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向那扇禁闭的门看了一眼,苦笑这说:“他也是个可怜人,成了彻头彻尾的活王八,被人家指指点点不说,养了七八年的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个杂种,他的这口气也只能出在我身上。”
秦见粗鲁地揉了揉鼻子,将那股酸涩揉散:“很多人劝他带我去做亲子鉴定,可他......”
男孩儿又看向墙角的蛛网上,眼神空空洞洞的:“我想过无数次他为什么不带我去做鉴定,他往死里打我,却在醉酒之后拿着我小时候的照片一遍遍叫儿子。”男孩儿轻笑了一下,“他恨现在的我,却爱以前的秦见,多可笑。”
“过来。”在全世界都转身离去之时,一个坚定沉和的声音传来。
宋城南端起酒,揽过男孩儿的肩:“我12岁就偷喝我爸的老白干,喝了这么多年懂了一个道理,酒不能消愁,却能庆功,来,为你的坚强、你的坚持和你的善良,干杯!”
......
秦见没少坐警车,以往被抓的时候。
这是他第一次以“良民”的身份坐在警车中,心里多少有点“别扭”。
他听着宋城南与站前派出所的警员们聊天,轻松随意,没几句话便与人熟络起来。秦见很喜欢听宋城南讲话,豪迈、实在、真诚,从无怠慢又不过分热情,接人待物克己守礼、分寸得当。
没人会不喜欢宋城南,秦见想。
此时宋城南接过一个民警的敬烟,他笑着夹到耳朵上:“我们家小孩儿怕烟味儿,我尽量不在他面前抽烟,带孩子真不是件容易事,这不还得让你们和我一起憋会儿。”
递烟的民警将目光投向秦见,一脸玩味的说道:“这孩子怕烟?我执勤的时候看他混在拉人头的那帮人中机灵着呢,就没见他吃过什么亏,身上带着一股子狠劲儿,连那些地头蛇都不怕。我还以为这样的主儿应该是个生猛的,没想到还挺娇嫩,小姑娘似的哈哈。”
东北男人逗孩子向来荤素不忌,人民警察也未能免俗。秦见刚想立眼睛,就被宋城南一个无声的眼神压下,他撇撇嘴拉开车门丢下了一句:“下趟车快到了,我去闸口等着。”
“唔”,民警点上了烟向车窗外的男孩儿背影抬抬下巴,笑道,“挺有个性啊,脸子撂的够快的。”
宋城南看着那个吊儿郎当的背影牵起嘴角:“小刺猬,刺有多尖,肚皮就有多软,这孩子不容易,劳您以后照应点。”
“放心吧。”民警露出一口大白牙,“人民警察不会比社区主任做得少的。”
刚刚车门都没敢狠摔,秦见有点郁闷。警车内的身影遥遥,吞云吐雾的潇洒却未打折,秦见看着,心中那一点点郁气瞬间便消散了,像清晨的薄雾遇到阳光,即便缭绕了整个黑夜,也不敌一分带着温度的璀璨。
秦见这几天常常会想到那个充满着二踢脚声音的除夕夜,想到自己脆弱又矫情的狼狈相,想到空落落的蜘蛛网和自己泛酸的鼻子。
每当草草回想过这些他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的情景,秦见就会将思维放慢,记忆拉长,一点一点、一刻一刻,一帧一帧郑重的去回味宋城南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像刻录机一样,秦见一次一次用深刻的回想,将那个夜晚的纹理脉络,一点不差的刻进了自己的脑海中、骨血里,像笨拙的蚌掩藏着自己的珍珠一般,只会将真贵的东西,塞到自己最深的骨肉里。
已经很久不将年节放在心上的秦见,甚至在那晚许了一个新年愿望。
希望宋城南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那晚过后,宋城南主动提出春节假期与他一起到火车站拉人头,听到这话时,秦见整个人都是懵的,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让宋城南做到这样?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细想。除了身世可怜还能是因为可爱?秦见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又抽了一下鼻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不讨喜的性格有点儿操蛋。
可是依此看来,宋城南极有可能是一个长相刚毅威武的男菩萨,善意泛滥普渡众生。讲通俗一点,就是一个见到一个可怜一个的花心儿大萝卜。
一想到可能会有其他小可怜分走宋城南的关注,秦见就十分不爽,他见过孤儿院里的孤儿。可怜又可爱,肯定比自己讨喜。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玻璃幕墙中自己的影子,左右端详了一下那张脸,心想,宋城南曾经说过自己皮肤白,这会让自己看起来可爱些吗?
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秦见狠狠地爆了粗口!好在出站口闸口开启大量的乘客涌了出来,让他没有心思在计较自己这一刻的恶劣想法。
春节假期的游客比往常又翻了一番,但秦见的业务量却不比从前。
方斐被他妈接走过年,虽然不情不愿,倒也没有反抗;刘祥被刘父刘母拉着走亲串户,只留秦见一人孤身奋战。
虽有宋城南过来帮衬,但秦见不舍得让他冷着冻着,又不愿他被一些不耐烦的旅客斥责,因而好说歹说,哄着宋城南帮自己往酒店送客人。
一个拉人一个送人,这几天下来倒也配合得当。
晚上都是秦见做饭。半大不小的孩子对厨房这一亩三分地倒是喜欢,每次扎着围裙进厨房的时候,都是勾着唇角的。
也不问宋城南想吃什么,爱吃什么,自己拿了主意便煸炒烹炸,量大份足的一菜一汤,三个人刚刚好。
好在宋城南一点意见全无,做什么吃什么,吃得极香,特别好养活。
每到这个时候,碗筷的碰撞声便会给秦见带来极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也只有这个时刻,他才觉得宋城南是需要他的,自己是有价值的,他比那些还没出现的小可怜多了那么一点微弱的优势。
“给。”秦见在宋城南放下饭碗后将一沓钱推了过去。
宋城南微微蹙眉,翘起了二郎腿:“这是什么?”
“这几天赚的钱,咱俩一人一半。”秦见耷拉着眼皮说道。
“你要是有钱,就把我本子上的账清了,省得我以后找你媳妇儿要。”男人说着玩笑话,脸子却是沉着的。
“一码是一码,那账我不认。”男孩扒了一口饭又推了推钱,“方斐和刘祥我们都是平分的。”
男人“啧”了一声极不耐烦的站起身来:“那就当饭费吧,咱们一码一码的算清楚。”
说罢便往外走,长腿几步就迈到了门前,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出。
这是宋城南第一次与秦见生气,也是第一次出门这样干脆利索的。
男人平时话不多,但与秦见倒是有的聊,逗孩子似的讨嫌,每每出门都要玩笑几句,撸一把男孩儿的脑袋才罢。
“等等。”秦见在从门缝里钻进来冷风中叫停男人,他手指在裤缝上挠了两把才别别扭扭的开口,“我也给你记账,把饭钱记本上,以后...以后我也找你...那个人要,看你磕碜不磕碜。”
青瓜愣子一般的男孩儿,“媳妇儿”两个字都说不出口。
男人果然站住了脚步,转过身被气笑:“这有什么磕碜的?欺负童工?”
他靠着门框学男孩儿的语气:“我的...那个人说不定觉得我欺负得好呢,觉得你这熊孩子就是欠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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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见:我没有,我不会,你造谣。
PS1:上一章最后加了两段话,大家可以回看一下。
PS2:这几天没更实在是力不从心,以为路上耽误两天之后就没事了,白天带家人旅游,晚上可以写文,可是现实是一天下来累成狗,安顿后都太晚了,真心写不动啊。今天还是见缝插针写的,可能有错,大家捉虫啊,这几天我尽量更,实在更不了后补,对了,法定婚龄签约了,正在走流程,快恭喜我哈哈
转过年,天气逐渐转暖。
江河泡泽旁立起了“禁止踏行”的警示语,早归的候鸟单脚站在凸起的冰棱上,做了第一位“违规者”。
这段时间发生了几件事。
首先,秦铁峰敲铁管子的事儿被宋城南彻底解决了。
秦见家的窗子上贴上了六个鲜红的大字:“夕阳红托老所”。
与大部分村庄一样,经济欠发达的新发镇中空巢老人也多,不少人嗅到了商机,顺势而为搞起了居家式养老。
“夕阳红”租用秦见家的房子是宋城南牵的线儿,房租比市场价便宜三分之一,唯一的条件是给秦铁峰留一张床位。
“夕阳红”的老板是对夫妻,男的身形高大、形容潦草,颇有几分“钟馗”的气质,女的生得一条横眉,贴上胡子就可倒拔垂杨柳。两人在秦铁峰床前守了两天,将束缚带的用法翻了十八个花样讲给他听。秦铁峰虽然中风但未傻透,觑着束缚带交出了铁棒子,往床上一躺认命地做起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病患。
“夕阳红”开业这天秦见蹲在距离自家门口十步远的地方问宋城南:“我听别人说托老所有虐待老人的,他们不会虐待秦铁峰吧?”
“钟馗”和“鲁智深”是黄土胚子中孕育出来的地地道道的乡下人,却不知听了谁的鼓动开业时搞了个低配版的剪彩仪式。宋城南作为他们唯一能说得上话的领导,被请到了现场出任剪彩嘉宾。
他忙活了一上午,嗓子干得火辣辣的,如今手中还握着生了锈的剪刀,他用剪刀指指自己的屋子:“你就住在对面,每天都可以过去‘例行检查’,有什么可担心的?”男人也蹲了下来,歪着头笑,“你以前不是说恨不得他早点翘辫子吗?怎么,现在改主意了?”
“谁说我...担心他?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关。”男孩儿避开宋城南的目光,迅速转移话题,“什么时候给我买床?佬子不想和你睡一起了。”
房子租出去了,秦见无家可归。宋城南早就想好了解决办法,将自己的房子分出了一个房间给他。知道男孩儿的狗脾气,他率先提出收取租金,按照市场价格打了对折,并霸道的表态“住就别啰嗦,不住就滚蛋”。
狗崽子忽然觉得不知从何时开始,宋城南已经潜移默化地掌控了自己的生活,但怪就怪在自己偏偏不想抗争,甚至有些享受这种被支配的感觉。但他惯会装样子,沉着脸耷拉着眼皮,满脸不爽地拎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生活用品搬进了隔壁房间。
两个人住在一起第一个面临的问题就是:只有一张床。
原户主是位独居女人,现租户是位单身青年,一张单人床便可安枕而眠,直到秦见搬了进来。
宋城南没当大事,男孩瘦的像条细狗,睡觉也老实,把着床沿睡得像条笔直的线段。
他觉得无所谓,秦见却如临大敌。他独性惯了,已经习惯了冷寂的房间,入耳的声音不是秦铁峰醉酒后的叫骂,便是撕裂耳膜的铁管敲打声。他从未将这里当成“家”,无非就是一个存宿的地方,偶尔看到一脸风霜、满身疲惫的流浪汉,秦见会想:他只是比他们多了一个用四面墙围起来的牢笼。
因而当房间里多了温柔的人,床上多了温热的体温,秦见...怕了。
像是离群索居的人失去了语言功能,秦见畏手畏脚不知如何自处,即便他从不承认是怕自己不讨喜的性子惹了宋城南厌烦,也改不了每次说话做事之前的再三思量。
入了夜,宋城南用脚踢了踢被子,侧过身子看向躺的笔直如松的秦见:“睡了?以前觉得你话少,可没想到这么少,部队如果都是你这么少言寡语的孩子,也不用我晚上一遍一遍的寻寝了。”
秦见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穿着深绿色军装半袖,曲肘枕着胳臂的宋城南,寻思了半天也没想好要说点什么。呛人时伶牙俐齿的男孩儿如今像缺了半条舌头,废了半天劲儿就蹦出一句:“话少不好吗?”
出口便后悔了,感觉还是在呛声。
果然宋城南笑了起来,他用力在男孩儿头上撸了一把:“好,见爷哪有不好的地方,睡觉都对自己军事化管理,放松点,我又不吃小孩。”
“小孩个屁,佬子15了!”下意识的回怼,话音未落悔意再起,秦见“啧”了一声,彻底放弃伪装温良,自暴自弃的恼道,“睡觉,废话真多。”
宋城南低低的笑声带着温热的气息传了过来,烫的秦见一阵头皮发麻,他迅速用被子蒙上头,闷着声音说道:“往里点,挤死了,明天...就买床。”
......
除夕夜的二踢脚未能趋吉避凶,秦见又成了穷光蛋。这是第二件事。
这些日子在火车站拉人头收入颇丰,加之从前的微薄存款,秦见的铁匣子挤得满满当当。
被叫了七八年的杂种,如今拿钱换一张轻飘飘的检验单就能从当年欲望横流的糜烂中找到自己一直渴求的真相。秦见以为自己会高兴,可,为什么他将钱数了一遍,累加起来的数字却像巨石一样一块一块在自己心头加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最终还是抽出了那张照片,压在盒子的最低下。
照片已经泛黄,还有两道深深的折痕。一道是秦铁峰打他最凶的时候折的,当时的秦见哪怕看到男人的一点发丝都会下意识的发抖。一道是对女人恨到极点时折的,他永远忘不了女人递来零食和玩具时躲避的眼神和她离开时声如蚊呐的那句“以后要是没有什么急事,就少来找我吧。”
秦见有时候觉得自己挺没种的,就如即便当时委屈和恨意滔天,最终他也没舍得将男人或女人从照片中剪去,只是用一道深深的折痕记录了那个九岁男孩儿的所有痛苦。
秦见轻抚照片。照片中的女人笑靥如花、温温婉婉,男人带着墨镜看不清表情,但他牵着男孩儿的手宽大有力,秦见甚至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份沉甸甸的安稳。
目光落在照片里的男孩身上,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即便像素模糊也能看出唇红齿白,细挑的眼睛还没有压着冷意与戒备,带着浓浓的笑意从照片中看了过来。
心头的血痂再一次被拨开,最深的恐惧张牙舞爪而来。秦见捏着照片在秦铁峰床前坐了半个下午,他以为他早已经不在乎谁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了,他的所为只不过是求得一个真相而已。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遍又一遍的用目光检索秦铁峰,期待在他脸上找到与自己面貌的共通处,哪怕只有一点点。
直到五大三粗的“鲁智深”递给他手机,告诉他宋主任有急事找他。
秦见接过话,男人的口气有点急:“秦见,你有个妹妹?叫林晓晓?”
男孩儿一怔,随即答道:“是,怎么了?”
那边沉默一瞬才道:“刚才有个自称她姑姑的人打电话到社区,说你妹妹被鞭炮炸伤了。”
......
铁盒子被掏空的时候,秦见觉得这可能就是他的命,永远背着杂种的身份。
晓晓被烟花炸伤了右手。
因为没爹没妈没人撑腰,晓晓经常受到巷子里其他孩子的欺负。
正月十五那天,巷子里的孩子轮流点烟花“练胆”,轮到晓晓时,顽劣的男孩换了加了“料”的烟花,五六种火药的混合物遇到明火砰然炸裂,火星子灼伤了晓晓手上的皮肤,又因事后没有及时送医发生了感染。
“我给她擦了药的,问她也说不疼了,谁知道又严重了。”晓晓的姑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条椅子上抱怨,“我赚点钱容易吗?到医院来动辄就要几百几千的,我们生病都是扛几天就好了,就这孩子娇贵,被火烤了一下皮肤就成了这样,真是要了命了。”
秦见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单手扶着点滴架子,城中村附近的医院处置室不过几个平方的面积,横竖挤了很多打点滴的患者,他们只能在流窜着冷风的走廊上找了一个位置。
晓晓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怯怯地拉着秦见的衣角,秦见轻轻地拍了两下,低声说道:“没事,哥有钱,费用都交完了。”
“呦,发达了?”女人寻声而上,“要不,你把晓晓接到你那去吧,你妈还有两年就出来了,出来看到你们兄妹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多好啊。”
秦见感到抓着自己衣襟的手紧了几分,他略略沉默,不想伤了晓晓,可胸中的怒意怎么压也压不住,他翻起眸子直直地望向女人:“让我将晓晓领回去,你就不怕秦铁峰会对她不利?”
“他不是中风了吗?”女人不以为意,“把他关起来不就行了。”
言罢,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骇人的光芒,“要是过几年他死了,那房子不就是你们兄妹的了吗?到时候你妈出狱了,晓晓的爸爸再回来,你们一家人不是可以团圆了吗?”
秦见的戾气在五脏六腑横冲直撞,他用舌头磨了磨牙齿,眯起眼睛,像复仇的头狼一样盯住敌人的脖颈:“团圆?你是指你弟弟林生破坏了别人家庭之后的团圆?还是骗白荷为他顶包入狱之后的团圆?亦或将亲生女儿狠心扔下自己跑路的团圆?”
女人被呛得一哽,她扁了扁嘴翻了个白眼:“你妈当年是心甘情愿跟着林生的,给他顶罪也是毫无怨言的,怎么到你嘴里都成了我弟弟的错了?”
她哼了一声轻嗤:“你是谁的种还不一定呢,姓林还是姓秦可不好说,怎么还护上秦铁峰那个老王八了呢?”
“你他妈再说一遍!”秦见立起眼睛凶兽一般地冲了过去,吓得女人连滚带爬的从椅子的一头退到了另一头。
“...你...你急什么?看看把晓晓吓的。”女人连忙用晓晓做挡箭牌。
“...晓晓”秦见回头一看,女孩儿瘦削的身子缩在了椅子深处,下颌紧紧地贴着胸口,垂着头不知哭了没有。
秦见深吸了一口气,换掉了脸上狰狞的表情,蹲在晓晓面前低声说道:“晓晓别怕,哥哥...哥哥我...”
女孩儿缓缓抬起头,红着眼睛轻轻问道:“哥哥是不愿意和晓晓一起生活吗?也不愿意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吗?”
秦见看着座椅中蜷缩着小小一团,不由得想到两年前初见女孩儿时她的样子。
第一次见面是出于难言出口的——妒忌。
两年前,林生的生意出了问题,他在账目上作假被人举报到税务局。因为涉嫌侵占国有资产,公司的法人被依法起诉。而直到这个时刻大家才知道,林生公司营业执照上法人一栏白纸黑字写的竟然是白荷,一个连初中都没念完的女人。
一系列司法程序走完,白荷被判入狱服刑四年。
宣判那天,秦见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去法院。庭审现场不允许未成年进入,他就蹲在门口,每当有人走动就伸长脖子往里看一眼,却始终没看见旁人口中的“婊子”,律师嘴里的“傻子”。
不是什么疑难案件,庭审只在宣判前休会了十五分钟。秦见蹲在不起眼的角落,听到了两个西装革履的律师,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骂女人“傻子”。
“明显就是让她男人给坑了,把罪名都推到她的脑袋上。我给过她申辩的机会,可那女人不知喝了她男人多少迷魂汤,咬紧牙关不吐口,就是个傻子。”
“长得还不错,可那又有什么用?在监狱里待几年,鲜花也变成老黄瓜了,再出来,她那个男人还能要她我倒立走路。”
烟蒂按在垃圾桶上,残余的烟雾熏得秦见眼睛生疼。
没一会儿,法庭大门开启,女人被两个女警压了出来,她带着手铐,目中空洞,脚步虚浮,由秦见身边而过,并未看到自己的儿子。
“妈!”
秦见好几年没这么叫过女人了,即便她以前也来看他,给他偷偷留钱,但“妈妈”这个字眼像是随着那年女人转身离开,被剔除出了男孩儿的人生字典。
可此时,秦见心中像是有一股压不住的悲恸,促使着他下意识的就喊了出来:“妈。”
“晓晓!”
女人忽然回身,像回光返照一般,空洞的眸子亮了起来,她目光四处寻找,最终惊讶且失望地落在了秦见身上。
“...见见?”女人迅速转身将手铐藏了起来,扭着头说,“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其实少年的声音和稚嫩的童音相差甚远,听错的几率不大。但可能是那声“妈妈”触发了女人思念幼女的神经,下意识的便回了一声“晓晓”。
女人被带走了,那是秦见最后一次见她,也是他最后一次喊“妈”。
辗转几个夜晚,秦见还是寻去了城中村,他知道那个叫“晓晓”的女孩被林生寄存在久居这里的姐姐家。
他对自己的这份嫉妒嗤之以鼻,却阻止不了双腿在破败的房舍间四处游走,直到遇到那个小小的、软软的、肮脏的、怯懦的,长着和女人一样的笑眼却垂着泪的,叫做“林晓晓”的女孩。
从此女孩儿有个“哥哥”,秦见有了家人。
医院中,秦见咬着腮帮子中的软肉逼迫自己软下声来,他蹲在女孩面前与她平视:“晓晓的爸爸妈妈不是哥哥的爸爸妈妈,但晓晓永远是哥哥的妹妹。”他将女孩儿挂在睫上的泪珠擦掉,覆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晓晓乖乖的,再等哥哥一年,哥哥存了钱就把你接走,我们生活在一起,谁也不要好不好?”
“好!”女孩重重的点头,伸出没受伤的手,“哥哥不能骗人,要拉钩。”
“好,拉钩!”
......
最近,还发生了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秦见开学直升了初二。
男孩儿曾休学两年,因而以15岁的“高龄”还霸占着小学鸡的名额。休学的原因不难猜,喝酒成瘾的秦铁峰醉后只做两件事,发疯似的找秦见和发疯似的打秦见。男孩儿为了躲他常常流浪在外,无奈休学了两年。
今年,按照新出台的教育政策,就学人数不达标的村镇学校将进行就近精简合并,因而生源不丰的新发镇中学为了不被“削藩”疯狂敛人,连秦见这种“高龄”生源也不放过,统一组织做了摸底测评,成绩不错的直接按年纪升入了中学。
秦见离开小学那天,方斐和刘祥都掉了几滴猫尿。三个人偷买了几瓶啤酒在秘密基地指天誓心:一日兄弟、终身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两个小学鸡的声音震耳欲聋,秦见一脸无奈,偷偷翻了个白眼后,酒瓶子一撞,大喝一声:“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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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了,散花!!!
今天这篇幅够意思吧,啦啦啦~
“岁月苟延残喘,生活如此操蛋。”
宋城南拿着语文试卷翻起眼皮看了一眼站在老师办公室角落的秦见。
男孩儿双手背在身后,低眉臊眼的看着还算规矩,只有宋城南知道那被浓密鸦羽挡着的是怎样近乎轻慢的满不在乎。校园里文绉绉的风轻轻划过枝头,斑驳的光影透过窗子在男孩儿脸上浮动,明暗交错间晃动着他青涩又锐利的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