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你妈!”秦见重重地放下筷子,起身就走。男人边笑边在后面嚷道,“见爷,我的钱都给你平事了,开工资还要半个月,以后晚上做饭多给我带一碗饭啊。”
男孩儿的脚步好似停了一下,又好似没停,只是那声从公鸭子中挤出的“傻逼”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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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一小段
宋城南身上确实没钱了。
他转业的补贴不少,但七七八八都填了家里的窟窿,今天将卡中最后的一万块钱取了出来,在路边买了一斤槽子糕,便上了回村的公交车。
宋城南出生在东北的一个偏远村庄,从县里到村里都挂着贫困的帽子。二十多年前,宋城南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宋家日子过得虽穷,但除了多花些力气在土地上,少吃些东西到肚子里,倒也没有什么其他难事。
这样的平静打破在宋城南十四岁那年。
平日里身体一直强健的宋父倒在了自家田埂上,村医查不出个所以然,送到县医院一查,脑袋里长了瘤子。
所幸,当时还是良性的。
宋父从昏迷中清醒,第一时间便张罗回家,不顾家人和医生的阻拦,闷声不响地搭了个驴车匆匆而去,单薄的背影中透着令人心酸的倔强。
此后,宋父逐渐视物模糊、听力下降,更是常常晕倒、呕吐,最后只能由宋城南扶着才能到地头坐一会儿,看看自家已不茂盛的庄稼。
彼时的宋城南正在读初中,他瞒着家人退了学,每日背着书包到乡里的工程队去做苦力,打算攒下微薄的收入给宋父做手术。
吱呀~长长的刹车声伴随着离心力的惯性,宋城南的鼻子撞在了前面的座椅背上。公交车晃了大概两个多小时,最后停在了一条乡路旁。
收回遥远的思绪,宋城南揉揉鼻梁,从压抑的情绪中抽了出来。
他大概是最后一个下车的,脚刚刚落地就被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幼崽一把抱住了大腿。
“舅舅,你回来了!”幼崽大约五六岁的样子,脏兮兮的笑脸上尽是亲昵。
宋城南一把将幼崽拎起举了几个高高才抱在臂弯里问道:“等舅舅多久了?不是告诉过你在家等就行了吗?”
幼崽盯着宋城南手里提着的槽子糕答非所问:“姐姐在那边。”
宋城南往乡道和村路的丁字路口一看,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正看着这边抿着嘴笑。
男人将槽子糕塞到幼崽手中,边走边说:“别独吞了,记得分给铃铛姐姐一点啊。”
女孩叫铃铛,长得清清秀秀,她低低的叫了一声舅舅,腼腆的神色中布满喜悦。宋城南在她粉红色的帽子上揉了一把,埋怨道:“大冷的天,你和柱子还来,下回听舅舅的话,在家等着。”
女孩儿没吭声,笑着转身先一步走在前面,马尾辫在空中晃啊晃的,划出漂亮的弧度。蓦地,宋城南忽然想到,十几年前,也有这样一条黑亮的辫子,曾经带着笑声无忧无虑地晃动在田埂间、溪水旁,也晃动在自己的眼里。
走了十几分钟便进了村,村子叫“小李村”,村民多数姓李。
小李村因离城市距离较近,这些年因地制宜发展了乡村旅游经济,因而家家的日子过得都不错。
走过“住宿、餐饮、采摘”等大字招牌,又走过瓦舍整齐的一排排院落,在村子的尽头,村路已经消失的地方,宋城南走进了寥寥几间破败的青瓦房子中的一间。
拉开门,挑开厚重的棉门帘子,宋城南将幼崽放在地上。农家往往没有独立的厨房,进门便是土灶,连着里屋的火炕,
生火做饭的热量可以用来取暖。
屋里的温度不高,稍有热气便显得烟雾缭绕。灶间一个女人正在忙碌,听见动静看了过了:“小南来了?路上冷吧,快去屋里暖暖。”
女人三十左右岁,身量纤细,面有菜色,因为疏于保养眼角已有淡淡的纹路。她笑得温柔,唇角上扬的时候还能窥见少女时清丽的影子,只是这抹清丽总是转瞬即逝,被她眼中的茫然和疲惫遮掩得牢不可破。
“姐,”宋城南走到女人身边,“别忙了,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就吃什么。”
女人点点头,声音被鼓风机的噪音压了下去:“还有一道你爱吃的酱炒蛋就好了,你先进屋吧。”
四菜一汤,对于这个家庭来说算得上丰盛。宋城南给铃铛和柱子碗里夹得满满的,自己则慢慢酌了一口老白干。
一口热酒还没下肚,房门就被人踢开了。
四个人裹挟着冷风从门外走进来,铃铛身子抖了一下,然后迅速地将已经大哭的柱子揽到了怀里。
女人也有些无措,下意识地就往宋城南身后躲。
宋城南放下酒杯,拍了拍女孩儿的背,温声说道:“铃铛,带柱子去隔壁李姥姥家待会,一会儿在回来吃饭。”
铃铛乖巧的点点头,将柱子紧紧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绕过四个闯进来的男人,出了门。
宋城南拿来一个新杯,满上酒,不失客气地说道:“二哥,急匆匆地赶来道上冷了吧?来喝杯热酒暖暖。”
被称作二哥男人姓赵,是女人的...债主。
赵二在宋城南手下吃过亏。一次讨债之前喝了酒,愤怒之下拉扯了女人,并扬言再不还钱就将她弄到声色场所赚钱还债。宋城南是第二天找来的,将他与几个酒肉朋友堵在了家中,以一挑五,胜得轻轻松松。他与朋友有苦难言,报警都分辨不清,因为几人一未见血,二不见伤,剧痛从骨缝中蔓延出来,却与皮肉无关。
此时,赵二心里有气,又不敢由着性子发飙,只得嗤了一声没好气道:“知道我讨债讨得辛苦,就痛快把债平了,利息我不要了,只要把本金给我,哥几个儿立马消失。”
他用力跺了跺脚,将鞋上沾着的污雪跺掉:“草,知道你了进村我就马不停蹄的从乡里赶过来,就为了堵这头一遭,谁知道会不会被人抢了先。”
赵二豆子一样的鼠眼将宋城南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我是第一份吧?这回能还多少?”
宋城南点点头,他声音平缓,像是与赵二从未发生过龃龉:“二哥狭义心肠,见我姐姐孤儿寡母不容易,连利息都不要了,这份仗义小弟领情。”
赵二被恭维的一哽,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半晌才又大声喝道:“给钱给钱,快点,你们债主这么多,若是再来几个,这钱就不一定会进谁的兜了。”
宋城南从衣服的内兜掏出一个信封,在赵二亮着眼睛扑过来时又收了回来:“二哥,这里是一万块钱,你现在拿着,下一笔钱要等到明年三月份给你,这期间你不能再来我姐姐这里闹事,如果做不到...”
男人翻起眼皮,第一次露出犀利的眼神:“我可以带着他们离开这里,让你和那些债主永远也找不到我们。”
赵二一怔,随即怒道:“姓宋的,你是当兵的,也要做老赖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说破大天我也有理。”
宋城南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二哥说的没错,欠债就应还钱,自古便是这个理儿。虽然这债是我姐夫李朝阳生前欠的,但我姐姐并没有置身事外,他欠多少我们就赔多少。不过...二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姐姐卖了房子,将积蓄和房款都还了债,尚有些未还清的,我们一时也筹措不齐,需要时间。”
“可是,若有人把我们往死里逼,我宋城南是断然不会看着我姐姐和侄子侄女走投无路。二哥,我是当过兵,部队教人行得正坐得端,可从没教过让人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又威压十足,赵二恶狠狠地盯了宋城南半晌,最后伸手用力将信封拽了过来:“你说的,明年三月还下一笔。”
宋城南点头:“嗯,我说话算话。”
“好,那就明年三月见,你要没将钱凑齐,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冷风再次吹了进来,带着铁弓子的大门发出震耳的响动,宋城南犹豫了半晌才将手放在女人肩头拍了拍,轻声说道:“没事了,有我。”
第25章 往事
宋城南看着女人束在脑后枯干凌乱的头发,又想起了多年前那条常常伴着歌声荡啊荡的黑辫子。
女人叫沈萍,虽是宋城南的姐姐,但两人不是一个爹妈,也不同姓。她比宋城南大三岁,来到宋家那年她十二,宋城南九岁。
沈萍是宋母在集市上捡的。说捡的其实并不合适,那日宋母到乡里赶集,看到一老一小两个叫花子坐在垃圾桶旁。那老的似乎病了,几乎半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让小叫花子去翻垃圾桶,找些能吃的东西出来。
虽说是春季,垃圾桶的味道不大,但乡里街路上的垃圾桶常年被污垢包裹,走近都觉得恶心,何况要在里面翻东西吃?
宋母一时心软,便将在集市刚刚买的红枣糕分了两块给小叫花子,另外两块重新装好,那是宋城南想了一个多月的美食。
小叫花子一怔,也不会道谢,拿了枣糕就往老叫花子嘴里塞。老叫花子却一把打开唇边香糯的糕点,挣扎着起身,指着宋母离开的方向,断断续续的说道:“跟着她,...妞儿你跟着她,...她心好,能给你口饭吃。”
小叫花子不走,老叫花子就用身边的棍子打她,使出了仅剩的力气叫骂:“快去跟着她,不能跟丢了!打你骂你也不走。”老人倒了好几口气,“跟她说,就给口吃的就行,快去!跟着她!”
使完所有力气,老人趴在地上狂咳不止,看小叫花子仍旧跪在自己身边不住的掉眼泪,她伏在地上嘶吼:“你这么不听话,是要气死我吗!”
“妞儿听话,跟着她,以后奶奶病好了就去找你,”老叫花子看着宋母快要消失的背影最后吼道:“快去!”
终于,小叫花子站了起来,她一点一点后退,黑黢黢的脸上只有悲戚的目光是清晰的,在老叫花子又一次嘶吼后,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半伏着的犹如枯骨的老人,才转身往宋母的方向跑去。
浑浊的老目看着那背影,舍不得哪怕眨一下眼睛,她口中喃喃自语:“妞儿,萍儿,等奶奶看好病就去寻你,...一定要活下来...”
犹豫了半个月,宋父抽了半簸箕的烟叶子,宋母叹了三百声气之后,他们才决定让门外一直不走的小叫花子进了门。
拮据的农家生活,添一张嘴是大事。除了善良,宋父宋母也有自己的私心。小叫花子是个女孩,从身量上看与宋城南年纪相仿,宋母这些日子给她送吃食时也与小叫花子聊过几句,发觉她思路清晰,语言也算顺畅,不傻。
两口子一合计,反正这小叫花子赖上了宋家,他们又狠不下心让她在自家门口*活饿死,不如养了,日后两个孩子若真看对了眼儿,家里还能省一笔娶媳妇的钱。
这事儿就这么拍了板,沈萍十二岁进了宋家的门,叫宋父宋母爸妈,叫宋城南弟弟。女孩儿性情温柔,手脚也麻利,宋父宋母越看越喜待她就如亲女。
这种平静和顺的生活一过就是五年,直到宋父被查出患了脑瘤。
“想啥咧?”女人碰碰宋城南,“这顿饭吃的...他们知道你来了,就纷纷跑来要账,知道我...现在都指着你呢。”
“我是你弟弟,你不指我指谁?”宋城南呷了一口酒,没去看女人。脑海里少女的形象太过清晰,他怕相较之后自己会心酸,会再一次想到曾经那个软弱无助的自己。
“要不你和铃铛、柱子跟我去镇上吧,我租了房子,够你们住的。”宋城南说道。
女人缓缓地摇了摇头:“为了我们,你已经丢了前程,现在又把钱都补了我这个窟窿,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再说...”女人面上有些窘态,“再说我们不是亲姐弟,住在一起会有人说三道四的。”
宋城南皱眉:“谁舌头这么长?没事乱嚼舌根。”
见女人一脸为难,宋城南试探地问:“你公公婆婆是不是说什么了?”
女人没做声,只是端起刚刚给赵二倒的那杯酒蹙着眉头一饮而尽,待口中的辛辣慢慢退去,才缓缓的说道:“他们怕我跟你跑了,没人给他们儿子还债了...”
沈萍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嫁了一个品行不端却还算有钱的男人,在小李村住着漂亮宽敞的大瓦房,生了一女一儿。
上有一对公婆,下有一双儿女,她每日过得忙碌,照顾儿女、侍奉公婆,却很少能见到自己的男人。
有人说她男人不知搞了什么营生发了大财,在乡里置了房产还养了姘头,有人说那姘头穿金戴银最近还大了肚子。
这样的风言风语,沈萍听到也当没听到,每日仍旧尽心尽力的侍弄庄稼、料理家事。可即便如此也动辄得咎,常常受公婆白眼与责难。
公婆将自己儿子不回家的罪名安到了沈萍身上,说她拢不住男人的心,是个废物。沈萍倒是心大,并不在意男人是否回家,她当初对男人没什么期待,现在也就不那么失望,这样不喜不忧的过日子,她挺知足。
谁料他男人两年前竟然出了车祸。新驾照、新汽车、新姘头,全都翻到了沟里,男人当场死亡,姘头一尸两命。
家里的白幡还没挂上,男人的尸体还没入棺,讨债大军的就上了门。原来男人在外一直做着非法的勾当,依托一家骗子公司,许以重利非法集资。
如今他两眼一闭撒手人寰,却给家人留下了近百万的债务。公婆嚎啕了几日,便收拾细软搬去了女儿家中,将巨额债务留给了带着两个幼童的沈萍。
女人不常喝酒,一杯下肚便漏了悲戚的神色:“小南,姐对不起你,不应该让你断了前程还帮我还债...若不是那些追债的人偷偷绑了柱子,当时又没一个人站出来帮我,我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也不会...也不会急的给你的部队打电话...让你回来。”
女人低低的喃喃,似是后悔极了:“姐只是...想让你回来帮我把柱子找回来,没想...没想让你转业。”
宋城南安抚地拍了拍女人的背,柔声说道:“只要问题没最终解决,那些人逼急了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不放心你们,留在部队也不安心。再说我早就有转业的打算了,部队的领导都说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不是吗?”
他给女人又满了酒:“姐,别再说你对不住我的话了,我听了难受,若说对不住,是我们宋家对不住你,耽误了你的一辈子。”
蓦地,女人的眼红了,两滴浊泪砸进了清澈的酒汤中。
......
临近过年,天气越发寒冷,室内温度不高,秦见在家里也穿着棉衣。
他将一碗剩饭和一碟子酸菜一起下锅热了一下,铁铲子敲得叮当响,昭示着男孩儿心里的不悦。
“说过来蹭饭,连个影子都没看见,为了给你留饭,佬子昨晚都没吃饱。”
男孩嘟嘟囔囔,细长的眼睛里皆是埋怨,可若细看其中还有期待落空的淡淡失望。
正值寒假,是秦见赚钱的大好时机。吃过饭他早早出了门。锁门时他像往常一样斜了一眼隔壁,里面黑洞洞,男人应该是已经出了门。
因为宋城南的一句玩笑话,这些日子,秦见晚上回家提前了不少。
他早了,有人却晚了。可能因为年底社区事多,最近隔壁的灯亮得比常日晚了很多。秦见从不承认他坐在那间能看见隔壁窗子的房间是在等着那盏光源,也不承认那抹亮色如同寒夜小女孩手中的火柴一样,一亮就让人生出一点喜悦和希望。
可自上次吃面过后,秦见与社区主任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见面其实挺容易的,只要秦见惹点祸。
临近年关,社区工作千头万绪,可谓“日理万机”。宋城南做社区工作时间短,上手却快,他做事从不托拖泥带水,效率高、效果好,独辟蹊径解决了一些老大难问题,没几个月的功夫已经得了两面锦旗,这基于他在部队做指导员的经验,也得益于军人的刻到骨子里干练利落。
新年已近,宋城南将保障节日安全列为重点工作,筹备了多日,组织了新发地区首次公安、消防、社区多单位联动的安全宣讲活动。
活动设在镇中学的体育馆中,来的人不少。新发这地界儿鲜少有什么热闹可看,看热闹也好,听宣讲也罢,体育馆被挤得人山人海,社区的几个工作人员为了维持秩序、提高宣讲效果,在场地中来回奔走,三九的天热出了一身汗。
宋城南的手机已经响了好几次了,那是他转业之后为了找工作方便联系而买的,大块头的老年机,来电的时候声音震耳朵。
单弦音再次响起,不算柔和的音乐闹得人心头烦躁,宋城南只得抽空看了一眼手机,黑白屏幕上跳跃的三个数字让他神情一怔。
他拿着手机避开人群,在体育馆一条相对僻静的走廊接通了电话。
“喂,请问这是新发社区主任宋城南电话吗?”电话里一个男声问道。
“是,我就是宋城南。”
“哎呦,怎么才接电话啊,宋主任你来一趟中南大街派出所吧。”
“出了什么事?”宋城南微微蹙眉。
电话那边的环境听得出来有些嘈杂,打电话的男人扯着脖子不知在那边问谁:“刚才那个小伙儿叫什么来着,凶巴巴的那个,对,秦见,就叫秦见。”
电话里的声音又清晰起来,宋城南听到对方说:“秦见在中南景区外面卖假冒伪劣商品,被我们抓回来了,他家人不方便过来,你们社区来个人,出个手续把人领回去吧,好好批评教育一下。”
宋城南来到中南大街派出所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派出所坐落在一条网红商业街上,商业街的尽头就是以冰雪著称的知名景区。
这个时刻,正值繁华启幕。琉璃一般的灯光晃动着浮华,街路喧嚣依旧,却比白日多了一份暗涌的妖冶。
宋城南无心流连,跳下公交车便一头扎进了中南大街派出所。
与电视剧里的森严有序不同,此时的派出所中弥漫着方便面浓郁的香味,接待处的一个小民警还在一边翻文件一边嘎吱嘎吱的干嚼面饼。
“您好,我是新发社区的工作人员,我来接秦见。”
小民警抬起头,说话的时候还喷了一嘴面渣滓:“接秦见啊,呦,你可来的够晚的了,我看他都背好几页单词了。”
小民警往后一指,宋城南就看见了角落里坐在椅子上正在读书的秦见。
“他那两个小伙伴儿早就被接走了。”小民警显然是个话痨,“那小胖子他妈进门就哭,以为他儿子得坐牢判刑呢。”
“我需要走什么流程?”宋城南揉了揉眉心问道。
“哦,出示工作证和身份证,签字就可以了。”小民警又翻了两下文件,看到上面的字连着“啧啧”了几声,“秦见这小子没少犯事啊,在我们派出所就有五六份记录,夏天卖假水,冬天卖冒牌冰棍,哎呦,还卖过冰球,啥是冰球啊?”
“水,调好颜色,冻成球,卖给外地游客。”一个上了些岁数的民警带着秦见过来,“这小子忒损了,告诉人家外地游客是有机纳米冰,保存得当不会融化。”
“保存得当就是不会融化啊,如果一直放在零下20度的室外。”秦见跟在老警察身后吊着眼睛说道。
老警察立起眉毛:“嘿,你这小子,我可告诉你啊,再有一次我就给你开行政处罚单子,社区主任来了也不好使,得交罚款。”
“过来。”宋城南正在办手续,眼都没抬的吐出两个字。
刚刚还不着四六的男孩儿顿时心中一凛,像做了错事夹紧尾巴的狗子一样,踌躇了一会才走到宋城南身边。
男人对别人态度温和,转头便冷冷淡淡。
秦见看着走在身前一直沉默的男人,心中的那些忐忑顿时化为了反骨。
“不想来就别来,让佬子等那么久。”
前面的男人蓦地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秦见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小兽一般竖起全身的毛发。
伸长手臂,宋城南一把抓住秦见衣领,那动作太快,连机警灵活的男孩儿都没躲过。一场男人与男孩儿对峙,从体型到力量上的全面碾压,悬殊到较量还未开始,就已经看到了结果。
男孩儿显得有些迟滞,这迟滞有一部分源于惊诧,他没想到宋城南会对自己动手。
挨打,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秦铁峰好酒,喝醉了就乱发脾气乱打人,父亲的拳脚犹如家常便饭伴随了秦见的整个童年。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流言甚嚣尘上,女人狠心离开,空旷的屋子中只剩下他与彼时还算高大的秦铁峰。
秦铁峰清醒的时候打他,醉了便疯狂的打他。因而男孩儿常常流浪在外,以拾荒为生。可秦铁峰依旧不放过他,发疯似的找他,以父亲的名义将他拖回家,进行又一轮更狠更重的打骂。直到他每天随身带着匕首,并有一次在惧怕中刺伤了秦铁峰,这种疯狂打骂才慢慢的减少,直至男人因喝酒中风瘫在了床上。
虽不承认,但秦见在心底是有些崇拜和依恋宋城南的。男人的强悍让他心安又向往,即便常常被教训,男孩儿也坚定的认为那是男人重视和偏私的一种表达。
可如今,曾经犹如神降的守护者却面无表情对自己动了手。
男孩儿闭上眼睛,冷静且麻木的等待接下来的疼痛,脑海中闪现出另一个自己,歪着唇角幸灾乐祸的骂了声“秦见,你可真傻逼。”
头重脚轻,一阵翻转,秦见觉得自己好像趴在了什么东西上,腹部铬得生疼。他倏地睁大眼睛,看清形势,不可置信地发现自己正脸朝下趴在宋城南的膝头。
“你要干什么?”秦见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抖了。
“干什么?揍你!”男人的声音透着怒意,“你怎么这么能惹是生非!”
啪!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秦见身子随着声音明显的颤抖了一下,不是疼的,是吓的。
像是害怕印证自己想法似的,他慢慢的、费力的转头,轻声询问:“你...是在打我屁股?”
“不然呢?”男人恶劣的说道,“这么不听话,难道不应该打屁股吗!”
话音未落,啪啪又是两下。
男孩儿愣了好几秒,待确认了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然后彻底怒了!
欺负人可以,不带打脸的!现在宋城南竟然绕过脸,直接打了屁股!当年唐僧教训孙悟空都没用这么卑劣下作的手段!
“宋城南你他妈有毛病吧!”男孩一翻身跳下男人膝头,不自然的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屁股。
其实不疼,隔着棉裤和羽绒服,宋城南的手劲充其量似在给衣服拍拍灰,但这是脸面和尊严的问题,男人最重视什么?当然是面子!
“该揍。”宋城南往长椅的靠背上一倒,翻出一颗烟咬在牙间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