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得到许多人附和。被说进心里,于敏眉开眼笑。
许添谊的嘴角又被抹平了,嘴里的馄饨皮开始发酸。
吃过饭,吹着厅里的暖气,男眷都打起瞌睡。许添宝还在强制睡午觉的年纪,被要求去楼上卧房养精蓄锐。
出来玩,许添宝当然不想遵命,拒绝道:“我很精神的,我不睡。”
不过在这件事上,老一辈都站在了同一战线:“去睡一觉,不然你到晚上肯定会累的。”
“许添谊,你陪着弟弟一起睡。”于敏吩咐。于是于晓桃出面,牵着不情不愿的许添宝上了楼,把卧室的空调打开,然后留兄弟二人独处。
没了大人,许添宝立刻原形毕露:“我才不要睡!”
许添谊不好讲是许添宝先讨厌他或是反之,也可能就是天生不合两看相厌。
他冷着脸:“睡觉!不然我告诉妈妈。”
在许添宝的抗议声中,他把宝的外套和裤子利落扒了,再工整叠好放到旁边。总之虽然关系不融洽,但许添谊认为该他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好,这是两码事。
许添宝看他动作,以为他真的要遵母命同床共枕,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拉:“我也不要和你一起睡!”
许添谊嘴上绝对不认输,他回瞪了眼:“谁要和你午觉!”他只和好朋友一起睡。
床旁边安了个沙发,许添谊靠过去,过了会又躺下,面朝沙发背蜷缩起来。
这一觉睡醒,浑身发热,脸也被热空调蒸出红粉底色。许添谊看钟,睡了三刻钟,又侧头看床上的许添宝,原本说不要睡的人现在睡得正酣。
许添谊睡得嘴巴干,想趁床上人还睡着去楼下找点水喝。打开房门,空气转瞬变凉了些,楼下嘈杂的打麻将声音也跟着传了上来。
他困意未消,迷迷糊糊,刚准备踏上第一级阶梯,听见于敏的声音:“唉,我真的是……”
周围一片劝和之音:“阿敏,你不要难过。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许添谊心跳快起来,意识到自己或许是无意闯入了大人的世界。如果再听下去,便是偷听。但既然发言者是他的妈妈,且周围人都在安慰她——他为自己找到了心安理得听下去的正当理由。
“我是一直想做到一视同仁的。”说话声混着麻将牌碰撞的声音,“但是他现在越长越像那人了,眉毛、鼻子都像,说话的语气也像。我每次看到他那油腔滑调的样子,我就生气。”
“那人”指的是宁嘉玮,即许添谊的亲生父亲。大家都知宁嘉玮是个人渣,谈论这个话题像踩雷,赶紧纷纷否认。
一个说:“哎呀,小学时候的男小孩么是这样的,有点讨嫌,到了长大了就又会好点。”
“嗯,谁家小孩这阶段不讨厌,尤其男孩,都这样的。”
“是的、是的。这岁数都主意大又倔得很,小敏,我跟你说,后面啊还有青春期叛逆期,你路还长呢!”
七嘴八舌的劝说都避开了宁嘉玮,因为宁嘉玮的坏是公认。也没人反驳外貌,因为宁嘉玮空有副俊朗的皮囊,许添谊和他还真长得如出一辙啊。你看到那张脸就能想起一个坏人,那坏人把麻将桌上所有人的钱都借了一圈没还,你就不能强求一种和颜悦色的态度。大家都是普通人嘛。
“两个孩子,肯定是不一样的。”还有个声音接道,“小谊肯定也是小时候受到过点影响,这个只能慢慢去纠正他。”
“大姨,你不知道。”于敏反驳她,“老气横秋,斤斤计较,得失心也重。考得稍微好点,那张脸得意的哦……和那人骨子里一样的,喜欢得意忘形。”
“都和你说了,这个小孩带着就是拖油瓶,你会受苦……好了好了,别说这个了。”最后这个声音,是外婆。即便是最亲近的娘家人,掰开说丑事依旧羞耻。
拖、油、瓶。
许添谊坐在最高的那级阶梯上,楼下的光、暖气、交谈声一齐涌上来。他因此注意到很多细节。他发现这楼梯旁的窗台放了个烟灰缸,里面有两个烟头和一堆烟灰;发现打蜡的地板缺了个口子;发现楼梯的栏杆是雕了花纹的。
从记事开始,他就很少哭。两岁打针的时候没有哭,四岁被喝完酒的宁嘉玮抽了一顿,鼻血横流没有哭,七岁被院子门口的水泥板绊了一跤,疼得发抖也没有哭。
他的泪腺像长错了位置,如同此时明明是寒冬腊月,他的额头却开始冒出许多汗来。
许添谊很久以前就深沉地意识到,似乎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同样,得到什么,一定需要什么条件。
他一直揣测于敏能爱自己的条件。比如,需要无限谦让,给许添宝做好哥哥的表率,不争不抢那些好东西;需要每次考试都当上第一名,证明自己比贺之昭出色;需要在许建锋面前什么都不要,没有房间就睡客厅,当一个孝顺的二手儿子。
这些条件足够苛刻,且没有完成的时间节点,但让许添谊感到踏实,他品味到生活的希望,愿意相信大概很难,但只要努力,就终可以打败许添宝,换到自己应得的奖励——得到于敏的关注、表扬,又或更贪婪,得到明显的偏爱。
拖油瓶三个字掷在地上,碎开了割破他气球一样的希望。他解答不出于敏的条件是什么,感到茫然、无措和着急。他怎么也像许添宝那样笨呢?
等外婆说完,轮到其他人说话,话题切换成了其他的,毫无关系的。许添谊把自己不知不觉流的汗都擦掉,又蹑手蹑脚回到午睡的房间。
许添宝仍旧睡着,那是张会被所有亲属称为天使脸庞的睡脸。
许添谊盯着看了会,转身坐回他刚刚睡的沙发。又过了半小时,许添宝也醒了,睁眼就喊妈妈,脸上还浮着困意。
但没有妈妈,只有许添谊听见动静走过来,把床尾的衣服丢给他。
宝穿进左边袖子,找不到右边的,费了半天劲,开始不耐烦地哼哼唧唧。
许添谊关了空调,替他把袖子管拎起来,宝终于穿好衣服,下了床走在前面,一边下楼一边喊:“妈妈——”
“宝宝醒了啊。”原本的茶话会散了,只有于敏的二姨在厅里喝茶。
她把许添宝招到身边,严肃道:“你妈妈不要你嘞,让你今晚和我回家。”
“啊?”许添宝愣了愣,“不会吧。”
所有人看好戏样观察他一举一动,中间唯独少了于敏。
许添宝原本是不怎么信的,但他去客厅转了圈,真的没找到自己妈妈。他又跑到厨房,还去卫生间敲了敲门,于敏都不在。
“你妈妈把你送给二姨啦。”有人帮腔,“我们都能作证!”
“妈妈怎么说的?就说不要我了?”许添宝回到二姨身边,焦急地四处张望,“外婆呢?”
外婆也不在,和于敏一同去隔壁超市买雪糕。因为于子琛吵着要吃,家里没有,于敏就主张去买了。
“就说不要你了呀!我说,那我要的。宝宝,你今天晚上就和我回家好嘞,我给你铺一张小床,睡在我旁边,好不好?”
二姨说的真切,令许添宝信以为真,稚嫩的脸上出现惶恐。他眼睛瞪得圆,眼珠转来转去像两颗话梅糖,看得周围人忍不住发笑。
许添谊望着他慌里慌张的模样,也像仓鼠般可爱,心中烦躁,说:“你笨不笨?妈妈肯定就是出去了,怎么可能不要你?”
下一句他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想了想。
只会不要我罢了。
第二天大年初一,终于轮到去许建锋家过年。
一大早热水壶最先响,然后洗手间是许建锋剃胡子、洗漱的声音,卧室是许添宝喊妈妈的声音,厨房是于敏问许建锋早上吃什么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多,让许添谊再睡不着。
他睡眼惺忪直起身,听见于敏喊他帮许添宝穿外套,便下了床,去找许添宝的嫩黄色羽绒服。
尽管许添谊已经改成了许姓,但因为身份尴尬,并没有得到许建锋家里几位长辈的承认。为避免不愉快,他缺席了每一次的新年聚会。
年年如此,他也并不觉得凄凉或残酷,就像他从不认为自己弱小或可怜。毕竟真的去了,一个人也都不认识,呆在家当然更加自由解脱。
因为还没睡醒,所以语气也好很多。许添谊拎着比想象中轻的外套,只抱怨了句:“你怎么连外套都不会穿。”是又在说宝笨的意思。
许添宝也没睡醒,所以呆呆地没反击,只裹好衣服喊:“妈妈,我穿好了——”
许添谊刚想嗤笑他只知道找妈妈的行为,却见许添宝宝颠颠地寻过去:“哇,妈妈!你好漂亮啊,和天使一样!”
于敏正在化妆,被这话逗得忍俊不禁,不好意思地斥道:“你眼里的天使就这样呀!”
许添谊很有危机感地站在后面,紧急思考自己说什么能略胜一筹,圣母玛利亚吗?最后很失败,什么也没说。
“冰箱里有剩饭,你直接微波炉转了就能吃。”于敏在玄关给宝系围巾,一边给许添谊做最后的叮嘱,“等晚上七点半的时候把热水器烧上,知道吧?还有,你别就知道看电视,早点把寒假作业写完。”
许添谊干脆答应:“好的妈妈,保证完成任务。”
关了门,首先是收拾起床铺。许添谊像做粢饭团,把枕头夹进被子,一齐工整卷好塞回橱柜,再将沙发用力推回原本的样子。接着,准备开始自由的一天。
总是热闹拥挤的家此刻罕见地安静、空旷。
本不属于许添谊的物质与空间,这一刻却都归从他管辖,这感觉很陌生,令他心绪澎湃。
许添谊绕着茶几转了圈,当然不想写作业,就找出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大多数频道都在重播昨夜的春晚节目。他切了半天,没找到要看的,开始想念好朋友贺之昭。
过年贸然去好朋友家,是一种缺乏礼节的行为。毋庸说贺之昭大概也在走亲访友的过程中,许添谊想念了会没有结果,瘫在沙发上,感到饿了,起身挪到厨房,准备给自己弄点早饭吃。
没了监督者,目光能自由地游走,厨房的每件旧物品都能瞧出新意。
趁四下无人,他视线辗转,最后大胆地抬头看向了最上层的橱柜。
不为其他,只是那道橱门后,在两袋高筋面粉的中间,有一罐许添宝的高乐高。
许添谊打开橱门,对着熟悉的、绿色的塑料罐头瞻仰了几秒,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可能是巧克力磨成粉做的?他不确定。每次于敏用开水一冲,那东西就散发出异常香甜的气味。
说不想喝是假的。
思索了两秒,许添谊又将橱门轻轻掩上了。虽然很想吃,但万一要是被发现偷吃后患无穷,未免得不偿失。
更何况可能也没多好吃,哄小孩的甜饮料罢了,也就许添宝那样澡都洗不利索的傻子才爱喝。
对,洗澡。许添谊想起于敏晚上开电热水器的嘱咐,这给了他灵感——除却这桩事,他还能做些什么?
这并非昨日听见那席话要刻意讨好,只是作为家庭成员,做些家务活也是应该的。
许添谊在心中为自己辩解,打量地板,从卫生间角落找来扫帚和拖把。
说到做家务,最逃不开就是扫地拖地。平常他和许添宝在学校念书,许建锋上班,家务活都是于敏一个人承担,只有晚上洗碗时,才有他站在旁边,将碗擦擦干放进橱柜。
许添谊喜欢这样的时刻。这显得他很有用处,在这个家并不多余。
然而即便是个小家,要将几个房间都扫完,再仔细拖一遍,对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来说并不容易。
许添谊干得很细致卖力,用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才打扫完毕。他脱了外套,拄着拖把在玄关站着喘气,热极也累极。这拖把的布条沾了水极为厚重,凭借他的力气不能完全绞干,因此地板拖得有些湿漉漉的,一时无法进屋。
他想借这次机会证明,他也可以为于敏分忧解难。
不过现在已经是窗明几净,地板被拖得锃亮,许添宝乱放的玩具扔回了床尾的塑料箱,器物摆放有条不紊。
许添谊满意地视察着,心里忍不住自得地想,妈妈回家看了会怎么想?
想必是十分满意!
他视线下沉,终于发现身旁的垃圾桶带着昨晚丢的乐色,这时就显得格外刺眼。于是他当机立断,决定再去倒次垃圾。
许添谊利落地扎好垃圾袋口,从旁边的橱门找出新的垃圾袋换上,再匆忙地套上运动鞋就出了门。心情急切,还带有隐秘的兴奋。这是距离完全胜利的最后一步。
然而意外总是发生在一瞬间。
下一秒,他拎着垃圾袋阖上玄关门,“砰”一声,骤然后背发寒——没拿房门钥匙。
太愚蠢了。许添谊丢完垃圾,坐到家门口的台阶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解决措施。
首先想到的是毕竟家住一楼,或许有翻窗入室的路径。然而起身绕着走了一圈,才发现每个窗户外都安装了防盗栏,一楞楞的,连手指都无法再进一步,安全地令人发指。
许添谊站回固若金汤的防盗门前。家在那头,人在这头。所谓咫尺、天涯。为什么门只要一轻轻合拢就再打不开呢?为什么他不带钥匙呢?
寒冬腊月,即便是中午时分,户外的气温也已经跌至临近冰点。毋庸提他出来得急没穿外套,稍微静坐了会,隔着薄薄的毛衣,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许添谊坐在台阶上,屁股冻得冰凉,尽可能将自己蜷缩起来。或许是太冷,心跳很快,唇舌也跟着有点发麻。已经快12点,他没吃早饭,早就饿得七荤八素。心里还有难言的忐忑——他把事情搞砸了,不仅把自己关在了门外,这下还极有可能没法按时开电热水器。
他担心因为没有完成任务,遭受于敏的责备。
虽然生理上已经濒临极限,但情感上,许添谊不好意思去找任何一个人求助——找门房间的水英阿姨,怕阿姨热心打电话给于敏,影响家人过年的心情;找贺之昭,怕影响他和姜连清过节,也觉得很丢脸,怕被嘲笑。虽然他知道贺之昭不会嘲笑。
天人交战时,隔壁楼走出两个人,熟悉的女声说:“诶,小谊吗?”
许添谊抬头,便见姜连清慢慢地朝他的方向过来,身后还跟着贺之昭,是要出门的架势。
姜连清走近两步,等看清许添谊身上的穿着,顿时花容失色:“你怎么只穿一件毛衣,不冷吗?”
许添谊局促地站起身,言不由衷道:“嗯……还可以。”说完便扭头打了个喷嚏。
一旁沉默的贺之昭移动过来,把他抱住了。许添谊僵硬地站着,感受到一些微弱的暖意,听见姜连清又问:“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嘛呀?”
姜连清说话很温柔,面孔也总是笑吟吟的,让许添谊一面对她就好像没什么负担,觉得做蠢事了可能也不会被责怪,就暂时放下了自尊心,如实回答道:“嗯……我、我出门丢垃圾,忘记带钥匙了……”
姜连清理明白故事始末,发现他是大年初一,竟然只独自一人在家,心里不由有点奇怪和心疼。她说:“正好,我带贺之昭出去吃中饭,我们一起去。”
“不用不用,我在这里等他们回来。”许添谊第一反应要拒绝,拒绝了立刻后悔。但姜连清把他直接掠回了家,流利吩咐贺之昭:“你去拿件外套给小谊穿。”
“就这件吧。”贺之昭脱了自己身上穿着的,递了过去。
许添谊拿着那件外套有些伸不开手脚,嘴上还在逞强地、习惯性地礼节说:“不用了,我不是很冷。”但姜连清督促他穿上,就乖乖照做了。
外套很轻,带着贺之昭剩下的体温,暖融融包裹着他。
许添谊低头看蓬松的格纹,有了猜想:“姜阿姨,这是羽绒服吗?”
姜连清正趁机拿出化妆镜补口红,闻言答:“是呀,里面是鹅绒,很轻。但比棉袄暖和。”。
许添宝穿的果然是好东西。许添谊点点头应过去,不再出声。
等贺之昭换好外套,三人再一同出了门。路过大院门房,和坐在里面的水英阿婆打了个招呼,到了路口便拦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上没放任何广播。随车颠簸时,许添谊很庆幸姜连清这个点恰好准备出门,没有理会他任何客气的托词,因为他真的又饿又冷。
好想吃东西。许添谊对食物的渴望胜过了其他任何,肚子逐渐有了饿到类似痉挛的感觉。
然后随着车子的左转弯,他的肚子发出了极为响亮的一声“咕噜噜”。
出租车司机说:“哎哟,吓死人了。”
许添谊尴尬地涨红了脸,眼紧盯着车窗玻璃一动不动,唯恐身后坐着的贺之昭说点什么类似“你的嗓门好响”的话,他的自尊心就会应声开裂。
但只有副驾驶的姜连清了然又轻巧地接话道:“就是饿了嘛,我们马上去吃好吃的。”
因为这插曲,过了会司机又开口问:“你两个儿子啊?”
不知姜连清出于什么考虑,也可能只是懒得详细解释,回答:“是啊。”
“要死的咯。”司机师傅说,“两个皮小鬼,累也要累死了,你真不容易。”
“不会。”姜连清否认道,“他们都很懂事听话。”
车没再开多久,停在了一家大型超市的马路旁。
喜庆的红色映入眼帘,还有每个小孩最爱的三个字母——KFC。
有个店员站在门口,微笑着递给他们三人每人一张优惠券:“新年全家桶可以了解一下哦!”
推开玻璃门,光线明丽,油炸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大年初一的生意很好,每个点单的柜台前都排了一长串人。
“来,都看看吃什么。”姜连清带着他们排到最短的队伍尾端,拿起手里那张优惠券研究,又看挂在柜台后的产品广告牌,“优惠券上的不要吃就点上面的哦。”
“我要吃蛋挞。”贺之昭道。
姜连清沉默两秒,与他商量道:“知道你要吃蛋挞,你总不能只吃蛋挞的吧。”
“那再喝杯果汁吧。”贺之昭状似妥协道,开始专心将优惠券上属于蛋挞的小方格扯下来。
姜连清将面孔转向许添谊:“小谊想吃什么?”
许添谊疯狂地吞咽口水,知道自己不该吃贵的,拿着优惠券局促地研究,试图找出最物美价廉的食品。最后指了指角落:“我吃这个。”
“你就只吃一个汉堡?”恰好排到了他们,没了阻挡,姜连清一下子看到了点餐机旁边竖着的玩意,问,“这是什么?”
营业员借此推销:“这是电玩上校游戏机,可以玩很多游戏。买这个新春套餐就送。”
姜连清当机立断:“这个好,要两套!”
“蛋挞。”贺之昭适时礼貌递上优惠券。
许添谊捧着自己的餐盘跟着找空座位坐下,像在做梦。梦中盘不仅有他要的汉堡,还有小食饮料。更重要是躺着个四方的红色纸盒。
里面是他艳羡同学拥有已久的游戏机。
姜连清把自己餐盘里的那份游戏机给贺之昭:“你确定你只要蛋挞?”
贺之昭的餐盘里的确只有盒蛋挞,还有杯九珍果汁。他答:“是的,足够了,谢谢。”
姜连清便和许添谊说:“我们俩一起吃好吃的。”
许添谊说好,眼睛在看贺之昭。
贺之昭端坐着,小心开了纸盒。一盒装了六个蛋挞,他从左上角的那个开始吃。
许添谊早就发现,贺之昭喜欢吃甜的,而且是个很有自己秩序感的人。在学校吃盒饭,必定一个菜吃完了才会吃下一个;吃三色杯雪糕肯定从角落开始吃,不会三个味道串着挖;书包里的课本总按照语数外的顺序整齐排列好。一切布置都井井有条。
每次看到,许添谊都忍不住想象破坏这种秩序感的后果。但虽然没有见过贺之昭生气,也不舍得惹贺之昭生气,所以就算了。
姜连清知道贺之昭是个哑巴,怕许添谊不好意思,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许添谊坐得板正,回答时都不敢吃东西,唯恐含糊了口齿。听见姜连清问:“平时你妈妈带你来吃什么?”,便硬着头皮回答了什么田园脆鸡堡、鸡肉卷之类。都是刚在优惠券上看到的。
不过事实是他上次吃肯德基还得追溯回两年前,那天是许添宝生日,一家四口吃了许建锋带回家的全家桶。那个红色的纸桶被许添宝留了下来装玩具。许添谊偷偷埋进去闻过几回,即便三天后还是有股隐约的炸鸡味。闻一遍就是回味一遍。
但他也知道每周五于敏去接许添宝放学,都会带他去肯德基吃加餐。因为他们周五回家会晚四十分钟,因为许添宝说漏嘴过,说自己吃了奥尔良鸡翅,吃不下晚饭了。
当时于敏“啧”了声,抽了张餐巾纸给宝擦嘴,把话堵了回去。
当时许添谊低着头大口扒饭,假装自己没有听懂。
吃完饭回家,在门房间负责看门的水英阿婆叫住他们。
她拉开门房的窗,半个身子跃出来,主要对着许添谊道:“你妈妈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到,打到我这里。我说小姜带着两个小鬼头一起出去吃中饭了。等会我转告他。”
许添谊刚悬起心,听完松口气:“谢谢阿婆,我妈妈说什么?”
“说他们今天晚上不回来了,要打麻将。叫你洗完澡记得把电热水器关了。”水英阿婆答。
许添谊本打算吃完饭就去楼梯口蹲着等人回来,没想到这下竟然要整夜不归。
姜连清最先反应过来,问:“哎呀,那你不是回不了家了?”
许添谊无言以对,只能挤出个尴尬的笑容。或许吃进的风太冷,他的舌头又有些发麻了。
贺之昭说:“那就住我的房间吧。”
姜连清也赞同,建议道:“对,你过来和贺之昭挤挤凑合一晚上吧,好不好?”
许添谊猜到了姜连清或贺之昭会说这样话,所以真的听见了,这刻比起其他情感,内心最多的是兴奋。
好,当然好。能和自己的好朋友同床共枕,抵足谈心,是个小学生都难以抵挡这诱惑。更何况他确实无处可去。
许添谊不习惯在大人面前表现出很明显的高兴,因为大人的反应总像说他做了件错事。他只矜持地笑了一下:“好的,谢谢姜阿姨。”这下不用再操心热水器了。
吃完晚饭,许添谊看贺之昭喂鱼,然后坐到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他想玩那肯德基的游戏机,没好意思拆。而下午独自出过门的姜连清进了自己房间,把座机放在膝盖上,开始打电话。
卧室门开着。许添谊分神听了一耳,完全听不懂,都是英文。
他讶异道:“姜阿姨在和外国人打电话?”
“是的。”贺之昭正捧着本书做数独,闻言回答,“那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