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九—— by二两香油

作者:二两香油  录入:10-09

后半句离得近,快要类似耳语。
只不过这耳语他没吹出去,因为安知山轻轻巧巧地一闪身,叼着烟踱到了卧室门口,门里隐隐约约有鼾声,动静不大,有一阵没一阵。
陈雨的新情人长得不错,家境也不错,但陈雨不太想引荐给安知山,自觉是相形见绌,拿不出手。
可再拿不出手,两个人也已经门里门外对着站了,陈雨像要为新情人扳回一城,赶忙道:“哎,你还记得那个谁吗?以前一块喝过酒的,赵实甫,赵氏海产的三儿子。”
安知山:“谁师父?”
见他不记得,陈雨觉着像低人一等了,有些着急:“就那个嘛,之前在圈里很抢手的,这你都不知道?”
安知山并不在乎,也懒得想,在沙发上坐下了,他连个由头都不找,直接转移了话题:“你昨天去黑曜石了?”
黑曜石,乃是那个顶楼餐厅的名字。
陈雨自打见了安知山就开始察言观色,观到如今,他已经确信安知山不是来替小男友打抱不平的,便心无负担,承认了。
“是啊,遇到了你那位新欢,还聊了两句。怎么?小男朋友回去跟你告状了?”
安知山撇头,将没点的烟吐到了垃圾桶里,不置可否地一笑:“哭得可伤心了。”
陈雨白眼一翻:“他还伤心?我……”
我被揍了还没嚎呢。
话语未竟,就安知山打了断。他没看陈雨,而是任由目光沉沉落在茶几上,话到最后一句,才忽然上扬了视线:“是不是你把当时看到的事跟他说了,把他吓到了?”
安知山那眉毛生得浓秀,平素挑得心慵意懒,偶尔眉宇压眼地盯向了人,眼神异常凛然,盯得陈雨也随之一凛。
陈雨与安知山当初的分手闹得十分不好看,究其原因,是陈雨见安知山对自己不上心,可他一颗攀高枝的心又烧得灼灼,便暗自跟踪了他的车,那天一路跟到了凌海半山腰的船舶疗养院。
疗养院管理严格,来客需要登记,然而那天安知山神识恍惚,连身后跟了个人也没发觉,就这么任由陈雨蒙混了进去。
陈雨躲在病房门外,将屋里一双母子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并且是愈听愈惊,惊到最后,他一捂嘴,快要乐了出来。
他得乐,听见这么桩秘辛,他有了把柄,终于能拿捏得住这张难得的饭票了。
他光顾着乐呵,没听见屋里动静,被开门的安知山撞了个正着。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要不是病房里的女人闻声出来,惶惑地问怎么了,要不是疗养院人多,护士们强行拦了下来。
要不是运气好,那陈雨当天兴许就被打瘫在门口了。
可他偏偏就是运气好,安知山强行按下怒火,没动手,只沉声要他滚。
他于是屁滚尿流地就跑了,跑了又不甘心,因为安知山毕竟没真动手。他过了几天后回去讪脸,安知山懒得理,懒得动手,并且这次连滚都懒得说了。
回忆完这桩并不算旧的旧事,陈雨此刻面对了安知山的诘问,舌头打结,刚才没怕,之前没怕,现在倒有点儿怕了。
当初在病房门口,他因为不愿意滚,所以明里暗里拿这件事敲打了安知山,大概意思是威胁,如果你要分手,改天如果圈里朋友全知道了这件事,那可就不怪我了。
圈里,指的是凌海的富二代圈。凌海地方不大,富人有限,可供挥霍的奢靡地界自然也少,一帮二世祖玩来玩去,很容易地就能玩到了一起。
当时安知山算是里头的风流人物,比起成天换伴儿的其他人,他虽然不算风流,可由于家底太厚,模样太好,所以着实算个人物。
陈雨这手威胁,是曾经在学校里用惯了的。以多欺少,可若是多的够多,少的够少,那便也不算个欺,顶天了说,他认为,也只能算个适者生存。
安知山朋友不多,好容易在凌海有了些能玩能说话的,又被一帮人簇拥着捧成星,陈雨不信他能甘心放弃。
有些人吃软,有些人吃硬,但安知山摆明了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他彼时冷笑一下,好啊,太好了,那你快去吧,晚了他们又喝得不省人事了。
陈雨错愕了,他不知道,他的招式是安富玩旧了的招式。安知山三年换了五所学校才读完了高中,旧事被一次又一次地捅破,地方一个一个地换,朋友一茬一茬地走,他二十年来什么都没剩下,早就不怕这些了。
陈雨当时看安知山是个混不吝的样子,似乎并不怕自己跟旁人提及他的过往,于是此刻奢了胆子,先是否认了,否认不成,他嗫喏着又承认了。
“我就提了一句……什么都还没说呢,他就冲上来给了我一拳。”
安知山往后仰靠,双臂搭在了沙发背上,目光锐利得有如两片雪亮的好刃。
“你确定没提?”
“没有!”陈雨急得一跺脚:“我骗你这个干嘛呀?你俩要是还没分的话,你回去问一下不就知道了!这种能对质出来的话,我怎么可能骗你啊!”
安知山一想,的确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他恢复了往日闲散模样,站起身走到跟前,招猫逗狗似的笑了一笑,重拾了陈雨之前的话根。
“你刚才说,他给了你一拳?”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陈雨委屈得不得了:“是啊!你到底从哪儿找来这么凶的小孩,随便唠两句都能唠生气,一拳就揍我鼻子上了!”
他往安知山眼皮底下凑,同时指了指鼻梁,从委屈变成了撒娇:“你看,都揍红了,到现在还没消呢!”
安知山摩着下巴,端详片刻:“是红了,不过好像还不够红。你说说,他昨天怎么揍的你?”
“哼,还能怎么揍啊?就……”
陈雨比划着,往空气里轻飘飘挥了一拳:“就这么揍的呗。你不知道,揍得可疼了。”
安知山有样学样,也攥起了拳头。举到眼下,他一瞟拳头,又一瞟笑得含春露情的陈雨,也是一笑,笑过之后,他骤然就一拳揍到了陈雨鼻子上!
这一拳极其精确,恰好就揍在了昨天陆青挥拳的地方,如果陈雨的脸是个可塑性沙袋,那沙袋上就会有两个一大一小交叠着的拳头印了。
安知山没有要把他鼻子打爆,鼻梁骨打歪的意思,所以收了劲,可即便收了劲,那拳头还是比陆青的重了许多。
陈雨仰倒在地,昨天刚挂了彩,如今再挂一道,刚流过血的鼻子,如今又松了闸。他惊惧交加,还没来得及捂脸,安知山就蹲下了身子,揪领子将他的上半身薅离了地板。
“陈雨”,他轻声地,无奈地说,“你去找他干嘛呢?昨天哭了那么久,心疼死我了。”
陈雨没见过安知山的好脸色,此时见到了,并且不是一般的好,堪称是柔情似水了。
可惜柔情是对旁人的柔情,安知山那不正常的脑子足以支撑着他一边对陆青满怀怜爱,一边挥拳揍爆前任的头。
卧室里的赵实甫闻声出来时,陈雨已经改成了趴卧,死狗一样瘫在了地上,只能呼哧呼哧地喘气。那满头满脸的血,乍一看十分可怖,细看之下,才发现血大多是鼻血,不过额角也有伤,大概是被薅着往墙上撞了几下。
安知山老实不客气,直接把他当了个板凳,坐在了他背上。这时正捏着根香烟,放在鼻端轻轻地嗅,听了动静,他抬头,见了来人,他笑了一笑:“哟,师父。”
赵实甫怔了足有两秒,磕巴着:“怎、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旋即,他看清了被当成把椅子的陈雨,后半截话就不问自答了。
二人关系虽然没好到要比翼双飞,但好歹当了一宿的露水鸳鸯,现在陈雨被打成了这样,赵实甫自觉脸上也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凌空甩了一巴掌。
赵实甫咬了牙,挤出半截“你他妈的”,揎拳捋袖就要上去打,而安知山兴致勃勃摁着双膝,做了个要起身的姿态,身还没起来,赵实甫就扬着拳头,没动弹了。
拳头扬了半天,安知山饶有兴趣地等了半天,最后就见那拳头忿忿地往身旁一甩。
赵实甫想起来,自己应该是打不过这人的。之前一起玩的时候,几人一同去拳馆找过安知山,目睹了他将个大几十公斤的沙袋锤得砰砰作响,又震又荡,许久晃晃悠悠落不回原处。事后面对了他们的瞠目,安知山撩起脖子上的白毛巾擦了擦汗,说这只是热身。
自那之后,赵实甫就不大想惹这人了。
他跟陈雨是睡了,但为了这一睡就把自己也送上去挨揍,似乎是不大合算。
私下不愿上阵,赵实甫便要去找手机,嘴里不罢休:“你他妈的牛逼啊安知山!到人家里来揍人,你以为家里有点儿钱就是大爷了?我……”
“报吧。”
安知山坐回陈雨背上,冲赵实甫一扬下巴,微微一笑:“警察到这儿,少说也得五六分钟吧。你猜猜这五六分钟里,我能把你揍成什么样。”
赵实甫钉在地上,又不动了。
他不动,陈雨被压迫着也是动弹不得,往日挺利索的嘴皮子,这时也气得颠三倒四了。
“安知山!你为了那种东西跟我动手!你以为你是真喜欢他?你这种人他妈的能喜欢得了谁!你不就是没睡过,贪个新鲜……”
安知山:“睡过了。”
陈雨一顿,极力向上扭头,去看安知山:“什么?”
安知山也往下扭头看向了他,因见陈雨这个模样特别像个长脖大王八,就乐了:“昨天睡过了。”
陈雨愣了片刻,咬出声冷笑:“哟,当你是个什么情种呢,刚睡完人家就来找我乱……”
安知山:“他睡的我。”
此话一出,不但陈雨傻了,赵实甫个看戏的,也傻了。
陈雨结巴了:“你……你不是不当0的吗……”
安知山挠了挠鬓角,这地方远离了小鹿,他瞎吹胡侃起来,就更口无遮拦,无所顾忌了。
“嗯,本来不当的,但是我老公太厉害了,把我睡服了。”
“老公”两个字,安知山由于不要脸,故而说得坦荡,却是听得其他二人猛得一抽,鸡皮疙瘩滚了一地。
他说一句嫌不够,俯看着陈雨,还要说第二句:“你把我的宝贝老公弄哭了,你说,该不该揍。”
良久良久,陈雨哂笑一下,也听出这人是在犯神经,瞎扯淡了。但是心里不服,真不服,并非不服那小店员夺走了安知山,而是不服安知山这么个背负了狼藉秘辛的人,怎么也配像个正常人一样谈恋爱。
他卸了力气,泥巴一般地软在地上,说:“安知山,你这么个不把人当人的东西,学人谈恋爱,你他妈谈得好吗。”
安知山点头:“我是没把他当人,我把他当眼珠子供起来了,怎么了?”
陈雨张口欲言,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满腔的欲念烧到现在也烧净了,终于什么都不剩了。
在总算清明了的视线中,他艰难地扭过脖子,再度瞟向了安知山。
这次看清了,看懂了——哪有什么变了性子,只不过是安知山遇到了陆青,把本色埋得更深,埋到了人皮底下,乍一看去,只能看见装模作样的漂亮人皮相。底子里,还是个疯子,还是个混账,很难变,兴许一辈子都变不了。
再说了,安知山以前已经够漠然够目中无人了,现在多了颗眼珠子,他对待旁人,定然要比先前还不如了。
安知山今天回家得晚,回来时拎了满兜的菜。
陆青趿拉着拖鞋迎上去,帮他拎了袋子,又撑开来一看,笑了:“买了这么多东西啊?”
安知山从兜里掏出三块包着金箔的巧克力,塞到了陆青手里:“子衿一块,你两块。她少吃点,吃多了又要蛀牙。”
陆青受用了这点儿小礼物,将巧克力剥了填嘴里,一边的腮帮撑得鼓囊囊,蹲下身子翻看他买的东西:“你今天回得这么晚,就是买菜去了呀?”
安知山将东西一样样地往外拾,口中作答:“嗯。”
陆青:“这芹菜还挺新鲜,在哪儿买的?”
安知山一挑眉毛,有点儿得意:“菜市场。”
“嚯”,陆青很捧场,捧场到站起身来,偷偷亲了他一下:“小安不错嘛,都学会去菜市场了。这些一共多少钱啊?”
安知山不假思索,报了个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价格。
陆青僵了,捂住了脸,长叹一声,叹过之后,他又去捧住了安知山的脸,满目怜爱:“我这被人坑蒙拐骗的傻男朋友啊,乖,咱下次还是去超市买吧,你这也被坑太多了。”
安知山并不在乎被虚抬高价骗了钱,但从善如流地,他装了可怜样,二人去沙发坐下了后,他往陆青单薄的怀抱里一埋,听小鹿将蔬菜肉类的正常市价逐样道来。
聊了一会儿,陆青想起昨晚的事,笑说:“昨天迷迷糊糊的,都忘了看你纹身纹的是个什么了,我看看……”
他去撩安知山的衣摆,安知山不挣不动,任由他动作。安知山今天难得没穿衬衫,而是穿了件宽大卫衣,卫衣下摆掀起来,陆青几乎是把脑袋都探了进去,满拟着去看看纹身,却猝不及防溢出一声惊呼。
陆青从卫衣里出来,头发被弄得乱糟糟,他错愕地看向了安知山:“你的纹身……”
安知山笑了笑:“嗯,今天下午去洗掉了。”
原本纹在后腰与前腹的一串花体英文,如今只剩褪了色的墨痕,痕迹之上,是骇人眼的密集血斑,瞧着仿佛是按着笔迹,将纹着色彩的皮肉一点点剜除了。
陆青心焦意乱,翻着卫衣去看内衬,就见里面果然零星抹上了血点。
他没去文过身,可却也知道纹身挺疼,洗纹身更是比纹纹身疼上许多倍。陆青凑近了看,愈看愈觉得疼,替安知山害疼,自己的心也跟着发疼。
他倒吸一口凉气,眉眼都被揉皱了,抬头看安知山:“疼不疼啊?你干嘛去洗掉呢,我……我又不介意这个了。”
话到一半,陆青有些难过,认为安知山是因为自己当时反应过激,才去白遭了这么一趟罪。想往安知山怀里靠,又碍着他的伤,便只是埋着脑袋,好半晌,他叹气,哀哀地叹出句对不起。
安知山依然是笑,浑不知疼一般,将陆青抱到了大腿上。子衿还在屋里,随时都会出来,陆青原本想挣扎,可想了一想,他乖乖不动了,像只大玩偶一样,任搂任抱。
安知山说:“我之前纹的是Somnambulist,意思是‘梦游症患者’。”
陆青靠在他肩头,闷声问:“那怎么又去洗掉了?这个不是挺好的吗?”
安知山不会告诉他洗掉的原因,因为原因说来很矫情,令他难以宣之于口——有了小鹿后,他不必再终日浑浑噩噩地梦游了。
他只是将卫衣领口往旁扯了一扯,露出锁骨上一只堪堪收翅,正伸出一只爪子要落地的青色小鸟。
“纹了个新的,旧的就不要了。”
陆青微微瞪了眼睛,扒领口细看了纹身,疼惜之余,简直要哭笑不得:“你把自己当画布啊?左纹一个右纹一个,不嫌疼吗?”
安知山亲了亲小鹿的下巴,牵着他的手,说:“只纹这一个,有寓意的,一个就够了。”
“寓意?”陆青看了这只小青鸟,没瞧出什么寓意,只觉得像个简单的线条画,倒很适合安知山:“那这个是什么寓意?”
安知山一派正经:“寓意是,好你个鸟玩意儿。”
陆青被逗乐了,嘻嘻哈哈一通,笑过闹过,他又严肃下来,拿了手机去查洗纹身后该怎么养护。
安知山看着他忙碌,心里明白自己又不肯说实话了,青鸟的寓意只有他懂,而只有他自己懂就够了。
恋爱的这段时间里,他时常觉着陆青是如此的生动而活泼,衬在死气沉沉的他旁边,仿佛墓碑上停落了一只小小青鸟。
安知山今天将陆青纹在了身上,要他歇在自己的锁骨上,要当他的陆地——又或者,陆青本身也是陆地,单薄地支撑起了行将坠落的人,是无脚鸟不必死亡的着陆。
眼下,小鹿正嘁嘁喳喳地跟他讲话,讲了什么,安知山其实并没听清。他凝望着为他忧心,为他哭也为他笑的陆青,满脑都是自己想问的问题。
他想问,你会不会永远都这么喜欢我?
可他没问,没敢问。没问出来的话,陆青自然就也没听见,没回答。
他没答,安知山就当他答了好,所以拥抱着小鹿,他心满意足地笑了。

到了四月份,冬乏没了,一家子人开始犯春困。
要搁以往,犯困无所谓,他们有的是时间蒙头大睡,可现在家里有了小狗,小狗每天早上六点准时扒门,呜呜直叫,要出去撒尿。
谁都贪恋着暖被窝,不愿动弹,家里隔音不好,方便了三人两间卧室,隔着一道薄墙呼来唤去。
安知山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翻到面向窗台的一侧,“唰”地将窗帘拉严,室内登时闷在了温暖的黑暗中,更将大床衬成了块软棉花,陷入就不想起来了。
安知山平时动静不大,这时候气沉丹田,大喝一声:“陆子衿!起来遛狗!”
隔壁的子衿窝在下铺小床上,闻声一哆嗦,不甘示弱地也喊了回去:“我是小孩!我一个人咋出去呀!”
安知山枕着枕头闭眼睛,哼笑一下:“现在知道自己是小孩啦,昨晚上十二点还不睡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呢?”
子衿不吱声了,装睡。
小狗锲而不舍地用爪子刨门,吭哧吭哧。安知山本就觉浅,这时再睡不着了,又有心逗小孩,跟子衿一迭一句地拌起嘴来。
最末,埋在被窝里的陆青扒拉了下安知山,嘟哝了句什么,声音太小,安知山没听清。他附耳凑近,就听小鹿困得声似蚊呐,嘀咕道,别吵了,剪头石头布吧。
隔墙剪刀石头布,安知山乐了,在小鹿脑袋顶呼噜了一把,心说这是真睡傻了。
他扬嗓,当了陆青的传话筒:“子衿,公平起见,我们剪刀石头布,谁输了谁遛狗!”
子衿也知道,安知山不可能任由自己出门,便只当玩,一口答应了,活泼泼地喊:“好!石头剪刀布——”
子衿显然也睡迷瞪了,出完了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傻乎乎地问:“知山哥哥,你出的什么呀?”
安知山,作为家里唯一一个清醒了的,笑说:“你先说你的。”
子衿:“我出的石头。”
安知山摊开巴掌,凭空转了转手腕:“我出的布。愿赌服输,下床刷牙吧,大小姐。”
子衿气呼呼地穿衣服去了,安知山将两条长腿耷拉下去,正在找拖鞋,就听陆青后知后觉地在他身后发出动静。
“出的啥啊……”
这一声,同样也是太小太弱了,安知山回身撑在了陆青上方,就见小鹿睡得下巴都埋在被筒里,双眸紧闭,眉毛秀气,睫毛长而翘,缓缓地呼吸着,像朵很静的花儿,蜡在那里等人去画。
面对陆青,安知山不由自主地就轻柔了:“宝贝,说什么呢?”
他的宝贝显然是困极了,只几个字就掺了个哈欠:“我说……你出的啥啊……”
安知山:“你出的什么?”
陆青不吭声,跟哆啦A梦似的,从被窝里伸出个白净拳头。
安知山一笑,用刚出的布巴掌包住了陆青的白拳头,说瞎话不打草稿:“我出的剪刀。我输了,遛狗去了,你在家好好睡吧。”
安知山六点二十出门,七点半才从外凯旋。
外头不再冰天雪地了,但春寒仍然是料料峭峭,清晨尤其冷得清澈。
安知山连鞋都没换,回家第一件事是三两步跨进主卧,将只冷冰冰的手贴上了小鹿睡得暖融的脸蛋。
陆青一激灵,勉强睁了眼,见安知山一脸的得逞,他也不恼,重新合上眼睛,笑得纵容,落实到张睡意惺忪的俏脸上,就成了傻兮兮。
陆青将安知山的两只手一并牵了过来,亲了一亲,又搂到了怀里:“手好凉,明天还是我去吧。”
手被捂在暖和胸口,酥麻麻几乎要发痒,安知山忍住了没乱摸乱动,刻意挪开了视线,他望着窗外道:“不用,还是我去吧,遛小狗遛小孩,刚好还可以晨跑。”
陆青睁眼去看,安知山果然穿了运动装,外头是黑色运动服,里面大概是件短袖。瞧着是很冷,不过他显然跑热了,一头短发都快要蒸腾热气,唯独一双手很凉。
睡到现在,也差不多该起床了。陆青拥着被子坐起身,伸了个长溜溜的懒腰,而后直着眼睛发了会愣,瞳眸慢慢聚了焦,这次抬头看向安知山,他是彻底醒了。
醒了,语气就活络了。
“跑这么久,子衿还行,可糖糖不得累蔫了?”
安知山没换衣服,便也没坐床上,笑道:“我抱着跑的,当负重拉练了。”
陆青边穿鞋下床,边瞟眼又将安知山打量了一遭,心说真是挺能练的,早上一小时,晚上还得一个多小时,雷打不动,天天如此,合着身上每一块肌肉都有来龙去脉,全不是白长的。
欣赏完了男朋友,陆青去洗漱,悄悄对着盥洗镜屈了手臂,观察肱二头肌,又掀开衣摆,埋头看了看肚腹,末了他很欣慰地点了点头,觉着貌似是比前段时间结实了不少,只不过本身是个细骨架,所以不大显罢了。
洗干涤净后出门,他一眼没看好,磕上了门边的毛巾架。
安知山闻声赶来,蹙着眉头问怎么了,磕着了?
陆青捂着脑门,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说没事。同时,他很疑惑地瞅向了毛巾架,这架子挂得高,平时不大用,他来来去去那么多次从没撞过,怎么今天撞了?毛巾架变矮了?又或者是他长高了?
毛巾架没法无端变矮,那兴许就是他又窜了个子。
陆青没声张,但暗自地抿了笑意,很开心。
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良,他从辍学后就没怎么长过个子,虽说不矮,但也不算高。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是这个不高不矮的个头了,可如果营养跟上了,作息规律了,譬如最近,那他说不定就能再往上蹦跶几厘米。
他想把平时给子衿记录身高的卷尺找出来,量上一量,一时之间没找见,他又忙着去花店开门,只好先按下了这一桩小小喜事,吃饭去了。
早饭是安知山从外买的豆浆油条,由于疑似二次发育窜了个头,陆青便愈发在吃饭上使劲。
闷头连吃带喝,猛塞一顿,直到觉得吃得差不多了,是个能长个子的饭量了,他才如释重负打了个饱嗝。起身要走,可想了一想,他回身又拿了一颗鸡蛋,这才总算放心,进屋换衣服,准备出门了。
按照惯例,陆青是上午去花店,安知山在家照顾一孩一狗,洒扫庭除,洗衣做饭,下午再去花店帮忙。
陆青原本是不大好意思,也不舍得让安知山这么忙,可瞧了一段时日,他发现安知山的的确确是忙得异常乐呵,仿佛平生最大愿望就是相夫教子,不让他当,他还要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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