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没及时回千途消息,看来他确实是等的很晚。
迟铮将自己外套脱了,轻轻给千途盖上了。
迟铮尽量声音轻的打开千途的笔记本,准备继续完成自己在课上没完成的素描,但没画两笔,迟铮察觉到什么,偏头看向千途。
千途做梦了。
迟铮皱眉,只是个午睡,刚刚睡着,这都能做梦。
迟铮放下笔,将手背轻轻贴上千途的手臂——
千途梦里,夙辞和十五在争执热带鱼会不会死的事。
夙辞在跟十五这个半文盲解释,灵师就像是那些热带鱼,只能生活在自己熟悉的水域,环境一旦变化,都不用变很多,只消温度上升几度,就足以让这些鱼类死绝。
十五听了这话忙问夙辞怎么让温度变化的更多点,好让灵师们快点死绝,连着旁边岛上那个老东西一起归西最好。
夙辞敏感的捕捉到了十五话里的问题。
夙辞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问十五:“你怎么知道旁边有个岛?”
夙辞只是同十五说过万灵岛,但绝没同十五暴露过万灵岛的位置,这没有任何意义,对十五完全就是句废话,十五连这个小岛都出不去,除了这个小岛外,外界的一切对十五来说是没有任何方位性的。
说难听点,十五就像是从小出生在畜牧场从未出去过的一只小兽。
这样长大的一只小兽,哪怕他通过图片知道什么是沙漠什么是海洋,也不可能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其他种种又处于何地。
十五随口而出的话没来由的让夙辞内心忐忑,偏偏十五说完这句话就低头玩小石头人了,任夙辞怎么问他也不说话了。
夙辞刚离开半月,知道十五是因为什么跟自己闹别扭,只能昧着良心保证,“我先不走了,好不好?”
十五听了这话才抬头看夙辞一眼,冷笑,“你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不对我撒谎?”
“你能感知到小岛之外的事物吗?”夙辞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关键,这段日子一系列的变化放大了他心头的不安,他握住迟铮的手腕,正色问,“十五,告诉我,万灵岛在哪个方向?”
十五抬头看着夙辞,脸上的不悦渐渐淡去。
这还是夙辞头次这样同他说话,语气几乎算是严厉了。
十五将手里吱哇乱叫的小石头人随手丢了,低头想了片刻,指了个方向,“是不是在那边?”
夙辞闻言脸色微变,唇色比往常都浅了几分。
“你是怎么知道的?”夙辞片刻后追问,“我不在的日子里,有谁来过?有人告诉你?”
十五简直莫名其妙,“自打你把岛封了,鬼都进不来,谁能进来?真有谁来你不应该比我先察觉的到吗?”
十五厌恶的看着自己方才指过的方向,随口道,“那个方向……我说不清有多远……”
十五倚在树干旁,随便将脚边的小石头人踢开,几片枯叶随之散开,露出了地上盘亘的一段枯树根。
夙辞顺着看了过去,枯死的树根上排布整齐的刻着一条条划痕,有几条上面又被刻了个小小的叉号。
十五说:“五天前,八天前,十三天前……”
夙辞惶惑的看着十五,“你在说什么?”
十五眼中尽是厌恶,抬头看向夙辞,“十九天前,这四天你都去过万灵岛,是不是?呵……不来我这里,去万灵岛看那个老东西倒是挺勤快。”
未知的恐惧一瞬间从夙辞心口蔓延到全身,夙辞几乎有点手脚僵住的感觉。
夙辞用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声音,哑声问,“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为什么不会知道?”十五不明所以的看着夙辞,“你的灵力进进出出,从那个岛上消失又出现,你不承认吗?”
夙辞喉咙发紧。
夙辞不知道怎么同十五解释。
哪怕是夙辞,在这个小岛上,也无法感知万灵岛上的灵力变化。
那是夙辞第一次发现,有些事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也根本就不在他认知范围内了。
十五能准确的感知到万灵岛的方向和位置,甚至能精确的感觉到万灵岛上的灵力,那反推一下呢?
自己无法在小岛上感知到这些,在万灵岛的时候,也没法仅凭灵力感知到这小岛的位置和灵力。
以自己为基准再往前推,从未出过万灵岛一步的大乾元,在最初的时候,又为什么能知道,这里出现了个小岛,小岛上有个恶灵?并要处理这个恶灵呢?
未知的恐惧遍布在夙辞四肢百骸,让他遍体生寒。
仗着自身灵力强大,夙辞一直以为小岛上的一切都可以由自己控制被自己保护。
那是夙辞头次意识到,远方万灵岛上的大乾元,未告知过自己任何真相。眼前的十五,根本就不在自己羽翼之下。
迟铮看着千途,没打断这个梦。
另一条时间线中夙辞这个视角看到的一切,是现在的迟铮也不清楚的。
迟铮忍着叫醒千途的冲动, 放任这个梦继续下去。
夙辞彼时早已对十五动心, 在封岛以后他更是自信再没人能动十五, 他以为只要自己不出差错,十五就能永远被自己保护着在这个岛上平安长大。
这是第一次, 夙辞突然意识到很多事早在他察觉之前就已经失控了。
夙辞看着十五,心中不安逐渐扩大。
很多事只要破开了一道创口,内里藏着干净的不干净的……早早晚晚, 都会急不可耐的展露出来。
夙辞突然回忆起大乾元第一次对自己提起这座小岛时说的话。
大乾元告诉他, 以往灵师们处理不了的恶灵, 会引诱他们去一个无名小岛, 大乾元自己也说不清这个小岛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只是意外发现这个岛有个特殊之处,灵师在岛上来去自如, 但恶灵有去无回。进去了就出不来,恶灵们会彼此吞噬,自然而然的消失。
这小岛就这么成了灵师们处理恶灵的捷径, 直到大乾元发现岛上有了个不会被其他恶灵吞噬的小恶灵。
小恶灵不知是不是吞噬了太多恶灵灵力的缘故,普通恶灵已经无法同他彼此消耗了, 送去恶灵也全成了他的养料,未免日后出什么事, 大乾元让夙辞去一趟, 杀了岛上的恶灵、
当日夙辞没有觉得这有任何问题, 硬要说大乾元有什么不对, 最多也是纵容白灵们图方便, 养蛊不慎,弄出来一个灵力太强的恶灵。
但这会儿细想夙辞才察觉到整件事根本就没逻辑可言。
既然恶灵到了岛上就出不来,如今自己也印证了这一点,那还能出什么事?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十五都没法出岛,他在岛上能做什么恶?能伤害到谁?
何必派白灵们前赴后继的来岛上,被十五吃掉了那么多灵力,养他到现在谁也处理不了,到现在这事也没个结果。
而且……
十五显然不是个正常的恶灵,他怨气虽重,但他有完整的感官和意识,还完全杀不死。
夙辞看着眼前的十五,心头突然冒出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
是谁第一次说十五是恶灵的?
大乾元说十五是恶灵,所以所有灵师都信了。
恶灵又不是一个名字,给谁起了就是谁,大乾元说十五是,十五就真的是吗。
没人会质疑大乾元,所以他说的就全对,所以自己就蠢到,在见十五的第一面就认定这是个恶灵。
不去考虑大乾元说的都对这件事,不去比较性格长相那些,夙辞心惊胆战的想,十五所处的境地,为什么和大乾元那么相似。
一样有一座自己的岛。
一样永远离不开身处的岛屿。
一样有着充沛且不断变强的灵力。
一样没有他们出生的依据,亦没有能杀死他们的途径。
夙辞不由得看向自己脚下踩着的土地。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十五是这座岛上恶灵们养蛊的牺牲品,现在跳出大乾元硬植入他大脑的这套逻辑来思考……
十五是不是也和大乾元一样,真的就只是出生在岛上呢?
十五只是运气不好,没出生在万灵岛。
站在十五的角度,他在自己的小岛上出生,莫名其妙遇到了无数恶灵,他凭着求生的本能吞噬了许多恶灵,所以他怨气才这么重,而后又遇到了一批批来杀他的灵师,受尽折磨,进而又吞噬了许多灵师的灵力,然后遇到了自己。
十五自始至终没出过这座小岛,他能做过什么恶?怎么他就是恶灵了?
夙辞一直在脸色沉郁的出神,十五以为夙辞是自己心虚没法对他解释,也不说话了,自己坐在一旁刻树根。
夙辞看了过去——
十五手边有两条盘虬在地面的树根,一条是他刚给夙辞看的,是夙辞去万灵岛上的记录。另一条的是夙辞来小岛的记录。
从十五的记录看,夙辞去万灵岛多,来十五岛上少。
他不懂夙辞为什么总说很忙,却频频去万灵岛,明明已经离着自己这么近了,明明马上就能过来了,却一直未踏足自己的岛见自己一面。
十五想不明白,所以做了记录。
生长于此对外界懵然无知的十五,在试图用他自己的办法探索这个世界,试图从中寻到规律。
试图弄明白,他的夙辞,为何总也不来。
但一切情愫皆有迹可循。
日日夜夜的等待和期盼,笨拙的记录旭日东升西落,焦躁不安的记录着夙辞未曾造访的记录。
行流散徙,不主常声。
夙辞无依据的行踪被十五当恒定法则一般,清清楚楚一笔一划的刻在树根上。
在夙辞看不见的时间里,自小天生天养无人看顾对一切都懵然无知的十五,在用他自己的办法找寻夙辞有可能来看自己的规律。
从未说出口的话总会找到落点,每天刻在树根上的刀痕,一刀刀全划在夙辞心上。
夙辞死后多年,大乾元和知晓些微内情的灵师们也不明白,为什么有灵师会为了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恶灵自甘堕落,毁了自己的一切。
那个恶灵甚至没对夙辞说过一句喜欢。
夙辞解释不清也无需辩解,他不屑于多费口舌辩驳自己是不是为了个恶灵轻贱自身到这种程度。
除了他,连十五都不相信恶灵会有感情,都不重要了。
早在这一日,夙辞远远看着十五,看着十五对比着两条树根上的记录,想从中寻找规律的时候,夙辞就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遭劫难了。
在最开始心疼的那一瞬,一切就已成定局了。
安静的公共教室中,迟铮手背轻轻碰触着千途的手臂,双目发红,喉结微微颤动。
迟铮原本真的只是想知道,夙辞当时探寻到了什么。
没想到,夙辞那日看了自己那么久,不是思考十五有多危险,不是在权衡要如何妥善处理。
他当时竟然是在心疼自己。
迟铮生平大恨之一是十五没对夙辞说过一句爱他。
迟铮今天才知道,自己作茧自缚,平白抱憾。
聪慧如夙辞,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全都清楚。
而且夙辞连这个都要心疼,心疼当日的十五稚拙无措,不知道如何清晰的表达喜欢。
敏感又心软的夙辞,早在当日看穿了自己。
迟铮远不如他想象的冷漠和麻木。
透过夙辞的眼睛,过往片段只消窥见一瞬,迟铮就能轻易的被左右情绪。
千途指尖动了动,片刻后醒了。
千途一脸茫然的直起身,看看窗外又看看迟铮,失笑,“……我现在是在哪儿都能睡着。”
迟铮把之前买的酸奶打开放在千途面前,抬手将千途眼角的眼泪抹了,“昨晚你没睡好,正常。”
“我……”
醒来后梦就忘了大半,但梦里的情绪还堵在胸口,千途缓了好一会儿才笑了下说,“好像梦到你在家里等我,怪我总不回家,完蛋。”
千途用勺子轻轻搅了搅酸奶,无奈,“你总说你是狗,把我都带坏了,真以为你是……我到底在瞎想什么。”
“这算什么带坏,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一直想着能有这天呢……”
迟铮喉间动了下,他没忘下说,偏过头免得让千途看出异样。
迟铮深呼吸了下,调整好情绪。
“扭头做什么?”千途轻声说,“不喜欢酸奶么?”
迟铮摇头,清了清嗓子,低头老老实实让千途喂自己。
千途莞尔,“迟铮,今天好听话啊……让吃就吃。”
迟铮咽下他确实不太喜欢的酸奶,“你喂什么我都吃。”
千途啧了一声,自言自语,“有时候真的能被你骗到,以为你真的这么听话。”
迟铮知道千途是在说早上的事,在外面,还是在教室里,迟铮不方便替自己辩解什么。
若不是千途他自己喜欢带点胁迫性的亲密举动,迟铮是绝对不会那么放肆的。
不过说了也没用,千途自己对此其实还懵懂着。
迟铮侧过头看千途,蹙眉。
千途无意识的搅弄着手里的酸奶,千途眼睛发红,眼泪静静地流了下来。
迟铮皱眉,“你……”
“没事,偶尔会这样。”千途无奈笑了下,自己抹了一下眼泪,“……偶尔做梦会这样,我其实都记不太清到底梦到了什么,但醒来以后情绪还在,可能也不是做梦的事,也许是秋天什么……秋天有什么过敏原吗?可能是最近免疫力不好,多了过敏原,眼睛偶尔莫名其妙的过敏。”
千途拿了自己书包里的纸巾擦了擦脸,对迟铮笑了下,“真没事,你这么担心的看着我,我就真的不好意思了,我……”
千途手机连着嗡了几声,他解锁手机看了眼,打字回复。
迟铮不满的看着千途的手机,“谁给你发消息?”
“班长。”千途打字很快,回复后把手机放到了桌上,“问我篮球赛要不要参加,我不去,需要礼貌回复一下。”
迟铮忧虑的看着千途的眼睛,“好点了吗?你是心里不舒服,还是……”
“有一点的不舒服,梦里你太惹人心疼了,我恨不得把你抱回家养……”千途笑笑,“完蛋,我是真的被你洗脑了。”
说着话千途手机又震了下,他点开看了眼,把手机递给迟铮,“问你的。”
迟铮拿过手机看了眼,是千途的班长在问千途,那位总来听课的朋友能不能参加。
千途眼里带着点调侃笑意,“不知道班长是受谁之托。”
迟铮拿着千途的手机,点开输入,问,“我能去吗?”
千途点头,“随你开心,我不至于因为这个吃醋。”
迟铮边打字边说,“那就答应吧,没准有人会因为这个喜欢我,打个篮球出点力气而已,赚了。”
千途知道迟铮是故意逗自己的,但不能免俗的……是有点在意的。
迟铮看着千途,“你说不去,我就不去。”
千途犹豫了下,坦然一笑,“随你喜欢,我不管。”
迟铮垂眸打字,慢慢的低声说,“当狗要有当狗的自觉,我用你口吻告诉他,‘总来听课的朋友’是你养的宠物,你管的严,平时不许宠物出去撒欢……”
千途眼睛倏然睁大,忙拿过手机要撤回,他看了下——
千途:【我朋友不会打篮球,不去。】
千途松了口气,无可奈何的看着迟铮,“……你就是这么听我话的?”
“没说谎。”迟铮眼神认真,“我确实不会打篮球。”
见千途眼中怀疑,迟铮正色道,“是真的,我会的运动很少,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家人从小管束我很严,我没朋友也没时间去打篮球。”
迟铮只是想将千途的注意力从方才的梦境中转移开,并不是故意卖惨,他继续说,“你猜岑天河会不会?”
千途思路被迟铮带走,想了下不确定道,“……也不会?”
迟铮点头。
“我俩从小都过得辛苦,平时被培养的爱好也和兴趣无关,篮球这种事情,自然不在教育课程里面。”
迟铮这会儿回忆着上一世的种种已经差不多释怀了,他缓缓道,“十五岁……还是十六岁那年,忘了。”
“我们家给学校捐的体育馆落地了,家里人被请去参观,当时虽然离我入学还早,但基本也定了会去这所学校,所以家里人想让我提前见一下校长,就带着我去了。”
“参观到一半,岑天河也被带来了,看得出来……他是不情愿的。”迟铮想着当日的情形,喃喃道,“我俩没见过几次,我都记不清那是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但我确定那是我第一次对他有点同情,我能感觉出来他的局促不安,和当时的我一样。”
千途从迟铮之前说过的过往里差不多能想象得到两人相处时的尴尬,但还是不太明白,“你不安什么?”
“听我继续说。”迟铮吐了口气,“那个体育馆,其实只建成了一半,好死不死……只有篮球馆建成了。”
“不知道谁那么会拍马屁,让我和岑天河打一场一对一,给篮球馆剪个彩。”
千途隐隐察觉到什么,嘴唇动了动,“你……打了吗?”
迟铮点头。
“没人能想到,真会有那个年纪的男生不会打篮球,还真的俩人都不会打,连我自己父母都不知道我不会……”想起那一天的过往,到现在迟铮还是觉得荒谬,“我莫名其妙的被推到场上,我母亲还叮嘱我,让我给岑天河那个私生子一点颜色看看……”
“我俩,在校长副校长面前一群乱七八糟的人面前,忙忙叨叨的打了十五分钟……一个球都没进。”
千途死死咬着牙,不忍笑出来在迟铮的青春伤痛上撒盐。
“不用忍着。”迟铮对上一世过往释然许多了,他看着千途,“……说出来就是为了逗你笑的。”
千途是真的难以想象那个画面, “真的就……一个都没进吗?”
“但凡能进一个,也就能结束那场闹剧了。”迟铮回忆了下,确定, “是真的一个都没进, 不过怪不了我, 我平时完全没运动课程,有情可原。岑天河那个废物和我不一样, 每年暑期他户外课程比我多多了,什么马术击剑帆船的……我记得他都会而且玩的都不错,没想到他也那么废。”
“一开始我还怀疑岑天河在让我, 后来……就不可能让了, 我俩都觉得不管是谁都行, 校长跑来进一个都行, 快点结束,真是受够了。”
“前几分钟,我俩还装模作样的有点打篮球的样子, 后面就纯粹是两个人拍皮球,你一个我一个的投球,友谊赛也不可能那么大爱无疆的……都很希望彼此能进球, 进一个也好收场,可惜打到后面我父母脸色黑的没法看了也没进, 我也忘了最后是谁打圆场结束的了。”
见千途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心疼,迟铮平静道, “没什么, 好处是从那之后, 再也没人敢在我和我父母面前提过篮球这两个字, 岑天河比我惨多了, 听说他从那开始又多了篮球课。”
千途还是难以想象,“你在那个年纪的时候……完全不喜欢运动吗?”
迟铮摇头:“不喜欢。”
“岑天河不喜欢是因为他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他心思太重,不喜欢跟人交往怕人问他家里的事,人多的环境里他那个脾气也容易被欺负。”迟铮看着手里画了一半的素描,“我不喜欢单纯是因为讨厌……讨厌陌生人。”
其实是讨厌所有人。
讨厌出门,讨厌认识所谓的新朋友,也讨厌在阳光下玩那些傻的要死的游戏。
上一世的迟铮身上也残留着些十五的脾性,孤僻冷漠,讨厌和所有人相处。
从十五开始,迟铮就只喜欢夙辞一个人。
迟铮给千途看自己画的他,岔开话题,“但我有别的兴趣班,不至于无聊,现在还能学以致用,用来哄你,也不算白学了。”
迟铮侧过脸看着千途并没多愉快的表情,沉默了片刻问,“我……我是不是又弄巧成拙了?”
想让千途快点忘掉方才的梦境,免得他伤心,现在看……好像也没起到什么正面的作用。
迟铮对千途阴阳怪气故意气他的时候,往往能让千途乐个没完。真的要哄千途的时候就不那么擅长了,他的过去一事无成枯燥乏味,没什么能拿出来同千途献宝,也没有什么有趣的过往能跟千途分享。
“不太喜欢陌生人,所以……”迟铮勉强描补,“所以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会更多一点,我本来就不喜欢和人交流,这样对我来说刚刚好。”
迟铮这话说出来都觉得自己找补的糟透了,“你……开心吗?我跟家人关系不好也没朋友,所以喜欢上你以后就完完全全是你的了,你……怎么了,刺眼?”
天气哪怕转凉了,正午的太阳还是有点晃眼的,千途不知是懒得听迟铮越描越黑还是真的被日光晒的不舒服,伸手将窗帘拉上了。
迟铮脑子里飞速回忆着上一世稍微轻松点的回忆,挖空心思想找点其他有趣的事情哄千途,他还在想着,听到千途说:“……你的衣服。”
迟铮接过外套穿上,千途替他整理了外套领口,然后——
攥着迟铮领口的手突然用力,迟铮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拽的侧过身,然后得到了一个温热的吻。
迟铮笑了下,千途这哄人的招数太直接了。
也太大胆了。
没等他从千途在公共教室亲吻他的哑然中反应过来,迟铮察觉到有什么落在他下巴上了。
迟铮嘴角笑意散去。
是千途的眼泪。
千途嘴唇都在发抖。
梦里那个在孤岛上刻舟求剑的十五和迟铮这会儿拙劣的笑话汇到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和痛楚彻底击穿了千途的泪腺,千途没法形容这没来由的愧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再不堵住迟铮这张嘴,千途觉得自己肯定会活活疼死。
心疼死了。
两人距离很近,迟铮能清晰的听到千途喉间压抑的哽咽,也能察觉到千途的手臂都在发颤。
迟铮看着千途身后遮的严严实实的窗帘,阳光穿透窗帘洒在迟铮眼中,温柔的刚刚好。
千途在弥补他,在努力在他贫瘠缺爱乏善可陈的生命里加一点带着暖阳温度的色彩。
这应该是千途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和别人亲密,窗外还能听到远处楼下有人说话的声音,楼道里也时不时的能传出保洁员拖地发出的摩擦声,迟铮感觉到千途在紧张,攥着他领子的手指都有些发凉。
千途第一次这么主动,迟铮不太敢有什么动作,担心吓着千途以后就没这份奖励了。
迟铮一边屏息留意着教室外人类的气息,一边尽量放轻松让千途对自己随便施为。
第一次在教室亲吻,迟铮内心纯净无比不敢有一丝妄念。
千途还要健康平安无忧无虑的在这里生活很久,千途的老师们显然都很喜欢这个优等生,将来让千途留校也说不准,迟铮无论怎么混账也不想影响千途的名誉,他警觉的提防着四周的一切,担心一不小心被什么人看到,这传出去可太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