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脱也看得出来,安知山肩头挨得最多,打得最重,活活被抽得破皮见血,几道殷红渗在白衬衫上,连成一片。
安富长吁口气,缓过劲来,他站起身子,走到安知山身前,用皮带去拨弄他的头发。
离近才发现,安知山果然也是肉/体凡胎。到底不是泥做铁浇的,早就疼得周身淋漓,像从滚水里捞出来。额上汗大如豆,顺着鼻尖往下滴,发间蒸腾得快要冒热气,呼吸则是刻意放得轻,仿佛重了就牵扯伤口。
他觉出有趣,换下皮带,改用手。慈父一般,他一下下地将安知山湿漉漉的额发往后捋。
——这小子这么能装,疼得浑身打颤,还能强装不倒,强忍着一声不吭。
安富盯了片刻,忽然又有些不是滋味——说是能装,那也得是底子好。毕竟年轻,挨了一顿,吃饱喝足睡一宿,都不用上药,明天保准就又活蹦乱跳了!
他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样。在龙寨城跟人打架,早上被打趴下,膝盖连皮带肉磕去一大块,当时痛得恨不能嚎啕一场,回家扒两碗干饭,睡场午觉,醒来就又好端端了。
明明也并没用药,可或许青春便是最好的一味良药,人人都有,可过时不候,遍寻难得。
安富自觉是个顶天立地大男人,是从不和阔太圈子打交道的,不过也听闻过谁家的太太苦于丈夫变心,苦苦找药以求芳龄永继。羊胎素,白灵芝,吸灵气,养小鬼,见白龙神……若有门路,狠得下心,连黑市婴胎都能煮了入口。
芳龄永继,青春永驻,长春不老,经久不衰。
事关青春,其实不光女人想,男人也想。
安富总记得当年如何玉树临风,可青春不再,人生不可克制地往暮秋滑去,属于他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纵然家财万贯,可岁月的事,用金钱也补不齐。
除非……
他摸着安知山的头发,目露严厉的慈爱,仿佛在抚摸只好用而又不忠的狗。
“你不想让我碰她,我可以不碰。但你要帮我个忙……”
安富话说一半,故意引得安知山抬头,看他连眼睫都被汗湿,脸色苍白如纸。
“……后天陪我去医院一趟,乖儿子。”
临走,安富边穿衣服边冲着鹌鹑般抖索的安冉,冷笑摇头。
“之前也没见你不愿意,现在楼下不过就是多了个会管闲事的,你就嚎上了……真是。”
安冉紧咬嘴唇,怯怯地不说话。
安富的脚步声刚一离开三楼,安知山就想起身,但力不能支,反而趔趄着扑在床沿。
安冉赶忙爬到他跟前,衣服没来得及穿上,只虚虚一拢,一动作就什么都遮不住。但顾不上了,反正他对女人毫无兴趣,又或者说干脆对所有人都没兴趣,心心念念只记挂着他那小男朋友。
安冉带着哭腔,把脸凑到跟前央他:“你别出事啊……你想想你男朋友,你……”
安知山闭着眼睛,伤口浑像是撒了盐又浇了酒,灼心地疼。分明神昏力危,听了她这傻话还是哭笑不得。
“……神经病……我又不是要死了……”
安知山原本想在家休养生息,好补一补之前喝大酒的亏损,没想到喝酒的还没补上,这就又被揍了一顿。
好在他的确年轻,把伤口稍作处理,睡了一觉,起来就好了不少。
安冉心中有愧,总搭讪着想去看看他,然而他没有跟别人说话的兴趣,重门加锁,任她把门敲烂了也懒得搭理。
安冉不恼,变着法儿想多少报答一点,过年前一天,她不知从哪儿捧来了个金丝笼,里头赫然是只青绿色小雀。
送礼送到了心坎上,安知山见这小鸟儿跟自己锁骨上的纹身相像,又嘁嘁喳喳很活泼,能让他想起陆青,便道了声谢谢,也不管安冉还张着嘴打算给他讲解,捧着笼子径自回屋去了。
大年夜当天,安富派车将安知山接去了医院。
这医院和之前给安知山洗胃的医院是同一所,太过私人,简直就是远洋高级员工的医务所,抑或是安家的家庭医生。
安富什么也没解释,只让安知山跟着医生走。安知山一头雾水,可也懒得多问,便跟着医生做了几项检查,后被带到一间高级而冰冷的手术室样房间。
安知山环顾四周,起了戒备心,好在医生只是卷起他的袖子,指间夹着针管,要给他抽血。
医生拿了个抽血袋,500cc左右的容量,显然也不是要把他活活抽干。针管扎进去,他不怕痛,看热闹般看暗红的血流进管子,慢慢往血袋里注。
血袋并不很大,可注满还是要个三两分钟,医生给他掌心塞了只弹力球,要他不时捏着,好使血液流通。
他应了一声,看弹力球是个皮卡丘,倒是很可爱,只是亮黄色与这手术室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漫不经心地揉捏着皮卡丘,一路上只言片语地听着,差不多把安富此行的目的搞清楚了。
说来也好笑,郦港人穿西装戴怀表,必要时还能拎上一根文明棍,做派上很“古”,可却又存了颗想要活到无尽未来的心。
然而,人的身体只有一具,老了就是老了,器官倒是可以捡鲜嫩的来换,但代价太大,人体不一定承受得了。
于是,郦港富豪圈里暗暗流行起了换血。
有买血来换,也有从众多私生子中挑个不爱的过来当血包,定时定量供给双亲的。
从医理上来说,这行为首先是不会起作用,其次是直系亲属也不能直接输血。其原因是直系亲属血液相似度太高,输血可能会引起并发症,即是移植物抗宿主病。得病几率并不很高,可一旦得上,致死率却是高得惊人。
豪奢们不肯拿性命做赌,好在如今医学发达,血亲的血能通过辐照技术或离心机来提纯血浆,这样就避免了得病,他们得以大肆去信奉迷信。
至于有没有作用,反正抽的不是他们的血,何妨一试呢。
正当这时,血袋注满,是一袋摇曳而温热的暗红。
医生用棉签抵上针眼,想替他摁一会,可安知山低声说不用,自己摁着了。
他身体好,倒是不怕抽血,只是一想到自己的血要流进安富体内,他就觉着烦躁,隐隐还有些恶心。
——本来就对自己和安富流着相似的血而耿耿于怀了,何况现在要把他的血供给安富用?
安富觉得体内的血液有个总量,光输不抽很不好,仿佛有血管拥堵崩裂的风险。他执拗,医生解释不通,只好任他躺上一旁的座位,捋起袖子,也为他抽了一些。不多,200cc而已。
这200cc血是没用的,医生拎着血袋站起身,要去为接下来的输血做准备,顺带把这袋废血扔掉。
安知山见这里没了自己的事,就借故要走,可他还没起身,肩膀上忽然多了双宽厚的手,将他摁回座位上。
安富站在他身后,低下嘴唇,眼睛盯着医生手里那袋弃血,沉沉低笑说。
“丢掉多可惜?知山,老爸可不坑你一袋血,我们礼尚往来。”
顿了顿,他扬嗓。
“老李,来,把你拿着的血输给他。”
第77章 四月
这医院坐落郊区,平时没人来,装潢却丝毫不逊于任何大医院,甚至比之更好,其原因无非是背后有远洋撑腰。
医院没什么病人,入夜更是,何况大年夜。只走廊零星有几位医护走过,松松散散,连说带笑——几乎全是远洋员工的子女,这工作太好,清闲高薪,外来人抢不到,全便宜了远洋内部。
二楼走廊尽头有洗手间,紧挨着间私密手术室,如今门口斜楞楞摆着块“正在清扫”黄牌。安知山在里头,不知躲了多久了。
他比任何一次醉酒都吐得更厉害,不想吐,可反胃,输进去的血似乎刹那间就侵袭了全身,烧得每寸血管都在煎在熬,沸腾了又冷却,凝固得流不动。
等到吐都没东西可吐了,他趔趄着跌坐在洗手池下。背后靠着冷冰冰的瓷砖墙壁,头顶是半开的窗户,郦港隆冬也不见雪,自然冷不到哪去,只是凉风阵阵。
缓缓呼出一口气,他把头往后靠,累得什么都没法想,手却还在发抖,无意识地去攥手肘。抽血的针眼已经找不到了,输血的却被他生生揉搓成一大团云雾的青紫,是一场无能为力的堵截。
他很想来支烟,可隐隐知道不行,至于为什么不行,他头脑壅塞成一团团棉花,一时之间居然想不到。
唯一清明的是日期,安富走前冲他微笑,说输血这件事呢,多了也不好,下次就定在六月份吧。六月初,好不好?
他仿佛平白被判了死刑,接下来每一天都要数着日子,又仿佛在脖上套了绳索,不肯给个痛快,非要日渐收紧。
他活不下,死不成,空空地吊着,终于又半死不活了。
厕所里分明静得可怖,却又觉得好吵,他四下看看,发现噪音的来源是正在响铃的手机。不知道响了多久,已经有两通未接来电了。
接起来,流入一道不合时宜的活泼嗓音。
“小安同学,早上好啊!我们这边过年了,你那边过年吃不吃饺子呀?”
讲完,那声音回想一下,又犹豫着自我反驳道。
“嗯……不对,国外是不是不过年?”
安知山没出声,愣了很久才知道开心——电话那头是小鹿。
小鹿,他戒烟的原因,小鹿。
他很迟钝地微笑了,回道,没有。
陆青远在凌海,那是他触碰不到,安全而忙碌的另一个世界。
陆青很开心,所以不发觉他的异样,只是絮絮叨叨,讲起好多。
他说上两周早自习偷吃卷饼,真好吃,吃得脑袋都要埋课桌里,差点儿被班主任发现,还好后桌及时捅咕了他一下。他想都没想,瞬间把卷饼扔桌膛里去。他装着没事,捧起英语书看单词,结果老师点点他肩膀,抬头就见老师忍笑强作严肃,对他指了指嘴角。他后知后觉去揩,揩下一小块卷饼里的调味酱。前后左右憋笑憋得辛苦,后背肩膀都在抖,他能说什么呢?只好干笑两下,跟老师道歉,说下次一定不吃了。老师不为难他,临走却哼笑,揶揄他。对对对,下次不吃卷饼,吃肉夹馍——我说你一天天把学校当美食街呢!
笑声扩散到全班,他下课后走到哪儿,哪儿都笑嘻嘻,问他陆哥明早吃什么呀?
又讲子衿,期末了从学校拿回来四五张奖状,也不知道一年级小孩怎么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奖项。乐于助人奖,团结友爱奖,三好学生奖……居然还有打扫班级奖!子衿表面淡定,哼哼唧唧地说,这算什么呀,我想拿就全拿噜。其实乐得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跟小温在花店的时候,一直哼动漫主题曲,就那首什么什么猫的,哼得小温被她洗脑,也一直哼哼。
对,还有小温。前两天花店有人来找茬儿,不知道从哪儿捡了束招了虫子的西伯利亚,非说是我们店里出去的。小温跟福尔摩斯似的,跟那人据理力争,直接把那人辩得急赤白脸的,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走掉了。
还有还有……
讲好多,安知山静静地听,听着听着就收不住思绪,像要从水池里捞小鱼儿,快捞住又从指缝溜走。他总心神涣散,集中不了注意力。
回过神来,陆青已经沉默数秒,像自讨了没趣,讷讷问。你还在听吗?
他如梦初醒,心疼了。真舍不得冷落着小鹿,可又没法把话听清听懂。
他说在。小鹿苦笑,又问,你在干什么呢?
可他又走神,连两秒的专注力都没有。伤口好痒,像要生出虫豸,从里到外都腐烂掉,他挼搓着胳膊上血红如痣的针眼,神经质地反反复复。
不知过了多久,才把意识收复。随口扯谎,说在外面,快回家了。
安知山强撑着站起身,洗了把脸。水分明该是温的,这时候却忽然凉了,他意识到自己在发烧,烧得还不低。幸好本身就在医院,省得多跑了。
他落花流水,慢慢坐回窗下,揉搓着脸颊,想让自己清醒点。
他开口。小鹿,你多讲点家里的事好不好。我……
话语未断,窗外忽然炸起遥远的欢呼,有捧花样的火焰升空,碎成万千点流光溢彩的星子。
——对,午夜早过了。大年夜,过年了。
新的一年里,他往后望,窗格筛出琉璃的光彩映在他脸上,更将他衬成一缕苍白孤魂。
烟花如雨。
欢声一片中,他的声音是轻的,央求的。
……我想家了。
安知山连着发了三四天的高烧,怀里像卧了条火龙,睡得昼夜颠倒。
佣人们只负责照看吃喝,却是都不敢贸然过来关怀他。安冉倒是胆大,讪着脸皮来看了他两次,安知山费劲地扒开眼皮,一看是她,又闭上了。
安冉见他人高马大,实在不该一病就病到下不来床,不禁也有些着急,又拿陆青说事,要他好好养病,不然以后……
安知山恹恹翻了个白眼,翻过身去,连理都不理了。
病到第五天,安知山有点儿怕了。不是怕给他烧傻了,而是怕安富输给他的血不干净,惹了什么病上来。
他强撑着去医院检查,等单子的时候愈发地怕。要是真有什么病,怎么回去见陆青?即使陆青爱他,能全无顾虑,可他又有什么脸再去爱人家?
在医院长椅上浑浑噩噩等到下午,结果出来。他大松口气,幸好没事,只是发烧。
医生也说不出他是受凉还是怎样,只说兴许是输血导致的发热,这状况也常见,只是一烧就烧这么久的,很不常见。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反正没什么大毛病就行,能舍给他个全须全尾回去见陆青就好。
临走,医生犹犹豫豫,知道他是少东主,所以免不了多说两句。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心理问题,比方说失眠,心悸,不安?
他想都不想,说没有。扬长而去。
回到祖宅,他又断断续续烧了两三天,高热才渐渐退去。
也就是从这天起,他没法睡觉了。
症状还是当年那个症状,他早习惯了,驾轻就熟想去开点安眠药来吃,可安富见他能下地,就立刻一阵妖风似的,连说带笑将他再度裹挟到酒会欢场去了。
他又得喝酒,酒喝得太多,药就没法吃了。不光是安眠药,连带着那些能医他治他的药无不得避酒。
这些当然不能跟安富说,否则安富非但不会收手,反倒要变本加厉。
于是他就不吃药,索性熬着,反正之前病了二十来年也没能把他病死。他对现在的自己没什么要求,有灾可以,有病不成,吊着口气不死就算胜利。
这样到了入春,四月份,春和景明好时候。
今夜的酒场约在了晚上八点,还是七点来着,总之不是现在。安知山懒洋洋地坐在祖宅门口的台阶上,半闭着眼晒太阳,和风习习,他手里捏着块白糯糯的条状糕点,咬了一半,剩了一半。
远远听见有脚步声,他像只修炼被扰的千年狐狸似的,悠悠地抬眼去看,见到下车走来的安晓霖。
安晓霖依旧西装笔挺,步伐稳健。最近天热,他那浅灰的哔叽西服穿不住,便脱了挽在臂弯,连带着白衬衫也卷了袖口,可饶是如此,秾春时节,还是隐隐要发汗。
他满面春风,走到安知山身边,含笑刚要开口,却又忽然往后一躲,眉头大皱。
“你这是喝了多少?怎么大白天的还一身酒气!”
安知山被训了也不恼,抬起袖子,送到鼻端嗅了一下。将手肘搭在后头一级台阶,他往后一靠,不以为意,声音悠忽得像在哼歌:“没啊,我这刚换的衣服。”
“哼”,安晓霖坐到身旁,揪住他的领子,也凑上去纵了纵鼻子,而后一把搡开,嫌弃道,“换衣服也没用,你这是腌入味了。我说,你是觉得回郦港了没人管,才敢这么喝酒?不怕你那小男朋友回去找你的茬?”
安知山嗓音带笑,讲起话来满不在乎,并且仍然像在哼小曲儿。
“没事儿,他又不知道。”
见他这副显然不将人家放在心上的悠游做派,安晓霖啧了一声,倒是有点儿为他那远在凌海的小男朋友抱屈。可转念又想,安知山的确也就是这种人,和谁都玩,玩过就算,想来是在郦港玩野了心,结识新欢,就把凌海的那位给抛诸脑后了。
安晓霖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摇头叹气:“……你这可不太好。”
可安知山当真摇头晃脑地哼起歌来,似乎没听见安晓霖的话,也就作罢。
《天涯歌女》,老掉牙了,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听来的。
片刻无话,一阵微风掠地,将庄园里栽的什么海棠郁金香的香气全迎面吹了来。
安晓霖觉出心旷神怡,翘起二郎腿,从身边的糕点盒子里也捻了块出来,且吃且将下巴一抬,“园角种的什么花啊?粉红粉白还挺好看,以后在我们那边也种点儿。”
安知山撩眼一看,又闭眼:“不知道。”
安晓霖蹙眉,玩笑着奚落:“不是开花店的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安知山:“以前知道,现在不记得了。”
安晓霖当他胡扯:“这才多久就不记得了?哎,那你手里那半块点心呢?也忘吃了?”
安知山像是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半块,送到嘴边却又没食欲,起身走到不远处的金丝鸟笼旁,将糕点揪下来一点儿,摊在掌心喂鸟。
鸟是安冉送来的绣眼鸟,自打天气暖和,就被安知山养进了花园里的鸟笼中。他小时候,这鸟笼里小雀好多,莺声呖呖,总不缺动静。不过现在疏落下来了,只一只小青鸟,可倒也每天叽叽作响,很是啰嗦。
安晓霖闲着无聊,去翻糕点盒子,颇惊喜地笑了:“是陈意斋的燕窝糕啊。我小时候吃过几次,是我爸从郦港带的,后来就没吃过了。我爸说,当年这个叫……什么来着,哎,snow white在郦港这边的译名是……”
小鸟不吃燕窝糕,安知山去换桃酥,接得顺溜:“雪姑七友。”
安晓霖一哂:“对。什么破名……”
二人闲聊间,小鸟吃了一小块桃酥,安晓霖见那几只盒子里除了自己拿的,就只缺了一块燕窝糕,剩下的全都整整齐齐没动过,就知道安知山这货吃得比鸟还少。
既然没吃,那就说明五脏庙还没打发,过会儿也该饿了。掸了掸西裤上的糕点碎屑,安晓霖走过去,决定尽一尽老大哥的本分,请弟弟吃顿晚饭。
安知山说晚上得去赵家,安晓霖挑挑眉毛,说那有什么,他们那儿的厨师做饭我吃过,法餐做得跟英国菜一样,粤菜又跟没放盐似的,根本不好吃。走,反正现在时间还早,哥带你去吃点好的。
推脱不下,安知山只好直言说没食欲,安晓霖揽过他的肩,说我爸不许我回来,我为了过来看你,还跟他吵了一架呢。
安知山难能惊讶:“真的?”
安晓霖耸耸肩膀:“你就当真的听。走,吃饭去。”
餐厅是家法国餐厅,经理是安晓霖的朋友,二人一来就被引入天台卡座。
暖灯旖旎,气氛浪漫,不必侧目就能坐拥彭水湾夜景。二人入座,全暗暗为身边一同消受美景的不是恋人,而是倒霉催的堂兄弟而感到遗憾。
安晓霖随便点了几道,就将菜单递过去,谁知安知山更随便,干脆就只点了一份沙拉一碗汤。
安晓霖气笑了:“你要升仙啊?”
安知山心不在焉,捻玩着窗边花瓶里的酒红纽扣花:“差不多。”
安晓霖不跟他扯皮,自作主张给他多添了牛排和龙虾,等菜上来,又催促着他赶紧吃完。
安知山以种“你看着吧”的眼神瞟他一下,很听话地吃掉牛排,勉强咬了两口龙虾,然后在上甜品时霍然起身,冲去洗手间,全吐了个干净。
安晓霖愣了,而安知山洗了把脸,见怪不怪地回到座上。他拿起餐刀,用刀尖沾酱汁勾勒小王八,等大哥开口问话。
等待许久,安晓霖的怔仲成了狐疑,在安知山身上打量一圈。
“你怀孕了?”
安知山从善如流,把手放在腹部:“对,已经五个月了,从凌海走的那天怀上的。”
安晓霖:“……你少扯淡。”
安知山笑了,重新拾起餐刀:“那你还问。”
安晓霖这次沉默更久,目光忧虑地落在他身上。终于出口,皱眉轻声问:“你怎么回事?生病了?”
安知山困极了似的打个呵欠,摇头:“不算。没食欲而已,过段时间就好了。”
“你是不是……”安晓霖那眉头拧得愈发深,“是不是喝太多把胃喝坏了?”
有人关怀是挺好,可安知山却是没实话实讲。
刚才安晓霖说,他为了来找自己,还挨了大伯顿骂,这话恐怕不是假的。如今正值特殊时期,大伯和安富互不对付,斗得胶着,而他分明答应过把股权给大伯,却又被迫失约,大伯没计较已经是很大度了,可别奢望他能同意独生子去见仇家的儿子。
所以还是不说实话了,否则安晓霖听了也是白着急,帮不了也顾不上,空空落个自责罢了。
反正安知山是很擅长糊弄人的,张口就称自己这一阵子只是胃不好,已经找医生开过药了,不用担心。
闻言,安晓霖不疑有他,稍稍放了心,啰嗦起安知山怎么多病多灾的。还有,现在郦港气温都二十多度快三十了,亏你还穿得住这么厚的衣服,不嫌热吗?
安知山顺着玩笑,将前襟拢得更严实。
“嗯,我怕冷么。”
第78章 睡前服
安知山嘴里没真话,可安晓霖却是不讲假话,这次的确是专为这不省心堂弟回来的。
堂弟既是如此不靠谱,他这当哥哥的免不了就要为其多操心,最近除了处理远洋事务,就是来找安知山了。
然而安知山成天不是喝酒就是窝在庄园里,安晓霖可没他那酒量,便只好多去庄园。其间与安富迎面碰上几次,二人笑得稳当,二伯贤侄地称呼着,寒暄个没完没了,乍一看简直其乐融融。
来多几次,安晓霖觉出不对劲。
酒会往往是傍晚举办,夜半两三点散场,回到家洗澡上床,怎么也得四点多了。照理说年轻人贪觉,睡到中午十二点都常有,可不论他什么时候来找,安知山总醒着,不是在花园闲坐就是在喂那小青鸟,仿佛他真升了仙,吸风饮露过活着,既不吃饭,也不睡觉。
安晓霖纳罕,拿这事去问。
安知山平日太能胡侃,导致他轻飘飘说睡不着,安晓霖当他玩笑,并不相信。
可他是真睡不着,加上没法吃安眠药,那就更没法合眼。他自己是无所谓,活了二十来年,早把许多心理病中的拗口学名活成了日常习惯。
近来兴许太缺觉了,总闹头疼,疼得简直要避光。大白天扯住窗帘,闷在床上,他半梦半醒,翻身时手臂往前一捞,似乎捞住什么,臂弯间有若有似无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