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之下—— by陈隐

作者:陈隐  录入:10-22

桦南医院唐蕴是熟悉的,照着江峋发来的地址,直奔住院部大楼。
李有为所住的是间单人病房,环境很好,离护士站也近,为了赢得当事人家属们的谅解,许夫人可谓煞费苦心,还专门请了个护工照看李有为。
护工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刚进门唐蕴还以为是李有为的家属,一问才知道,李有为的家属基本都不过来了。
“就一个大姐,隔三差五的来一趟。”护工指了一下外面说,“刚下楼买吃的去了,估计一会儿还得上来。”
“谢谢啊。”
唐蕴望着病床上形容枯槁,满头白发的老人,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七八十了。
所以说啊,养这么多孩子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方便抬棺材吗?
李有为一定没听过和尚抬水的故事。
护工打量着唐蕴,问:“你是李老头的亲戚吗?”
“哦不是,我是许先生的律师,来看下患者的身体状况有没有好转。”
护工应了一声,但唐蕴估计他连律师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因为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蒙。
护工拎起一块毛巾,丢进装满水的洗脸盆,口不择言道:“我估计是很难清醒了,前两天还能喂点流质的食物,今天已经喂不进去了,完全就是吊着口气,这机器一关,人肯定就没了。”
唐蕴走上前,握了一下李有为的手,老人的皮肤松弛,手背长了许多深褐色的斑点,掌根粗糙,应该是冬天下地干活,龟裂导致的。
案件还未移交给检察院,许夫人不得不动用全部人脉,想尽一切办法帮李有为的这口气续上,可是案件总有审理结束的一天。
最快也就两三个月。
假设法院最终还是以交通肇事的罪名把许峰送进监狱,李有为的这口气,由谁来续上呢?
许夫人赔偿的那些钱,又有多少能用在李有为身上?
医院房间的空调一直开着,待久了有点儿闷,唐蕴想下楼去买瓶矿泉水喝,等电梯的时候,低头给匡延赫发了条消息。
【我还在等当事人家属回来,估计要聊一会儿呢,要不你先去吃东西吧。】
匡延赫不知道在干什么,并没有回消息,唐蕴又拍了拍他。
电梯“叮”的一声,唐蕴抬头,看见了那个,他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里外两个人皆是一怔,穿着白大褂的沈记恩先从电梯里走出来,冲唐蕴笑了笑。
“好久不见啊,阿蕴。”
自从分手以后,唐蕴就再没有听过这个小名了,一时间很不习惯。
他默不作声地走进电梯,手腕却被一把拉住,唐蕴回过头,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上出现了近乎祈求的神色。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第五十七章 协商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唐蕴不加犹豫地抽回手,并且使劲按了两下电梯关门钮,眉头不自觉皱起。
他不是那种和前任分手了还能和平共处当朋友的人,分了就是分了,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相见。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对视,唐蕴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情绪起伏,波澜壮阔,好像有无数的话要倾诉。
但终究,沈记恩还是任由电梯门合上了。
电梯缓慢下坠,唐蕴的脑海忽然闪过和沈记恩相识的画面。
与今天不同的是,站在电梯里的人是沈记恩。
唐蕴当时还在梁颂家开的健身房里打零工,那天中午,他去外面打包了十人份的盒饭与饮料,踏进电梯时,里面忽然发出了超重警报。
他只好退了出去等一下班,站在门口的男人也跟着退了出来。
电梯门缓缓合上,男人望着他手上的重物问:“去健身房是吧,需不需要帮忙?”
唐蕴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健身房的?”
沈记恩说:“我见过你,很多次。”
电梯门打开,唐蕴抬头走了出去,心中升腾起一股报复的快意。
回想起来,自己刚才还是不够冷静,说的话也完全不够狠心。
当时就应该反问一句:不好意思,你哪位啊?
便利店离住院楼很近,唐蕴买了瓶冰水,一口气灌下大半瓶。
匡延赫也不知道在搞什么,一直没回消息。
担心自己现在上楼的话还会碰到沈记恩,唐蕴在楼下小公园待了一会儿,之后又换了一部电梯上楼,从反方向回到李有为的病房。
李有为的女儿李静芳已经回来了,正弯着腰给李有为擦拭手臂。
在表明身份后,李静芳给了唐蕴一个并不愉悦的撇嘴,显然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
她旁若无人地把唐蕴晾在一边,继续给李有为擦另外一只手,一边擦,嘴里向诵经一样小声念叨:“我知道你是想我妈了,想去陪她,但我还在呢,我还想给你养老送终,尽尽孝意,你不能不给我这个机会呀,对不对?阿清马上就要结婚了,女朋友漂亮得嘞,还没有机会带回家给你看……”
像是故意念给唐蕴听的,要加深他作为肇事者代理的负疚感。
但这种程度的伤害太低级了,如果是还在实习期的唐蕴可能还会不知所措地望向自己的师父,现在的他,已然成为当年的江峋。
唐蕴走到床边,很直接地说:“想要维持住您父亲的生命体征,想要他醒过来,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单靠您这样说几句话是没有用的。”
李静芳被噎了一下,沉默了。
唐蕴又接着说:“其实许董比谁都希望您父亲可以早日康复,今天我来,也是带着许多诚意来的,想跟您具体聊一聊赔偿金的事。”
在李静芳看来,这律师就是许董事长派出来的小弟,是电影里的反派马仔,绝对不是什么好人,说这些话,纯属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她嘲讽道:“带了多少诚意呢?”
唐蕴笑了笑:“您开个价。”
李静芳不舍得花钱请律师的,但她刚好认识一个从政法大学法学系退休的老教授,教授为人特别热情,一听说她父亲的事,立刻针对案情作出了分析。
建工集团董事长的身份十分特殊,能拿下来南城最新的高铁项目,多少沾点政府人脉,且不说这背后有没有利益牵扯,许董要是进了监狱,公司股票一定大跌,那高铁项目的施工进度多多少少也会受到影响,所以一定有人会出手相救。
在这个案件里,能证明许峰酒驾的人有很多,许峰的表弟,当晚急症室里闻到酒气的所有病人家属,医生,还有和许峰一起喝酒的人,但警方最终采纳了交警延迟了十个多小时的检测结果,这是相当不合理的。
是办案民警不负责还是高层施压?这点不得而知。
其次,交警出警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李有为的电动三轮车一直停靠在事故现场的路边,中间有没有人动过手脚,完全没法认定,原始现场已经遭到严重破坏,没有事故现场的照片也没有录像,那最后70%的责任认定是怎么来的呢?
按照教授的分析,许峰无证驾驶又喝了酒,再加上逃逸(顶包也是逃逸),就应该承担100%的责任。
“总之这中间问题太多,如果他们的人来找你们谈和解,先别同意,看到时候法院怎么判,要是他们敢随随便便把人放了,那你们就起诉到上级法院去,总有人能把这个案子彻查一遍的。”教授最后是这样跟李静芳说的。
李静芳对交通法也是一窍不通,但教授是文化人,对方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她让唐蕴拿着钱滚蛋,别再出现在这里了。
“和解是不可能和解的。”李静芳把擦完身子的毛巾丢进洗脸盆,愤然道,“要是现在躺在床上的是你的父亲,你会原谅肇事的人吗?我现在只恨不得躺在床上的人是他!”
唐蕴在这点上是没办法和李静芳共情的,他的父亲给过他什么呢?除了辱骂,打击,债务,还有终身不得考公的牵连责任,什么都没有。
他和他的父亲根本毫无情感可言,甚至到了厌恶的程度,死了倒是一了百了,省得他还要承担养老义务。
不过他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遇到不公的情况也会心软,会站到受害者的角度思考。
“案件审理是有时间规定的,我想用不了多久,法院就会下判决,或许像你们所期望的那样,许董去坐牢,但刑期不会超过三年,表现良好的话,可能还会提前释放。
法院判决和双方调解不一样,判决是死的,法官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一般不会太多。说句现实一点的吧,按照南城的行情,一个已经退休的,快要七十岁的农民,判赔金额不会超过八十万,绝大部分都是在三十万到六十万之间。
您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可以随便找个律师问问看,类似的案件法院判赔多少?”
唐蕴环顾这间私密性很强,相对豪华的单人病房,继续说道:“那到时候,许夫人是绝不可能再掏钱给您父亲住这么好的病房了,情况稳定之后,就只剩下回家修养。假设您父亲再有个什么突发情况,也不会有人一通电话,联络外省最著名的专家为您父亲做手术了——或许您还不知道,那台主动脉手术,一共花费了五十多万,这个钱,你们姐妹几个能一下掏出来吗?”
在听到这个金额的时候,李静芳的瞳孔瞪圆了,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对她而言,这是要不吃不喝攒十多年的。
“但双方调解是活的,您有跟许夫人讨价还价的权利,您可以要钱,也可以要求她为您父亲提供一定的医疗帮助,我想她是很乐意与您和解的。”
护工也在一旁听着,小声对李静芳说:“我觉得他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如果我是你的话,就和解了,起码还有钱能拿。”
李静芳还是怀疑唐蕴没安好心,说不定签了和解协议,这钱也是拖拖拉拉分好几年给呢,至于什么医疗资源上的帮助,就更像是天方夜谭,事情了结以后,那些可恶的资本家还会来关心他们吗?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阴谋。
“我爸的手术都已经做完了,还能出什么事?”她撇撇嘴道,“你可别在这乌鸦嘴了。”
唐蕴点点头:“好,那就当做老爷子什么事都没有好了,他出院了,也康复了,您觉得他想要看到许峰坐三年牢,还是更想要一笔能让他衣食无忧,再也不用顶着烈日、高温下田干活的养老金呢?”
像是被什么击中了,李静芳怔住了。
唐蕴点到为止,淡淡一笑,留下名片说:“您慢慢考虑,有什么想法的话,随时打电话给我就行。”
经过急诊大楼,唐蕴被救护车的声音吸引,往里边扫了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又和站在走廊里的沈记恩对上了眼。
沈记恩下班了,白大褂脱掉,是一件很潮的无袖T恤,下身搭一条破洞牛仔裤,脚上一双限量款球鞋,很骚气的颜色。
如果是刚认识的朋友,一定没办法一下猜中他的职业,唐蕴最初也误以为他是淘宝模特。
沈记恩的耳朵里塞了对AirPods,在看到唐蕴以后,立刻摘了下来,朝唐蕴走来。
该死的,怎么还阴魂不散了。
唐蕴赶紧加快步伐往外走,穿过人满为患的门诊部大楼,成功把人甩开了。
医院的停车坪很大,唐蕴一时间忘记匡延赫的车停哪里,偏偏今天匡延赫又开了辆比较低调的车,这放眼望去,都是差不多的车型。
唐蕴低头发消息,可还没等他输入完消息,就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以为是匡延赫先发现他,笑着回过头,下一秒,又收住。
“怎么是你啊?”
沈记恩眉头轻皱:“你在等人?”
“废话,我来医院不等人,等你啊?”唐蕴不想和他多说什么,转身要走,又被沈记恩一把拽住。
“阿蕴……”他又用了那种叫人难以拒绝的祈求式口吻,“能给我几分钟时间吗?五分钟就好。”
唐蕴叹了口气,给他一个“你最好给我快点说完”的眼神。
沈记恩把他拉到了一处树荫下,漏下来的光正巧打在了沈记恩脸上,他戴了一对偏灰色的隐形眼镜。
如唐蕴预想的一样,沈记恩谈起了自己这几年的情况,婚后才发现日子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一直会想起和唐蕴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很单纯,也很美好。
“所以你离婚了,也放弃了小孩子的抚养权。”唐蕴淡漠地笑了一下,“就像当年放弃和我的感情一样,放弃了另外一段感情。”
沈记恩哑然失色,不可置信地盯着唐蕴看了好一会儿:“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唐蕴很怕沈记恩会误以为他情根深种,对这段感情念念不忘,这几年一直偷偷围观沈记恩的婚后生活。
他冷笑道:“还真被我蒙对了啊?看来这么多离婚案没有白打,光是看着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会跟我说些什么了。”
“对不起。”沈记恩很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刚分手时,唐蕴一直觉得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才导致沈记恩爱上别人,或许是对沈记恩管束太多,又或许是挣得太少,家境不好,沈记恩和他在一起看不到未来。
慢慢地,他接触到的当事人越来越多,视角也越来越多元,他就像是个场记,围观了一段又一段恋情,从此对人性也有了更深的认识,他不会再愚蠢地认为,那段失败的恋爱是自己的问题,也不需要道歉了。
沈记恩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过着踏实日子,又忍不住要想象另外一种更体面的生活,永远在羡慕,永远不知足。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他的喜欢。
“你不必跟我道歉,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回忆了。”唐蕴牵起一个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沈记恩好像对他的笑容有什么误解,居然说,“可以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吗?就单纯的,想和你做个朋友……”
做朋友都是借口,想借着这个身份再续前缘才是真,唐蕴很了解沈记恩,他从来不会进行无用社交。
“有那个必要吗?”
唐蕴狠心一转身,就在不远处的立柱旁瞧见了熟悉的高大身影。
该死的……要不要这么凑巧啊。
刚刚找了半天不见踪影,偏偏就这几分钟里被撞见。
匡延赫手中燃着一支烟,已经快要抽完了,随着一缕白烟呼出,他面无表情地把烟蒂捻灭在立式烟灰桶里,视线朝唐蕴这边看了过来。

尽管和沈记恩清清白白,但唐蕴身上还是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尤其当看到匡延赫朝他们走过来,唐蕴的心脏忽然怦怦狂跳,像是面临一场残酷的绞刑。
该不会刚刚看到沈记恩拉了一下他的手,误会什么,跑来兴师问罪吧?
“唐律师,”匡延赫像个刚巧路过的当事人,走到唐蕴的身边停下,问,“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虽然称呼没变,但唐蕴还是隐隐察觉到危险,匡延赫嘴角挂着笑,头顶却是乌云密布。
像是考个位数分数的同学突然被老师叫到讲台上做题,唐蕴干愣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朋友,谈不上,坦白说是前任的话,那恐怕更是引火烧身。
匡延赫在把沈记恩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之后,又看向唐蕴。
“怎么了,都不愿意介绍一下吗?”
好吧,看来就算他不介绍,匡延赫也已经猜到了,唐蕴只能硬着头皮回答:“这位是沈医生,刚好路过看到,就聊了两句。”
“路过”两个字,加了重音。
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唐蕴当初绝不会在车里和匡延赫探讨自己的感情史,还事无巨细交代得那么清楚。
这下好了,自己把自己推进了那个远古大坑。
沈记恩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单纯的没有眼力见儿,居然朝匡延赫伸出了手,问:“你好,你是阿蕴的同事吗?”
阿什么蕴啊。
这种时候就不能别叫得这么亲热吗?
尽他妈给人添乱。
唐蕴简直要疯了。
看得出来,匡延赫在听到这个昵称时,略有点不爽,他很不情愿握手,但最终还是败给了骨子里的教养。
“当然不是。”他短暂地和沈记恩碰了一下手,转而看向唐蕴。
唐蕴是一点儿也不愿意在这修罗场里待下去了,拉着匡延赫的衣摆说:“走吧,我肚子饿了。”
“嗯。”
匡延赫的手搭在唐蕴肩上,很亲密地勾着他的脖子,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笑了一下:“沈医生再见。”
唐蕴正寻思这人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有礼貌,就听到了充满挑衅意味的下半句。
“哦不对,应该是不会再碰面了。”
这才是匡延赫嘛。
唐蕴回过头,看到沈记恩尴尬地站在原地,沈医生刚抬起来的胳膊又垂了下去。
体面只是在外人面前维持的,一到车里……甚至还没有到车里,唐蕴就已经感受到匡延赫眼底的寒意,一股低气压笼罩而来。
“你生气了吗?”
唐蕴并不确定匡延赫在一旁站了多久,如果刚巧看到沈记恩牵他的手,那也应该看得出他其实是很排斥的吧?应该还不至于误解他们有一腿。
“没有。”
匡延赫回应冷淡,然而车门却是被重重甩上的。
唐蕴心中咯噔一下,有点不知所措,干脆岔开话题:“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匡延赫没有看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先去公司签两份文件。”
他的声音冷冷的,不太高兴的样子,唐蕴调动起情绪,笑着问:“那签完文件呢?去哪里吃东西?你想不想吃自助,我请你。”
“不是很饿。”
匡延赫还是没看他。
“那要不我回去煮酸汤鱼给你吃吧?”唐蕴使用上了久违的,讨好的语气,“还是你想吃别的呢?我都能做。”
“那就吃鱼,我随便。”语气有点敷衍。
路上唐蕴主动找话题,但匡延赫的回答都只有很简单的几个字,要么就是点个头,和往常不太一样,唐蕴便知道今天想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必须得把事情摆到台面上说清楚。
“你在生我的气……”唐蕴猜测道,“是因为我和沈记恩见面的事情吗?那真的只是凑巧碰上而已,我之前从来没有联络过他。”
提到沈医生,匡延赫就“哦”了一声,干脆不说话了,眼睛也看着前边,好像对这个话题浑不在意,但唐蕴能感觉到,他有在很认真地听。
于是唐蕴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澄清道:“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吧,我和他分手是因为,他背着我和一个幼师偷偷相亲了,还在微信上说一些很暧昧的话,算是精神出轨吧,我很生气,后来我就果断和他提分手了,从他家里搬出去之后,我就把他微信什么的统统删光了。不信你检查我手机,我和他真的没什么。”
“是没什么啊,”匡延赫幽幽道,“只不过是看到缅因猫头像就自动联想到初恋而已。”
“啊……”
唐蕴无言以对,他这是给自己刨了多少大坑?原来在酒店的那天一早,匡延赫撒的不是起床气,是阴阳怪气。
匡延赫扫了他一眼,继续往前开:“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不记得了,初恋八百年前跟你讲的,你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还说你心里没有他。”
唐蕴觉得如果目光能够化为实质,那他的脸大概已经被划出好几道口子。
他冥思苦想,也不知道匡延赫指的是哪句话,弱弱地问:“你跟我说过什么啊?”
回应他的是一声抗拒的冷笑。
唐蕴感到委屈和忧愁,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啊,况且匡延赫又还没有承认他是男朋友,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却要遭受这样的冷眼。
“对不起,”唐蕴还是用柔软的语气道了歉,握住了匡延赫没在开车的那只手,“你跟我说嘛,你再说一遍,我一定记住,以后再也不会忘掉了。”
“你别这样不理我,”唐蕴望着他的侧脸,“就算你生气,也好歹要告诉我,为什么会生气吧?”
匡延赫没有挣开他的手,就这么拨动了一下档位。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北京的家里有只缅因猫,叫小咪。”
“哦,小咪啊……”唐蕴点了点头,“你这么说我有点印象了,它怎么了吗?”
还在等匡延赫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猛然意识到什么,唐蕴瞪大了双眼。
“那些打赏该不会是你!……”
匡延赫给了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我靠!那你怎么不早说啊!”唐蕴激动地拍了下大腿,还好他刚才面对沈记恩的时候,没有想起来那笔钱,要不然就尴尬了。
他算是理解匡延赫为什么这么恼火了,要是换作自己,八成已经气吐血了。
匡延赫狭长的双眼染着浓浓的阴郁,语气很冲:“我早说有用吗?我看你是巴不得跟人破镜重圆吧?刚才在医院里碰到沈记恩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着要是早一天碰到他就完美了?”
这脑补得就有点过分了,就算是不信任他的人品,也该信任一下自己的长相吧!
“你在说些什么啊?我早就不喜欢他了。”唐蕴眼神坚定地说,“我这人什么都吃,就是不爱吃回头草。”
红绿灯口,匡延赫的车停了下来,直直地注视着唐蕴,像是要透过这层皮囊,审视他的内心。
“那为什么他刚才问你,我是你什么人的时候,你不主动告诉他我们两个的关系,而是着急拉我走?是怕我说出什么伤害他的话还是怕我说出什么耽误你们复合的话?”
“我们的关系?”唐蕴有几分欣喜,又有一丁点儿不确定,“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在交往吗?”
都说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一句简单的疑问,抵达匡延赫耳朵里,就完全扭转成了另外一种意思:唐蕴并不觉得相互打个手枪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甚至还是像以前那样,把他当成了随叫随到的床伴。
匡延赫沉在心底的一股子闷气全涌了上来。
之前他是个不会说话还毁了容哑巴也就算了,他可以理解,但现在,他都是个正常男人了,可以满足唐蕴所有的需求,唐蕴居然还不把他当回事儿。
“所以呢?”匡延赫的心火四溅,“在你心里是怎么定义我们的关系的?炮友吗?”
唐蕴老实道:“我之前……不是很清楚。”
“你说话还挺委婉啊,唐律师。”匡延赫在笑,但他觉得自己此时的笑容一定很牵强,“那你希望我们的状态是什么样的呢?情侣?还是炮友?”
由于过于专注这个话题,绿灯亮了,俩人也都没有在意,直到听到后面的司机按了下喇叭,匡延赫才目视前方,迅速驶入车流最少的车道。
“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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