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参加葬礼的人都站在外头,等着进去上香。祠堂外人头攒动,来的都是业内人士,估计是像学院这样,派个代表来慰问。人群里有个戴着黑色毛线帽的,看着很眼熟,那人转过头来,原来是张嶷。他瞧见姜也,眼睛一亮,拼命挥手。
“老弟你也来了?”张嶷气喘吁吁地挤过来,“我记得代表学院来的是沈老师啊?”
“我加入了沈老师的课题组。”姜也解释。
张嶷为他默哀三秒钟,说:“我代表天师府来的,进来就挨了一顿训,说我的形象对死者不敬,差点把我头发剃了。真气人,吴家都是些老古董。”
张嶷又去和靳非泽他们打招呼,转眼就对上李妙妙直勾勾的眼神。李妙妙瞧着他,黑黝黝的眼睛发着光,隐隐听得见吸口水的声音。
“哥们儿,我打小招鬼惦记,”张嶷干笑着拉姜也,“我看小妹是惦记上我了。”
姜也蹙眉,“妙妙。”
李妙妙依依不舍地挪开眼,还拉下口罩擦了擦口水。
轮到姜也进去祭拜了,他捻了香,跨进祠堂,上前插进香炉,抬头不经意一看,眼神滞了几秒。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小声跟靳非泽说:“看牌位上的照片。”
靳非泽上了香,退回来,低声笑道:“有点意思。”
照片上那些人,有几个昨晚姜也在那些听戏的人里面见过。
姜也问庄知月:“你姑婆家昨天凌晨是不是请人去古戏台唱了戏?”
“谁家半夜唱戏,没啊。”庄知月一脸懵。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游走到心头,姜也整个人如坠冰窟。
没人唱戏,那昨晚他和靳非泽看到的是什么?
幸好昨晚把靳非泽叫起来陪他,要是他一个人出门,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对了,他还照了张照片来着。姜也掏出手机,调出照片。放大,再放大,仔细看那些人脸,此时才蓦然发现他们全部翻着眼白,根本不是活人的模样。正端详着,周围忽然议论纷纷,小孩儿们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调老高,几乎要掀翻屋顶。
姜也抬起眼,只见牌位上的相片都变了,方才还慈眉善目的人像此刻全都翻着眼白,无比狰狞。
吴家把宾客全部请出祠堂,封门闭户,单留沈铎和张嶷在里面。
吴家祠堂是汉式建筑,有马头墙,还有深深的回廊,木头有种陈腐的臭味,尽头似积压着数千年的阴馊。姜也和靳非泽几人站在滴水檐下等,听到里面传出张嶷的诵经声。又有吴家人搬来一桶朱砂,门扉打开的间隙,姜也看见张嶷正在以血画符,那些灵牌的相片上都被血字黄符掩住了脸。
等沈铎和张嶷出来,已经是大中午。今天没太阳,天气阴阴的,好像要压到人们的头顶。山林里的浓雾仍未散去,村寨像个雾中牢笼。
陈嘉问:“怎么回事?”
沈铎脸色凝重,“吴家不肯跟我细说,躲躲闪闪的,他们老姑婆死得有点问题,不知道是先人作祟,还是家族遭到了诅咒,居然没上报。他们不上报,问题很大,我们没带装备,此地不宜久留。”
张嶷嗦着流血的手指头,说:“这家人肯定有问题。他们的先人全部死不瞑目,朱砂画符都合不上眼,还得用我的童子血。”
姜也后背如针扎,有种被窥视的感觉,回头一看,见一个吴家人遥遥站在回廊里,斜着眼睛往他们这儿看,表面上在扫地,其实在监视他们。
“不行,”沈铎看着自己一大帮学生,心情沉重,“陈嘉路茵都是搞理论的,没有实战经验,小也和张嶷虽然见过世面,但是刚刚入学,不宜冒险。”更何况还没有装备,沈铎慎重考虑了下,道,“还是先撤吧,正好人齐了,又是大中午,阳气旺,我们现在就走。”
又问庄知月:“你跟不跟我们一起?你算半个吴家人,如果吴家受到了诅咒,老师建议你跟我们一起离开。”
庄知月平常不怎么来吴家走动,毕竟吴家住得实在太偏了,她妈也不常回来,说吴家对女儿不好。原本就没什么感情,这下看大家严阵以待的模样,她点头道:“我也走。幸好我爸妈没来,他们都不是道上人,要来了真麻烦。”
沈铎说走,就是立刻动身,连行李都不收拾了。大家证件都随身带在身上,那些衣服什么的不拿就不拿吧。只有靳非泽脸色阴郁,因为他的山楂糕还在木楼里。姜也觉得吴家人肯定会来拦,谁知他们出了祠堂,沿着石板路七拐八绕,直到走上风雨桥,也没人来说不能走。姜也觉得不对劲,不住回头看,竟也没有吴家人跟着。
大家到了村寨门楼,忽见许多寨民挤在那门口,其中也有觉察到不对劲想要离寨的宾客,个个都是脸露惊慌,不知所措的样子。沈铎去问了问,回来说:“早上去赶集的人都没有回来,刚刚出寨的人也都联系不上了。”
“什么意思?”陈嘉有些慌了。
姜也凝眉远眺,门楼建在两山夹道之中,浓雾横亘在寨门口的山道,高耸的树影被雾气掩着,影影幢幢,张牙舞爪。
他说:“雾有古怪。”
恐怕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路茵倒还保持着镇定,说:“沈老师,打电话给学院吧,晚了恐怕电话都打不上了。”
沈铎转身去打电话,信号已经不太好了,听筒里的人声断断续续的。
“派直升机来接我们撤离!”
“雾天能见视野差,不能起降。”
“那就给我装备!FM、狙击枪、手榴弹、C4炸药,什么都好,想办法给我送过来!”
“大雾天气,没有适合的运输工具。”
“空投!空投不行吗?”
接线员道:“吴家侗寨建在山里,雾天,飞行有撞山危险。”
沈铎沉声道:“告诉你的领导,现在不给我空投,那你就只能等着我们的死讯了。我们这里有一个学院老师,六个学生,还有一个高中生,我们八个人的生死掌握在你的手里。”
接线员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吧,沈老师,申请到一架直升飞机,注意,只有一架,需要什么一次性说完。另外,需要作战人员吗?”
“当然需要,越多越好……不,”沈铎捏了捏眉心,“人数无所谓,能力越强越好,最好有相关作战经验,存活率高。”
“空投时间在三小时后,请注意空投的荧光火焰标记。”
大家原地等待,沈铎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离队,有人想上厕所,沈铎让他直接尿池塘里。
有个宾客过来和他们攀谈,“我是陕西焦家的,真是点背,头一回来湘西就碰上这种事儿。”他给沈铎几人发名片,一人一张,姜也看见名片上写着他的大名——焦大禧。
焦大禧搓着手蹭到靳非泽边上,“小同学,听说你是靳老太爷的孙子。哎呀,真是一表人才啊。我有个侄女今年读大一,和你一样的年纪,有机会认识认识,一块儿吃个饭。”
这人估计消息不太灵通,居然上赶着给靳非泽做媒。当然,也许是看中靳家家大业大,让人家跳火坑也不介意。
靳非泽笑起来,幽幽睨了姜也一眼,说:“好啊,等出去了一起吃饭。”
焦大禧喜滋滋地点头,背着手又去找沈铎说话。
靳非泽看姜也没有半点儿表示,颇为不满地捏他的脸,“有人想把女儿嫁给我,你不吃醋吗?”
姜也很淡定,“老太爷不会同意的。”
不过,姜也向来是个感情匮乏的人,很少喜欢什么人,也很少讨厌什么人,可他一见焦大禧,就觉得这人怪不顺眼的。姜也想了想,一定是因为焦大禧贼眉鼠眼,面目可憎,他才这么讨厌他。
雾气不散,反倒越来越浓,寨子里的能见度也降低了许多。原以为人多能壮胆,没想到恐惧会传染,每个人的恐惧层层叠加,气氛像铁一样沉重,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渐渐有宾客等不住了,越发焦躁,想要离开。有个一身肌肉的大汉脾气暴躁,硬要出去,众人劝不住,眼见他打开寨门,就要踏进雾气里。
“这位大哥,”姜也忽然站起身,“能不能在你身上放个定位器?”
大汉回头觑了他一眼,问:“放定位器干嘛?”
“如果你安全离开,我们也走。”
“你说得还挺直白,咋的,把我当探路的了呗。”
“抱歉,”姜也问,“可以吗?”
“……”大汉无语半晌,不耐烦道,“行行行,快拿来。”
姜也向靳非泽伸出手。
这个变态肯定带了那种东西。
“小也,你好了解我啊。”靳非泽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定位器交给他,他又给了大汉。
大汉拿着那定位器打量来打量去,嘟囔道:“你哪买的定位器?长得怎么这么像跳DAN?”
姜也:“……”
大汉把定位器揣进裤兜,背上行李包,跨上摩托车。大家围在门楼底下,目送他骑车没入那深深的白雾里。姜也拿起靳非泽的手机,看地图上的红点缓慢地移动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红点依旧向前挪动,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围观的人都乏了,有的坐下来休息,有的看红点稳步移动,觉得没什么风险,跃跃欲试,想往浓雾里去。
“快看,空投!”陈嘉忽然低声喊。
几个人仰起头,果然见外边不远处有耀眼的荧光从空中坠落,落入迷雾的层层密林之中,一下就消失了踪迹。
陈嘉抱怨:“这投得也太不准了,难道我们要出寨去找空投?”
“先不要轻举妄动,看看红点出去了没有。”沈铎道。
姜也低头看,忽然一惊。红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移动,定在原地,又过了几秒钟,红点动了,方向却变了,它不再往前,而是疯了似的迅速往回跑。
陈嘉说:“快快快,开寨门,那个大哥要回来了,跑这么快,肯定是被什么东西追着。”
“不对。”姜也盯着地图道。
侗寨修在山坳子里,要出去必然要走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可如今这红点呈一条直线快速向侗寨逼近。摩托车怎么可能可以翻山越岭,就算是人也不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姜也头皮发麻,喊道:“关寨门!”
晚了一步,寨民这时已经把门给打开了,地图上的红点在几分钟之内就逼近到百米内的距离。门口的寨民看见浓雾里出现了一个急速爬行的人影,不用姜也说,他们也感受到了古怪,纷纷推门,要把门关上。可那人影实在太快了,眨眼间就逼近到门前,大伙儿都看见他浑身鲜血,脸膛只剩下半边,另一半郎当吊着碎肉,赫然是那死不瞑目的大汉。
寨民们惊呼着四散逃离,眼看大汉的尸身要冲进来,李妙妙目露凶光,蓄势待发。迷雾里忽然传来一声枪响,大汉的脑壳破了瓢,被打得稀巴烂,无头苍蝇似的撞上了门楼子的高墙。
雾里又出现许多爬行的人影,大伙儿回过神,连忙要关门,林中传出人声:“慢点!别关门!”
这声音是霍昂!
姜也把住门,厉声道:“不能关。”
“你疯了,外面都是鬼,你等着被吃啊!”焦大禧破口大骂。
沈铎也赶上来,把想关门的人都推开,别着门大喊:“霍昂,跑快点!”
霍昂跑出了雾气,背上背着军绿色的大包,两肩都挎着武器袋,跑得浑身汗水淋漓,身上还沾了黑漆漆的血迹。他身后,无数爬行的影子耸动着快速逼近,枯草低伏,势如雷电。沈铎把门合成窄窄一条缝隙,伸出手道:“丢袋子!快跑!”
“丢个屁!”
这装备是霍昂排除万难带过来,他说什么也不肯丢。
有个爬行的怪物即将够上他的后背,姜也忽然冲了出去,张嶷他们急得大叫,靳非泽的脸色也沉了几分。姜也爆发力强,速度极快,闪电似的冲到霍昂身边,一个飞脚把那怪物照着脸踹出了半米远。他接过霍昂的武器袋,和霍昂一起冲回村寨。沈铎和张嶷眼疾手快,他们一进门,两人就同时闭上两边寨门,架上横木。外面的东西撞到门上,咚咚直响,听得人心惊胆战。
姜也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喘气,靳非泽递给他一瓶水。
靳非泽看着他喝水,说:“我不喜欢你多管闲事。”
姜也嗯了一声,咕咚咕咚喝水。水滴滑过他上下耸动的喉结,有种性感的味道。
靳非泽盯着他白皙的脖颈子,幽幽道,“管我就好,不要管别人。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听话?”
姜也看了他一眼,放下水,道:“我救了霍昂,下次妙妙遇到危险,霍昂就会救她。如果你遇到危险,霍昂也会救你。靳非泽,做人不能太自私。”
靳非泽歪了歪头,问:“所以你救他,是为了让他救我。他凭什么救我……啊,因为我是你的爱人,对么?”
姜也:“……”
他本意是告诉靳非泽要互帮互助,不要只顾自己,谁知道这人会这么想。
靳非泽脸上乌云散尽,一双潋滟的眼眸水波似的眨呀眨,“小也,你真的好爱我。”
姜也:“……”
另一边,霍昂完全脱力,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身上热气蒸腾。
“怎么是你?”沈铎蹙眉。
“你还问,”霍昂气不打一处来,“我本来在休假,心想吃个热干面,忽然有一架直升飞机把我拉上去,说什么你们身陷险境,要我天降神兵。什么神兵,飞机上就我一个作战人员,我还想问呢,人二话不说把我给踹了下来。姓沈的,肯定又是你坑我。”
沈铎扶了扶额,说:“不是我。我只是说我需要一个有作战经验,存活率高,能力强的人。”
霍昂气道:“那不就是我吗!?”
焦大禧搓着手走上前,道:“沈老师,你们这么多武器,能分一点给我们吧?”
姜也脸色微沉,说实话,按照同舟共济的道理是该分点给他们,但霍昂背来的弹药并不多,他们自己八个人分配就很有限,而且面对未知的鬼怪,人的精神很容易崩溃,一旦精神失控,这些人又拥有武器,危险系数会大大增加。
“抱歉,”沈铎道,“学院有规定,你们不能持枪。”
“非常时期非常处理……”焦大禧不满道,“现在的情况多危险你们也看到了,难道你们只管自己,我们的死活就不管了?沈老师,亏你还是人民教师。”
霍昂怒气上头,正要摸枪,姜也摁住他,摇了摇头。
周围人都絮絮低语,话里话外透着埋怨。
沈铎扶了扶眼镜,金边眼镜光芒一闪。他面向所有人,道:“我的战友拼死送物资来,就是要保护大家的安全。我向各位保证,我和我的学生会保护大家,直到危机解除。说句不好听的,你不是国家工作人员,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拿了枪以后难保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这对其他没有枪的人也是一个威胁。”
众人都点头,“沈老师说的有道理啊,万一他趁乱抢劫怎么办?”
焦大禧红着脸道:“我不是这种人!”
又有人嘟囔:“我们怎么知道?”
“各位,”沈铎插话,“当务之急,我建议我们还是一起去祠堂问问吴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来还是沈老师靠谱一点,姜也放下心,这一番话既有条不紊地反驳了分武器的提议,利用众人的猜忌心理孤立这个要分武器的人,还用吴家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果然,大家都表示同意,不再有人提要分武器的事。那宾客纵然愤愤不平,也只能作罢。
大伙儿结伴回祠堂,好些寨民都掩面痛哭,他们的家人进了迷雾,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走过青石板路,将要走到祠堂,前面的人忽然停住了步子。
“操……那什么东西?”有人惊恐地问。
姜也拨开人群走上前,只见祠堂外的半月门洞里有个悬浮的高瘦男人,两脚下垂,眼睛翻白,正直勾勾望着他们。
姜也记得,那是监视他们的吴家人。
沈铎和霍昂各拿一把手枪,缓步逼近那悬浮的怪人。怪人一动不动,静止在半空。沈铎和霍昂一左一右,慢慢靠近,终于走到近前,发现这人脖子底下勒了条细绳,绳子挂在门洞上。
这是个上吊的人,绳子太细,远看没看着,还以为他悬浮着。
霍昂用枪拨开尸体,探头往里看,忽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他人见没事儿,也过来了。姜也跟在霍昂身后往里一看,立时愣了。
回廊底下挂满了吴家人的尸首,个个脸色惨白,翻着白眼。
“怎么会这样?”有人惨白着脸问,“这里到底怎么了?”
“还能怎么,”有人惊恐地大叫,“闹鬼了!咱们寨子闹鬼了!”
沈铎低声说:“小也,还记得咱们课题组的核心论点吗?”
姜也功课做得不错,沈铎论文里的观点他都记得。他道:“时间是一条河流,禁区是岔路口分出的支流。”
“现在支流和主流交汇了,”沈铎说,“我们在向禁区陷落。”
“向禁区陷落”。
姜也记得,有一次做梦梦见江燃血洗实验室,逼迫施医生吞食安纳加粉末,他的下属说过一句同样的话。一个区域发生了什么,会陷落禁区?如果用博爱病院作为先例,施医生被植入太岁肉长出第三只眼之后,博爱病院陷落禁区。似乎只要是有太岁的地方,就会成为禁区。
这个地方有太岁么?之前庄知月提到过一个洞神传说,难道是洞神?
可是洞神存在似乎很久很久了,为什么早不陷落晚不陷落,偏偏是现在陷落?侗寨里发生的所有异常事件都是在老姑婆死后,或许是亡者作祟?
姜也低头看了看手表,说:“趁天没黑,要不要去老姑婆的家里看看?”
“可以,”沈铎点头,“一起去,不要分散行动。”他一面指挥,一面上课,“大家记住,结伴行动不仅仅是因为队友陪伴能够提高安全系数,更是因为人多人气旺,阳气足,一些异常生物不敢出来作祟。”
大家点点头,沈铎去告诉其他寨民和宾客他们要去调查。在寨中有家的偏向回家,谁知道他们到处乱跑又会碰见什么古怪的东西?最终只有零星几个强壮的青年寨民和过来参加葬礼的宾客自告奋勇跟着去。沈铎点了点人数,让庄知月带路,直接出发了。
老姑婆住得地方十分偏僻,在村寨的东北角,靠近栅栏围墙。沿着崎岖的石板路前行,跨过哗啦啦的小溪,走过好几座木头楼子,终于在远处望见一座孤零零的青瓦房。瓦房四周长着半人高的野草,墙面斑驳破败,老姑婆明明才走几天而已,这房子倒像是废弃很多年了似的,透着股阴森颓败的死物气息。那黯沉沉的窗户封着,里面似乎钉了木板,推也推不开,只有一扇门能进出。
众人看了都犯怵,这瓦房四四方方,跟个棺材似的,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馊味道。
沈铎和霍昂对视一眼,取出枪当先开路。二人进了里头,姜也紧随其后。沈铎一手拿枪,枪下打着手电筒,进屋一看,迎面就是许多影影幢幢的人影子。后面进来的人吓了一跳,大喊大叫地跑出去。沈铎倒是镇静,道:“看清楚,纸人而已。”
姜也也打起了手电,只见屋里到处摆着栩栩如生的纸人。这些纸人穿得花红柳绿,惨白的脸上还画着腮红,嘴巴红得像涂了血似的,怎么看怎么诡异。
庄知月说:“老姑婆一个人单过,靠糊纸人糊口。”
霍昂低声道:“不早说,吓我一跳。”
姜也看着这些纸人皱眉头,说:“你们仔细看,这些纸人很奇怪。”
“怎么奇怪?”庄知月问。
“你看这个,”姜也指着其中一个纸人,“像不像你舅舅?”
庄知月凑过脑袋来仔细瞧,惊恐地说道:“还真像!”
他们对着纸人挨个看,还发现了庄知月的舅妈、外公、外婆……几乎所有吴家人都在这里了。纸人一般都是丧葬用的,拿活着的人做模子十分不吉利。霍昂感叹道:“你老姑婆是不是和吴家有仇?这是咒吴家去死啊。幸好你妈嫁出去了,算不得吴家人,要不然这儿还得添上你妈。”
庄知月脸色很难看,走到边上不吭声。说到底吴家是她亲戚,一大帮人全死了,小姑娘家家能冷静地撑到现在不容易。沈铎白了霍昂一眼,霍昂闭嘴了。
“姜也。”
姜也忽然听见靳非泽的声音,他的声音很小,不知道打哪儿传来的。
“抬头。”
姜也抬起头,忽见木板铺就的天花板缝隙里出现一只眼睛。冷不丁看到一只眼,怪吓人的。要不是那眼睛的主人发出靳非泽的声音,姜也还以为是个鬼在偷窥他们。
靳非泽又道:“上来。”
靳非泽这个家伙,总是不打声招呼自己乱跑。他在二楼估计发现了什么,不停催姜也上去。楼梯是木头做的,踩起来吱呀作响,姜也小心翼翼上了楼,发现楼上也有纸人。
纸人是一对,一个披着红盖头,穿着大领对襟刺绣裙,浑身挂着星星似的银箔纸剪成的首饰,俨然是个新娘子,另一个穿坎肩和铜鼓裤,是个新郎官。姜也四下看,没看见靳非泽,那家伙不知道又跑哪去了。
“靳非泽,别乱跑。”姜也道。
说完,他又仔细打量这两个纸人。纸人站在供桌前,似乎正在拜堂成亲。供桌上摆着一对相框,上面都贴了黄纸符咒,遮住了人脸。这纸人新娘做得尤其精致,比一楼那些粗制滥造的好不少。只不过这新郎官看着十分眼熟,轮廓清俊,神情冷淡,有点像……
姜也蓦然一惊,这纸人,很像他自己。
一股寒气从脚底心升到心头,姜也回头找靳非泽,“靳非泽!”
无人回应。靳非泽呢?
楼梯那儿传来脚步声,沈铎的脑袋从楼洞里探出来。
“不是说不要单独行动吗?你怎么一个人上来了?行动不听指挥,我要扣你实践课的分。”
他身后,靳非泽举着手电筒上了二楼。
“叫我做什么?”靳非泽摸了摸他脑袋瓜,温柔浅笑,“又害怕了?”
姜也看着他,万分惊讶,刚才他明明在二楼,怎么又跑到一楼去了?这供桌就拜在楼洞旁,要是靳非泽下楼,一定会经过他才对!而且这楼梯这么老,下楼怎么会没声儿?回想刚才,姜也发现不对劲,他只看到木板缝隙里的一只眼睛,听到靳非泽不停催他的声音,从未看到过靳非泽本人。
那个叫他的东西,不是靳非泽。
靳非泽发现他神色不对劲,微微眯起眼,“你碰见什么了?”
“刚才我看见你在楼上,还不停叫我上楼。”姜也说。
靳非泽啧了声,“所以你就上来了?”
姜也沉默。
大家意识到姜也碰见了什么,气氛一时有些冷凝。只有靳非泽笑得双肩直抖,“小也,你好信任我。怎么办呢,你这么相信我,随便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扮成我都能骗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