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用安知山的手掌捂上了自己的脸蛋,腮颊被挤得往上,挤出了个很滑稽的笑模样:“你今天在梦里问的,我当时就回答了,但你在梦里听不到,所以现在再回答一次。”
陆青郑重回答了他梦里的呓语:“知山,我最喜欢你,你不是坏人,我知道的。”
安知山定定望着他,望得陆青心虚,以为是要揶揄他的小题大做。他干巴巴地待了片刻,待不住了,正要为自己解嘲,就被紧紧拥进了个宽阔怀抱。
陆青没看清安知山的反应,没听清安知山的话,雪仿佛是一瞬间就汹涌了,安知山在他耳畔似笑似哭地说了句什么,他双耳迷蒙,只听见雪落了又融。
安知山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他总是忘记梦的内容,这次没有,因为那其实也不算个梦,更像是过去在反扑他,尾随着追到了梦里。
他梦到五六岁的小时候,无天无日的庄园,他第一次和安晓霖见面,对方却不告而别。
那天他茫茫然站在门口,指缝滴滴答答地在溢血,血比苹果更红。他试探着叫了两声,没人回应,他知道自己应该是把哥哥吓跑了。
他走到茶几前,抽纸擦血,也擦苹果,血止不住,止不住就算了,他在擦干净了的苹果上咬下一口,边嚼边悔,边悔边难过,难过到最后,他抽搭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要哭了,伸手抹眼睛,却是没有眼泪。
他知道自己奇怪,却没想到会是这么的奇怪,该笑的时候不笑,该疼的时候不疼,该哭的时候,眼眶干涸着,竟也没法哭。
仿佛个刚造出来就毁坏了的玩具,他缺少的零件连上帝都补不上,也难怪会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仆人赶上来,见到沿了整个走廊的血,又见到满手是血的小少爷,惊叫着找医药箱给他包扎。他默默地,不挣扎,另一手还是拿着苹果,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咽下满嘴苹果,他忽然问仆人,我是个坏人吗?
仆人叫来了帮手,三两个人正忙着给他止血,装聋作哑不作答。这家的女主人疯头疯脑,带着小少爷也是个怪胎,终日像个阴气森森的小鬼,问的话全叫人答不上。
然而,怪虽怪,却没人敢对他们怎样,排异的方法只好是不理会。
他又问了两声,还是没人说话,他习惯了,埋头吃苹果。
自己哄自己似的,在苹果啃到只剩个果核的时候,他在心里说。虽然我很该死,但我也没有害过人啊,所以我应该不是个坏人。
说完这句,他稍稍坦然了,手上的伤口有所呼应一般,隐隐疼痛起来。
至于为什么会该死,他却是没想那么多。
父母明面里说他该死,仆人暗地里也说他该死,他晚上睡前自己琢磨着,若非他不合时宜地托生到了妈妈的肚子里,妈妈也不会落到这步境地,所以他貌似是真的很该死,即使不该死,也至少不该出生。
但他已经出生了,并且死皮赖脸的,很想再活一活。明明没人希望他活,可他到底也活了,他不知道自己活着是在等什么,但若是真要他该死就死了,他依依不舍的,又好不甘心。
遇到陆青的那天,他站在海边,往前一步就了结此生,他不再依依不舍了,可依然心有不甘。
后来,后来他活下来,遇见陆青。
陆青信他,陆青爱他,陆青当他是个洁白无辜的好人。
陆青像他前二十年都没能找到的心脏,他直至今日才发觉他的心脏原来活在了千里之外的凌海,远远汲取了他麻木的血肉骨骼,生出了尊如珠似玉的小鹿。
之后,小鹿总有一天要发现他,拆穿他,那要怎么办?
他不想。不去想,不敢想,也没法想把这颗心脏活活从肉身里挖出来会怎样。
他不愿意去看前路,那就不看了,只看眼下。
眼下,雪落成了碎玉乱琼。
安知山在天台找了个地方坐下,看陆青双手把扶着栏杆,心情大好地哼歌,哼了两声,又清唱出来。
“直到细雪飞下来,荡进远处深海。
甚至两脚走不动,先想到离开……”
王菲的《邮差》。
安知山沉沉凝视着陆青,乘雪夜歌的陆青,望他的侧影,说出话来,却是悄无声息,声比雪轻。
翻来覆去,却也只有两句。
“我爱你”,“别赶我走”。
安知山要陆青来花店当店员,其本意是不愿让陆青连轴转地打工,活得太累太忙。
他想把小鹿搬进花店,当朵花儿来供着养着,没成想陆青不是花,是根又倔又硬的狗尾巴草,埋在泥地里也会想方设法往上钻,并不乐意当束只知道围着太阳转的艳阳花。
花店本来是个可以赚钱的好地方,此前亏本,乃是店长笨蛋,经营失利。如今陆青来了,他踌躇满志的,决心要一扫颓唐,把花店经营得欣欣向荣。
他有心,然而店长却是块废物点心——论插花技艺,安知山练得炉火纯青,随时能上场接定制单,可又论起心志,安知山实在太好逸恶劳了。店里一旦没客人,他意意思思地就要窝进二楼沙发看电影,自己看不算,还要强行揣上陆青。
店长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当吉祥物,不堪大用,有时还要添乱,陆青便只好一人出两份力。一个多月下来,虽然不比当初打两份工那么累了,可陆青又要照顾花店又要买菜做饭,便依然还是很忙。
安知山不愿看陆青忙得团团转,又心知自己是个胸无大志的,能活下来就很不错,可没能耐活得朝气蓬勃。
同时,他也知道陆青眼巴巴盼着自己有点儿店长模样,所以偶尔想要强打精神,听陆青讲一讲对花店的宏图大志,却又总是在对账的环节就走了神,盯着小鹿的细腰看个没完。
他那脑子并不太听使唤,注意力向来难以集中,换言之,当了二十年无心无骨的木桩子,一时之间要他枯木逢春,也是难。
尝试了好些天,他依然是没往心口灌进半丝半毫的壮志,不过他一计不成,还有一计,陆青不是花瓶,他是,他攘外不成,可以安内。花店帮不了,家事还能也帮不了么?
于是这天下午,他在陆青做饭时凑过来,一边颇有眼力见地剥起了蒜,一边说,“小鹿,你教我做饭吧。”
陆青切菜的手一顿,侧目看他,笑是好笑:“你要做饭?”
小鹿摆明了是不相信,在揶揄,然而安知山没心没肺,被激将了也安然,回道:“想学。怎么了,要收学费?”
陆青笑着看他一会儿,让开了位置,冲案板一撇头:“学费不用,但得先看看你有没有慧根。来,徒弟,把这个土豆切了。”
安知山跟要举哑铃似的,煞有介事地手臂相交,做了几个拉伸,而后站到案板前,擎起菜刀,问道:“小师父,你是要切片切丝切块啊?”
陆青:“我要炒土豆丝,那你……”
安知山:“我不会切丝,你炒土豆块吧。”
陆青:“……”
陆青气笑了,在安知山后脑勺轻轻拍了一巴掌:“小小徒弟,在此叫嚣。别妄想改主厨菜单,就切丝,快点切。”
安知山认命,一手握刀一手摁土豆,开始切丝。
陆青抱臂旁观,看了一会儿就看不下去,安知山切得认真,然而切得奇烂无比,土豆丝成了薯条样,长短不一,厚薄不一,陆青简直怀疑要炒不熟。
为了晚饭考虑,主厨不得不亲自上手了。
陆青本意是要站在安知山身后教他切,可惜二人身量有差,站在安知山后头,陆青连案板都看不见。
不得已,他只好钻到了安知山身前,手握着他的手,他先是教安知山把土豆摁扎实了,别退避三舍离刀那么远,又教他怎么顺着刀刃切下来。
陆青刚还在笑话,真上手教了,他却也教得认真。安知山则是犯了老毛病,软玉温香在怀,他稍稍埋首就能嗅见小鹿衣领上的薰衣草洗衣液味,很清很香,嗅得他心猿意马,又要走神。
陆青:“手指跟刀锋垂直,然后贴着手往下……”
陆青一顿,举起被反着十指相扣,牵牢了的手:“……你这孽徒,能不能尊师重道一点。”
安知山大梦恍然,松开了,将手老老实实放回土豆上:“不好意思,没忍住,小师父您继续讲。”
陆青颇无语地回头给了他一瞥,继续说:“贴着手指往下切,能保证手稳,想切什么样就什么样。”
此话不假,陆青握着他的手切出来的土豆丝,的确不再歪瓜裂枣了。
安知山问:“离这么近,为什么不会切到手指头?”
陆青一怔:“这……”
他举起菜刀,慢动作地切下一刀:“因为菜刀跟手指始终是平行的,平行线,不相交。”
安知山:“那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手不抽成鸡爪了吗?”
陆青:“……你又不是一天连续切三个小时,想抽成鸡爪也难。”
顿了顿,他又发愁地嘀咕了句:“不过就你这速度,切三个小时也不是不可能。”
陆青教是教了,但没放在心上,以为安知山只是学个好玩,不成想安知山这次动了真格,从切菜煮饭开始学,他自行钻研了一个多礼拜,终于不只会炒鸡蛋,也能像模像样做两手好菜了。
做菜这事,难在开头,也难在坚持。好在安知山似乎天然适合当人夫,乐得换着花样钻模菜谱,变着法儿给家里人做饭吃。
子衿吃陆青做的菜吃了两年,陆青忙起来能忙得没日没夜,根本没空琢磨新菜式,所以她吃了两年,已经能把那几样菜倒背如流了。
这时家里忽然换了主厨,并且是个爱好钻研西点面包的主厨,子衿倍感幸福,在安知山提出以后由他来做饭时,子衿带着小狗儿一同举手,双手双爪同意了。
这也算了却陆青一桩麻烦事,他主外,有人主内,也算是珠联璧合。再说安知山正经做起饭菜,口味出乎意料的好,别说子衿了,陆青本人也吃对了胃口。
于是当安知山提出要接替他主厨位置时,小师父欣欣然退位让贤,从此心无旁骛,专心捯饬花店去了。
主厨位置没捂热,安知山在这年三月中旬又被招回了郦港一趟,去参加老爷子的葬礼。
老爷子生前是号人物,葬礼遂办得轰轰烈烈,几乎快宏大出了几分喜气。
可惜,本来最该喜气洋洋的人——安富,如今乐不起来了。
他何止是马失前蹄,简直是临了直接被老子踹下了马,没了远洋董事长的位置,只能当个董事,自此屈居于他那从小看不上的大哥之下。他越想越恨,越恨越想,想得整日急火攻心,像筒火药,一燎就炸,即使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了,他自己跟自己窝火,居然也火到生生瘦了一圈。
他那边焦头烂额,在满世界的找人想法子,分明背地里已经把老爷子翻尸倒骨骂了个底朝天,可到了老爷子的葬礼上,他却又是慷慨陈词,大摆一副孝子贤孙的哀痛样子,企图让舆论为自己说说话。
这些安知山看在眼里,懒得搭理。好在安富如今太忙,又心知这儿子绝不可能将股权拱手相让,故而一时间也不分出精力来为难他。在葬礼上见了,安富单是狠狠瞪他一眼,转而面向了镜头,又是和煦如春风。
他不招,安知山也不惹,两个人同处一场,难得的相安无事了。
不过安知山也知道,这样相安无事的日子持续不了太久,一旦安富堪堪稳住了局面,就会立刻掉转炮头对准自己手里的股权。
他是散漫惯了,但散漫并不代表他要坐以待毙。现在有了陆青,他更不可能静等着炮火落到头顶,故而葬礼结束后,他托着安晓霖找到了他大伯。
大伯名叫安成,半道离了老爷子白手起家,大抵是很有商业头脑,约莫四十岁就已经是个房产公司的董事长,及至现在,他在郦港声名煊赫,正是位饱受赞誉的大慈善家。
大伯近来在忙着珠湾近郊的度假村事宜,亲力亲为,每天都要去看上一看,他与安知山的见面地点便也约在了度假村旁的一家咖啡馆。
见了面,安晓霖想要介绍,张了张嘴,却也无可介绍,毕竟都是亲戚,虽然二十年没见过几面,可算起来关系又非常之近。
不见面的原因也简单,因为安成忤逆了老爷子,因为老爷子撵走了安成,也因为安成安富一对兄弟自小交恶,老老少少一代的恩怨牵扯不清,如今到头来,安知山见了这位几乎就是素未谋面的大伯,规规矩矩地一笑,“大伯好。”
大伯生了张体面的容长脸,鼻梁侧看是一顿又一顺,双眼皮的印子十分深刻,笑时眼角堆起细纹,怎样看都是慈眉善目。
慈眉善目的大伯冲他也回以一笑,端端正正的看他一眼,一眼就算,旋即就转向了安知山身旁的安晓霖。
“晓霖把你的处境都跟我讲了,我明白,也知道你很为难。我那弟弟脾气是不好,他从小被惯坏了,一有不顺就要发火,这次老爸没让他坐上远洋董事长的位子,他八成又要动气了。”
他歇了话,是点的咖啡端上了桌。
大伯端起咖啡杯,喝茶似的吹散了白雾,噙一口,老小孩般笑着一皱眉:“真苦!我就喝不了这东西。不过我老爸和弟弟爱喝,小时候家里成天煮咖啡,我当时就喝不惯,被撵出去多少年了也还喝不惯。”
安知山仍然点了杯冰美式,浑不知苦地对着吸管吸啜两口,他看着桌面,忽然说:“我是不是和安富长得很像?”
此话一出,身旁的一对父子皆是一怔。
大伯这次正眼瞧他了,笑得宛如一尊很富贵的观音像,静看不语。
安晓霖蹙眉,低声道:“你说这个干什么?”
安知山从桌面抬眼,睇着大伯,他也是笑,笑得分不清此话是有意还是无心:“因为大伯从刚才开始就不愿意看我。您和安富关系不好,如今见了他儿子,又是和他长得那么像的儿子,恐怕看一眼就蜇得慌吧。”
大伯不遮不掩,笑着点头:“是。你今年二十岁吧?和我弟弟二十岁时简直一模一样,看一眼,我这颗心就跳得难受。二十岁,恰好就是他最耀武扬威的时候。当年我独自一人创业,老爸为了逼我服软,联合他交好的商业朋友排挤我。我当时骨头硬,宁死不肯低头,更不肯伸手向家里要钱,好容易将公司拉扯起来,因为没有抵押,所以连第一笔资金都贷不到。万难之中,我那天遇到了出来喝酒的安富……也就是你爸爸。我那时住在朋友家,整天都在为钱犯愁,想向他借钱周转,可你知道他当着我那些朋友的面说我什么吗?后来我要结婚,带了你伯母去见老爸,安富喝醉回来,见了你伯母,你知道他又说了什么吗?”
瞟了眼安晓霖,大伯没把话说完,只是那笑意逐渐冷却了,隐隐阖了牙关,佛像碎缝,到底显出些狰狞来。
“太多了。这种事,他做得太多太多了。我是忤逆了老爸,老爸要怪我,要为难我,那我认,因为我对不起他。可安富,我从小到大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我对得起他管我叫了十几年的‘大哥’。如今大哥落魄了,他不帮也罢,可他要在我面前装大爷,甩冷脸,他不配!”
大伯盯着安知山,仿佛透过几十年光阴,盯着二十岁的安富。可安知山没反应,也没说话,任由他盯,于是他盯了片刻,眼光软化,落到了旁处,重新拾起了温文尔雅的笑意,也就不盯了。
“其实就冲你这张脸,我也不愿意帮你。”
安晓霖方才没吱声,听了这话,几乎有些急:“爸……”
大伯抬手,示意他噤声,刚要开口,桌底下跑过来只棕卷毛的小狗儿,汪汪叫着在他腿边撒娇。
小狗是咖啡店养的小狗,此地乃是近郊,周边没有像样的店面,大伯便总是到这儿来消磨时光,一来二去的,和小狗倒混熟了。
大伯抱起小狗,抱孩子似的举高了逗它玩,同时斜出目光,瞟向安知山:“不过,即使你是安富的儿子,毕竟也只是个孩子。我犯不上和孩子算上一辈的陈年旧账,况且,虽然我不太清楚你们家那些纠葛,但你好像也不是很喜欢你这老子吧?”
将小狗抱到了怀里,大伯问:“说吧,你想我怎么帮你?”
话,安知山在来的路上早早想好了,此时复述出来,也就三两句。
大伯听罢,很惊讶似的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的安晓霖:“就这些?”
安知山点头:“这些就够了。”
放下小狗,大伯往后一靠,手留在桌上,袖口露出价值不菲的白金表带,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他指尖点了一点桌面,利索颔首道:“行。送你妈妈出国的事,我得空就着人去办。不过你妈妈情况特殊,所以手续上可能需要段时间,一有结果了我会让晓霖通知你。这段日子,为了防止安富直接去找她,我会先派些人去疗养院旁边看着她。”
安知山把冰美式喝得见了底,嘴唇离了吸管,他说:“嗯,谢谢大伯。”
大伯笑着一摆手:“谢倒不用了,我不是看在交情帮你,是看在股权。贤侄,我们生意人,做事讲信用。照你说的,我现在用不着你手里的股权,可等我真要用到的那一天,你得痛痛快快把它让给我。当然,我到时候肯定也不会亏待了你就是了。”
他要痛快,安知山便也痛快,点了点头,既然不用说谢,那他索性就无话可说了。
大伯事忙,坐了十来分钟,手机已经响了三两次。他起身要走,临行之际,他觑着安知山,越看越觉得像,可隐隐约约的,似乎又不是那么像了。容貌相仿,但在气质上,和他老子是不同式不同款的怪模怪样。
看罢,他饶有兴趣似的,咂了咂嘴,又是一笑:“其实你该和你妈妈一起出国的。出了国,安富胳膊再长也伸不到国外。到时候,你们母子俩大可以躲到我们的庇护下,旁的不说,一辈子荣华富贵我是可以保证的。”
安知山此前一直是默默点头,这时摇了头,比点头时更笃定。
大伯走了,安晓霖在这老子面前也略有些紧张,此刻终于放松了身架子。分明小时候还好,可随着年纪愈发大了,安成也愈发将他这株独苗当做了继承人来培养,长年累月被殷殷期待着,他这天之骄子当得也累。
安晓霖中午忙着陪安知山过来,连饭还没吃,叫了客蛋糕,他擎起叉子,问道:“你不去国外,不会是因为舍不得你那小男朋友吧?”
安知山喝光了咖啡,吸管搅了搅半杯冰块,泠泠声中,他轻声笑说:“何止是舍不得,简直都要死在他身上了。”
安晓霖一哆嗦,匆匆瞪他一眼,为这大庭广众之下的污言秽语感到了深深的不齿。
安知山前二十年无所事事,今年有了陆青,谈了恋爱,他全身心扑在了恋爱上,几乎快将恋爱谈成了事业。
可陆青是当真有事业,花店前些天首次接了婚礼布置的活计,他拽着安知山忙了好些天,直到昨天才总算忙出结果,告一段落。
安知山从没这么忙过,这些天被小鹿压榨着设计了几十束婚礼捧花,他没空打游戏,这还好说,可没空和小鹿卿卿我我,这简直要烦死了他。
于是这时骤然清闲,他立刻就把子衿送到了她朋友家,并给朋友家送去了礼物,拜托人家好好照顾着,最好照顾一宿,明早他再来接。
而后,他向陆青正儿八经地提出了邀约,约他今晚去凌海视野最好的顶楼餐厅,共进晚餐,共度良宵。
安知山盼了一上午,却在中午接到了婚礼方的电话,要他们临时加塞一束。他没有伺候甲方的习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他自己就是权贵,于是张口就要拒绝,却被陆青捂住了嘴,代为答应了下来。
安知山耐不住陆青眼巴巴央着他,只好临时赶工,弄好了花儿又跑大半个凌海给人家送去,一来二去,时间已晚。
可晚餐已经约好了,他只能是让陆青先去餐厅,他稍后就到。
餐厅所在的大楼,乃是凌海的地标性建筑,一柄锐剑似的直插云霄,屹立在海边,简直宛如一幕摩西分海。
陆青从小看这楼到大,真正走进来吃饭,却还是头一次。
餐厅位于顶楼,视野极佳,安知山订的又是靠窗的位置,落座之后都无需扭头,整个凌海的夜景都能落于眼下。
陆青先是睁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风景,而后侍应前来,问他需不需要介绍主菜,他说不用,单只要了菜单,一页一页翻着看。
他本想提前看看,待会儿别点太贵的,可翻了满本,愣是只有菜品,没有价格,他悻悻的,只好重翻重看,打发时间。
陆青原本看安知山期待,他连带着就已经很期待,现在提前来到了这样不夜天似的漂亮地方,他环顾四周,见全是恋人爱侣,那颗心更是窝在腔子里怦怦直跳。
跳着跳着,他想起来这其实算是他和安知山的第一次正式约会。
于是更雀跃了,不由自主地抿起了一点儿笑意,他又一次翻完了菜单,刚放下本子,他忽然发现对面多了个人。
来人是个很帅气的男生,长得好看,打扮花哨,是个经典款的小富二代模样。
男生带着满满笑容,单手撑着桌子,他略略欠身,很自来熟地搭讪道:“哎,你是……你是信心花舍的那个店员?”
陆青见他面生,又以为是花店的熟客,便也跟着笑了:“对。请问您是……”
男生大喇喇,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连珠炮般射落出话,热情满溢得好似个推销客:“我是你们店长的朋友,之前在店里看过你,但当时太忙,没去打招呼,所以你可能不认识我。好巧啊,你也在这儿吃饭?”
这人热情得要人招架不住,陆青觉着有些好笑,又有些奇怪,闻言,他只是点一点头。
男生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看你这样,一看就是安知山没跟你提起过我吧?这王八蛋真不够意思,关系这么好,他居然连提都不提。”
听他讲出了安知山的名字,话里话外又透露着熟悉,陆青稍稍卸下心防,勉强听信他真是安知山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了。
既然是朋友,陆青便挑着聊了几句,可男生似乎对他的寒暄毫无兴趣,嗯嗯啊啊敷衍过后,他眉毛一挑,问:“哎,我说,你和你们店长是怎么认识的?他招聘的你吗?”
陆青语塞,他可以和自己的朋友挑明二人关系,但由于摸不清安知山身边人的底细,他没法直接承认二人是恋人,只得干笑:“呃……也不算吧,认识了有一段时间了。”
“哦……”
男生意味深长,瞧着他笑,忽然又说:“哎,那你知道,我和他怎么认识的吗?”
陆青对此,其实兴趣不大,他对安知山以前的人事物兴趣都不大,可他没好意思扫兴,便还是顺着问:“嗯?怎么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