝橙汁,安知山则暗自使坏,不动声色地给陆青满上了小半杯威士忌洋酒,勾着笑意与陆青一碰杯,他先饮为敬。
陆青知道这是在故意激他,气不忿儿地学着模样也一饮而尽,火辣辣地循着喉咙烧到胃里,他抿着笑一吐舌头,寻衅:“安知山,大过年的,你就这点儿酒量吗?”
安知山本来是逗他,没成想小鹿骨头硬,纯度这么高的洋酒说喝就喝。
安知山,酒量向来不菲,可陆青很显然就只有这小半杯的量,喝了小半杯后,他两筷子菜吃下去就上了脸,腮颊酡红,可不依不饶拎着酒瓶颈子,还要往杯里倒。
安知山连哄带骗地把酒瓶拿走,可喝醉了的陆青尤其受不得委屈,一撇嘴一颦眉,眼色水盈盈地望着桌面,居然就要掉眼泪。
自作孽不可活,安知山也顾不得子衿还眼巴巴看着了,几乎是把陆青搂到了怀里,好声好气地与他打商量。
陆青喝得耳朵发蒙,脑袋昏沉,哪儿听得清这人呶呶不休地讲了些什么。直愣愣地凝睇着安知山的眉梢眼睫,陆青发了痴一般,甜丝丝地一笑,他双手鞠起安知山的下颌,不遮不掩地亲吻了上去。
安知山猝不及防,嘴被堵住,只来得及一巴掌捂住子衿的眼睛。
子衿与小狗看热闹不嫌事大,子衿被捂着两眼,然而极力扒拉着安知山的手,嚷嚷道:“什么什么什么呀!哥!你干嘛了!你是不是在知山哥哥脸上画小王八了!”
小狗贼兮兮的,汪汪直叫,欢实得很。
在一片欢声笑语的混乱里,安知山匆匆一眼瞥到小狗,很忽然地想起数月前。
数月前的海边,他跟小狗说,你想跟我走啊?这辈子可能不行了,下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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