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修垂眸道:“老爷子怕是要不行了。”
林风裁点点头。
送走高修,林风裁回到卧室,梁灼正坐在床边,脸上的笑意似有若无,视线一点不落的全部都笼罩在他的身上。
林风裁走到他面前,帮着他脱去干净而毫无酒气的外衣,嘴上念道:“辛苦你喝醉酒了还要这么折腾自己。”
梁灼一直没有说话,主动去换睡衣。
林风裁帮着他一起换,道:“你喝醉酒倒是比平时安静很多。”
梁灼还是没有说话,直到林风裁熄了灯,即将缠绵于睡意,梁灼才道:“林风裁,无论你是从哪里来的,到了我这里,就不准走了。”
林风裁瞬间清醒,想到自从妙法寺回来,两人还一直没有机会谈谈那天在庙里,法师说过的话。
思索着,他道:“那天尘缘法师说的话太过玄妙,虽然都是对我说的,我自己却也一知半解,你不要瞎猜,我......我没有从哪里来。”
梁灼将他搂的更紧。
林风裁感受到了他的不安,用手不断摩挲他的脖子。
隔了一会儿,正当林风裁以为自己的安抚起效,梁灼已经不再多疑的时候,忽然听到他说:“林老师,为什么我每次遇到危险,你都像是提前知道,次次替我忧心。”
林风裁刚要解释,梁灼却还没有说完:“你还记得你的那句‘我可以试着理解你’吗?那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出这种话;后来,拍卖会前的飞机上,你一遍遍叮嘱我要我小心我那二叔;电话里听到李青容母子两来到我的病房,你马上回来医院,还叮嘱高修去查我的药......”
林风裁听他如此喋喋不休,轻点着他的唇,道:“我刚才说错了,你喝醉酒,话变得更多了。”
梁灼拿掉他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还在继续:“你让我放走夏晗,我放了,后来,他在停车场堵我,说了和寺里那个和尚一样的话:你是突然来这个世界的。”
梁灼的声音里满是惆怅和惶惑:“你是不是原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林风裁听他提到夏晗,还是紧张了一下,马上便开解道:“我好端端的在你的眼前,不是鬼,不是妖,一个人而已,是人,不在人的世界,还会去什么世界?”
“不。”梁灼的声音忽然急促了起来:“无论你是什么,千万不要走,你要永远留在这里。”
刚才已经关了灯,四周是黑的,林风裁看不到梁灼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此刻急速跳动的心脏,焦急的话语,林风裁可以想象,梁灼此刻的神情必然是带了惊慌的。
想到此,尽管知道他这惊慌有醉酒的成分在,林风裁还是感到一阵心疼。
他像哄小孩一样,轻轻在他的胸口拍了拍。
尘缘法师的话太过高深,林风裁自然不能完全会意,可是他对于大师的一些提点,譬如“守心”譬如“循心”譬如“妄念”,经过多天的思考,却已产生了自己的体会。
曾经,他总怕自己还会回去,无法永远留在这里,留在梁灼的身边,也怕自己已经扰乱了书里世界的秩序,最终被世界意志反噬,如今想来,这一忧虑让他徒生很多妄念,扰乱了他原本宁静的内心,也让爱他的人充满不安。
其实,在所有的未来、现在和过去里,最为重要的应该是现在,哪怕明天这个世界就会倾塌,他就会和梁灼分开,可是今天、此刻,梁灼这样爱着他,他也...爱他,这就够了。
林风裁声音轻缓温柔,虽然是问句的语气,却早已自带了坚定不移的答案:“梁灼,我永远都在,好不好?”
回应他的,是梁灼的一句:“林风裁,我爱你。”
第二天,梁灼耐着头痛睁眼,林风裁已不在他的身边,他没有立刻下床,躺在床上回忆了一会儿昨晚的事,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包裹着他。
翻身下床,梁灼来到卧室隔壁的大厅,那里,林风裁正静坐在油画前。
本以为他看的认真,不想,林风裁早已听到了他这边的动静,循声回过头来,隔着镜片的眼睛里也射出柔缓的光。
林风裁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龄毛衣,他穿黑色是完全没有压迫和侵略性的,这纯黑的毛衣,只衬的他整个人更加的白皙清静。
他的背后是那副半人高的油画,画里,一匹白马即将冲破晨雾,冲出画面,梁灼的心脏猛的一动,心中的马也要冲出,直向林风裁奔突而去。
他的脑海中猛然响起林风裁的那句“我永远都在。”
梁灼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手放在林风裁的肩膀上,望着油画,对林风裁道:“这幅画是送给你的。”
林风裁微微睁眼,梁灼看他一眼:“拍卖会那天,我看出你喜欢它,所以拍下他来送给你。”
林风裁想到那天的场景,浅浅的笑了,“谢谢你,我真喜欢。”
【作者有话说】
温柔的林老师~
今年的第一场雪如约而至。
林风裁坐在玻璃花房里,细雪铺天盖地的袭来,仿佛要落在他的身上,却终究被玻璃阻隔。
恒温的花房里,花朵一年四季都开得娇艳,林风裁却更爱院子里被寒气冻掉叶子的树梢。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天穿来这个世界的光景,那会儿,也是一个雪天。
院门忽然被推开,梁灼穿着一件黑沉沉的呢大衣,出现在门口,脚上的靴子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印记。
他向花房走来了。
林风裁脸上扬起一个笑容,主动推开花房的门,迎了出去。
雪下得很大,朔风迎面。
林风裁的上身只穿着一件毛衣,身上攒的那点火气,自刚迎上风,就消失殆尽了。
梁灼看他穿得如此单薄,忍不住心惊胆战,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听语气仿佛有些生气:“衣服也不加一件就出来了!”
松开林风裁,梁灼把身上的大衣脱了,披在林风裁的身上,两人一起进了屋子。
暖气一下足了起来,林风裁去给梁灼煮咖啡。
梁灼倚在桌畔,没来由道:“这几天晚上我可能会回来的很晚。”
林风裁从手中的水壶上分出点心思,抬起头,“怎么了?”
梁灼面沉如水:“老头子就这两天的事儿了,我作为家主,需要盯一盯他的后事。”
林风裁怔愣住,杯中水溢了出来,流到桌面上,一滴一滴沿着桌角落下。
梁灼上前扶住他仍旧提着水壶的手。
林风裁终于回过神,放下水壶。
梁灼唰唰抽出几张餐巾纸给他擦手。
林风裁望着他因专注而低垂的眉眼,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节哀顺变。”
梁灼抬起头,窗外,雪在簌簌落着,屋内,壁炉里的火在静静燃烧,两人视线交汇,只一眼,彼此便都懂了。
梁灼嘴角勾着抹淡笑,道了声“嗯。”
隔日晚上,梁灼果然回来的很晚。
他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大概是凌晨刚过,等走到内院,已经又过了将近一刻钟。
晚上的风比白天要烈一点,带着雪粒的风刮在人脸上,像是有无数把小刀在齐齐运作。
来接他的管家十分贴心,想着为梁灼撑把伞挡一挡,却被梁灼拒绝了。
实际上,这风雪虽冷硬,却比家里那僵而无波的古怪与死气要令人感到舒畅,他情愿挨着。
两人踩着嘎吱作响的雪一路到了院门口,一盏昏黄的小灯挂在门廊上,为从外面回来的人指引方向。
推开虚掩着的门,主屋的灯还亮着,拉着窗帘的窗户上隐约映出一个人的上半身,听到门口的动静,映在窗户上的人影晃动了一下。
梁灼知道林风裁在等他。他紧走两步,想起管家还在身后,便停住步子,回过身对管家道:“水叔,你快去休息吧。”
水叔点点头,走了。
梁灼进了屋子,看到林风裁靠在窗边的一张安乐椅上,旁边的桌上放着几本书。
室内的光线并不强烈,但是比起外面的黑天黑地,显得混沌而温馨。
林风裁见他进来,本要起身,梁灼却走去他面前,蹲身在他膝前。
梁灼的肩头布着一层薄雪,林风裁为他拂去雪的时候,恰好目睹了他眉间的疲惫,但是梁灼对着他笑得很柔和,脸上原有的锐利被疲惫和这个笑容完全抹掉了。
林风裁自然心疼他,道:“这几天你又要忙公司的事,又要忙家里的事,任是长了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需不需要我帮忙?”
身下就是地毯,梁灼干脆伸直一条腿,坐在林风裁的椅子旁,一手搭在林风裁的膝头,道:“家里的事十分繁琐,老头子的要求又很多,你去掺和这趟浑水干嘛?”
林风裁犹豫着,他是真心想为梁灼分担的。
梁灼盯了他一会儿:“林老师,你在葬礼的时候来就好。”
林风裁愣了一下,先发问道:“你爷爷他已经......?”
梁灼笑了一下,“老家伙不想死,明明剩最后一口气了,还拖着呢,一定要看着家里人把自己发丧的东西都准备好,一样都不能落下,样样都要拿到他跟前去过目,稍有不满意的,就拽着你的衣服,瞪着眼睛,死活都不撒手。”
梁灼讲得绘声绘色,林风裁听罢只有无奈,梁老爷子要强了一辈子,一生都在为家族的荣光,自己的面子活着,然而,再要强的人,终究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再耀眼的光,都会有熄灭的那一刻。
不过,看起来,梁老爷子直到要死的这一天,都在要强——他大概希望自己的葬礼可以办到名动海城的地步。
“不用管他。”梁灼语气轻松,末了,望着林风裁:“我希望你来参加他的葬礼。”
林风裁被梁灼握住的手无意识的收了收。
不用过多考虑,林风裁也清楚,梁老爷子的葬礼势必极具轰动性,对于梁家乃至海城整个上流圈子来说都是一次震动,届时,梁家一定人满为患,来的都是海城名流。
梁灼让自己去参加葬礼,那他会希望自己用哪种身份出席呢?
梁家的客人,梁灼的朋友,还是......
“林老师,我知道你不大喜欢这种场合,但是,你到时候只需跟在我身边,有人过来,你想搭理就搭理,不想搭理也不用管他,我只......希望所有人都能看到,你是我梁灼的人。”
梁灼的话和他心里想的如出一辙,林风裁的心鼓噪了起来,不受控制的咚咚跳着,“好......”他道。
梁老爷子终于撒手人寰了,他死前的情形也很值得一提。
原本,“我快要不行了。”这句话是他在一星期前自己说的,却没想到,这句话一出口,竟然成了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
自此以后,他奄奄一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用眼神或者喉咙里一些含含糊糊的动静来表达自己的意图。
他一直希望梁灼能够守在自己的身边,陪伴自己直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刻。
未曾想,梁灼除了他那句话落地后的第一天来过他的床边,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只在背后为即将到来的丧礼做准备。
梁老爷子在生命的最后几天,开始回忆自己的这一生,最后发现,除了夺权上位,光耀门楣以外,培养梁灼这么一个新家主,竟然也是他的伟大成就之一。
毕竟马上就要彻底离开这个他为之奋斗一生的世界了,他对梁灼“不择手段”上位的态度,从最开始气愤到恨不得活剥了他的皮,到如今,竟然多了丝赏识,觉得梁灼颇有自己当年的风采,不愧是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孩子。
所以他单方面和梁灼达成了和解,希望梁灼来陪着自己。
但是梁灼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或者就算明白了,也不愿意如他一般,向他伸出和解之手。
他吊着最后一口气,一方面是为了自己死后,葬礼可以万无一失的举行,以保自己最后的荣光,另一方面,也希望梁灼主动来找他,承欢于他的膝下。
但是,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梁灼都没有来。
因此,他在死前的最后一抹意识,是梁灼不愿意与他和解,对他永不原谅的高傲姿态。
他带着郁气离世,死不瞑目。
在他死后,梁灼的脚步终于踏足他的床头。
刘姨哭的眼睛肿着,腰也直不起来,拉着梁灼的袖子,哭诉:“老爷子等了你足足七天,你为什么不来啊,他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盼着你。”
又质问:“死者为大,他毕竟是你爷爷,是养大你的人,你为什么就不能满足他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
梁灼的视线向床榻望去,那里,老人干瘪的面颊凹陷着,头发苍白而稀疏,眼睛已经被刘姨合上了,但是整个面部表情却不如正常离世者那般放松安详。
梁灼将刘姨扶起来,平静无波的说:“一切都已准备好,发丧的日子也定下来了。”
刘姨抽泣了起来。
葬礼这天,梁灼亲自到珑御府来接林风裁。
林风裁在卧室换衣服的时候,隔壁书房,陈松和梁灼汇报了一件事情。
“梁先生,林先生今早特意强调,让我们加强珑御府的保护工作,尤其是夫人的院子。”
“原本夫人每天早晨计划去后山的事也被林先生阻止了。”
梁灼沉思一刻,问道:“夫人的情绪怎么样?”
陈松道:“早晨林先生亲自到了夫人院子里,不知道他对夫人说了什么,夫人最后答应不去后山。”
梁灼道:“嗯,我知道了,既然他叮嘱你们加强安保,你们照做就是。”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以后他交代你们的事,就等于是我交代的事,除非他有特别的指示,否则不用告诉给我。”
正说着话,林风裁穿戴一新,从隔扇的后面走了出来。
梁灼便从沙发上站起身,走过去牵住他的手,两人一起踏出了房门,刚到院门口的时候,一片白色的布料突然出现,紧接着,何幼薇的身影整个的露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上榜啦!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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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天空靓蓝,积雪映着天光,显得整个院落非常明亮。
何幼薇站在院子里,穿着厚呢的白裙,上身一件白色貂皮外套,乌发白肤,整个人不惹凡尘,像是雪地里的仙人。
林风裁觉得此刻的何幼薇有些不同凡响,这点从她的皮肤就可以看出来:何幼薇一贯就很白净,但是,过去,她的那种白总是泛着点青灰,白得没有生机只有色泽,此刻,她的皮肤白的耀眼,白的透出光来,让人忍不住联想到许多和生命有关的美好瞬间:
比如种子破土而出时所迎上的第一缕阳光,比如鱼跃海面时鳞片上的闪光。
林风裁压下心中的微讶,主动询问:“夫人,您过来,是还有什么事要跟我们交代吗?”
何幼薇向他缓缓露出一个笑,然后,将目光移向梁灼。
梁灼大概和林风裁有着一样的感受,也觉得何幼薇今天和过去有些许不同,他望着何幼薇的眼神带了点疑惑。
何幼薇以明眸善睐温柔的注视二人,不说话。
僵持了一会儿,她终于挪动步子,向两人缓步走来,仅距两人半步之遥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在了两人相牵的手上。
林风裁忽然有些尴尬,刚才,梁灼向他伸出手,他也就毫不避讳的顺势牵了,此刻才觉得,两个成年男性手牵着手,的确有些怪异,便趁着梁灼不注意,默默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
指尖刚落到身侧,却忽然被何幼薇托起。
只见,何幼薇一手托起林风裁的手,一手托起梁灼的手,重新将两人的手放在了一起,梁灼重新一把握住林风裁的手。
何幼薇的脸上挂起一个欣慰的笑容,终于开口:“我等着你们回来。”
林风裁和梁灼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疑惑神色,向着何幼薇点头承诺。
去往梁家老宅的车上,林风裁对梁灼道:“我...我们俩都不在家里,为了保证伯母的安全,我让陈松加强了防护。”
林风裁和梁灼不在家中的时刻并不止今天这一天,可是,林风裁却独独在今天让陈松加强防卫,自然会有更独特的原因。
梁灼深知这一点,但是并不说出来,笑了一下,配合道:“林老师总是十分谨慎。”
林风裁也知道自己的理由牵强了些,想再补充点什么,可是看梁灼这样子,似乎也没有怀疑他的意思,便不再多嘴。
实际上,他之所以又是让陈松加强对珑御府的保卫,又是说服何幼薇不去后山,目的只有一个:防止原书中的不幸再度降临。
原书里,正是在梁老爷子葬礼这一天,沉寂已久的李青容终于对仇恨多年的何幼薇下手了。
自从上一次的医院事件以后,李青容接连遭到两项致命打击,先是自己的儿子彻底失去在梁氏集团工作的机会,接着是丈夫梁鸿达染上毒瘾,彻底放逐自我。
李青容所依恃的东西:丈夫、儿子所为她带来的权力和地位,通通离她而去了。
她从一个卑下的管家之女奋斗一生所获得的东西,都化为齑粉。
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更难以接受,她所借助上位的人:何幼薇,此刻却拥有了她想要拥有的一切。
于是,她仇恨的目光聚焦在了何幼薇的身上,费尽一切手段,要置她于死地。
何幼薇每天必要上去的后山尽管几乎是珑御府梁家所有,但是,它却连接着一片荒无人迹的旷野,山大树多,偶尔疏于防备,李青容正是借此途径找上了何幼薇,说了很多刺激她的话,最终导致了何幼薇的自杀。
林风裁要杜绝这个剧情的复现,他做了万全的准备。
首先是加强梁宅的安保工作,防止何幼薇去后山。其次,就是从根源上出发,阻止李青容去珑御府。
因此,在葬礼举行之前,林风裁叮嘱梁灼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要保证李青容也到场。
车子终于驶到了。
老宅百年的门梁上系着白花黑绸,古朴的建筑加上了低沉肃穆的色彩,昭示着这家有丧事在举办。
踏步其中,内里许多建筑都是如此打扮,仿佛一群默哀的老人,低着头,为死者哀悼的同时,也在为自己逝去的岁月做着祭拜。
再度踏足梁府,林风裁只觉得里面的空气似乎比之前更加凝重一些,原本晴朗许多的天色也仿佛变得灰暗了几分。
林风裁余光留意着梁灼的神情,见对方正肃着脸。
梁灼一向不喜作伪,不会因为要故意扮演心情沉重的孝子而露出这幅表情,林风裁从此判断,他的心情至少并不轻松。
林风裁懂他,他知道,梁灼之前几日表现出的轻松和此刻的沉重都是真实的,是他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情。
他是恨梁老爷子的,也曾盼着他尽快死去,可是真到了老人死去的时候,这个死的意味或许要比他原本想象的更深。
灵堂设在阔大的主厅,行走间,已经到了。那里集中了许多梁家人和部分前来祭拜的客人,见梁灼进来,都纷纷侧目,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梁灼站在主桌前,向下环视,林风裁就站在他的身边,地位如何,不言自明。
林风裁看到了人群里的李青容,放下心来。
这时,梁家的一个族叔从屏风后面踱了出来,手里举着一副裱了轻绸的簿册,要开始念祭文了。
在场所有人都跪下去,梁灼跪在最前面,林风裁随他而跪,族叔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照着簿册念祭文,忽然被一道声音打破。
“他为什么可以跪在最前面?”
林风裁感觉说话的人离自己很近,声音几乎就响在他耳边,而且,这句话的指向性太明显,林风裁不得不认领,他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头发梳的很齐整,唯有耳边一绺卷发垂着,显出一丝意外的凌乱。
女人义愤填膺,手指着他的后脑勺。
林风裁从踏入梁家家门的那一刻就预料到了或许会有这么一出,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面前的女人尽管情绪激动了些,说的话却十分占理:虽然他是跟着梁灼一起来的,可是他与梁老爷子非亲非故,却跪在离老爷子灵柩最近的地方,道理在哪里?
对于梁家来说,他毕竟是外人。
林风裁皱起眉,反思自己刚才跪下的太快,没有经过仔细的考虑,去合适的位置。
身旁,梁灼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原本情绪就不高,此刻说话的声音更是冷酷到丝毫不留情面。
当着众人的面,他对女人道:“二婶,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眼前的女人正是梁允弦的妻子樊敏芝,她的丈夫做下糊涂事,已经因为触犯法律进了监狱,儿子也没好到哪里去,整日里到处鬼混,完全不为前途担忧,樊敏芝此刻在梁家无依无恃,也就无所顾忌,别人都怯于梁灼的权威不敢说的话,她来说。
樊敏芝后颈挺的笔直,傲然道:“我是梁家的儿媳,老爷子没了,我来守丧,有什么错?”
接着看向林风裁,“反倒是他,他算什么东西?这样明晃晃的跪在离老爷子最近的地方?”
尽管承认自己跪错了位置,但是林风裁并不喜欢眼前女人说话的态度,她的恃强而傲令他反感。
樊敏芝称呼林风裁为“东西”,轻易触怒了梁灼,他脸上布上一层冰霜,声音沉而缓,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力量:
“他是我的人,梁家未来的家主夫人。”
此话一出,整个灵堂一片森寂,仿佛空气瞬间凝固。
林风裁离他很近,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咚咚咚的声音让他迷乱,后来,他才意识到,“咚”的声音来自他自己的心脏。
樊敏芝的嘴巴张了张,还想说点什么,梁灼微挑起一点眼帘,声音放轻,威胁的话说得很漫不经心:“二婶,听说二叔在监狱里的日子过得也不差,你想让梁硕进去陪陪他吗?”
一句话堵的樊敏芝没了后文。
这点风波平息后,族叔继续念起祭文。
林风裁放在软垫上的手被梁灼握住,他条件反射般向他看去,梁灼却未看向他,因此,林风裁只目睹了梁灼挺拔的鼻梁和锋利的下颌线。
他的心中滑过梁灼刚才的话:家主夫人。
他有些失神,和梁灼在一起也意味着要承担一部分“家主”的责任吗?
他知道,梁灼的家主之位,尽管意味着大权在握,意味着整个家族对其的顺服,可是,其中所承担的对家族兴衰发展的责任,也是不容小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