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怕被摇光看出来,这次他还在自己身上用了层障眼法,这才没再次陷入被摇光追问是否生病的尴尬境地中。
但沈星河还是觉得,两辈子以来,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尴尬的时刻了!
清楚听到他崩溃心音的君伏:……
云舒月:……
君伏:【你为何故意这么做?】
“故意”二字他咬得尤其重。
云舒月却并未回答他,只安静伏在沈星河耳畔,看着沈星河因羞耻尴尬而变得水汪汪的眼睛,微微舒展了一下叶片。
半晌,才淡淡说道,【我想保护他。】
君伏似乎冷嗤了一声,【有我,有‘思无邪’,有‘白玉珠’,他不可能有事。】
尤其,他们都很清楚,“思无邪”本就是云舒月身上的一部分,说是云舒月的分身也不为过,君伏实在不懂云舒月为何多此一举,刻意做出这种明显会刺激到沈星河的事。
云舒月淡声说道,【之前沈若水提及,宇文珏打算抓走星儿以钳制我时,星儿的反应,你可还记得?】
君伏沉默。
他与云舒月记忆甚至感受共享,云舒月能察觉到的事,他自然也察觉到了。
云舒月:【星儿那时动摇了。】
确切地说,沈星河那时是在害怕。
怕自己真会成为云舒月的软肋,继而成为他人威胁云舒月的工具,令云舒月再次陷入险境。
沈星河那一瞬间的心神动荡,瑟缩犹疑,云舒月和君伏全部感受到了,甚至比沈星河本人更清楚他在想什么。
云舒月:【他想离开我。】
虽然那只是一抹飞速闪过的思绪,但沈星河下意识退缩的动作,还是令云舒月微微错愕,在针刺般无法忽略的心痛中,彻底认清了自己对沈星河的感情。
【我心悦他。】
茶室之中,天光之下,云舒月望着窗外延绵的花海,仿佛还能看到沈星河在花海中打滚的恣意模样。
覆满霜雪的眼底,第一次有了那样温柔到令坚冰都为之消融的热烈之色。
【我心悦他。】
他近乎叹息地对君伏说道,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已无法再放他离开。】
也根本无法再允许沈星河有一天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但云舒月很清楚,在斩断沈星河的孽缘前,在沈星河的心结彻底解开之前,他必须也只能是沈星河的师尊,不能有任何逾矩或暧昧的举动,更不能让沈星河察觉到一丝他的心意,否则,沈星河一定会崩溃。
所以,他还需要忍耐。
这对行事从来直来直往,习惯一力降十会的云舒月来说,有些陌生,但并不难忍受。
虽然不难忍受,但,【我要让他知道。】
【我要让星儿知道,与他想要保护我的心情一样,我也愿每时每刻都在他身边,保护他。】
雪色衣袖中,云舒月白如美玉的指尖轻柔地在小青鸾毛茸茸的脸颊上轻抚而过。
小指之上,与沈星河相连的那根因果线,已变得殷红。
去往剑宗地牢的路上,见沈星河浑身仍红得惊人,显然还没缓过劲来,伏在他耳畔的云舒月终于传音给他,【星儿可是不喜为师如此?】
那声音明明是在沈星河识海中响起的,可那一瞬,沈星河还是觉得左耳更烫了,一时竟手足无措,险些在摇光面前失态。
但他并不想让师尊误会自己,连忙强忍羞耻说道,【不是的!师尊,我并没有不喜欢您如此!】
【我……我其实知道,您应该是……想要保护我。】
虽然因为不小心摸了师尊而自责羞耻不以,但对于师尊把分身留在自己身上的原因,沈星河其实第一时间就想到了。
沈星河想,师尊之所以会这么做,应该是和沈若水之前说,宇文珏在打他主意那件事有关。
虽然沈星河现在化神的实力已位列崇光界顶尖梯队,但就像他爹曾说过,在爹眼里,沈星河永远是爹爹的宝贝一样,大概在师尊眼里,无论沈星河修为如何,都永远是师尊唯一的徒弟吧。
所以,在得知有人窥伺觊觎沈星河后,师尊想要保护他,沈星河也能理解。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肯定了沈星河的猜测。
虽早猜到师尊的心思,但这一刻,沈星河还是感动得不行,声音都有些不稳,【星儿……谢师尊如此爱护。】
真说起来,其实重生至今,无论是一开始想方设法把小青鸾分身留在师尊身边,还是若今时今日这般,只要本体与师尊在一处时,总要扯住师尊的衣角袖口,沈星河很清楚,自己才是那个最离不开师尊的人。
很多时候,沈星河也会偷偷问自己,自己这样近乎病态的行为,是否会令师尊感到不悦甚至冒犯。
但他不敢问师尊。
只能竭尽全力对师尊好,希望师尊能留他在身边久一些,再久一些。
留在师尊身边的小青鸾分身,他也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只希望,若有一日,他又像当初在丹阳秘境中时那样被迫与师尊分离,能尽快通过小青鸾分身找到师尊。
至于沈星河自己……
若不是为了保护师尊,沈星河真的,其实并不在意自己会如何。
所以他其实从未想过,师尊也会想要这样寸步不离地保护他。
沈星河忽然想起,曾经在丹阳秘境时,师尊曾说过,很喜欢他。
沈星河也一直能感受到,师尊确实很在乎他这个徒弟。
【君伏,我师尊真的好好啊……】
【两世都能遇到师尊,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庆幸。】
感动和庆幸的同时,心头又忍不住有一丝委屈和难过。
那难过藏得太深太深,沈星河根本不敢也不能让它们露出分毫。
云舒月和君伏却还是敏锐察觉到了。
沉默片刻,云舒月忽然温声问沈星河,【星儿此前为何难堪?】
沈星河怔了下,略微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师尊说的是他之前脸色爆红的事,整个人顿时又不好了。
才刚平复下去的绯红又开始上头,沈星河再次忆起自己片刻前对师尊分身上下其手的事,脚趾都羞耻得蜷缩起来。
【师尊,之前不知道这是您的分身时,星儿曾……多有冒犯,还望师尊能……原谅星儿……】
这话沈星河说得磕磕绊绊,毕竟摸了师尊半天什么的实在……太过大逆不道!
沈星河又想剁手了!
还有些更羞耻的原因,沈星河其实并未对云舒月说。
但能清楚听到他心音的云舒月,早把沈星河那些崩溃的碎碎念听在耳中。
所以他很清楚,沈星河之前之所以反应那么激烈,是因为……他以为,自己之前摩挲“耳饰”的动作,几乎等同于把云舒月从头摸到了脚,还不止一次。
当然,更过分的揣测,诸如【说起来,师尊这个形态到底算穿衣服还是没穿?】【忽然想起来我曾经还摸过师尊的本体啊啊啊!!!】【所以我是不是早大逆不道过了???】【我简直不是人!!】……
虽然早知晓沈星河脑洞清奇,但忆及沈星河那些离谱的心音,云舒月还是忍不住失笑。
他很快安抚道,【这分身于为师而言与毛发无异,星儿不必如此苛责自己。】
与毛发无异?
想到师尊那头雪白的长发,沈星河这才终于把那些离谱的猜测踹出脑海,也终于狠狠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并未冒犯师尊。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不过,虽然知道了这些,但沈星河还是再不敢碰左耳上的那根小银茎,很快与摇光一同踏入剑宗地牢之中。
乍一见到摇光, 守在地牢入口的剑宗弟子立刻恭敬行礼。
至于沈星河,因一路行来皆刻意隐去身形,除摇光外, 剑宗内根本无人察觉摇光身侧其实还有一人。
对那弟子还礼后,摇光很快带沈星河进入地牢。
许是因此地近日关押魔道者众, 剑宗地牢中守备分外森严,几乎每座牢房门前都有剑宗弟子看守。
沈星河还注意到,很多牢房中都有弟子在进行审讯,浓重的血腥气和一声声惨叫、哀嚎、痛哭贯穿整座地牢。
注意到沈星河看向牢房的视线, 摇光很快也顺着那目光看去,发觉那牢房中的剑宗弟子正在凌迟一个被锁在墙上的魔修。
那魔修明明已什么都招了, 剑宗弟子却仍一刀刀割着他的肉。
没多久, 那魔修便成了个血葫芦,再看不出人形。
“沈师弟可会觉得那弟子过分残忍?”
听到摇光的话, 沈星河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摇光。
虽然那画面着实令人不适, 沈星河却并未评价什么, 只轻轻摇了摇头。
摇光见状, 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才带着沈星河继续往地牢深处走,边走边沉沉呼出一口气来。
“自几百年前魔道大举进犯十万大山,企图染指天屿大陆至今, 我剑宗弟子死伤无数, 如今已十不存一。”
说这些时, 摇光的神情虽仍平静, 眼底却有着血淋淋的痛色, “他们当中有一同拜入剑宗的亲兄弟姐妹, 有自小便相互扶持着长大的同门,有亲如父子、母女的师徒,有相亲相爱刚刚结契的道侣……”
有太多太多鲜活的生机勃勃的生命。
虽然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摇光并不熟悉,有些长老弟子的理念也与柳狂澜以及摇光完全相左,但在守卫剑宗,守护十万大山和天屿大陆这件事上,大家却是有志一同,且都倾尽全力,直至战死的那一刻。
想到那些陨落在战场上的剑宗弟子,摇光的眼眶渐渐红了,“这些年来,我们失去了太多同门。”
“所以,在他们报复、折磨那些魔修的时候,我并没有阻止。”
这话让沈星河有一瞬间的失神,也忽然忆起自己曾凌迟容烬魂魄的事。
沈星河从不是以德报怨的践行者。
在他看来,若不能报复甚至杀死那些企图染指和伤害师尊的人,他的重生便完全没有意义。
他胸中乃至灵魂中刻骨的仇恨,也根本不可能得到纾解,只会对这世界产生更深的恨意。
以己度人,对于剑宗弟子的做法,沈星河并不难理解。
但他也十分清楚,即便凌迟甚至用更残忍的方式报复了那些敌人,他也不曾感到过一丝快乐。
因为已经造成的伤害,永远都无法弥补。
不然那些报复了魔修的剑宗弟子,也不会都哭得那样痛彻心扉。
目光在那些远离牢房后蓦然嚎啕不止的剑宗弟子身上停留半晌,沈星河这才深吸一口气,与眼眶更红的摇光前往牢房深处。
他们很快到了关押合欢宗乌煞的牢房。
发觉摇光情绪不稳,沈星河体贴提议,“摇光师兄,你要不要先去歇一歇?”
摇光连忙回身抹了把眼睛,回过头来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沈星河摇头,“不用,我没什么事。”
沈星河观察了他片刻,发现摇光的情绪确实不像是要失控后,这才看向牢房中的乌煞。
与其他牢房相比,乌煞的牢房要干净许多,也并没有剑宗弟子在蓄意报复,所以沈星河见到乌煞时,这人身上并没有太多伤口,那一身黑衣也没怎么破损。
摇光在一旁适时说道,“当初魔道入瓮全数攻入剑宗时,这人一直往偏僻地方走,并未刻意伤害我剑宗弟子。”
“后来我审讯其他合欢宗长老时,听她们恨恨提及乌煞曾令她们尽量不要伤害剑宗弟子,只做做样子便可。”
“知道这事的弟子很多,所以才没人刻意过来折磨她。”
沈星河闻言点点头,在摇光打开牢门后,随摇光一同进到乌煞的牢房中。
在牢房外设下防窥结界后,沈星河这才现出身形来。
只一瞬,这简陋阴冷的牢房便变得熠熠生辉,晃得人险些睁不开眼。
乌煞怔怔看着那忽然出现的绝丽青年。
虽自小就知道沈星河生得玉雪生辉,长大后定会出落成人间绝色,但当时隔八百年,真见到成年后的沈星河时,乌煞还是被那摄魂夺魄雍容华美的容颜惊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沈星河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沈清兮。”
摇光闻言,顿时一惊,压低声音问沈星河,“此人竟是沈清兮?!”
沈星河点头。
摇光这才又看向沈清兮,心中一时间复杂难明。
早年沈清兮虽盛名在外,摇光却并未亲眼见过她。
当年太一宗天极殿内沈清兮对峙沈星河时,摇光也并未到场,因此才一直没认出乌煞便是早已“死”了八百年的沈清兮。
被两人的对话惊醒,乌煞也就是沈清兮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倚在墙边缓缓站起身来,哑声说道,“……你来了。”
沈星河静静看着她。
与八百年前不同,如今的沈清兮,早已看不到当年洛水仙庭嫡系大小姐的高贵。
她消瘦得厉害,几乎脱了相。
那一身与夜同色的黑衣,像是吸人精气的深渊,吞噬了她身上所有属于活人的生气。
她的眼底没有一丝光亮,像是一口早已枯死的深井,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原本沈星河还在想,若再见到沈清兮,不管她会说什么,目的为何,这次他都一定不会放过她。
早知道沈清兮会被救走,他当年便该在沈清兮心脏上补上一刀,亲眼看着沈清兮断气。
但在见到沈清兮的现在,沈星河却发现,今日他杀不杀沈清兮其实都没什么必要,因为沈清兮已心存死志。
也直到这时,沈星河才发现,原来沈清兮在他心中已激不起任何波澜。
“你找我来,是想说什么?”
因为不在意,沈星河这话说得十分平静,望着沈清兮的目光也无悲无喜,像是在看着一株无关紧要的草木。
他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到完全不像是在对着仇人,以至于让沈清兮都有一瞬意外。
虽然意外,但沈星河如此,又似乎理所当然。
以至于让沈清兮想起,很久以前,沈星河的父亲沈轻舟似乎也是如此。即便沈家有那么多对他虎视眈眈的人,沈轻舟似乎也从未把他们放在眼中,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被他真正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只除了沈星河。
而现在,沈星河似乎也是如此,连在面对她这个昔日几乎害死他的仇人,沈星河都能如此平静。
“……你果然还活着。”
半晌后,沈清兮微微叹息着说道。
摇光闻言皱起眉头,沈星河却依旧面不改色,只淡淡看着沈清兮。
沈清兮与他对视,须臾后,忽然垂下眼眸,声音喑哑地缓缓说道,“沈星河,我想请你,帮我杀一个人。”
摇光:???
摇光匪夷所思地看着沈清兮,只觉得她是不是疯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沈清兮与沈师弟之间可是有血海深仇,沈清兮到底哪来的脸说出这种话?!
他几乎立刻拉住沈星河手臂,强忍怒意道,“沈师弟,我们走!”
无论沈清兮手中有魔道什么秘密,摇光都不会让她以此为筹码恶心沈星河帮她杀人!
被他拉着的人却一动不动。
不但如此,“思无邪”还从沈星河左腕的白玉珠中冒出头来,“啪”地把摇光的手从沈星河身上拍开。
“摇光师兄,我想听听她要说什么。”沈星河忽然开口。
摇光揉了揉被拍得通红的手背,不赞同地看着沈星河。
但他到底没再说什么,只眉头紧锁,一脸警惕地看向沈清兮。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最后还是沈清兮再次开口。
她说:“我想请你,帮我杀了沈浊兮。”
这名字对摇光来说有些陌生。
注意到摇光眼底的疑惑,沈清兮这才又说道,“也就是现任太一宗宗主,沈卓。”
“沈清兮,沈浊兮,”摇光狐疑地盯着沈清兮,“这两个名字好像……”
沈星河为他解惑,“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
摇光:“哦对,当年我好像确实听说过,乾元王朝和丹阳仙府曾以沈卓洛水仙庭遗孤的名义,扯大旗企图攻打魔域。”
后来丹阳仙府突然被魔道围剿,震动崇光界,攻打魔域的事才最终草草收场,名噪一时的沈卓也迅速销声匿迹。
及至沈卓再次横空出世,入太一宗力挽狂澜时,几乎已没人记得他当年也曾是沈家嫡系。
不过,“既然沈卓是你弟弟,你为何要杀他?”
摇光的这个问题,沈星河倒是猜到了答案,“当年救你的人,便是沈卓吧。”
他垂眸看着沈清兮,“把你送入合欢宗的人,应该也是他。”
沈清兮很久以前便清楚沈星河聪慧异常,因此对于沈星河能猜到这些,她并不意外。
她定定望着沈星河,“你应当早已发觉,沈卓并不似外表看上去那般中正平直。”
“他母亲是合欢宗长老,当年他便是通过他母亲的渠道,把我送入合欢宗。”
说到这,沈清兮眼中忽然有一瞬波动,“我不知道你们如何想,是否觉得,似我这般与烂泥无异的人,被他救起便该感激涕零。”
“但对我来说,我宁愿死在当年,死在你刀下,也好过如此耻辱地活着。”
她的神情很认真。
沈星河对此不置可否,“你若真想死,没人能拦着。”
沈清兮闻言却笑了,笑着笑着眼中忽然落下一串血泪。
死水般的眼底倏地波浪翻涌,沈清兮定定看着沈星河,半是嘲讽半是歆羡,“沈星河,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有多幸运?”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那么幸运,从始至终都有人护着。”
她缓缓说道,“对我来说,死亡早已是一件极奢侈的事。”
说到这,沈清兮重重呼出一口气,慢慢抹去脸颊边触目惊心的血线。
而后掀起一边衣袖,露出原本被层层墨色覆盖的手臂。
沈星河和摇光这才看到,她那条手臂早已腐烂不堪,像是被什么尖利之物天长日久地撕扯过,留下一道道纵横交错宛若破败棉絮般刻骨的伤痕。
看到那些伤口,沈清兮眼中忽然流露出强烈的恨意,又忍不住伸出尖锐的指甲在那腐烂的血肉上重重撕扯刮挠。
沈星河和摇光这才明白,那些伤口应该都是沈清兮自己抓出来的。
他们很快听到沈清兮微微颤抖的声音,“……当年把我送入合欢宗前,沈浊兮曾强行与我定下主仆契约。”
“有这契约在身上,无论我想做什么,只要沈浊兮不允,我便只能是他的牵线木偶。”
“就连死亡,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沈星河这才明白,为何一身沉沉暮气,看起来像个活死人的沈清兮会活到现在。
他也忽然想起,其实不久前他还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与沈清兮此刻情态十分相似的人——沈若水。
虽然这两人于他非亲非故,但沈星河这一刻还是忍不住想,若被仇人定下主仆契约的人是自己,他大概也会像沈清兮和沈若水一样绝望。
再一想到沈清兮资料中所写的,这些年来她在合欢宗中的经历,还有花自栖说过的,沈若水身上曾有被许多人采补过的痕迹……
只是想想,沈星河都感到一阵窒息。
也第一次明白,原来这世上,真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事在时刻上演。
虽然沈清兮很惨,但沈星河是他的仇人,并没有非帮她不可的理由。
虽然他原本也没打算放过沈卓,但,“你打算用什么理由说服我去杀沈卓?”
沈清兮闻言,乌沉沉的眼底刹那有了一丝光亮——沈星河说的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他,而不是他没有能力杀沈浊兮!
意识到这件事后,沈清兮胸中一时间气血翻涌,铺天盖地的狂喜令她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牙齿都开始不停打战。
她蓦地吐出一口血来,在看到摇光惊讶的神情后,忽然疲惫地笑了笑,解释道,“……我身上有沈浊兮的主仆契约,虽然在剑宗地界内那契约似乎受到了压制,但还是会在察觉到……我对沈浊兮有杀意时反噬。”
这反噬在她情绪波动大时尤其严重,短短几句话下来,沈清兮又不停呕出一口血来。
她却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只目光灼灼看着沈星河。
复又看向摇光。
她忽然对摇光道,“不知摇光长老可曾有所察觉……自沈浊兮入太一宗后,太一宗弟子在抗击魔道时……总会比剑宗弟子顺利许多。”
说完,见摇光和沈星河的目光倏然锐利,沈清兮这才继续说道,“我可以为你们提供……沈浊兮勾结魔道,坑杀剑宗弟子的证据咳咳咳咳……”
“你说什么?!”虽然也曾对此有过隐约的怀疑,但乍一听这话,摇光还是忍不住炸了。
这些话显然再次触发了沈清兮身上主仆契约的反噬,沈星河和摇光甚至能看到她吐出的血中已混了大量内脏碎片。
沈清兮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灰败的面容也有了一丝奇异的殷红,“……沈浊兮还曾咳咳……还曾与魔道……里应外合,破坏洛水仙庭护……宗大阵……”
鲜血大口大口从她口中呕出,沈清兮浑身痉挛地顺着墙面滑坐在地上,眼中再次有血泪涌出,却还是咬牙切齿浑身颤抖地继续在反噬中说道,“当年……便是他亲自……为魔道大军引……路,覆灭……洛水仙庭!”
这话也不知在她心中藏了多久,断断续续说出来后,沈清兮已恨得抠断了指甲。
许是因这些话彻底点燃了她最刻骨的仇恨,那主仆契约的反噬越发严重,甚至开始一寸寸绞碎沈清兮的骨头。
她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坐在墙边,早已失却了最开始见到沈星河和摇光时的漠然,因疼痛而扭曲得异常丑陋的脸上,只那双不断涌出血泪的眼睛仍死死盯着沈星河,“……只要咳……只要你帮……我杀……杀了沈浊兮!我便……把所有……证据……都交给……剑宗!”
眼看着沈清兮好像下一刻就要断气,正因她那些话火冒三丈心中焦急的摇光立时上前给她喂了一颗续命丹。
那药是花自栖出品,效果十分不错,只片刻,沈清兮便不再吐血,摇光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沈清兮低声对摇光道,“……多谢……其实……摇光长老……即便,不管……我,我也……不会……死……”
她身上毕竟还有沈浊兮的主仆契约在。
只要沈浊兮不想让她死,即便碎成一滩腐肉,她也还是不会死去。
虽然明白她的意思,摇光却也没觉得那丹药浪费了,毕竟以沈清兮刚才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好好说话。
只不过,在回身看到沈星河时,摇光却又忍不住心虚——因为沈清兮刚才可是在用沈卓勾结魔道迫害剑宗弟子的消息逼沈星河就范。
但这件事……明明与沈师弟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