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矫情,游书朗自嘲地笑了一下,将略有无聊的想法抛开,
蓦地,包房中响起电话铃声,游书朗拿起自己的手机一看,是陆臻。
他打算起身出去接听,樊霄却示意他留下,男人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拍,低声说道:“我去下卫生间,你别劳动了。”
对于樊霄的体贴,游书朗有些受用,平日都是他体贴别人,如今受到照顾,滋味倒也不错。
陆臻刚刚下班,他是一名平面模特,名不见经传,在圈子里没什么名气。不过他去年才大学毕业,入行时间尚短,还对未来充满希冀和幻想。
陆臻性格活泼跳脱,与沉稳严谨的游书朗正好互补,两个人三年前相识于游书朗公司举办的一次推广活动,还是大学生的陆臻是活动邀请的众多模特之一。
工作时的游书朗很有魅力,处事从容、张弛有度,又不缺乏决断力。轻轻松松掌控全局的男人,让未经世事的陆臻一见钟情。
追求游书朗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陆臻足足用了半年的时间。这曾让自小就受人追捧的陆臻十分沮丧,可直到今日他都在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放弃,因为确定关系后的游书朗太过温柔体贴,从他身上陆臻享受到了被恋人珍视的所有快乐。
樊霄回到包房的时候,游书朗的电话还没结束。
男人嘴角擒着微笑,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掐着他用“胭脂”来形容的香烟。声音含糊低哑,话到尾音,又暧昧地勾起,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满惑人的笑意。
见樊霄回来,他简单向对面说了几句,似乎对方又在撒娇,他轻笑了一下,低声哄了声“乖”,然后结束了通话。
樊霄眼角跳了一下,看向游书朗的目光直白露骨,他浑身散发着不爽的气息,墨色的眸子幽深暗炙,翻滚着未明的情绪。
坐在榻榻米上,他垂着眸子,直到听见游书朗问“怎么了”,才翻起眼皮笑着说:“你和你女朋友感情真好。”
又是那副随和亲切的模样了。
“真羡慕你能找到灵魂伴侣。”他喝空酒杯中的酒,自顾又倒了一杯。
游书朗笑着说道:“灵魂伴侣?没那么夸张。”
“你很爱她?”樊霄似乎很喜欢这个话题,追问道。
游书朗怔了一下,他不是将感情挂在嘴边的人,因为性向的关系,也并未与谁聊过这个话题。
“嗯,是的。”他回得敷衍,打算快速翻篇儿。
樊霄却似一个老朋友一样长叹:“唉,看来只有我还是孤家寡人啊。”
游书朗弹了弹烟灰,不以为意:“肯定是你太挑了。”
樊霄也不反驳,笑着认下:“也有这个原因。”
可能是气氛太轻松,又可能酒意蒸腾了起来,游书朗放弃克己,不算走心的问道:“樊先生,想找个什么样的?”
日料冷食居多,现在只有寿喜锅还冒着热气。樊霄收起笑容,目光隔着不算丰沛的水汽,直直的看向游书朗。
“我看你女朋友就挺好。”他说。
蓦地,两下无语。
樊霄在游书朗的眼睛里看到了淡淡的不悦和疑惑,直到男人握着酒杯的指节慢慢压白,他才再次绽开笑容:“我是不是表达有误?不常说国语现在总是闹笑话,我是说,你女朋友一定很好,我相信你的眼光,如果她有姐妹可不可以介绍给我认识?”
这个解释有点牵强,至少游书朗目前为止没有听过樊霄因为说话闹的笑话,除了这次。但他想不出其他原因来解释心里再次出现的异样感觉,所以只能相信这是一次口误,并非具有针对性的挑衅。
他举杯,淡淡的说道:“真是遗憾,他并没有姐妹。”
饭局结束,两个人都有些微醺。在日料店门口告别,叫了代驾各自上了车。
车门关上,游书朗微醺的醉意便退得干干净净,这是他处世哲学,与人对饮,对方醉了,自己却还保持清醒,是一种能力上的压制,也是不合群的表现。没有人喜欢你记住他们丑陋的醉态,除非你也醉了。
因而,只要不是商务宴请,要求游书朗必须清醒的情况,参加酒宴时,他一般与对方保持同样的醉酒程度,比如今天,樊霄微醺,他便微醺。
而另一辆车上的樊霄,此时也全无醉态。昏暗的环境里,只亮了一盏车顶灯,光线自上而下打在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上,将凸起的眉骨和鼻梁照亮,眼睛却陷于幽暗的阴影之中。
“查一查游书朗的女朋友是谁?”同样藏在影子里的唇角勾起,“我想我应该谈一场恋爱了。”
陆臻坐在一间豪华画室里第四次这样想到。
他摸了一把脖子,皮肤上已有一层轻薄的汗水。五月的天气,窗外的四照花已开至荼蘼,可他身处的室内竟然还打着暖风。
陆臻再一次看表,自那个光头男人将他带进这个画室,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陆先生,请您稍等,老板接通电话,接通后电话就来。”
光头男人离开前留下了一句狗屁不通的话,奇怪的口音以及双手合十的姿势,让陆臻可以肯定,那是一个泰国人,毕竟他刚刚从那个国度度假回来。
与之一墙之隔的房间弥漫着酒香,樊霄坐在大的夸张的单人沙发中看似无聊地划着火柴。
唰,火光跳跃而出,明亮灿然,慢慢燃烧,逐渐熄灭,直至只剩一根扭曲焦黑的木杆。
烟灰缸里丢着十几根这样黑木杆,再一次将手中燃烬的火柴丢了进去,樊霄才抬起头看向玻璃后面的年轻男子。
那是一面单项玻璃,玻璃后面是独自坐在高脚椅上陆臻。
“你确定他是游书朗的……”樊霄顿了一下,选择了一个词汇,“恋人?”
光头男人点点头,用泰语回了句“确定”。
樊霄蓦地就笑了,他拿起置于身旁的红酒干了一大口,然后用拇指慢慢抹去了唇角的湿意。
“那么光辉、圣洁、强大的一个人,竟然喜欢男人!”他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果然,这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
放下酒杯,他起身缓缓走到玻璃前,正巧那边的陆臻也转过头,向玻璃的方向看过来。
樊霄微微蹙眉,自言自语:“男人?恋人?”不过半晌,他眉间的皱褶便逐渐平整,眼中出现了一丝玩味,“游书朗的恋人会是什么味道的?也是野蔷薇味的?”
门终于被推开了,一个面带浅笑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
陆臻从高脚椅上起身,目光淡淡的送了过去,他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最迷人,可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可在看到男人的一瞬间,他眼中故作的冷淡都被惊艳取代了。
走进来的男人很帅。他穿的休闲随意,黑色的衬衫衣料轻柔顺滑,紧贴着结实有力的肌肤,勾勒出完美的体态身姿。敞开的领口微微露出锁骨间的性感弧线,胸前的佛像饰品让他的脖颈看起来修长健美。他的头发黑如墨色,发丝柔顺,五官俊朗,眼眸深邃迷人,透着一把子星辉。
“抱歉,让你久等了,恰巧进来一个重要的工作电话,只能耽误陆先生的时间了。”
男人微微抿着嘴唇,歉意的微笑透出成熟与风度。
“没事的,只是等了一小会儿。”
长时间等待的不耐因男人亮眼的外貌与温和的笑容逐渐消散,陆臻礼貌的询问:“我接下来要配合……”
“樊霄。”男人伸出手,“抱歉没有事先自我介绍。”
握上那只手时,陆臻的心中有一丝慌乱,短暂的交握后低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陆臻。接下来我要如何配合樊先生?”
“你只要静坐不动就可以。”
“我需要换换衣服吗?”
“不需要,你本身的美就很纯粹,不需要其他加持。”樊霄正在整理画板,此时他抬起头笑着说,“希望我这样形容没有冒犯到陆先生。”
陆臻摇了一下头,有点窘迫的回道:“叫我陆臻吧,大家都这么叫。”
“大家吗?”樊霄低着头摆弄着手中的画笔,状似无意的问道,“你的恋人也这么叫你?”
他抬起头,身后是铺了一窗子的阳光,他就那样自然的在明媚中说道:“虽然有些无礼和奇怪,但我想和我的绘画对象建立起一种异于别人的关系,熟稔的、信赖的甚至是亲密的,就像你和你的……恋人一样。”
“但你放心,这种关系只是暂时的,我除了用笔描绘你的样子,并不会和你的身体有任何实质性的接触。”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这样的说法,毕竟在绘画时我曾经爱上过一只杯子还有一朵花,我想我也会暂时的爱上你,希望你对我的爱,一个男人的爱不抵触。”
陆臻的手指蓦地勾了一下,面上染上了淡淡的霞色,他轻声说:“我能理解,可我不知道要如何做?”
“你静静的坐着就好。”樊霄看向他,“还有告诉我你的恋人叫你什么?”
“你为什么认为我一定有恋人?”
樊霄打开聚丙烯颜料挤在调色盘上,头都没抬:“直觉。”
“猜对了?那么他叫你什么?”
“臻臻。”
“臻臻……好吧,臻臻,现在直起身体,侧身坐在椅子上,望向那面镜子。”
游书朗将车钥匙递给泊车的侍者,由另一位侍者引着进了餐厅。踩着舒缓的音乐声,他看到了打扮精致的陆臻。
侍者拉开椅子,游书朗点头致谢坐了上去,点过餐侍者离开后,他笑着问陆臻:“我是忘记什么重要的日子了吗?怎么来这么贵的餐厅吃饭。”
陆臻牵起唇角,故作垮脸:“你要是忘了重要的纪念日,我还会让你吃饭?让你饿肚子还差不多。”
游书朗笑着抬了一下眉,给陆臻的杯子里倒了白葡萄酒:“那是因为什么,说出来也让我高兴高兴。”
“我今天赚了一笔钱。”陆臻有些得意,“三个小时顶我给工作室拍半个月的照片。”
“什么工作这么好?”
“给绘画的人做人体模特。”
正在铺餐布的游书朗手下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既然赚了钱高兴,今天就陪我多喝两杯,别只喝一点就醉了。”
“醉了不是可以任你为所欲为?”
游书朗喝了一口酒,笑着点头:“这是个不错的提议。”
陆臻将前胸靠在桌子上,探身向前,低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去做粿体模特了?”
游书朗的手指在高脚杯的杯壁上摩擦,沉声回道:“我觉得你会有你自己的判断,所做的决定也一定是利于你自己的。”
陆臻翻了一个白眼:“你就不能直截了当的问我?放在肚子里猜猜猜,累不累啊?”
“我只是不想让你……”
“难堪?”
游书朗没有反驳:“所以,你没有那么做?”
“当然,我哪能为几个钱脱衣服。”陆臻哼了一声,“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在凳子上坐了三个小时。”
游书朗伸手握住陆臻的手轻轻地捏了捏:“很累?”
“很累到不至于,就是热。”仿佛现在身子里的热气还未消散,陆臻解开了领口下的一颗纽扣,“屋子里一点都不冷,可他偏要开着空调暖风。”
牛排已经摆上了餐桌,游书朗优雅的拿起刀叉,将一整块牛肉切成小块。
“他?你的雇主?”
“嗯。”陆臻又想起了那个在阳光下认真画画的男人,每落一笔之后他都会再次看向自己,目光在自己身上长久的停留,深情款款,迷蒙温柔,像看着自己真实的恋人,眼里都是他美好的样子。
有时,男人会忽然叫他“臻臻”,空旷安静的屋子里,富有磁性的声音震动着空气。
“臻臻,别调皮,坐好。”
“臻臻,累了吗?还有一会儿就好。”
“臻臻,你在我的画里很美。”
陆臻忙不迭的收回思绪,看着眼前游书朗换过来已经切好的牛排,说道:“他好像刚刚从国外回国,并不了解国内模特的时薪,我这次算是捡了个便宜,下次可能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性子活泼开朗的陆臻举起杯子:“不想了,有一次总比一次都没有强。来,我们干杯,为今夜的美好。”
游书朗也举杯,眼中皆是爱意:“为今夜中美好的你。”
陆臻咬了一下嘴唇,红着脸轻声说道:“今晚去我那里?”
游书朗缓缓翻起眼眸,清冷的声音从他的薄唇中吐出,声调性感惑人,压迫感尽现:“那我奉劝你还是少喝一点,我可不想C一个不会叫的醉鬼。”
宽敞明亮的会议室中,还散发着刚刚装修后新鲜皮革的味道。
“小霄,这是团队经过项目初评筛选出来的符合我们‘品风创投’战略发展方向,具有市场潜力的几个好项目。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我就让下面的人去确定投资意向书,开展尽职调查了。”
几份厚厚的商业计划书被推到樊霄面前,刚刚讲话的老者又和善地说道:“这些材料特别繁杂,你要是不耐烦看签个字就行。”
樊霄坐在老者身边,微微垂目,眼中是额前碎发铺下来的斑驳阴影。他轻轻笑了一下,悦耳的气音游走完整个办公室刚好消散。
缓缓抬头,温和的眸色取代了刚刚的晦暗不明。他的声音极好听,现在正用它打着商量。
“许副总,在工作时就称呼职称吧,不然会给员工带来困扰。”
被他称为许副总的老者眉心微敛,下一刻便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宠爱小辈的长者,万事都由着他开心。
“那就听小霄的,哦,不对,听樊总的。”他将手边需要签署的文件又向樊霄那侧推了推,“樊总,这文件?”
樊霄目露感激,却没理会手边的文件,视线在参会人员的身上逐一扫过,最后问道:“谁是行政部门的负责人?”
一阵冷场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末尾席位上站了起来,略带忐忑的说道:“樊总,我是行政部门的负责人。”
“请教你一下,”樊霄带着笑,细看却不及眼底,“国内召开部门以上负责人会议,会将总经理的席位与员工的席位放在一起?”
“这……”被点名的行政负责人快速地瞄了一下樊霄身旁的老者,抿了下嘴唇硬着头皮回复,“公司向来都是这样排位的。”
“向来?”樊霄挑了一下眉,“据我所知这应该是咱们公司第一次正式例会吧?而且你不过也才到岗两个月而已。”
记录员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了下来,室内陷入无声之境。
见无人声援,行政部负责人的后脊出了一层薄汗,只得改口:“这次是我疏忽了,下次一定按照樊总的要求进行座次上的调整。”
樊霄笑了一下,不慎在意:“没这么严重,我刚刚回国,要了解的事情很多,谢谢你的指教,坐下吧。”
一句话,比直接责难还要令人胆寒。所有人下意识的放轻呼吸,收回目光,眼鼻观心,不敢再存看戏的心思。
“至于这些资料,我会认真对待。”樊霄终于提了正事,“总不能让许副总一大把年纪了还劳心劳力。”
他站起身,结束了仅开了五分钟的首次例会。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吧,投资总监一会儿将这些项目资料送到我办公室,哦对了,劳烦将那些未入选的项目也一并送过来,我无聊的时候翻翻,巩固一下汉字基础。”
言罢,高大的男人率先离开了办公室,未看到身后老者眼中的一片冷意。
樊霄的办公室向西,并不符合国人老板坐北朝南的讲究。
大白天,落着厚重的窗帘,屋内仅开着一盏灯。办公桌上放着两摞厚厚的计划书,一摞是被初评通过的项目,一摞是已被淘汰的。
指骨分明的手越过已经评定的项目,拿起被淘汰的计划书。
翻了几本,樊霄在幽暗的灯光下的目光一顿,他将新拿在手中的项目计划书举至眼前。
计划书封页上除了项目名称,还有投递公司的名字和企业标识,樊霄思忖半刻,伸手打开了办公桌右侧的抽屉。
翻了翻杂物,他找了一张名片,两指夹着放在了计划书上,同样的文字交合在了一起。
“博海药业有限公司。”薄唇轻轻吐出几个字,樊霄忽地唇角弯起,“我都快把你忘了,你倒又来招我。”
他把那本还未看过的计划书放在了另外一摞,名片被随手一团,扔进了垃圾桶中,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游”字。
游书朗接到樊霄电话的时候,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电话铃声已经响了一会儿,游书朗拿着电话,预想了三五个男人来电的因由后,才滑动了绿色的图标。
“卡昆卡,游先生。”
时隔两个月,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配合着软糯的鼻音再次传进了游书朗的耳中,让他忽然想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胭脂味道的清软烟雾,以及擦燃火柴时男人脸上的温和笑容。游书朗顿觉自己的职业病无药可救,刚刚竟然在考虑如何应付樊霄的来电诉求。
“你好,樊先生。”他的声音也透着轻松,“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对面传来无奈的笑声:“怎么办,我迷路了。”以及类似情人间的撒娇,“而我在这座城市里,只有游先生你一个朋友。”
电话稍稍拿远,游书朗想其实自己也没错,在接通这个男人电话前确实应做好一切心里准备,包括承受泰语自带的温柔多情。
见到樊霄的时候,已经快一个小时之后了。游书朗在一段土路旁泊了车,放下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对一旁靠在豪车上的男人笑着说道:“你怎么能把自己丢在这里?”
男人很西式的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感觉自己一直是跟着导航走的,但还是遇到了断头路,绕来绕去就绕到了这里。”
游书朗推门下了车,脚下的石粒硌着软薄的皮鞋鞋底。他走到樊霄身边发现他在七月的暑天中竟然还穿着风衣。
虽然长身玉立,但仍颇为奇怪。
“很冷吗?”他问。
垂坠的风衣被抖了抖,樊霄用两边的布料把自己裹紧:“热带国家待久了,受不了这里早晚的凉意。”
游书朗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一个小时的车程让他犯了烟瘾,而他又没有在车里抽烟的习惯。
“来一根?”在看到樊霄摇头后,他将香烟咬在里嘴里,随口问道,“上次机场那次也是迷路?”
樊霄反应了一下,笑着应下:“是,我先天对方向不敏感,总迷路,在泰国时也一样。”
游书朗咬着烟挑眉,暗忖:以泰国的国土面积,想迷路还真需要点本事。
晚风穿过旷野,带着草木的清香涌向两人,长草高树沙沙作响,天边的流云染上了淡淡的霞色。
“其实,迷路有时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樊霄将身体的重量都交给车子,右手搭在脖子上,慵懒地做了一个伸展动作,“可以看到很多不同东西。”
他向附近的一棵大树抬了抬下巴:“你看,那里有一个鸟窝,刚刚等你的时候,我看到有一只绒毛还没长全的小鸟从窝里掉了下来。”
游书朗起先听得还有些意思,目光在浓密的枝叶间扫了一眼,可听到最后,他夹着烟手微微一顿,转而看向了说话的男人。
客观事实的描述,语言上没有半点错处。一个男人对一只雏鸟的死亡没有给予同情,并不是一件值得苛责的事情。怪就怪在樊霄言语间平和甚至带着羡慕的语气,这让游书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樊霄的目光一直落在那棵树上:“你说它掉出来是因为自己不小心吗?你听过动物世界里的说法吗?”
游书朗与樊霄并排靠在车上,吐了一口烟问道:“动物世界里怎么说?”
“雏鸟掉出鸟窝,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它的兄弟姐妹争食,将它推出来的,也可能是它父母更偏爱其他孩子,不想因它再浪费辛苦寻回来的粮食。”樊霄眼中有奇异的光彩,却在偏头看向游书朗时迅速地掩去了,“你猜会是什么情况?”
游书朗并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看着颜色越来越淡的流云说道:“我们走吧,回程还有的走呢。”
“你不救它吗?那只雏鸟应该还没死透。”樊霄忽然问道。
游书朗确信自己这次没有看错樊霄目光中的审视与冰冷,他缓缓的问道:“怎么救?把它送回窝里去?它就不会再被推下来了吗?”
樊霄俯下身,与游书朗平视,语气幽森:“你也知道就算把雏鸟送回去,它也难逃厄运,那你为什么还要救那个孩子?难道救了他,他就不会再受病魔的折磨,就会健康了吗?”
游书朗:“!!”
指间几近燃尽的香烟烫了他的手,游书朗却浑然未觉!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觉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这个面容温和、笑容亲切的男人,如今目光沉冷,像深冬寒夜下的一片海面,绝对的幽深之下,是绝对的骇浪惊波。
“总要给生命留下一线生机不是吗?”游书朗坚定的回视樊霄,“何况我就在他的身边!能救却不救,不是仁慈,是毁灭自己良心和社会良知的残忍!”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天道缺一,但留一线生机,是这样吗?”轻飘飘的话中,樊霄冷峭的眼神像被击穿的玻璃一样碎去,他又恢复了那份曾经的温和,笑着说,“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的公司帮那个孩子付了医药费,他应该可以健康的长大了。”
言罢,他深蹲下去,很近距离的仰视游书朗:“所以,谢谢游先生当时的果断和勇敢,是你给了他一线生机。”
离得太近了,游书朗甚至能感觉得到樊霄口鼻间呼出的温热气息,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心脏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又蓦地松开。在这样令人欣喜的消息面前,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开心,眼前的男人像温玉一样清润善良,却又总让他感到莫测难猜、不可捉摸。
“我们走吧,很饿了。”樊霄向沉默的游书朗说道,“晚上我请游先生吃饭吧,以此表达我的谢意。”
游书朗终于回神,他压下心中的波澜,将手中的烟蒂按死握在掌心,淡淡的说:“晚上还有工作,改天吧。”
“工作?新项目的推进?”
“你怎么知道?”
晚霞终于消散,天边瘦窄的光亮被黑暗吞噬了……
那日之后游书朗很快就又见到了樊霄。
七月明媚的阳光下,丝光暗闪的西服没能守住低调,折射出的粼粼光芒包裹着高大的男人从容不迫地走来。
因隔着距离,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模糊的面相反倒凸显了周身的气场,修长的双腿包裹在轻薄顺滑的西裤中,走路的时候临摹出雄实的肌肉线条。双腿交叠,步态稳健,行进的每一步都带着厚重的压迫感,盛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