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 by燕行泽

作者:燕行泽  录入:11-11

与其说是来看美人,倒不如说这两个是为了凑热闹喝酒。
“这段时间子桑瑶日日管着我,还有皇城寺的酒戒……我好不容易回一次京都,连个酒都不能喝,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傅翎喝得要比顾峤多上许多——不知是什么原因,顾峤今夜并没有太多豪饮的兴致,只在旁边小口小口地啜饮,时不时损友人几句。
一直到熟悉的沉香被暖风带过来。
平日里是不觉得的,但在今日这一片甜腻的香气里面,沉香的苦味就格外明显,顾峤一下子便注意到,转头过去,一眼落在带着帷帽的丞相大人身上,眉眼顿时一弯,起身穿过人群小跑过去,然后抬手扯住人的衣角:“先生可算来了。”
商琅垂着眼瞧他,轻轻“嗯”了一声。
顾峤敏锐地察觉到人情绪不太好,脸上的欢喜渐褪,变成茫然:“……先生?”

第48章 言有僭越
顾峤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出来是自己招惹了人, 商琅看着人这副无辜的样子,也只是轻叹一声,再开口时声音温和些许:“公子饮酒了?”
“只喝了一点……”顾峤听到他这样的问题下意识地心虚——即使他平日在各种的宴席上当着商琅的面喝酒, 而且向来都喝得不少,也不知道今夜这么就有些愧于见人了, “若先生不喜, 我不再喝了便是。”
“在下并未怪罪公子,”商琅声音依旧是温和的,说了一句之后就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傅翎的身上, 看着子桑瑶已经走到人身边去,不知道说了什么, 傅小侯爷一脸不情愿但还是很听话地跟着人走过来,这才继续道,“时候已经不早,公子在此可还尽兴?”
丞相大人专门等着傅翎走到他身边来才开口,很难不让顾峤怀疑这人这话是对着他们两个说的, 便赶着道:“我只是在此处等先生,先生方才与殿下去谈事,想必是没有尽兴的, 不若我陪着先生再逛上一逛。”
商琅目光从少年帝王的身上挪开, 然后慢悠悠地落到那正在台上的美人身上, 随后放轻了声音,注意着没让画舫当中的其他人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东西,然后道:“陛下可是要纳妃?”
纳……纳什么?!
帝王的眸子都瞪圆了, 难以置信地看着商琅。
所以说, 丞相大人一回来情绪就变得奇怪, 是因为……以为他要纳妃?纳这些女子为妃?
商琅怎么会这么想!
顾峤下意识地看向一旁垂着头摆弄傅翎手指的子桑瑶, 首先的反应就是怀疑南疆的公主殿下是不是跟商琅说了点奇奇怪怪的内容。
这话一出,顾峤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来一个在这样的情形下自证清白的最好选择,沉思了一会儿便直接将商琅给带出了那片靡香当中,寻了个没人的地方,然后跟人解释:“先生,朕并不曾想过要纳妃。”
“至少现在还没有。”
时至今日,其实顾峤还能有不少的理由去拒绝纳妃,譬如什么天下初定江河不够稳固。
“何况,若是朕真的要纳妃,也必然是优先百官家中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轻易地被美色所误。”
顾峤是个嫌麻烦的人,他自认为能算得上专情,心中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就再也不会去理会其他。所以,若是他要纳妃,肯定会去择选百官当中利益牵扯少一些的,人还听话的女孩子入宫,如此一来稳住前朝,二来也不至于让后宫当中闹起来。
也就皇帝陛下是个断袖,还是个早就心有所属的断袖,否则后宫这样自古以来用以制衡前朝的利器,早便被顾峤给玩转了。
顾峤不是荒淫无道的君王,他说出的这些话商琅自然是相信的。
于是丞相大人在人这般的保证下,也就没有继续揪着不放,而是垂眼道:“臣今夜已有些乏累,言有僭越,望陛下赎罪。”
商琅向来喜欢这样以退为进的方式说话,偏偏顾峤每一次都会忍不住顺着人的意思走,便应声道:“无妨——既然先生乏累了,我们回宫便是。”
没有提回丞相府的事情,顾峤说完话之后瞥了人一眼,瞧着丞相大人脸上并没有什么诧异的神色,便装聋作哑地,跟傅翎和子桑瑶打过招呼之后,带着商琅重新回到岸上,寻到先前停在巷子里面的马车,两人越过丞相府直接到了皇宫去。
今夜商琅的态度虽然温和,但是顾峤总还觉得人心里是憋着什么事情,毕竟一路上都没怎么主动理会他,答话的时候嗓音也是淡淡的,没有多少情绪,并非温柔,而是同他与京都当中其他官员交谈的时候那般温和疏离。
顾峤只觉得是同子桑瑶说与他的话有关系,但也不好从丞相大人嘴里套出什么话来,就只能瞧着人自顾自地去沐浴梳洗过后,同他道了声安,便回到殿中熄了烛火。
时间其实并不算晚,顾峤看着丞相大人殿中的烛火熄灭,在清皎的月光下站了一会儿,转身又去了诏狱。
下午还算好好的少年,如今已经快要被宫中暗卫给折腾得不成人形了。顾峤养的这一批皇族的侍卫,大概是因为先前血洗世家血洗朝堂实在是收拾过太多的人,已经练出了自己的一套绝妙的审问之法,对于死鸭子嘴硬的人,也鲜少上重刑,大都是那种看着严重,落在身上也疼,但却不会轻易伤到根本的痕迹。
因此顾峤看到那凄凄惨惨的少年的时候,人还留着点意识。
知道了对方应当并非世家派遣过来的人之后,顾峤对于人的态度顿时和缓多了,挥手让暗卫把人给放下来,他蹲下身,也没理会衣摆上有没有沾上血渍或者污泥,纡尊降贵地主动伸手,钳着人的下巴让人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无神的眸子,问:“你主子究竟是谁?”
少年还是像先前那样不言不语。
顾峤轻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却一个字都没让那少年落下:“你想杀我,那必然,不想让商月微出事吧?”
果然,一听见“商月微”这三个字,那少年的眼里就聚起焦来,后又用那恶狠狠地眼神瞧着他。
很奇怪。
顾峤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了大腿上,一边轻叩着一边思索。
在京都当中能知晓丞相大人表字的人似乎并不算多,那么难道是南疆?
情毒……哪怕是南疆的人,顾峤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带着情毒——难道是真的觊觎商琅?
想到这,帝王的手蓦然收紧,因为位置偏后一些,压迫着人的脖颈,逼着人不得不将喉口淤积的那一口血彻底地咳出来,再度落在他衣袖上。
然后顾峤压低了声音,继续来威胁人:“谁派你来的,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都好好地告诉朕,否则商月微在朕这里,可不一定会好过。”
谁知道一听他这话,少年那恶狠狠的眼神忽然散开,变成了迷茫。

顾峤其实很矛盾。
他希望商琅居于万人之上, 能受天下敬仰,却又不希望会有人过度地去关注他。
尤其还是那种阻碍他们两个的,譬如眼前这个少年。
“你是南疆的人, ”顾峤轻声开口,瞧着人的神色变化, 就知道自己应当是猜对了, 嘴边便多了笑意,继续道:“商相里通外国,意图弑君——这个罪名, 你觉着如何?”
“朕不会杀他,朕当然不会杀他, ”顾峤说到最后声音已经轻到难寻,像是呢喃,“但朕可以将他囚在深宫里。”
囚在深宫里,不让任何人瞧见,如此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觊觎他了。
至于如今的那些商琅的拥趸, 只要丞相大人自己瞧不见,顾峤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处理。
届时哪怕血流千里,宫中也只会是安宁祥和岁月静好。
顾峤都快要被自己说得动心了, 费了些力气才掩掉眼底的情绪, 看着眼前少年的情绪巨震, 得逞似地弯唇:“如此,也不告诉朕吗?”
他到底还是开了口。
虽然目的成功达到,但是看着人竟然会为了商琅的安危坦诚, 还是多少让顾峤有点不爽。
因为伤得不算轻, 这少年说话的时候断断续续, 又或许是因为并非大桓人, 官话说得没那么清晰,顾峤好容易才从那破碎的言语里面拼凑出真相来。
他背后的人是南疆国主子桑琼。至于这少年为何会对商琅的名字有如此的反应,大概是因为子桑琼一开始在他面前把商月微吹得天上地下,他身为一个刺客,平日除了无休止的训练再无其他,心里便只记住了这样一个名字,然后为了这个名字舍生忘死。
不得不说,子桑琼实在是好手段。
“所以,你说朕该死,是觉着朕玷污了商琅?”顾峤已经放开了人,眼前的少年失力跪在地上,顾峤就蹲在人的身前,眸色仍是冷的,“那你知不知道,若当真得逞,你给他下的,究竟是多么龌龊的东西?”
他不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子桑琼已经将人养成了一个只为商琅而生的刺客,他并没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只要知道商琅不会死,认为无伤大雅,他就会听从人的指派。
所以在顾峤说出这样的话来的时候,那少年神色错愕,之后又是怀疑。
顾峤到现在对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怒火,甚至在看见人对他的话产生了怀疑的时候,还感慨地觉得他没有那么蠢笨,便道:“若是朕不杀你,而是让你去保护商月微,你可愿?”
要害商琅的是子桑琼,眼前这少年简直就像是个傻乎乎被人给骗了的,顾峤实在气不起来,仔细想想,甚至还觉得能利用人这一点去保护商琅。
毕竟这般身手,在暗卫当中也算难得,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此话一出,他自然是一万个愿意。
但是——
“你若对他不敬,我也会杀你。”少年对他还是有杀意。
“只要商琅愿意看着你来杀朕,只要你能杀了朕,朕必无怨言。”顾峤听到他这样的话,失笑。
无论如何,就算没有顾峤想要的那等风月绮思,他也坚信自己在商琅眼里是不同的。或者是个过于黏人吵闹的弟弟,又或者只是需要辅佐的少年君主。
总之,总之。顾峤愿意相信,商琅不会杀他。
“你名为何?”顾峤又问他。
“伏悯。”
顾峤听见人开口,其实有些惊讶。
他还当像这样的暗卫,子桑琼不会花什么心思给人起名,都已经开始想给人起给什么样的名字了,却猝不及防地听见人答了他的话。
也算是给他省了一道麻烦。
顾峤颔首,转头喊来一旁的暗卫:“传太医,给人把伤养好了,然后送到商相那边去。”
他其实还想警告一句让人别有太多的心思,毕竟他实在是不喜欢商琅身边出现这样有威胁的一号人物。但是看着伏悯那副模样,顾峤还是把话给咽了下去。
估计人也没那个心思想其他的,真要说,倒显得他胡乱猜忌了。
顾峤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诏狱,然后缓步回了寝宫。
偏殿还是那副黑漆漆的模样。
顾峤指尖动了动,莫名地生了点推门而入的冲动。
那样也忒像个登徒子了。
皇帝陛下一边想着伏悯一边想着商琅,忍不住地在天井踱步,猝不及防地瞧见了偏殿的烛火忽然亮了一簇。
顾峤眼底也燃起了一簇火光。
紧接着,他就听见了偏殿的木门“吱呀”一声,只披了一件外衣的商琅从门后显出身形来。
“先生没睡?”顾峤看到人,就快步到了跟前去。
“辗转反侧,”商琅轻声应他,反问,“陛下可是刚从诏狱回来?”
顾峤一怔:“先生……如何知晓?”
这个问题听上去实在是有点傻。
“陛下身上很凉——也或许是更深露重。”商琅答。
顾峤已经到了人跟前,商琅便自然而然地察觉到了他身上的那股寒意。此番情景,反倒是一贯体寒的丞相大人身上要比顾峤暖上一些。
那一句“不若先生给朕暖上一暖”还是被死死地压了回去,顾峤着实不敢现在在人面前如此大逆不道,到最后也就只是道:“如此,先生还是进殿吧,莫要让朕身上的寒气过给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商琅眼底似乎有笑意。不过,丞相大人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的确温柔了不少:“陛下不问臣,如何辗转难眠了吗?”
顾峤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商琅问他这句话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神情让丞相大人生了误会,久不见他回应的商琅又垂下眼来,顾峤还以为马上就要接上一句“是臣僭越”,这一次商琅却变了说辞:“往先陛下总是爱刨根究底,今日却半句未言——可是有何烦心事?”
自然是有的,还乱得要死。
顾峤毫不惊讶商琅的敏锐,只别过脸去,沉默了稍许,才低声道:“朕方才在诏狱,知晓了那幕后之人。”
商琅没什么反应,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顾峤却没再有下文。
先前子桑瑶将商琅喊过去单独谈事,结合着一开始子桑瑶与他说的那些话,毫无疑问,商琅应该是已经知道了那幕后黑手是何人。
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多少反应。
就连现在,他都将这个条件主动送到了人手里,也没见丞相大人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两人静默有良久,还是顾峤先忍不住了,转过头来,问:“若是中了那情毒的是先生……先生会如何?”
在顾峤眼里,商琅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被人给陷害了,恐怕比他还要狼狈。
顾峤记得那样的感觉,如同陷在火里,被剧烈烧灼,神志不清。
如果是商琅,如果是……商琅会希望他如何做?又或者说,他若做出点有悖伦常的事情,丞相大人又当如何?
顾峤很不安,甚至已经开始在脑海里去构想那些画面,不自觉地蹙起眉来,随后就听见了商琅轻声唤他:“陛下。”
又是那样温柔无奈的语气,顾峤被他唤回了神,听见人道:“臣不知晓。”
“往事不可追,陛下就莫要去想这些事了。眼下万事皆安,已是最好。”商琅显然是不想要同他去谈论这件事情,三言两语撇开之后,又问道,“陛下可是已经将那些刺客给处置了?”
“并未,”商琅忽然关心起诏狱的事情,顾峤下意识地否认,随后试探道,“先生可是有什么需要的?”
“臣只是在想,高台上那位刺客的模样,应当并非寻常人家。”商琅同他解释。
虽然说南疆那里的美人算不上少,但是除去商琅他们这些王室子弟,余下再要去挑这般容颜的少年,并非易事。
顾峤方才与人交谈,知晓伏悯是幼年便到了子桑琼的身旁去,应当是不曾在什么大户人家养过。但是他原先的身份——
“方才那刺客同朕说,他名为伏悯。”顾峤开口。
因着京都这边的习惯,顾峤下意识地会认为伏悯的名字是主人家所起,差点忘了这人还有前尘。
如果这是,他原先的名姓呢?
“伏姓少见,”商琅一沉吟,“对于南疆,臣知晓的也算不上多,只依稀记得,许久之前有一支伏姓的家族,曾因得罪王族销声匿迹。或许……”
得罪王族,举族遭难,年长者亡于刀下,年幼者沦为婢仆。由京都这些世家的下场去推断的话,便会是如此。
但瞧着伏悯那个单纯的样子,顾峤实在是怀疑,若他真的是那伏家之人,他究竟知不知晓这些家仇国恨的。
“不过,”顾峤开口,“先生思索此事,是为何故?”
无论伏悯是什么人,在顾峤眼里,也就只是个妄图暗杀他、或者给商琅下药,现在又被他给收入囊中的长得漂亮些的刺客罢了。
他并不明白商琅为何会忽然思索这少年的家世。
为何会……对人如此上心。

第50章 烈火燎原
“臣只是猜测, ”商琅同他解释,“若这位刺客的身份当真特殊,缘何会听信南疆国主, 来做此事?”
还能如何,自然是被忽悠的。
顾峤听商琅这意思, 似乎知晓的并没有他多, 顿时放下心来,将方才从伏悯口中撬出来的情报如数告知,不过是隐去了自己的那些诱导。
听完顾峤所言, 就连一向波澜不惊的丞相大人此刻都有些失语。约莫是被子桑琼的煞费苦心给惊到了。
“朕如今已经派了太医去,待人伤好, 朕便让人到先生身边来守着。”顾峤温声道。
“陛下,此人来自南疆。”商琅似乎并不赞同他这样的做法,蹙着眉轻声提醒。
没有下文,但顾峤已经听出来了商琅的意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且, 他们两个谁也不敢保证,伏悯眼下这副样子究竟是不是装出来的。
“朕知晓先生顾虑,”听他说完, 顾峤只是一弯唇, “不过, 若伏悯当真有二心,朕相信,以先生之灵慧, 也能察觉得出来。”
若他没有, 用来保护商琅, 是再好不过的。
商琅喉结微动, 似乎是还想要再劝些什么,但最后瞧着帝王这副万事皆在掌控当中的模样,还是没有多言,只轻轻地道了一声“好”。
“所以——”两人结束这个话题之后静默一会儿,顾峤忽然开口,眉眼一弯,“先生究竟是因为何事,才辗转难眠的?”
商琅一怔。
丞相大人或许是没想到自己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这一天,这一次沉默得格外久,借着月光,顾峤都能瞧见人乱颤的睫毛,不安极了。
商琅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这一点完全是在顾峤的意料之中,因而他也没有生出多少的火气,反而是兴致勃勃地,唇边笑意扩大,静等着丞相大人的回答。
“臣在想今日花朝之事。”
“嗯?”这样的回答着实有些超乎顾峤的想象——他原先还当人会搬出来什么公事来搪塞他。
“本应是陛下不惜舍这一日光阴来与臣同游,却不想有如此多的杂事,一时憾然,夜间便有辗转。”
商琅难得对他这般坦诚。
顾峤甚至还反应了一会儿,才接受下来“丞相大人深夜辗转难眠竟是因为遗憾没能和他好好玩上一天”这一个事实,眸子睁大,细碎的星光落了进来,肉眼可见地愉悦。
“无妨,”哪怕晶亮的眸子已经暴露了他,顾峤还是竭力在忍着自己心底的雀跃,让自己语气听上去没有那么兴奋,“岁岁年年都会有花朝节,此番不得,那便明年,后年——只要先生还在京都,只要先生想要去,朕必相陪。”
“是臣陪着陛下。”商琅在这个时候还不忘跟他纠结一番君臣尊卑,但眸子里也是带着清浅笑意的。
顾峤便只将此当成个玩笑。
“如此,先生可还难眠吗?”顾峤问他,手上拽着他的衣袖。
商琅轻轻地摇了摇头,垂着眸子,月光落在他发间,脸上便触不到光,反倒衬得那双桃花眼当中的情绪更加柔和明朗:“臣多谢陛下。”
顾峤一直都会同商琅强调,他们两个人之间不必言谢。
但这一次,商琅这一句谢,反倒是让他听得欢欣,脸上的笑意便是更难压下去。
再这样下去,恐怕今夜辗转难眠的就要变成他自己了。
顾峤那点残存的理智勉强提醒了自己,他抬头看了眼悬在天边的月亮,深吸一口气:“既如此,时候不早了,先生便早睡吧。”
商琅颔首,顾峤见着人走进侧殿,然后熄了那盏烛火,又独自一人在院里吹了会儿冷风,把身上的热意彻底吹落下去,才进了殿内。
夜色已深,他今日也多少有些乏累,在榻上躺下之后很快便添了睡意,只不过梦里那团火还是不住地烧起来,丞相大人的一颦一笑变得更加清晰,以至于次日一早睁开眼的时候顾峤还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
但身上的粘腻难受着实是让他清醒了。
曲起腿支着胳膊,少年帝王掩面在榻上静静坐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他实在是没想到,昨天白日的时候他就已经跟商琅做了那样荒谬的事情,到了夜里,他还能再梦一场。
耳尖还发着烫,但朝会不能耽搁,顾峤缓过来便急忙起身,趁着时间还早喊来宫侍备水沐浴了一番,换了身干净衣裳,一走出殿门就迎上候在外面的商琅,昨日种种又一下子在他脑海里炸开,眼见着温度又要顺着脖颈升上来,顾峤连忙侧开眼,轻轻调整呼吸:“去上朝吧。”
商琅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以丞相大人的敏锐应当是已经察觉了,总之是没有多说什么,只颔首,随着顾峤到了马车上,然后极自觉地离着帝王远了一点。
丞相大人如此,不可谓不善解人意了,毕竟顾峤眼下这副心乱如麻的样子,若是商琅再贴他近一点,会发生什么,顾峤自己都不好去说。
因而这一次他难得没有跟商琅黏黏糊糊地一路,而是分坐在两边,一直到前朝。
坐在龙椅上的时候,看着下面已经蠢蠢欲动要上奏的文武百官,顾峤再乱的心也冷下来了,沉声让众朝臣平身,然后就身子一放松靠在了龙椅当中,听着他们上奏争执。
不过是过了一个花朝节,朝中就出现了许多的麻烦事。
这其中还有与伏悯的事情有关的。
简而言之,这一场花朝节,不知道出来多少幺蛾子,整个京都都被弄得乌烟瘴气。
除了像伏悯这样近乎浑水摸鱼的,其他的事情,几乎全都是世家所为。
昨日事发之后顾峤就已经派了暗卫去查探,眼下还没有结果,并不清楚他们查到了个什么样的程度,顾峤便静静地听着朝臣的说法,一边汇总起来信息。
自从他刚登基的时候血洗朝堂大肆整顿世家,朝中属实清净不少,大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臣子,虽然平日里会因为旁的事情吵起来,但是猜疑起世家那群人的时候毫不含糊。
其中有许多也是顾峤和商琅先前早有的猜测,听他们又谈一遍,顾峤难免觉得无趣,隐藏在琉珠下的目光百无聊赖地在殿中转过一圈之后,还是落在了丞相大人的身上。
一如往日垂手立于文官之首 ,一言不发只听着旁人说话。
但往日商琅是当真在听,今日顾峤怎么看怎么觉得,丞相大人是在出神。
能有什么事情,能让商相在朝会这等重要的时候出神?
顾峤忽然间便起了坏心思,在户部尚书跟他哭诉完花朝节那些世家折腾来折腾去给京都造成不少麻烦、户部的钱又快要填没了的时候,忽然唤了一声商琅:“丞相觉着,应当如何?”
不只是商琅,满朝文武都是一愣。
顾峤鲜少在朝会上主动去问商琅什么——小事都是皇帝陛下自己听完自行决断,或者商相有什么意见直接提出来,至于大事两个人更会直接讨论起来,从没有这般丞相大人在一旁沉默、帝王却忽然喊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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