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琪到处乱飘的视线突然在惊惶中凝住,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托着记事本的手指改为抓,她向前蹭了一步,想再看得清楚一点,谁知傅闻安突然起身,差点和她撞在一起。
“抱歉,差点撞到您。”姜琪慌忙向后退了一步,在对方责备前猛地弯腰鞠躬,连忙道。
傅闻安避开她,没多分给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一个眼神,只淡淡命令道:“通知黑枭,A队即刻登车前往地图标记点的四号公路南端加油站,B队清理现场痕迹后返回荷城待命,C队持续跟踪信号标志。”
“是。”徐里应道,将信息传给仍在堡垒里主持清扫的黑枭。
傅闻安大步流星地离开,整个车厢像是被按下播放键,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声在僵硬过度的空气里漫开。
徐里一蹬转椅,在逼仄的过道向后停在发呆的姜琪身边,他敲了敲扶手,终于把姜琪从游魂天外的状态里拉了回来。
“你刚才怎么了?知道执政官在还敢走神?”徐里疑惑地质问道。
姜琪犹带困惑地陷入在一种回忆的情绪里,她做贼似地弯下腰,好像这事不兴大庭广众谈论,“你有没有在执政官身上闻到谢敏的信息素?”
“闻到了,有问题吗,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徐里复杂地道。
“不不不,不是的,我是说……”姜琪深吸一口气,疑神疑鬼不太自信地说道。“我似乎在执政官颈后看到了咬痕。”
徐里听着她的话,露出了罕见的空白表情,紧接着下一秒,他的神情同样变为复杂难言的惊骇。
挂断电话,谢敏将通讯器的接口端通过数据线接入到车内的主界面系统网络中,从隐私状态切换为开放地址后,信息账户中陆续收到消息。他一一浏览,手指向上滑动,在中间一条问候中顿住。
发信人是邮差,内容为‘你在哪’。
“邮差可真关心你。”溪崖手控着方向盘,前方一马平川路况良好,他扫了一眼车内屏幕的拷贝界面,不冷不热地嘲了一声。
还没等他说完,画面被谢敏隐藏,车内又黑屏了。
溪崖:……小气。
谢敏微微蹙眉,他没理会那句问候,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转而登入黑市查看先前自己购买溪崖行踪的数据,逆向追踪卖家的账号,发现是假域名已销号。
有可能当初卖他信息的人本就有诈,或者被处理掉了。
“你和子爵在两日内有通讯吗?”谢敏调开城市地图,手指随意地在上面扩大又缩放,同时偏头问道。
溪崖踟蹰一阵,心里不想回答谢敏,觉得别扭——这算什么事,他又不是谢敏的下属,凭什么理所当然地要他汇报工作。
他打定主意装哑巴不说话,谢敏又不是傅闻安,他只对上司说真话。
谢敏睨了他一眼,没再催促,放下通讯器,拿起手枪上膛。
“有。”溪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谢敏把枪收回去,在地图上确定了两个点,又问:“有关于我和傅闻安的内容吗?”
“有,他想杀你们。”
“有看到邮差吗?”
“没看到。”
“他的下落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自从和你出来后就没见过他,你问他做什么,他又出不了什么事。”
“不一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邮差应该被子爵软禁了。”
溪崖惊诧地瞥了眼谢敏,他质问道:“你怎么知道?”
“既然我们都是卧底,你不妨猜猜。”谢敏随口挑衅。
溪崖不乐意了,他什么线索都没有,目前知道的只是一条毫无痛痒的信息,根本不足以判断出什么。
“我们信息立场不对等,这种无聊的比试没有任何意义。”溪崖嗤道。
“可你的卧底生涯伴随着无数领域上的不对等鸿沟,如果次次都不屑一顾的话,被对方信任的机会会一并溜走的。”谢敏不带感情地道。
突然被平淡话语中的尖锐攻击性戳伤,溪崖面色难看,他猛踩一脚油门,让发动机的轰鸣声代替自己不满的咆哮。“你什么意思?”
“不必对号入座,我只是打个比方。”谢敏掀起眼皮,自下而上的视线里藏着几分淡淡的笑意,但转瞬即逝,乍一看清澈无比。
溪崖闷火发不出来,他重重呼了口气,瞟了眼油量表。
油不够了,可他刚上车时看还是满的。
他们明明开出去二十分钟都不到。
溪崖头皮发麻,他听见车厢内除了规律的运行声外,门把手上传来笃笃的敲击音,他的脊背像被穿透了一样,血肉薄成一张纸,被空调吹进来的自然风打透,胳膊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他并未第一时间说出车辆的异样,而是又踩了一脚油门观察油表波动的幅度,先前他只关注谢敏的一举一动,忽略了表盘的细微变化,这才惊觉不对劲。
“我以为你要等没油了才能发现。”谢敏百无聊赖地敲着扶手,悠然程度仿佛只是跟着来春游,头转向窗外,实际却透过玻璃的反光观察溪崖的表情。
“你早就知道?”溪崖蹙眉,“你做的?”
谢敏未答,他看向前方道路,远光灯扫过头顶的指示牌,前方是一个分叉口。
“右拐进四号公路,南端有加油站和配套修理厂,不想在半路拖车徒步前往的话就匀速行驶,或者祈祷油箱能慢点把里面的东西漏完。”
见谢敏没有解释的意思,溪崖脸色不悦,动作却不含糊。
车辆拐进右侧下坡道,如黑色汪洋中一个白色米粒,随寒风的波涛不断远去。
四号公路南端的加油站如同孤岛独亮的灯塔,矗立在荒芜辽阔的平原上,穿过绕山公路,视野逐渐开阔,加油站的轮廓隐隐出现。
越野车正平稳地开着,谢敏突然摇下车窗,拿着刚从储物盒里找到的折叠望远镜,向外探身。
猎猎冷风在高速中向后狂奔,将谢敏垂至肩膀的头发向后扫去,他举着望远镜看向远方,面色凝重,几秒后重新钻进温暖的车厢,一边整理杂乱毛糙的鬓发一边道:“前方两百米绕到小路去,关闭大灯降低速度。”
“为什么?”溪崖一愣,他顺势拐进小路,荒草丛没过半个车身高度,缓缓向前移动。
“加油站的工具便利店有微弱灯光,配套维修厂的荒草后露出了半截银色保险杠。”
谢敏检查身上携带的枪支弹药,将先前脱下的防弹衣重新穿回去,叼着皮筋把头发扎好,语速极快地道。
溪崖一怔,看向谢敏的目光略微复杂:“这一带以前多是当地武装势力保护的自助加油站,但战乱后逐渐无人看顾,现在这个时间有微弱灯光,还有隐藏在草丛里的车辆,意味着里面有人,里面会有流兵盘踞在加油站附近打劫路人?”
“对。”谢敏淡淡嗯了一声。
溪崖沉默一瞬,他眼看着谢敏做完准备工作,突然想起对方还没出山区就开始翻找望远镜,显然是提前想到了。
“别想了,继续向前开,开到前方那个坡地的拐角停下。”谢敏见溪崖愣神,当即催促。
车停到位,理论上已经暴露在加油站高处的视野中,溪崖不觉得里面的流兵会按兵不动,他见谢敏要下车,连忙拉住他的胳膊。
“干什么?”谢敏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
“我和你一起去。”溪崖斩钉截铁。
“你跟来只会拖我的后腿。”谢敏挣开对方的手,往驾驶座抛了一柄手枪,强硬地道:“从我离开数三分钟,这期间对方一定会派人出来试探,你的任务是在三分钟结束后用你仅剩的动力与他们周旋,直到我发射闪光信号弹以示安全。”
“如果我没等到你发信号弹就没油了呢?”溪崖心惊肉跳地盯着他。
“那就死。”谢敏淡淡道,“这片土地上从不缺少死人,你不必觉得委屈。”
“你为什么非要冒这个险,根本就是你打漏油箱的,你还想让我陪你送死?”溪崖眼神一凛,他紧紧攥着谢敏的手腕,语气凶狠地质问他。
“会送死的只有你没有我,至于油箱,如果不是那上面有来源不明的跟踪器,你以为我会打漏它为难自己吗?”谢敏说完,摔门离开,没入荒草中。
无边黑夜倾轧而来,遮天蔽日地吞并这片暗流涌动的大地,荒草随风飘动时影影绰绰,如无家可归的幽魂在耳边低喃轻语。
什么意思?油箱上有跟踪器?
溪崖心头剧震,他只短暂怀疑了几秒就想起谢敏先前对他说的计时,尽管疑问堆在心头,他仍看表数了起来。不出谢敏所料,两分半时,一组静音摩托从加油站中驶出,向越野车所在方位摸来。
溪崖握紧手枪,估算距离。
摩托的灯光越发近了,一百米、七十米、五十米……三十米!
溪崖猛踩油门,硬生生对上一束束惨白的刺眼灯光,如蛰伏中的猛兽骤然跃起,引擎轰鸣,向最左侧的摩托碾去。
身穿黑色防弹衣的骑手被动力十足突然加速的越野车创飞了出去,摩托被车尾扫出,溪崖从未感觉心率有此刻这般快,他立刻打方向盘,由于速度太快,掌根摩擦得发痛。方向打到最底,浑身钢铁的庞然大物轰鸣着打转,将周围一圈摩托尽数撂倒。
车轮从人的身上碾过,压碎了随身携带的手榴弹,只见火花从车底爆开,咚一声巨响,渗漏出的汽油瞬间被点燃,加装了防爆底盘的越野车没能扛过这一下,被冲击力顶起来,又重重落回地上。
火势蔓延的极快,仿若一阵风吹来顷刻燎原,到处都是活人被烧焦时散发的恶臭气味。溪崖从车上跳下来,他滚在地上扑灭身上沾染的火星,他瞬间开枪打死一个正要向他扑来的男人,抢过对方的摩托车逃离火灾现场。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并未让他有丝毫的松懈或安心,恰恰相反,他心脏通通直跳,一股恶寒爬上后背。
完了,谢敏一定会杀了他!
谢敏勒住男人的脖子,嵌进喉管的匕首立在空中,他双腿绞着对方的头,感受着猎物逐渐虚弱的挣扎,向外一用力,将对方的头颅彻底割了下来。
血喷了他满脸,他下意识闭上眼睛,一脚踹开那只剩半截的身体,随便抓了个尸体的衣服擦干净脸。
窗外隆隆作响的引擎声已经停息,逐渐蔓延的火势仿若从天际线燃烧到他面前,他扫了眼满地躺倒的七零八落的尸体,迅速收检能用的武器,向窗外发射闪光信号弹。
他关门,关住凝固的血味,绕到一楼卫生间,掬着自来水洗脸,从他脸上淌下来的水由红转清,打湿了脖子和领口。
谢敏脱掉沾血的外套,确保仪表整洁后走了出去。
加油站的便利店门口停着一台千疮百孔的摩托车,溪崖靠在墙根旁,正默默用袖子抹自己脸上的血痕和烧焦的炭灰。
“你把车炸了?”谢敏早在上面看到爆炸时的冲天火光,笑吟吟地问道。
溪崖一抖,看着对方的表情只觉得笑里藏刀:“那是意外!”
“连辆车都保护不好,你会死在这里也一定是意外。”谢敏弯腰,掐住溪崖的脖颈,杀气涌来。
溪崖浑身一紧,他正要挥手挣开谢敏的钳制,突然见很远的地方出现几个光点,如萤火虫一般微弱,却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缓缓爬来。
那是他们先前来的方向!
“那是路过的?”溪崖问道,心里却觉得不妙——紧随他们之后来的路人会不会太巧了?
谢敏没理他,反而看向大路的另一头,那边是一片荒村,隐约透过风的感知能捕捉到几分躁动不安的声响。
溪崖向谢敏注目的方向看去,表情又是一变。
他看见有摩托车队隐在夜色里,也在朝加油站靠近。
两队人即将从一条路的两端汇集至此。
“你还有三分钟时间做选择。”谢敏突然道,他极目远眺,神色仍是淡淡的,却透着股被血浸透的冷硬杀气,持续又安静地向外释放着。
“什么?”溪崖心慌了,他抬头,看见谢敏睨了他一眼,用一种令人胆寒的、锋利如刀的视线。
“选择与执政官还是子爵为敌,这关乎你能继续隐藏身份还是彻底成为弃子。”
谢敏侧过脸,毅然又凶悍的脸上残留一丝没洗干净的血痕,浅浅一道,却是黑夜中溪崖视野中唯一的艳色。
“你会选什么?”溪崖艰难地问道。
他们分明面临着相同的两难境地,谢敏却完全没有被动摇。
“我不需要选择,我别无选择。”
谢敏拿起门边的狙击枪,检查枪械性能,瘦削身型在灯光的照映下变为纤长又坚韧的剑,眼底满是决绝的冷意。
保护被标记者是alpha与生俱来的本能。
那一刻,谢敏的身影与溪崖记忆中的傅闻安缓缓重合。
他们有着如出一辙的狂傲与英勇。
第100章
加油站一侧配套的维修厂有幢三层高的小楼,谢敏拆掉半扇玻璃。冬夜寒气四溢无处可逃,仅是向外伸手一小会儿便被冻得指节僵硬,谢敏却像没受影响一样,将狙击枪在窗口架起。
他只有一枪的机会,在那之后,子弹出膛时暴露的火光会使他成为黑夜中无比显眼的目标。
整片旷野被笔直大路劈开,加油站原是来去之路中渺小的一站补给点,眼下却成了夜中战火一触即发的交锋地。
两支车队速度一致,迎头撞上,谢敏目视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压抑着的引擎的咆哮昭示着碰撞的到来。忽然之间,机枪悍厉的突击声炸碎了冰封般的僵局。
子弹无情地吞没彼此的生命,火线密集成雨,谢敏动作干脆冷酷,他迅速掠过右侧车队前方的开道军车,枪口指向最后一辆蒙着防雨绸的车辆。
那辆车的载重明显比其他车要重,行驶时状态缓慢笨重,仿佛被车上的东西压住而提不起速。
谢敏的视网膜呈现着黑夜中绚烂明亮的枪炮火光,他面部肌肉绷得很紧,紧咬牙关后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漠肃穆,他的眼珠反射着幽亮的光芒,锁定驾驶室的黑影后悍然开枪。
一枪击碎驾驶位玻璃,倒逆的狂风从炸裂的车窗中灌入,有黑影应声倒下,车辆的行驶路线却没受到任何干扰。
自动驾驶!
谢敏心猛地提起,屡次死里逃生的预感使他脑中某根弦瞬间揪紧,他扑身向侧方躲避,几乎同时,一颗炮弹射出,轰然将窗口炸得四分五裂。
谢敏向角落收缩,碎成齑粉的窗框与墙体因重力而垮塌,他立刻爬起来抓住枪,额头霎时一痛,血从伤口里飙出,洒满半边额头。
玻璃碎渣嵌进眉骨,将眉毛尾端利落的弧线生生截断。
谢敏来不及注意伤口,刺密的痛从头顶漫到脸颊,表情却无丝毫颤抖。他将狙击枪架在被轰碎的墙角,瞄准车轮,毅然扣下扳机。
这一枪精准命中。
搭载炮弹的载重车左前车胎爆开,隔着远远距离还能听清那炸响声,整辆车失去控制,向路边倾倒而去。
谢敏还没等喘息,只觉身后传来落地般的脚步声,咚咚几下,由远及近。
子爵的亲兵分成了两路,一路从正面佯攻,一路摸进这三层楼来,计划周密,笃定这里会藏着一个狙击手。
来的比谢敏想象中快。
他将狙击枪踹进墙体缝隙,矫健地就地一滚,几秒钟时间已将手枪上膛握在掌心,他背靠门边踩着桌子,只听砰一声响,有人踹门进来,端起的自动步枪火舌喷吐,眨眼将空荡荡的房间扫了半圈。
谢敏眼也不眨地开枪,无视对方在他眼前爆开的眼珠和躯壳,他拽起被轰烂的门板抵在身前,猛然冲出,枪管瞬间堵进第二个人的嘴里,两色的粘稠液体泼洒在墙面上。
他踹倒尸体,反手将门板抡起来再次压倒一个人,他如野兽般睁着无情又残忍的眼睛,目送着对方的颈骨在他枪下一分为二。
率先突进来的三个入侵者在瞬间被谢敏绞杀,他面色如常地站起来,捡起自动步枪,向着通往天台的爬梯走去。
无需刻意掩饰脚步声,如今的谢敏仿若自由出入的幽灵,除了令人胆寒的血腥味外没有任何足以被发觉的地方。他的身影融在黑暗里,直到听见逼近的脚步声后才闪身进入一个狭窄的缝隙。
楼外爆破与交火发出的巨大声响震得楼房微微晃动,谢敏心中没由来涌上一抹不安,他静静地等待着,如同伺机而动的野兽,收缩成一点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眨着。
有人的鞋尖踏出。
谢敏率先开枪。
一人应声倒下,谢敏借着墙体间横竖交错的栏杆瞬间翻上棚顶,他又一枪干掉拐角紧随其后的敌人,又瞧见一抹衣角在仓皇中回到了他们先前经过的房间。
谢敏从腰间的袋子里摸出一枚手榴弹,拉开保险栓后扔去,爆炸过后里面没了动静,谢敏翻身下去,心里却未轻易放松警惕。
嘎吱——。
一声黑暗中的轻响令谢敏瞬间绷紧了弦,那声音极其模糊,潜藏在窗外噪音里,就像被平静海面严密遮盖,没有任何回声。
谢敏拎着旁边的尸体向前走,在即将接近门口时快步冲去,整个人凭借尸体的掩护冲入内部,只听噗噗两枪没入,开枪人发现谢敏用他死去的战友做挡箭牌,一时怒了。
窗外的火光从半边被炸开倾塌的墙体闪过,谢敏看清了那人的身形,他从千疮百孔的尸体下闪身而出,黑黢黢的枪口宛如黑洞,吸走了整间房屋的光。
“银。”
对方含混不清的嗓子挤出相当短促的一个单音,外头的光亮更加炽烈,一闪而过地扫向男人如疯狗般凸起眼球的狂热脸庞,也照亮了墙角另外一个黑影。
谢敏感到一阵死亡逼近的过电感迅速从头皮激起,他微微睁大眼睛,对上一柄急速挥来的刀。
窗外传来急促的警报声,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掀开了盖子。
海啸般的爆炸顷刻吹飞了这幢岌岌可危的房屋,巨大的蘑菇云在黑夜中升起,谢敏被从背后袭来的冲击波震得脑袋震痛,一口血闷至喉咙,又被他强行摁了下去。
右手小臂传来剧痛,对方的匕首不当不正地深深没入,谢敏痛得头皮都快被揪起来,他死死咬紧牙关,在爆炸的气浪中单手抓住窗外扭曲的管道,右手握住手枪,尽管肌肉因失血而痉挛,准头却已然足。
谢敏将对方击中,看着向外飙血的尸体落到废墟中,他看向加油站,只见先前矩状排布的加油区已经被夷为平地,所见之处烈焰熊熊,像是要焚尽此处全部污垢。
楼房被炸塌了大半结构,只剩铁皮般脆弱的墙体立在空中,掌下被谢敏抓住的那条钢管弯折到一个再也不堪承受的极致弧度,谢敏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只听啪一声,钢管断裂。
谢敏双眼猛地睁大,他指尖捉到带着飞灰的空气,强大的地心引力将他向下拽去,仿佛要把他拍入地底。
突然,一只手从窗台边伸了出来,他抓住谢敏劲瘦的手腕,紧接着向上一提,不可撼动的力量感传来,谢敏的心顿时落回肚子里。
傅闻安死死扣住窗框,粉末状的墙灰在过于紧箍的动作中向下崩落,洒在谢敏沾满血的脸上,他手臂与颈间暴起青筋,慢慢把人往上带。
谢敏抓住他的胳膊,爬回斑驳垮塌的墙边,他只匆匆扫了眼门边躺在血泊里的人,就被傅闻安强硬的动作移转了视线。
“唔!”
死里逃生的谢敏还没来得及多呼吸几口空气,傅闻安便掐着他下巴往前拖,两人的唇齿磕在一起,不像是接吻,反倒跟打架一样暴力又互不相让。
谢敏懵了一瞬,不知是先前生死一线的绝处逢生令他心跳鼓噪不休,还是突如其来的强硬的触碰令他心动,仍残留噪音的鼓膜一开始只能听到胸膛里传来的咚咚声。
牙关被撬开,对方挺立的鼻梁擦过他脸颊细小的伤痕,这个吻并不温情,宣泄着暴力与冲击性,震得谢敏脊背发麻,浑身血液仿佛倒流了,一股劲儿冲上天灵盖,四肢末端抖的不得了。
舌尖被勾住吮吸,吞咽般搅弄的力道是谢敏并不陌生的,但他怔怔地呆了几秒,才猛然意识到眼下处境。
他浑身一激灵,右手被刺了一刀抬不起来,便用左手拢住对方的耳后,整个人攀上去回吻。
“怎么还咬人呢?”
不多时,傅闻安低哑的嗓音摩挲在谢敏耳边,他松开下意识合拢的牙齿,想说些反驳的话,又被对方钻了空子,探进来占据吮吸。
“我救你你还咬我,不开心?还是怕还不上我人情?”傅闻安单手把他支起来,瞟了眼谢敏的手伤,血流了很多,他面色不好,看人会让对方有压力,但这个对方是谢敏,谢敏并不怕他。
“我有什么人情可还你,该还的我都还了。”谢敏嘟哝着,他靠在傅闻安身上,理所当然地让对方撑着他。他在心里回味刚才的吻,下意识吞咽,没看到傅闻安看他的眼神变得怪异难辨。
那是一个现在的谢敏绝不愿意看到的眼神。
“还差一个你没还。”傅闻安道。
“什么?”谢敏没觉得自己欠了对方什么债。
“自己想,今晚告诉我。”傅闻安无视一地尸体,两个人并排向外走,姿势亲密,回头说话时鼻尖挨得近,是个轻轻踮脚就能亲上的距离。
提到晚上,谢敏脑子里立刻跳出些混乱不堪的画面,周围炸起一圈无形的毛,像猫应激时候的状态。他脸上的表情僵硬住,视线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瞟,似是在寻找可供逃生的路。
傅闻安睨着他,把谢敏的一切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心里冷笑,面上倒是不显,只是把人攥得更紧,摆出一副任你折腾反正我不会令你如愿的态度。
楼外的战火已然平息,废墟连成一片,无穷无尽的火焰正在被扑灭,空气中飘散着极其刺鼻的、专属于战场的味道,混杂着新鲜血腥的气息,融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味。忙碌的人群将尸体对方在一处,医疗兵在给伤员包扎,战士们清点人数和枪械数量,就地焚烧敌人一动不动的躯体。
风要吹一天一宿才能抚平这里的痕迹,但地上的疮痍却需要五年十年。
谢敏被傅闻安带到一辆车上,有了先前的教训,对方一刻也不肯令谢敏逃出自己的视线。他转头看向窗外,溪崖正坐在角落里听黑枭说着什么,谢敏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对方做了什么选择。
谢敏心里觉得那不算明智,但他仰头看傅闻安冷酷的脸,又觉得不赖。
“你怎么知道子爵会派人来这里?”谢敏问道。
傅闻安打开医药箱,娴熟地撸起谢敏的袖子帮他包扎,索性扎得不深,但痊愈前会阻碍发力。他一边上药一边道:“我让徐里检查了堡垒基地的备用车辆,发现每辆车的油箱外侧都有信号发射器,我猜测是子爵疑心你的身份和立场而故意放上去的。他猜到一号基地会被袭击,但他不确定开车出来的是死里逃生的溪崖本人还是伪装成溪崖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