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也潜入门诊大楼,悄无声息地上到三楼。门诊大楼没有恢复用电,走廊里仅仅有尽头窗户的一格天光,整个走廊像一口深深的井,不知羁押了多少幽魂。
三楼靠停车场的方向是一溜妇科诊室,从1排到15。姜也举着手枪,挨个进入诊室确认射击点。1不是,2也不是,角度都不对,和梦境里的相差太大。姜也继续往前走,进了12诊室,从窗户望下去,几乎正对地面停车场。应该差不多了,再往前走一间。
他正准备打开门,忽然听见外面有“咯……咯……”的声音。
有鬼来了。
姜也并不惊慌,贴着门细细听,那咯咯声停在门口不远处,似乎就是冲他来的。大概他之前就已经被这只鬼跟踪了,只是没有发觉。姜也放下安全箱,抽出别在后腰的制式手枪,深吸了一口气,蓦然开了门,脚步迅速左转,瞄准咯咯声的来源。
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间,姜也的眸子一缩,僵在了原地。
眼前满身鲜血的少女一寸寸扭过头,露出她苍白如天光的脸颊,还有一双黑得无比纯粹的眼眸。她的头发上还别着兔兔小发卡,是她最喜欢的一款,身上的JK又破又脏,裙子沾了泥泞的血污。她显然不是人了,甚至发不出人的嗓音。
“咯……咯……”
她向他走来,越走越快,脸上露出狰狞的凶狠表情。
最后,她像豹子般冲了过来。
疾风扑面,危机将至,姜也却下不了手。
她什么时候“活”过来的?在这所医院死去的人都会再回来么?然后从此被禁锢在这个禁区,在恐惧里彷徨?
悲哀是一层一层的纱,紧紧缠住姜也的心。
“别怕,”姜也轻声说,“哥陪你。”
在李妙妙迎面奔来的刹那间,姜也放下了手枪,闭上双眼。以前看电影的时候,主角发现自己的亲人变成怪物,即使含着泪,也总是能干净利落地爆了他们的头。可姜也做不到,他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妙妙的头颅碎在他眼前。如果到了世界末日,他宁愿变成怪物哥哥,和怪物妹妹相依为命。他静静地想,没关系,就让别人来爆他们的头好了。
他放弃了抵抗,从容等死,等待着她的利齿嵌进他的身体。可是凛冽的风从耳边掠过,料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李妙妙从他身侧擦肩而过,扑向他的身后。
姜也讶然回头,眼见李妙妙用手刀斩断了一具女尸的颈骨,把那尸体的头颅揪下来。鲜血喷了她满头满脸,她眼也不眨,睫毛上带着刺目的红,仿佛是血画作的鲜艳眼影。方薇薇——护士小姐走脱的病人——满脸怨毒地瞪着姜也,发现自己“复仇”失败,扭曲着脸在李妙妙手里哭泣。
李妙妙提着这哭泣的头颅,把它交给姜也。
“哥……哥……”
姜也怔在原地。原来她不是在咯咯怪叫,她是在喊他。
她艰难地说着话:“我……不……怕……了。”
姜也望着她脏兮兮的脸颊,一滴泪划过脸颊,喉咙像被石头堵住了,说不出话。
“我……不……怕……了,”她看见他落泪,有些惊慌失措,吃力地重复,“我……能……帮……你。”
姜也沉默地抚上她的发顶,微红的眼眶泄露他失而复得的喜悦。原来靳非泽没有骗他,他不知道靳非泽用了什么办法,总而言之,妙妙回到了他身边。李妙妙低着头,乖乖让她哥摸她的头。姜也的眼睛酸酸的,纵然习惯了面对血淋淋的变故,习惯了心硬如铁地去战斗,他也忍不住想要落泪。
“妙妙,”姜也问,“你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一样了?”
李妙妙认真想了想,说:“心里、少了、东西。”
“什么意思?”姜也蹙眉,“心脏不舒服?”
李妙妙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说,干脆闭上了嘴,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姜也。
姜也慢慢明白了一点儿,李妙妙的意思或许是她的情感有了变化,靳非泽变成凶祟以后成了没有感情的怪物,甚至不再在乎他曾经奋力拯救的母亲。
当然,这点存疑。事实上姜也猜测他一直在不自觉地逃避,他这么做很有可能是他内心深处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自我折磨,下意识启用的自我保护机制。只要屏蔽自己的情感,就能够不再痛苦。
李妙妙的情况和他差不多,虽然还保有着亲情,但恐怕其他情感所剩无几了。
姜也摸了摸她的脑袋瓜,说:“跟紧我。”
李妙妙用力点了点头。
地面停车场设置好的录音已经开始播放了,事不宜迟,姜也进入13诊室,把一张桌子推到窗前,打开安全箱,在桌上搭好可调两脚架和狙击枪。这把枪是巴雷特M82A1重型狙击枪,通体漆黑,枪身冰凉,握在手里仿佛握着死神的手掌。姜也听过这款枪,它不仅能狙杀人,还能狙击轻型装甲。神梦结社给他这把枪,估计是考虑到施医生表面皮肤的坚硬程度。
现在问题来了,姜也完全不知道怎么使用狙击枪。他摸了摸巴雷特的枪口制动器、机械瞄具和特种橡胶肩托垫。他回忆了一下电影里面的士兵用枪的姿势,又搬来一张桌子,和前面的桌子并在一起,然后趴在桌上,肩膀抵住托垫,一手握住枪托,一手摸住扳机。
冥冥中似乎有了一种感觉,仿佛很多年前他曾经无数次使用过类似的枪械,所有动作都如行云流水,他自然而然地调整好了瞄准镜。
太熟练了,熟练到姜也不相信此刻此地这个射击的人是他自己。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完全复制江燃的动作?
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思考,他到底是谁?
停车场里的手机早已开始播放录音,起码得有二十分钟了,姜也没有等到施医生的影子。支着身体的手肘保持了太久的静止,肌肉开始酸痛。李妙妙倒是毫无压力,像个人工制成的娃娃一样杵在他身边,这二十分钟以来一动不动。
计划失败了。姜也想,录音的声音太小了么?可是他明明记得,监控录像里的靳非泽不过跳了支舞,就把施医生引过来了。恐怕是神傩舞有些特殊的作用,这些家传的绝学手艺都有不为人知的道理。
必须换个计划,姜也思忖着,忽然听见录音戛然而止。姜也抬起头,透过瞄准镜观察停车场,眸子蓦然一缩。
是靳非泽,那个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停车场,还踩烂了姜也的手机。
考生们抖抖索索地围在不远处,举着枪瞄准周围,生怕哪个斜刺里窜出来可怕的怪物。
姜也拿起对讲机,厉声问:“靳非泽,你干什么?”
“小也,你真笨。”靳非泽戴上了金色的面具,“只有我能引她出来,我们是母子啊。”
姜也看他茕茕立在天光下,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你要做什么?”
“妈妈最喜欢看我跳舞。”
姜也神色一凛,“你疯了!?”
靳家的神傩舞是驱邪的神舞,虽然不知道它驱邪的原理,但用脚趾头也知道,一个凶祟绝不能跳这种舞。更何况,八年前他就是因为跳神傩舞激怒了施医生,被开膛破肚,差点死在这里。从前的施医生喜欢他的舞,现在的怪物施医生厌恶他的舞。
靳非泽自顾自地说:“好多年没跳了,有点忘记舞步了。你会喜欢看我跳舞么?”
“靳非泽,”姜也一字一句道,“你不要乱来。”
“小也,我的命交给你了。”靳非泽对他的警告充耳不闻,这个混蛋向来是这样任性妄为,不听指挥,胆大包天。靳非泽轻轻笑道:“要保护好我哦。”
他开始跳那支舞了,依旧是八年前的《太子驱邪》。幼时的面具太小,只能扣在额上,可金色的神面反射着日光,更衬得他肌肤雪白,熠熠生辉。他在天心下起舞,手里虚虚握拳,仿佛举着一把凛冽的长剑。劈砍、突刺……他的动作干脆利落,神圣庄严。四周一片寂静,似乎比起舞前要更静了。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涌动着,像蛇虫潜伏在阴影里焦躁地耸动。
住院大楼的灯光忽然一层层地熄灭,从上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顶楼奔了下来。考生们大惊失色,纷纷寻找掩体准备射击。
大厅顶棚下爬出了一个漆黑的怪物,她金色眼眸眨也不眨地望着远处的靳非泽,嘶哑的声音呼喊着:“阿泽……停下……不要跳那支舞……”
靳非泽充耳不闻,舞步绕着中心旋转。
姜也注意到,他每走一步,就在水泥地上留下星点的血迹,那血仿佛星星梅花,在他足下鲜艳地盛放。姜也眉头紧蹙,目光追着他的身影,却又看不出他哪里受了伤,哪里在流血?
施医生额心的脓包颤抖了起来,一派要破裂的样子。姜也迅速待命,准心瞄准她的额头。
“阿泽……停下!”
脓包在狂抖,却没有张开裂缝。姜也额头大汗淋漓,心里默念着快开快开。施医生朝靳非泽冲过去了,虎豹一样不可抵挡。明岳和庄知月率先开始射击,可施医生的速度太快,在普通人眼里是急速闪现的几个朦胧幻影,每一枪都打空,甚至没有伤到她的边角。其他考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呼吸之后,她就到了靳非泽眼前。
“靳非泽!快跑!”姜也大声喊。
靳非泽竟没有动,按照他的速度,他本可以轻松躲过施医生的撞击。等等,姜也忽然明白了,出血的是他的脚底,鲜血多到浸过鞋帮,滴在地上。这就是他跳神傩舞的代价,他的脚很可能几乎废了。
靳非泽被当胸撞了出去,仿佛被重型炮弹击中,靳非泽的胸腹碎裂开,鲜血迸射。太痛了,脚上的伤相比于胸前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许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疼痛,痛入骨髓和魂魄。活着真没意思,他想,他为什么要陪姜也做这种自找苦吃的事?
第二次撞击紧接其后,这一次他深深嵌入了围墙的砖壁。肋骨碎了,其他地方的骨骼也岌岌可危,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他虽然是凶祟,但还没有到他妈那种程度。再撞一次他就要散架了,没有人能帮他抵挡。考生们徒劳无功地射击着,施医生的表皮厚如钢甲,子弹射进去她半点儿反应也没有。张嶷急得团团转,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施医生暴怒地咆哮,伏低身体,准备再一次撞击。
她额心的脓包活跃地鼓动着,可依旧没有裂开。
姜也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攥紧了枪托。
不能再等了。
在施医生猛然暴起的瞬间,姜也瞄准她的额头,发射了一枚水银子弹。子弹爆裂在施医生跟前,打碎了一台小汽车的前挡风玻璃。狙击枪太难用了,今天的风挺大,姜也不知道怎么估算风速调整角度。
张嶷吼道:“姜也你的枪法真他妈好!”
他试图跑过去拉靳非泽,但是施医生离得太近了,他实在没办法。就在他绝望的时候,施医生把头扭向了姜也的方向。水银子弹没有打中她,但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一瞬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从天而降,仿佛沉重的山头压在心间。施医生歪着脖子注视着姜也,脓包越来越活跃。
她在打量他。
姜也镇定地说:“妙妙,跑。”
李妙妙不听,“我、不。”
“听话,”姜也道,“去找靳非泽他们。”
李妙妙仍不动。
“李妙妙,”姜也咬牙道,“听话!”
李妙妙看了他一眼,从窗户翻了下去。与此同时,施医生也朝姜也过来了。姜也拿出手枪,迎着施医生趴在墙面上的脸庞连续射击。朱砂子弹无法突破她的面甲,她蜘蛛一样快速爬动,逼近姜也。仅仅眨眼之间,她爬上了三楼窗户。她没有立刻攻击,而是蹲立在窗台上,一双癫狂的眼眸注视着姜也。
姜也抱起狙击枪后退了几步,心头发寒。施医生不太对劲,她原本是个疯子,现在却有种沁人心脾的恐怖。
她开了口,用一种无法描述的怪异嗓音和语调,仿佛不是人说人话,而是怪物牙牙学语。
她说:“江——燃——”
姜也蓦然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怪物。说话的是施医生,还是那个藏在背后的神明?
李妙妙忽然从窗后闪出来,跃上怪物的肩颈狠狠咬住她的脸颊。她的脸颊太过坚硬,李妙妙的白牙同时崩断。李妙妙松了口,攥住拳头,狠狠砸在怪物的脓包上。怪物那坚硬如铁甲的眼睑竟然裂开了数道裂纹,可还没等她使出第二击,怪物已经把她扒了下来,抡锤似的把她撞在墙上。李妙妙的脑袋在诊室的白墙上击出一个大洞,她顷刻间软倒在地。
姜也目眦欲裂,“妙妙!”
就在此刻,满是裂纹的眼睑动了动,脓包猛然崩裂开。蜘蛛网一般的裂隙从中间打开,好似云层被电光击开了缝儿。那第三只眼即将现身,有什么东西正透过那诡异的眼球注视姜也。姜也想要举起狙击枪,手脚却不听使唤,肢体里好像灌了棉花,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倏忽间,他想起了刘蓓的警告——绝不能注视第三只眼!
他想要闭上眼,不与那只眼睛对视。可是眼皮也不受控制了,他就这么大睁着眼睛,直瞪瞪地盯着那只即将露出的眼球。
冥冥之中,他感受到周身萦绕着无数漆黑的巨影。那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恐怖,那些东西随着眼睛的张开而现身,他只能用余光瞥见祂的一角。他的脑海中莫名其妙多了一种猜测,祂是无形的,无法接触,只能通过梦境窥探。而祂要影响人,也只能入侵人的梦境。所以医院的病人总是在梦里见到祂,却从未在真实世界看到过祂。
可是现在,无形的屏障被第三只眼打破了,祂即将碰触到姜也本身。
皮肤上突然有一种麻麻痒痒的的感觉,似乎有虫子爬上了他的脸庞。他的眼前忽然多了许多细小的蠕动的黑点,一层层叠加在一起,遮住他的眼前。于是,好似天黑了下来,他看不见了,神的目光离他而去。
有人在他的后背写字,“我帮你。”
有种独特的药香味传来,他猛然反应过来,是那苗寨的考生。
姜也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那股恐怖从他的肢体里鸣金收兵。
“快,蚁要死了。”
蠕动的黑点在一层层剥落,光又将摄入姜也的眼眸。姜也举起狙击枪,可他什么也看不见,他该朝哪里射击?
“保持这个角度,瞄准那只眼睛。”
他猛然想起江燃的自言自语。
这一刻,姜也明白了,江燃不是在同自己说话,他是在叮嘱姜也。
姜也回忆着江燃握枪的姿势,枪管抬起的角度,动作自然地在他的肢体上发生,他浑身的骨骼像精密的机械一般运转,手指在肌肉的记忆下自动扣下扳机。枪管爆出烟花般的烈焰,水银子弹飞入第三只眼。刺蚁完全剥落,姜也恢复视觉的同时,听见施医生的哀嚎。
那些萦绕着姜也的黑影,顷刻间消失无踪。
施医生从窗台上跌了下去,砸在停车场的花坛里。额头的脓包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漆黑的血洞。水银把她的脑袋腐蚀了一大片,一种逼人的恶臭洇散在空气里。姜也迅速收了枪,先扶起地上的李妙妙。她猫叫似的喊了声“哥”,又晕了过去。姜也把她背起来,赶下楼。
花坛里,施医生那双金色的眼眸已经暗淡了,好像一盏灯只剩下最后一点油。她的目光缓缓投向姜也,丑陋的脸庞裂出一个凄惨的笑容。
“江燃,是你吗?”
姜也一惊,蹲下身问:“施阿姨?”
她似乎恢复了神智,像是回光返照。
“我……我怎么在这里?”施曼筝露出迷茫的神色,“江燃……你遵守了诺言吗?”
姜也心里有一大堆疑问亟待开口,施医生很可能是这世上唯一能给他答案的人。他正要开口,却又沉默了,扭头朝塑料棚跑去。
靳非泽受伤很严重,张嶷把他搁在横椅上,给他脱了鞋,他的双脚血红一片,脚底多了许多又细又深的口子。他刚刚仿佛不是踩在水泥地上起舞,而是踩在刀尖上。张嶷啧啧惊叹,这就是凶祟跳神傩舞的惩罚,是他的祖宗先人施加的诅咒,这小子竟然能忍着痛跳这么久。姜也看了也心惊,但见他还不至于断气,便把李妙妙放在横椅上,快速擦干净他沾了血的脸,把他抱起来,朝花坛跑过去。
“你干什么?”靳非泽被弄疼了,非常不满。
“看你妈妈最后一眼。”
靳非泽没法儿动,徒劳地抗议:“我不要。”
“你听话。”姜也道,“最后一面,不要再躲了。”
靳非泽定定望着他,不再说话,任由他把自己抱去了花坛。
姜也赶到了施医生跟前,小心翼翼放下靳非泽。施医生茫然地伸出手,漆黑的长指拂过靳非泽苍白的脸庞。
“施医生,靳非泽来了。”姜也低声说。
她热泪盈眶,“阿泽……”
“是他,他长大了,十八岁了。”姜也道。
靳非泽看了他一眼,又垂目望向施医生,没有说话。
“你受伤了,是因为我吗?”施医生流着泪问,“阿泽……对不起……”
“没关系,”靳非泽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在意。”
这家伙的态度太散漫,根本不像个即将痛失母亲的孩子。姜也快速补救,“他的意思是,他不会怪您。”
施医生轻轻问:“你过得好吗?”
靳非泽幽幽道:“什么样的生活算好呢?或许死了也不错,妈妈,你要过上好日子了,可我还要留在这儿受苦。”
施医生露出疑惑的神色,姜也揪了一下靳非泽手心,替他道:“他很好,他考上首都大学了,是我们学校第一名。”
施医生的目光转向姜也,那双寂静的眼眸不再癫狂,像星夜里最后一盏小灯,平静安详。
“你不是江燃,”她的眼眸迸发出最后的神采,“你是25号。”
姜也心中一震,强自镇定地问道:“施阿姨,我有问题想问您。江燃,是我的父亲么?”
施医生轻轻摇了摇头,“不,你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很多年前,江燃找到我,说能够支持我的科研项目,只要我帮他培育一个小孩。他说的培育,不是普通的试管婴儿、基因编辑,而是从他身上提取一个单细胞,复制他的所有遗传物质,做成胚胎,植入人造子宫。”
姜也微微一怔,“克隆?”
“没错,孩子,你是江燃的复制人。”施医生道。
姜也愣在当场。
“但……并不是一比一的完全复制。”施医生回忆道,“他还让我提取了太岁肉的基因链码,依此编辑你的非编码DNA。非编码DNA不会影响你的蛋白质编码,不会影响你的生物性状,但它们占据着大部分基因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意思是,你有一段基因链和太岁……那种东西……一模一样!你的表面是人,可你的基因深处并非如此……我实验了很久……从1号,到24号,他统统不满意,统统销毁,直到你……你是唯一成功的实验体……”
“为什么要这么做?”姜也追问,“和太岁的基因一样,我会怎么样?”
“共振……你会和祂共振……”
她的话说得太多,越发有气无力。姜也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
靳非泽静静看着她,什么表情也没有。他这样的反应已经非常反常,他极度讨厌脏东西臭东西和丑东西,施医生已经变成了个可怕的怪物,他竟然能盯着她看这么久。
“来不及解释了,我对不起你们两个孩子,把你们带到这个世界,却无法保护你们。”施医生流着泪,把靳非泽和姜也的手握在一起,“我不知道你们经历了什么……也没办法帮助你们走下去……你们会在这里,就意味着你们已经进入了那些东西的视野。孩子,求你们答应我,互相扶持,不要放弃,绝对、绝对不要被那种东西吞噬。”
她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靳非泽,细长的手指留恋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阿泽,对不起。”
她阖上双目,手一松,往下落去。靳非泽下意识抬起手,接住了她冰冷的畸形大手。她的骨刺刺穿了靳非泽的掌心,鲜血淋漓地往下流淌。靳非泽好似不会痛似的,一动不动。
真奇怪,明明选择了成为没有感情的凶祟,为什么胸口的位置还是那么痛?靳非泽抚上胸膛,摸了满手血。之前被妈妈撞得浑身没有好肉,他分不清是伤口疼,还是身体深处在疼。
好疼啊,好疼啊。他想。
心里有一个破洞,呼呼冒着风,他难受得俯下身子,狠狠喘着气。
姜也蹙着眉抚上他肩头,“你还好吗?”
靳非泽摇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神色间有说不出的茫然,好像一个迷失在街头的小孩儿。姜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他手上的伤绝不能这么晾着,姜也想帮他处理,他忽然把姜也按在胸口,硬梆梆的胸膛把姜也的鼻子撞得生疼。
“你做什么?”姜也下意识要挣扎。
“不要动,姜也,”靳非泽皱着眉头说,“我的心好空,你快帮我填满。我讨厌这种感觉,你快帮我。”
姜也不动了,静静由他抱着。
“靳非泽,”姜也轻声说,“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
“因为你在难过。”
第63章 把她埋了
医院深处传来爆破声,张嶷的电话响了,沈铎说他们已经找到了入口,让所有人原地等候救援。正午的太阳光很烈,不知道是不是太岁的缘故,施医生的尸体越来越臭了。
姜也把靳非泽抱回塑料棚底下的横椅,让张嶷继续给他包扎伤口。被靳非泽威胁过来的五个考生也零零散散聚在旁边,他们对靳非泽仍然心有余悸,和靳非泽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
姜也思考了半晌,站起身带他们走到僻静处,道:“各位,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们。”
几个考生对视一眼,庄知月问:“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靳美美就是靳家那个小疯子靳非泽?其实你不用说,我们早就发现了,他太不对劲了。”
姜也蹙眉道:“抱歉。”
“话说,”其中一个考生问,“那个怪物不会是他妈吧?”
另一个男生道:“操,我看过他家的818,院长小三和沈老师是同门,那小三读书的时候就和院长搞在一块儿了。他们这破事儿整个学院高层都知道,但是院长毕竟是院长,没人敢提。”
“行了,人家的家事,别到处胡说。”庄知月对姜也道,“有什么事,直说吧。你帮了我男朋友,能帮的我一定帮。”
姜也郑重地说道:“多谢。”
另一边,张嶷正给靳非泽包扎着,忽然感受到一股炽烈的目光,像有一团火烧在他的后脑勺。他转头一看,便见本来躺在横椅上的李妙妙醒了,目光灼灼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