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千途化为赤灵。
让一个人死后念念不忘还要化为赤灵报恩,那会难很多。
但迟铮只要肯,也未必做不到。
两个选择摆在迟铮面前,怎么看都应该选个最简单方便的。
“好了。”
千途抬头看迟铮,犹豫了半天,像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不想太唐突自己喜欢上的人,但又耐不住心头的爱意,耳廓微红的提议,“你要不……搬到我家里来一段时间?”
迟铮闭眼。
算了,赤灵也可以。
千途替迟铮清理好伤处,重新包扎好后,迟铮也没给千途对的是否去他家的答复。
千途欲言又止,迟铮看着千途,道:“马上迟到了。”
千途笑了下,他有点无奈的看着迟铮,轻声道,“迟铮,追你好难啊。”
迟铮面上如常,直到目送着千途出了公共教室,迟铮独自坐在空旷的教室里时,许久才缓缓道,“胡说。”
回想小岛上那一世,迟铮觉得自己可能是在第一次见到灵师时,就起了歹念。
当然,那会儿的小怨灵根本不知道那“歹念”是什么,但他很确定,那段孽缘,绝对是自己先越界的,灵师……
是被自己坑惨了。
寻找灵师的这些年过得太艰难,迟铮一直逼自己不去想不去回忆,不然不等找到人,自己先被自己那为数不多的良心折磨疯了。
灵师很忙,很少去小岛上,在怨灵艰难学说话的那段时间里,平均一个月才能见到灵师一次,最长的一次,足有六十多天。
距灵师初登岛不过几个月,但怨灵那会儿看上去已经是个成年男孩的模样了。
灵师惊异于怨灵的变化,他扫了怨灵一眼,惊觉这小怪物已经快和自己一半高了,哑然失笑,“……这是什么情况,你怎么长得这么快?”
怨灵脸色冰冷,自己站在一颗枯死的树前,并不理会灵师。
灵师上次离开时是接到了个棘手的任务,大乾元催得紧,离开时他忘记给怨灵布置新的镜子,怨灵现在已经会说话有清晰的意识了,这么干巴巴的把人丢在孤岛上这么久,灵师心里有点歉意,他走近些,一边防备着怨灵突然给自己开膛破肚,一边看着枯树上怨灵刻画的痕迹,放轻了声音问道,“这是刻的什么?是在写什么?不是还不会写字吗……”
小怨灵连个眼神都欠奉,半晌冷冷道,“再来的晚点,我要把甲骨文研究出来了。”
灵师噗嗤一声笑出来,怨灵身周的怨气瞬间又重了几分。
灵师马上收了笑意,但眼神已经柔软了,他看着树干上刻着的一刀刀痕迹,数了下,“十五条……什么意思?”
怨灵静了半晌,道,“十五。”
“嗯?”灵师没懂,“什么意思?”
怨灵宛若在自言自语,“十五。”
灵师揣摩着怨灵的意思,轻声问,“给你自己起的名字?”
怨灵怔了下,不置可否,接受了这个名字,“行。”
得益于没日没夜的看录像厅的各种影片,只要不涉及太生僻的词语和一些历史人文的东西,怨灵已经能正常理解和表达了,现在都已经有自我意识了,灵师很满意,道,“夙辞。”
十五终于看向了灵师,灵师指了指十五,“十五。”
又指了指自己,“夙辞。”
“我叫夙辞。”
十五看着夙辞,眼神复杂,许久道,“总出去,是做什么?”
十五虽对很多东西都模糊不清,没法表述的很清晰,但他的感知能力是正常的,他能察觉到夙辞此刻的灵力虚弱了许多,脸色也比上次看着差了很多,一副要死的样子,不懂他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样子。
夙辞确实有些不舒服,一是拖着清理十五的这个任务没完成,还有就是这次处理的怨灵确实难搞,见十五已经发现了,也不勉力装了,索性坐了下来,靠着枯树,他修长的手指轻点了一下地面,地面由他手指点过的地方缓缓荡起波浪,缓缓化出了一面井口大小的镜子。
镜子里出现了个面容模糊的人形,夙辞缓缓道,“我是灵师,和之前来、来伤害你的那些差不多。”
“灵师是一些人在死后因为各种机缘巧合的情况化成的,生来就是为了化解自己或是别人留下的……未处理尽的恩怨。”
镜子里的人一分为二,一白一红,夙辞继续道,“灵师分赤灵和白灵,赤灵是最单纯良善的一些人,死后仍觉得生前深恩难报,想继续做一些好事,去报恩,去替别人处理麻烦。”
“白灵和怨灵很相近,也是生前执念太重,有极大的怨气想要给自己讨个明白和公道,区别是白灵灵力会更强一些,而且没有迷失本性,白灵只会寻自己的仇,报仇后就会消逝,怨灵不是……怨灵没了本性,谁都想杀。”
十五道,“就是我?”
“不是,你有意识……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所以才一直留着你,没法对你下手。”夙辞轻轻搅动镜子,镜子里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夙辞自己,“还有一种灵师,是我。”
十五看向夙辞。
夙辞微微蹙眉,“我不是白灵,也不是赤灵,也不是人死后化成的……我就在万灵岛被发现的,万灵岛,就是离这不远的一个岛。”
夙辞再次轻触镜面,镜面上出现了个面容慈和的老人,夙辞脸上带了点笑意,“这是万灵岛的神,叫大乾元,就是他将我养大的,成年后,我和其他灵师一样,去维持看不见的秩序,清理那些人看不见的麻烦。”
夙辞眼中有一些细微的情绪,“其他灵师,无论是在报恩还是寻仇,或是单纯的只是眷恋人间,至少都有一份牵挂或是回忆……我不如他们,没人认识记得我,我也没人可眷恋,因为我从来就没作为人的经历和记忆,除了大乾元,我和任何人或是灵师都没干系。”
十五戒备又谨慎的看着夙辞,那会儿的他还没法理解,夙辞眼中的情绪叫寂寞。
他也不知道,夙辞已经寂寞了多少年。
“所以看见你,我有些不忍心。”夙辞修长的手指在镜面上一抹,地面恢复如初,“你和我一样,都是凭空在岛上出现的,如果没有七情六欲还好说,偏偏又有五感又情绪……伶仃一人,你怨气很重,我能明白。”
夙辞看向十五,眼中少有的有些坏,“我不想杀你,不光是因为不忍心,因为我也想有个人,能和我有些干系,哪怕是个想杀我的仇人。”
“我不是不愿意去帮不认识的那些人处理千千万万个会让我丧命的麻烦和纠缠,只是这样的日子过了太久了,我有点累。”
担心这个刚学会说话的小怨灵误会,夙辞隐下最后一句话没说。
“我也想有个什么,能是我自己的。”
哪怕十五很讨厌他,哪怕十五只是想杀他。
但至少也能有一份独属于自己的恩怨。
夙辞并未唐突,但十五这个五蕴不分的半成品怨灵却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了几分夙辞的未明之意。
十五声音很好听,只是说出来的话比什么诅咒都恶毒,“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随便是个谁,只要能跟你有一点牵连,你都会保护,都会在意,是谁都行。”
夙辞下意识想反驳,但又实在没立场。
夙辞第一次被这个小怨灵的话割到了心,辩驳的有些无力,“可能吧,但也许不是。”
十五对这“可能吧”这三个字非常不满意,冷冷道,“所以说,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只是没得选,你根本就是对谁都能摆出这幅样子。”
迟铮认真的在空教室里研究着菜谱,一面自虐一般回忆那段过往。
以前不愿、不敢细想。现在回看,俩人之前的误会把把都是回旋镖,刀刀扎回了自己身上。
不是谁都可以,不是谁都行。
直到数日前,老天才给了夙辞一个清白。
那日他没敷衍,没说假话。
在人间蹉跎良久,见了许多人,和很多人有了交集。夙辞还是只喜欢十五。
夙辞只喜欢十五。
千途只喜欢迟铮。
迟铮不是喜欢自虐,但俩人之间误会良多,过往细节不反复咀嚼,他没法弄清楚,他的灵师到底吃了多少苦。
迟铮不肯模糊掉那人经历过的半分痛楚。
即使并非自己害的。
那日,夙辞灵力受损,惦记着小怨灵,本来是想和十五多说些话,让十五明白岛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想着也许十五知道的越多,越能不那么怨恨自己,不想适得其反,十五比之前更讨厌他了,难得的聊天后十五连看他一眼都不愿,躲到了小岛的另一端。
夙辞无奈,也不多挪动自己折腾了,就靠在那棵枯树上休息。
夙辞那次受伤太重,大乾元短期不会再给他派任务了,他就留在了小岛上,一动不动的等待着灵力的缓慢恢复。
只是有些遗憾,夙辞灵力异常的强,总有任务要分派给他,属于他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好不容易能趁着重伤躲懒几天,十五还不愿意理会他。
岛不大但也不小,已足够他俩能完全感觉感知不到对方的灵力,夙辞十分无奈。
这场冷战结束于第三日。
也是夙辞自己大意了,他自恃灵力强,以为清理十五的任务只要给了自己,就算不完成,大乾元也不可能再把这个任务委派给其他灵师。
自己都处理不了的怨灵,其他灵师怎么可能会有办法。
夙辞一直在浅眠养伤,直到他依稀察觉到了些陌生的灵力。
夙辞瞬间睁开眼,心中咯噔一下,那是至少十个白灵的陌生灵力。
白灵灵力太强,且向来心狠手毒,这么多一起来,十五不可能扛得住。
夙辞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幸好他去的及时,十五只受了点轻伤,但有个白灵已经险些被十五撕碎了,夙辞头大,白灵们……实在是不太好说话。
白灵戾气重,难沟通,不近人情,就算是大乾元的面子都不会太理会,更别提是其他灵师,这些白灵只想快点完成任务走人,夙辞一时也说不清楚,只能动手了。
夙辞拖着伤本就吃力,还不想伤了其他白灵扩大麻烦,面对这个情况棘手无比,一个不小心让一个白灵从背后偷袭。
但并未成功。
千钧一发之际,十五挡在了他身后,被白灵掏穿了肺腑。
后来迟铮自暴自弃时曾想过,那天要真死了就好了。
在大错犯下之前,自己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被杀死的。
可惜并没。
迟铮到现在也不确定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那会儿难道就喜欢夙辞了么,他这无法解释的一瞬,不只伤了自己的肺腑,也伤了夙辞的。
他的灵师不管是这一世还是那一世,都很会说情话。
后来一次意乱情迷之际,十五天真又残忍的一手掐着夙辞的喉咙,一手按在他胸口,问他为什么心跳没有和影片里形容的那样快,是不喜欢,还是没动心。
十五放在夙辞胸口的手上聚起骇人又不祥的灵力,问夙辞可不可以挖开他的胸口看一看,自己帮夙辞看看里面出了什么问题。
夙辞很小声的同他说,“没有心了,心在那天就被你活生生的掏出来拿走了,再也取不回来了。”
十五仍是不甘心夙辞心跳没有变快,但夙辞说的话又太好听,十五舍不得。
之后又过了很多年,十五自己化为白灵后才知道,灵师心跳由灵力支撑,并不会由着情绪变化,当年那句把自己哄的五迷三道的话是假的,也是真的。
心早就给自己了,前些天,又给了一次。
这十来年,除非是真的扛不住了,不然迟铮是很抗拒回忆以前一些比较美好的回忆的。
因为那些所谓的“美好回忆”,可能只有他自己觉得美好。
他当日还未有半分人性,他觉得开心的事情,很多对夙辞来说也许是酷刑。
时至今日,作为人活过一世的迟铮对许多敏感的情绪都无法完全理解,更别说当日的他了,他当日对夙辞很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他太过自私,脑子里只有自己,对夙辞真正的感受,他非常迟钝且经常忽略,更多时候他只想从夙辞身上获取什么,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指尖的碰触,和……
迟铮合上书深呼吸了下,拒绝让自己再想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不能在千途身边蹭课了,迟铮无意再在这里耗着了,他收好自己的东西,像个普通人一样,搭载着公共交通,慢悠悠的去了千途家附近的一所商场。
今天学来的菜谱在迟铮心里形成了个清晰的清单,他去了商场的有机食材区,按照清单一项项采购。
当日在小岛上的时候,迟铮看着镜子里的一个切开的橙子,第一次对味觉产生好奇,问夙辞那是什么。
夙辞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不忍,思考了好一会儿道,“一种水果,你应该知道什么是水果了吧?这是其中的一种叫橙子的,橙子成熟后很甜,汁水很多,味道是清香的,非常好闻,这个已经熟了,味道应该不错。”
十五听得懂夙辞的话,但很多词语对他来说太不具象了,他没法理解,十五想了片刻,又问:“什么是甜?”
十五第一次问类似的问题时确实是无心的,但他敏感的察觉到夙辞表情细微的变化。
和夙辞误伤自己的时候很像。
夙辞在心疼。
十五像闻到猎物伤口上血液甜味的野兽一般,不断追问夙辞,什么是甜?什么是清香味?那都是什么味道?
夙辞被十五追问的有些难过,他避开十五执着的眼神,“像是……也许是……”
对味道的描述再细致不过是在酸甜苦辣上加些修饰,但前提是对方品尝过酸甜苦辣。
夙辞不想欺骗十五,用道歉一般的语气道,“我试过了,但……没办法把任何东西带到这里来,我之前想给你带一些东西,但是不行,只有灵师能进出这个小岛,其他什么都不行,包括你自己,所以……”
夙辞他摘了一小片树叶放在嘴里,一边轻咬一边道:“这里仅有的几棵树也根本不是真的,没有任何味道,对不起,我没办法让你知道。”
十五其实根本不好奇什么酸甜苦辣,他只知道一件事,夙辞会因为这个难过。
十五很喜欢夙辞对自己露出那样的表情,因为那意味着自己之后的要求,夙辞很可能会答应。
当日的十五还没那么坏,他只是要求夙辞去吃一个橙子给自己看。
那天岛外已经天黑了,但夙辞还是答应了,夙辞用自己的左眼当镜子,连通小岛上的一汪湖水,让十五看着自己去找橙子。
那会儿夜间的商场还很少,夙辞寻了许久才找到一家仍在营业的地下超市,夙辞其实也甚少到超市去,更少去买什么,他不甚熟练的推着购物车,看着指示牌去果蔬区寻找。
超市里没什么人了,果蔬区货架上也很多都空了,夙辞担心十五无聊,一直在小声的说着话,告诉十五这小的是苹果,大的是西瓜。
十五不停催促他找橙子,夙辞一面要提防让店员发现自己自言自语一面晕头转向的找着,好不容易寻到了香橙的货架,里面竟全空了。
夙辞哑然这是什么坏运气,假装咳嗦,低声商量,“我吃别的行不行?橙子没有了。”
“不行。”小岛上的十五拒绝的很干脆,“说好了是橙子的,我要看你吃。”
夙辞头大,“……真的没有了,你……你要不看看别的?其实这里很多东西都是甜的,都有香味,比如……”
十五眼尖,“有橙子的,你左手边!”
夙辞看过去,他左手边已经是蔬菜的货架了,根本就没有。
“你看不见吗?你左手边,和你有一棵树长的距离。”十五语气不耐烦,“一共四个,这个屋子里的东西不是可以随便拿吗?你拿过来。”
夙辞有些懵的看过去,木然。
夙辞声音很低但很崩溃,“这屋子里的东西是可以随便拿,但……不包括别人购物车里的。”
十五不懂夙辞在说什么鬼东西,退而求其次,“那你把他杀了,再拿。”
“不行!”夙辞的声音引来店员的注意,他只得顶着店员警惕的眼神有点绝望道,“我以后再教你为什么不行,总之……不行,不能拿别人车里的东西,也不能杀人!”
超市里人太少了,店员可能是听到了“杀人”两个字,脸色凝重如临大敌,迅速跑到附近唯二的可怜顾客身边耳语了几句,两人迅速离开了。
夙辞有点崩溃,他觉得自己需要马上离开,也不管自己的购物车了,转身往外走,并祈祷没有保安来拦自己。
镜子那头的十五彻底不干了,“你跑什么跑?!橙子呢?不要了?为什么?”
夙辞头大如斗,他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好一个灵师,跑到这里来被人当神经病抓。
好在夙辞还算幸运,他顺利逃出了那个超市,未免麻烦在一条无人无路灯的街角化为灵师,心有余悸,“我如果被抓了,估计不是把我送到警察局,是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
另一边目睹一切的十五已经要气疯了,“橙子就在那!你为什么不……”
“不行!没有为什么!”夙辞有点抓狂,跟十五简直什么都说不清,但话音未落夙辞怔住了,“啊对不起,我……我不是在对你发脾气。”
这次夙辞活了许多年,第一次如此语气不善的同人说话。
短暂的相处中,十五从未听夙辞有过这么多丰富的语气。
十五透过夙辞留给他镜子,在之前听很多人说过一个非常模糊的信仰所在,一些对神的模糊形容。
每个人的神都不一样,都掺了自己的理解和希冀,十五觉得如果真的有神,在他心里,应该是如夙辞一般的。
永远平和,永远悲悯。
没有路灯的小巷子里昏暗一片,远处一辆车驶过,车灯照亮了小巷墙上钉着的路牌号,光亮的铁质路牌号上短暂映过夙辞的脸随着车灯一闪而过,但十五还是看清楚了夙辞褪下金身的一刹。
夙辞耳廓发红,脸上带着羞赧和难堪,闭着眼,在为他的失态自悔。
只是窥见了一眼,十五心中的所有不满一扫而光。
夙辞从未如此。
十五一句话也不说了。
夙辞并不知道十五看见了自己,他心中暗暗庆幸十五没继续逼问自己,但待他刚刚神色恢复如常,耳畔就传来了十五一贯好听但恶劣的声音,“夙辞,你刚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夙辞一下子双耳赤红,张了张口,一贯从容的他直接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得补偿我。”十五心情很好,并未再追问,他原谅了夙辞明明可以拿到橙子却莫名其妙放弃这件事,大发慈悲道,“你可以不吃橘子了,你再去个别的商店,我给你选你要吃的东西。”
夙辞想说滚,话没出口又是一阵自省,他也是搞不懂自己怎么就被这个小恶灵搞成这样,又静了片刻,声音不太自然道,“好。”
十五品味着夙辞语调中的一点点鼻音,心情不知所以的更好了。
夙辞又去了一家超市,这次他拒绝再说话了,只是慢慢逛着,让十五透过自己眼睛来挑选,十五也不逼他,对折磨夙辞这件事他无师自通天生般熟练。
夙辞走到酱料区的时候,十五随口说了句等下,然后透过钢制货架的反光,看到了夙辞眼中的抗拒。
十五不知道这些画着辣椒的瓶瓶罐罐是什么东西,但夙辞的表情很好看。
十五那会儿的声音有些像变声一两年的男生,音色很好听,但一听就知道还是个少年,用这个声音说出一些主人般的指令时,会让夙辞有种难言错位的不适。
夙辞以为是这些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看上去差不多又略有差异让十五好奇,只能停下脚步的让十五看个够,殊不知对方透过他的左眼,看的始终是货架上并不很清晰的反光。
十五看出来夙辞不想吃这个,“买一罐这个吃掉给我看,好吧?”
夙辞脸色稍稍僵硬了下,他因为一小时前的失态还在尴尬,本来是在单方面对十五冷战的,但早就答应了人家的事情,现在不做又不行,可……
夙辞是真的不喜欢吃任何辣味的东西,更别说这种又咸又辣的酱,更别说直接吃一罐。
十五实在是天生的坏种,他从夙辞一瞬间飘忽的目光中迅速找到了他最不喜欢的,又道,“右手边,最上面的,最大最红的那一罐。”
夙辞:“……”
夙辞无法,迟疑片刻压低声音道,“可以换一个吗?”
十五头一次尝到这么恶劣的甜头,他从未想过,简简单单的让夙辞帮自己吃个橙子,能发展成这么有趣的游戏,他拖着声音,“换一个……不。”
夙辞言出必行,做不来出尔反尔的事情,一横心拿起那一罐辣酱,耳畔却又传来十五的声音,“不。不要这个了,你继续往前走。”
夙辞如释重负,把辣酱放下,几步快速离开酱料区,经过粮油区时,更是三步并做两步,生怕十五一时好奇让自己喝一壶花生油给他看。
十五看出来夙辞的抗拒,但他这次没故意使坏,他不想让夙辞看吃那么大瓶的东西,那太多了。
夙辞再次走到果蔬区的时候放慢了脚步,本就是来买橙子的,他觉得十五兴趣应该还是在这些果蔬上。
但十五这次却兴趣寥寥,仿佛半小时前非要自己杀人抢橙子的不是他一般。
夙辞只好把这个当做一次十五的看图识物,一边走一边轻声介绍,走完了整个水果区,十五什么也没看上。
夙辞磨牙,走到蔬菜区,看着满满当当的一篮篮洋葱和大蒜心中默默祈祷,十五不会喜欢这个。
十五觉得夙辞简直太有意思了,他越是不喜欢什么,就越会时不时的看过去,而夙辞自己浑然不觉。
他的神,为什么这么容易让人抓住弱点?
那会儿十五还不知道,他的神同他一样,其实一样没有过什么开心又充实的生活,更无同他人有过什么美好的交往经验,有些方面,他不比自己强多少。
在十五第三次有些惧怕的看向洋葱的时候,十五终于满足了他,“那个紫色皮,苹果大小的东西。”
夙辞磨牙,“洋……洋葱。”
十五还是拖着调子,“洋葱啊……是吃了会哭的那个洋葱?”
“……”夙辞认命,“是的,我……我就知道。”
在夙辞已经做好生吃洋葱的准备的时候,十五道,“转头,右手边,五棵树的距离。”
夙辞愣了下,一步步走了过去。
甜品区,十五自言自语,像是给他自己科普一样的说,“这是茶杯蛋糕,甜的,软的,所有人都喜欢的。”
十五看着货架上反射的夙辞面庞,终于行使了他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