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时候的伊文海勒,还远未到他真正的极限。
‘上一次’,他可是支撑到身体都异变了三分之一,才主动找雷廷求死啊。
闻言,夏恩有些呆呆地看着雷廷,似乎从他的表现中意识到了什么:“等等……他没死?难道这是你们演的一场戏?”
“……”
雷廷面不改色:“我不能告诉你。”
夏恩眉飞色舞,整个人的情绪都雀跃了起来:“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是说,‘过度感性’……”
他愣了一下,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下意识放慢语气:“……等等,过度……”
“……感性。”
一个声音回响于雷廷脑海之中。
那声音宏伟又温柔,却又带着山呼海啸般的哀伤,它朝着他倾砸下来,铺天盖地,劈头盖脸。
这一刻,似乎一切都被静滞了。
空气的流动,布料的飘飞……夏恩整个人都凝滞在了原地,好像时间被静止了似的,他张嘴言说着什么,而且停止在了这一刻。
炽烈金色燃烧于雷廷身周,几乎遮蔽了他的面貌。
他的能量有史以来第一次如此迅捷的消耗着,每一秒要支出的能量相当于一个C级超能者的所有。
但也因此,他并未被这样的静滞干扰,而是沉默抬眼,看向更高处。
这一刻,他跨越世界的屏障,看到了一座百十米高的天使石像。
祂通身洁白无瑕,双翼虚拢于身边,双手捂脸,似乎极其哀伤。
而在祂的指缝间,还有手掌与脸颊紧贴的夹缝里,刺眼的猩红鲜血汩汩流淌。
……祂在哭泣。雷廷想。
人类的感性……在哭泣。
这是全人类一切感性思维的凝聚体,所有感情,无论正负,都汇聚在祂之中……
那是何等伟大的力量,何等伟大的存在啊……祂是爱与美的保护者,是一切艺术的始与终。
祂是温柔,是热情,是真挚,是爱欲,是希望。也是恶意,是抗拒,是虚假,是憎恶,是绝望。
人最感性的那一面,最美好的那一面,最不堪的那一面……
它们是什么样,祂就是什么样。
这就是‘爱人(Lover)’,也是‘爱世人(Love People)’。
祂的哭泣,就是人心的哭泣。
而这样的哭泣,似乎已经存在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时间……
即使早有预料,但这近在咫尺的一幕,也还是让雷廷心中一动。
在一种油然而生的柔软的哀伤之中,他保持了沉默。
——虽然他的视角已经超脱于人,但他的自我认知仍是‘人’。
因此,严格来说,‘爱人’其实也是他的一部分,他同样是‘爱人’的一部分,对方的力量会保护他,但同时,他也会不可抑止的受到对方的影响。
虽然这样的影响对他而言微乎其微,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令人怅然的警示。
——人联最强大的两位超能实体之一,代表‘绝对感性’的这一位,是完全不可控的。
虽然对方似乎拥有‘思维’,但即使是他,也很难理解对方……
“……您好,”雷廷轻声道,“尊敬的‘爱世人’。”
宏伟而沉闷的轰鸣回响,那是一种令人恐怖又令人共情的哭声,它回荡于整片黑暗无际的空间之中——
雷廷眉头紧锁。更深一层的影响降临了,他身周能量轰然爆燃,成功对抗了那份力量。
“你是要来与我为敌的?”他冷声质询,“人类的感性,全人类集体精神的一部分,要与我为敌?”
‘爱人’的哭泣更痛苦了。
如此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失去、如毁灭,如死亡遗留人世的回声……它长存于祂心中。
随后,它身上开始出现裂痕,在洁白无瑕的雕像之上,密密麻麻的,触目惊心的猩红裂痕。
它支离破碎的躬身,在虚幻红光中伸出双臂,似乎要触碰雷廷。
而在祂的怀抱中,一场充满腐蚀性的血雨,下了起来。
第204章
血雨淹没了雷廷的视野。
他眉头紧锁,仰头注视那庞大身影倾压下来。
最开始只是雪白石像上有斑驳裂痕流血,这让他看清了裂痕的方位,那是从‘爱人’胸膛与双眼开裂的痕迹。
‘实体’至少外形应该是圆满的,这样的裂痕象征着祂们存在本质的破裂,‘凝望者’只是有一道就让祂必须长期进入无意识的沉睡中……
而‘爱人’身上的裂痕,在祂身上却显得密如蛛网。
雷廷简直难以想象,在这样的状态下,这位超能实体每时每刻究竟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如果没有自我认知与意识还好……但祂是有这玩意儿的。
雷廷面色严肃。
金色太阳在无星的深空中燃烧——‘爱人’不是在拥抱雷廷,而是在拥抱那颗炽烈无比的庞大超能太阳。
但相比起那如今已然膨胀至原本十几倍大小的太阳,‘爱人’的身影实在太渺小了。
在真正靠近之前,从祂怀抱中落下的血就被‘蒸发’殆尽。
也或许应该说,是祂散逸出来的力量,被雷廷抵消了。
这让雷廷感到惊讶:身为一位超能实体,‘爱人’的能量纯度理所当然的比他更高,总量其实也比他更大。
毕竟他只是个人类,虽然‘解限’了,但依然是个正常生物。
‘爱人’的能量不该如此轻易就被他抵消。
除非……祂根本没有敌意。
但如果是这样,伊文海勒的变化是怎么回事?
而且,雷廷的确从‘爱人’身上感受到了模糊不清的恶意,它混乱不明,但的确存在……
而且,‘爱人’的核心深处似乎还藏着更加深邃可怖的黑暗,雷廷只是用精神力触碰了一下,脑海中就不由得浮现出种种人类会有的负面情感与恶毒思绪。
那负面情绪的总量实在太过庞大,‘爱人’核心表面浮动的庞大正向情感甚至只有它的三分之二。
这一瞬间,雷廷脑海中冒出了一个词:失衡。
作为人类某一部分的化身,‘爱人’与‘光辉典范’,这二位与现世人类的关系其实是互相影响的。
超能实体与对应种族之间的关系就像两面对照的镜子,而‘爱人’现在的状态也证明了,人类族群中的情感与正负反馈早已失去了它必要的平衡。
因此,‘爱人’……
是人类让祂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人类的集体无意识创造了祂,也摧毁了祂。
自人类学会恐惧,祂就在无限的恐惧,自人类懂得仇恨,祂就在无限的仇恨。
相应的,每当人群中多出某种或可分类或不可分类的情感反应,亦或者某种感性的思潮、某种集体情绪……‘爱人’都会被这些东西更深一层的影响。
而超能实体会反过来影响现世的特制,也让这份影响流转于两界之间,每一次有引发众人集体情绪爆发的变动发生,这份影响都会变得更加深厚一点……
雷廷眉头紧皱。
他那些来自‘上一次’的记忆其实并不完整,有关‘星’文明与超能实体的部分保留下来的实在不多,对‘爱人’他只知道祂情况不对且与反抗军有联系,但完全没想到,人类的‘两相’之一,情况居然能有这么不对。
‘加赫’的‘加’堕落,就导致整个种族都变成了那副模样……
‘爱人’支离破碎,为何猎户人却毫无异状?
面对那对他的本体大小如天倾般的怀抱,雷廷脑中思绪飞转。
最终,得出了好几个猜想的他选择了不抵抗这个拥抱,而是站在原地,注视着那几乎完全破碎的恐怖面貌,注视那源源不断溢出又在下一刻被抵消而散的能量。
“……停下吧,‘爱世人’。”他轻声道,“猎户人还需要你我的力量。你不能现在死,我也不能。”
没人会觉得这样一句话能让这神话般的超能实体停止祂的动作,但‘爱人’……祂真的停下了。
白色穹顶笼罩于雷廷头顶,血色大雨坠如海瀑。
“如今的人类有太多人痛恨我,所以你也痛恨我。”雷廷说着,面色平淡:“令人惊讶。”
他看起来一点惊讶的意思都没有。
人无法看清某样事物的时候,开始发现对方的行为超出了自己理解范围的时候,自然就会用自己熟悉的、依赖的路径去揣摩对方。
但雷廷不同于常人,他很少这么做,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大胆假设,谨慎求证’那一套。
但此刻,他大胆的假设,让他心中都为之震荡。
——“尊敬的‘爱世人’……”
雷廷仰头问道:“您其实是想帮助伊文海勒·康,对吗?”
‘爱人’寂静的沉默着哭泣,却没有更多动作。
不能言语的祂,用这种方式承认了。
……啧。
想要帮助,却因为自己难以控制的特性而帮了个倒忙吗……
雷廷看了一眼依然处于静滞状态的夏恩。
如‘爱人’一样‘难以控制’的特性,在猎户人中常见于Omega群体。
因为Omega大多对情感反应敏锐的原因,这个群体与‘爱人’的链接比AB都更加紧密。这也是他来找夏恩的原因——身为猎户人中现存最强大的Omega,这家伙绝对与‘爱人’有着极其深厚的联系,只是雷廷也没想到,才刚说了几句话,‘爱人’就亲身出现了。
再反过来看看Alpha,这群包括雷廷自己的人同时具备‘超能力量平均水平更高’、‘更具有权力与控制欲’和‘在关键时刻,更能以冷静理性的视角看待事件的发展’,这让他们与‘光辉典范’的链接也十分紧密。
而这两者,也因链接的存在的而更容易诞生强大的超能者。
如此看来……猎户人在基因改造导致性别发生变化时走向了六元性别,或许不是个完全的巧合。
不,也可能其实那就是个巧合,只是后来的人们在这几百年时光中,一步步建立并加深了这种联系。
“我要如何解除你对伊文海勒施加的干扰状态?”雷廷平静的询问,“如今他已是我的一部分,我需要剥离一切可能干扰我自己的外在因素。”这当然是假的,他只是把那个灵魂束缚起来,并断绝了内外一切联系。
……‘只是’。
呵,真有意思,他什么时候也变成会对这种糅合了‘谋杀’‘精神控制’和‘非法监禁’的行为使用这种词汇的人了?
雷廷歪了歪头,内心毫无波动。
很快,他从‘爱世人’似乎永远处于混乱状态的、上一秒可以亢奋狂躁到极致而下一秒又可以低落绝望到厌世的思绪中,得到了一个断断续续的虚幻回应。
“‘典……范’………?”雷廷呢喃着,念出了那思绪中蕴含的意义。
下一刻,他感觉到了光的降临。
比‘爱人’更强大,比时空更纯粹,比雷廷更稳定,比机械更理性……
雷廷转回头去,在自己的日冕中看向远方。
光降临了,那是一颗璀璨的金色星辰。
——‘光辉典范’,来到了他身边。
一刹那,‘爱人’消散于黑暗中,而雷廷刚刚被‘爱人’引动一丝的感性似乎都无声消逝了,如往常那样纯粹的稳定、冷静与理性回到了他心中……
不。雷廷想。他用几个问题测试了自己,发现自己比往常要更加理性,以至于甚至能毫不犹豫的做出‘牺牲某人某物以换取更大利益的决定’,而这个可以被牺牲的目标,也包括他自己。
这就是人类的求存之道,这就是‘光辉典范’。
这颗金色星辰没有自我意识,它是人类的理性,是一整套完整且自洽的系统,是一份规则、一个标准,代表着‘从不思考,只是判断’,还有直达最终目标的行动力。
它与‘爱人’合二为一,正是‘人性’这个庞大的混沌系统之基底。
雷廷注视着那颗从不与‘爱人’同处一环境的金色星辰,微微眯眼。
——理性与感性如‘阴’与‘阳’一般对立依存,这就是人类。
但现在,身为‘感性’的那一面,‘爱人’失去了祂的内在均衡……
……那这份对立依存,又能延续多久呢?
………………
…………
许久之后,夏恩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走廊里。
他记得自己是在做什么——愤怒,焦躁,不解,他因此前发生的那些事而头脑混乱,所以自己到这地方来静静……
然后呢?
然后他就在这儿发了半天呆。
夏恩……夏恩挠头。
“我可能真是该休息了。”他嘟囔着往自己寝室的方向走,半路上猛地回头打开预热完毕的‘辅眼’,以战斗状态在一秒内扫描了这条走廊二十八次。
除了检修时间以外,平时这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不然他也不会到这儿来平复情绪了。
夏恩:“……”
夏恩:“。”
金发青年面不改色,起身伸了个懒腰:“好的,看来我真是熬夜太多了。”
他转头离开……又在三十秒后猛地从走廊尽头冒头,飞快蹿回来在周边检测了十几遍超能者——尤其是精神特化类——的能量反应。
直到彻底确定了自己刚才的失神表现没有外敌入侵因素、计时系统显示的时间也没有误差后,他才默默离去。
夏恩与空气斗智斗勇时,雷廷正在黑暗深空中穿行。
在那超能太阳日冕之下,一颗金色星辰闪闪发光。
与‘光辉典范’的交流,开始是平淡的,过程是机械的,结果是可……好吧,好像也不怎么可喜的。
那个自动维持着整个猎户人族群基础秩序的庞大系统,它就是人的理性,而雷廷的理性也是它的一部分。
或者说,因为雷廷的理性存在感过高,他在这个系统里的权重也极高,因此,‘光辉典范’自动分派给了他一个任务与相应的辅助。
这个任务与他出行的目的完全一致,它算得上是雷廷自己发给自己的,也算得上全人类一同下发给他的。
这或许能算是他即将要做的事获得了全人类集体无意识的许可,但雷廷并不为此感到高兴。
他回想起了此前,在那极端理性的洗礼之下,他对‘光辉典范’发出的疑问。
-“所以……我的判断是对的,我们的确只有这种方法了,是吗?”
一线金光划破深空,它路过恒星,路过行星,路过小行星带,路过荒芜星区……
不久之后,它猛然一个悬停,动能被强大能量分流而消散于虚空。
在它之下,是一颗美丽的蓝色近原始星球,也是人联最美丽的几颗旅游业行星之一。
现在战争时期,自然没什么游客在这里……
……但在那上头扎根了三四百年的人类,还是足有数百万人。
雷廷注视着它,也注视着他们,而那个问题,反复在他脑海中回荡。
-“所以……我的判断是对的,我们的确只有这种方法了,是吗?
他能看到,这颗星球内里根植已久的东西……那是‘污染’,来自一个未能完全超越生命的种族,一个未能完全抵达精神的层次……
……还有那些人,他的同胞。
男女老少,他无辜受害的同胞。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谁会知道自己每一天都在更进一步的发生变异,谁会知道这变异存在于血脉之中,而那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出来的扭曲痛苦,也会代代相传?
雷廷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一直知道,从杀死伊文海勒开始,或者更早的时候,他决定成为那个决策者开始,他就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难以为此感到释然。
即使经过‘不动’的消减,这份近乎抑郁的沉重,也还是开始咬噬他的心灵。
但最终,他还是慢慢抬起手。
这一刻,‘光辉典范’那宏大系统中一闪而逝的回答,悄然浮现于他的记忆中。
-【指令确认,问题已求证,答案:是。】
一对互相公转的金色立方体出现。
在令人几欲呕吐的沉重愧疚之中,雷廷闭上眼。
光辉炸裂。
第205章
雷廷知道他会这么做,从很早以前起。
他知道没人能无理由的受人爱戴,所以他从不奢求这些没必要的情感投注,甚至不奢求真正意义上发展自己的下属势力。
因为他知道,即使得到了众人的善意,即使拥有洁白无瑕的羽毛,他也必然会从内部摧毁这座人心之城。
只要他开始这么做。
只要他以行动证明,他会对实际存在的人与物造成危害。
………………
…………
公元4007年接近尾声,一场信息灾难蔓延在银河。
来自外界的星网干扰,终于抵达了它的目的地。
与河系内战争不同,这无形干扰的降临并不循规蹈矩,它从星空中来,与银道面呈45°夹角,第一打击目标就在人联与亚布里萨克帝国接壤的边境侧方,并以一个可怕至极的速度,在数日之内笼罩了整个银河。
多灾多难的猎户旋臂当场就和外界断了联,在猝不及防与各星区失联前的最后一刻,议会接收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什么?!”永戴尔人都懵了,他猛地从文件中抬头,在脑中质询‘天河’:“‘阳星’毁灭了一颗联邦控制区的宜居星球?!你确定?!!”
【我没有‘不确定’的概念,‘猜测’与‘犹疑’是生命的特权。】‘天河’回答。
永戴尔沉默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听一台机器讲哲学……
不,他就是在听一台机器讲哲学。但他没有时间去吐槽,只能飞速起身编写并下发任务:“信息安全部,查一……”
半句话还没说完,议会厅灯光一闪,急促的警报声响起,却没有本应随之而来的‘天河’公开播报声。
“怎么回事?!”
防护罩自行启动,议会厅内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四下扫视,做好战斗准备。
但很快,发现网络百年一见的出现了问题的众人就开始摆弄自己的光脑外机,在惊诧不安中议论纷纷:“星网怎么回事?”“基站出问题了?”“敌人有这种技术能力?”“为什么这么说?”“谅它们也打不进来……”……
总的来说,议会厅内的气氛并不十分惊慌,因为这里的人比外头所有人都更清楚如今人联的战力与底蕴,其它的不说,单论一个‘阳星’,就是联邦安全的巨大保障。
直到信息安全部门的人发出一声惊叫:“星网……停止服务了!!”
在脑海中呼唤‘天河’未果的永戴尔眉头紧锁,闭了闭眼,合口不言。
嘈杂与恐慌在他身边爆发,人们总是会为熟悉事物的消失而感到惊恐。即使人联与每个大型组织一样早对此类情况有所准备,但无论是新网络的框架搭建,还是旧数据的保存迁徙,都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完的事。
此刻,人联权力核心中唯一还保留着决策权的人知道,真正的动荡降临了。
他的眼睛能看到那灾难的必然性。
从很多年前开始。
不得不说,雷廷的确挑选了一个好时机。
星网的全面断连让整个银河都飞速乱成了一锅粥,不受影响的大概只有部分星表土著文明,但凡是星际文明,如今都一团乱麻。
民众的不安,官员的焦虑,军队散落在星空中得不到导引,各星区之间断开联系……
依靠星网建立的信息技术全数失效,靠星网庞大数据库支持而进行的现实工作如流动人员统计、轻微疾病的家庭化治疗、商业趋势预测、文档编写时的联想词自动筛选……等等等等,这一切都猝不及防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与此同时,也有大量违法犯罪人员开始浑水摸鱼。
一时间,秩序文明人人自危。
在接下来两个月里,雷廷亲手毁灭了数十上百颗行星,在星网停止服务的大背景与他的物理信息封锁之下,没有一颗的求救信息成功传达出去。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人为灾难,没人会在他的行为下获得补偿,所有污染程度会让‘灵思’发生异变的人群都迎来了公平的终结……
而上千亿人就这样轻易的死了,他们的死亡甚至没有被任何程序与书面文件记录,而那一次次死亡,也短暂到近乎轻盈。
可雷廷的心情,却一天更比一天的沉重。
‘解限体’,‘双S’,这个身份带给他的那份强大感知力,让他记得住每一场由他亲手引发的灾难,以及灾难中人们的绝望。
‘不动’从未有一次这样全功率的运行着,面对这一切,他全然心如止水——
——大概。
第一次亲手毁灭目标行星之后,他品味着熟悉又陌生的痛苦,发了半天的呆,一头扎进附近恒星里待了好几天。
第十次亲手毁灭目标之后,他鬓角黯淡的银丝已然开始浮现于发丝表面。
第二十次后,他在恒星日冕的灼烧之痛下思考了很长时间,发现作为‘解限体’那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让他忘不掉任何一张死在他手里的脸。
第三十次之后他就没再让自己陷入过痛苦之中了,大概。
因为他没那么多时间去后悔去愧疚,他总是没时间的,以前他没时间娱乐,后来他没时间柔软,现在他没时间让自己拥有感性。
——如果这世界需要一个刽子手,而屠刀之下的人几乎不可能明白他们的命运早在他们出生前几十万年就已经决定了,那么,你会为了某个不知是否可以达成的美好未来,而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挥动屠刀吗?
如果是以前的雷廷,他会尽量折中,尽量委婉的去解决这个问题。
但‘上一次’的记忆复苏了那么多之后,他从中学到的最大道理,是成大事不能心慈手软。
——是的,在‘上一次’,雷廷也面对过这个问题。
那时候的他犹豫了,但在他为此而犹豫的日子里,污染爆发,正式扩张到了联邦某星区的行政主星,并以之为基础,通过交通系统向周边星区辐射出去。
那场灾难性的污染扩张,最终导致十数颗行星上的生物短时间内全数异魔化飞向星空,混乱的战火从联邦腹地开始燃烧,如果不是‘记录者’极限一换多,用自己的存在基础与那片污染进行正面对抗,或许猎户人早在那时就毁灭了。
但也因此,‘记录者’当场消散,校长的‘灵思’因为其生命形态不属于‘猎户人’还发生了严重异变,而无法归于‘光辉典范’。
于是祂的‘灵’融入‘凝望者’,既填补了后者的裂痕,也给后者增添了庞大的重担。而‘思’则融入了雷廷的力量,让那时的他越发强大,甚至能力出现了新的变化。
在那之后,‘凝望者’常年处于静滞于虚空的沉睡状态,猎户人直接少了两个通情达理能思考的超能实体保护,而‘爱人’的思绪与情绪混乱到祂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想做什么只知道大致方向,‘光辉典范’则只是个冷酷无情的应答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