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
阴天子抬头看向黑无常,微讶:“这么容易?”
“是啊,自己都想不到这么容易,哈。”黑无常不自然地干笑了一声,从文件堆里一张纸递过去:“破执君有预约。”
阴天子接过一看,上面是一张表格,记录了来访者的预约信息,表格中的名字是巫祝空,也就是破执君,预约拜访医盟理事长,时间是12月4日下午三点。
“后天?”黑无常算了下时间,突然意识到他们潜入妖界已经一周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来者大概有四人,脚步声杂乱沉重,都不是修为高深之人,还有抱怨声一起传来——
“累死了,干嘛半夜会面啊,今晚估计得干到凌晨三四点,真特么操了……十巫到底搞什么东西啊。”
“全妖界人民都想知道十巫在搞什么东西。”
“妈的之前说涂山攸昌顺天承命当任妖王,这会儿两片嘴皮子一碰,就改云阳寒了!”
“难道云阳寒送钱了吗???”
房门被推开,几个刚开完会的疲惫社畜骂骂咧咧地走进来,对办公室中的两个鬼魂丝毫没有感知。
社畜们拉开椅子坐下,习惯性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对另一个道:“十巫有过临时开奉神会的前例吗?”
“没有,都是提前好多天通知,这次想必也是被逼急了,听说灵山办公室的电话已经被懵逼的大佬们打爆嘞。”
“谁叫全灵山只有那一个电话啦,电话线一拔,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你怕是想气死大佬们,依我看,十巫根本不用通知大佬们明晚来开奉神会,那个云阳寒才应该是妖王的神谕发下去,懵逼的大佬们现在已经在来路上了……”
“啊,我迫不及待想看大佬们懵逼的脸了。”
办公室里一时充满着疲惫而又快乐的气氛。
阴天子漠然抬步,从人们身边走了出去,黑无常视线扫过沉迷聊天的社畜们,动作极隐蔽地将那张表格折起藏入袖中。
两人下楼,深夜的大厅中空无一人,头顶的灯海犹如璀璨星空,兀自发出寂寞的光明。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几个工作人员快步跑向门口,列队排在两侧。
大门打开,一群黑衣巫觋的簇拥下,祭司披着艳丽法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黑无常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往前一步,做出护卫的姿态。
阴天子视若无睹,脚下的步伐丝毫没有改变,依然一步一步地,无视着被巫觋们簇拥而来的祭司,信步往门外走去。
双方迎面而行。
大厅中寂静无声,连风都停止。
前一夜的血腥祭祀场面在眼前闪回,黑无常见识过这个祭司的能力,鬼炁本能地翻腾起来,他死死控制住炁海,表面波澜不惊,手指悄悄在袖中捏诀,警惕地感知周遭的妖力。
“放轻松吧。”祭司的声音突然响起。
黑无常蓦地一惊,几乎就要按捺不住鬼炁,却发现那祭司说话的对象是身边一个黑衣巫觋。
“明晚的奉神会由我主持,不会出任何问题。”祭司手里握着一支手杖,慢慢往前走着,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
黑无常余光瞥去,没来由觉得这笑脸十分别扭,仿佛是一张假面——那祭司在含笑说话时,心中是丝毫没有这般笑意的。
双方擦肩而过。
似乎对彼此都毫无感知。
黑无常不由得松一口气,抬眼看向大门,胜利在望,连脚步都不由得轻快起来。
“我现在很好奇,”祭司阴柔怪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崔子珏听到‘倚伏盈虚祭’这个名字,会生气吗?”
黑无常霎时浑身紧绷,猛地回过身去,却见祭司仍旧只是在与身边的巫觋说话,身披艳丽法衣的身影在空旷的大厅中渐行渐远。
阴天子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仿佛既没有见到那个祭司,也没有听到他的话语,神情淡漠地走出妖岐医盟。
黑无常:“陛下,他……”
话未说完,阴天子催动鬼炁,直接劈开空间,传送回他们藏身的小院中。
黑无常:“?”
小院偏僻阒静,夜雾中有淡淡的药香。室内没有亮灯,崔绝坐在桌边,单手支颐,不知在想什么,白无常趴在旁边睡得香甜,真不知道是谁在给谁守夜。
阴天子凭空出现。
“嘶……”白无常一个激灵,蓦地惊醒,瞪向突然出现的阴天子,带着困顿的鼻音质问:“你是因为单身太久,鬼炁才这么澎湃,可以随手劈空间玩儿的吗?”
随后而来的黑无常:“……”
有人总挨领导教训不是没有原因的。
“嗯?”崔绝回过神来,“望”向阴天子的方向,笑道:“陛下回来了。”
“嗯。”阴天子应了一声,没理会白无常的胡言乱语,径直走过来,白无常忙不迭蹦起来,把凳子让给他。
阴天子站在桌边,看着崔绝披了满背的长发怔了半瞬,缓缓移开视线,坐了下来。
崔绝摸索着倒了一杯水,推给他,笑盈盈道:“猜猜我在那堆草药里发现了什么。”
阴天子喝了一口:“薄荷?”
“消消火。”
“我没有上火。”
“是我上火。”崔绝捂着心口,幽怨地说,“苦等陛下半夜,心火炽烈,烧得心焦。”
阴天子弯了下唇角,声音柔和:“让你久等了,是我不对,我该带你一起。”
崔绝:“那才是真的不对。”
阴天子盯着他的嘴,眸色深沉,打定主意要是这张嘴再敢说出什么“自己没有修为是拖油瓶”之类的话语,他就……就把薄荷叶子塞进他的嘴里。
“陛下是去做梁上君子偷东西的,带上我,难道是想多拉一个入伙?”崔绝笑着说,“我堂堂冥府判官哎,怎会被你牵连?”
阴天子笑了出来。
黑无常吃惊地看着他们,说实话,不管看到多少次,他都对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感到牙疼。
衣袖突然被扯了一下,黑无常转头,看到白无常一脸无语地瞪他,见他回头,打了个手势。
两人一起悄悄退出房间,来到走廊里。
白无常:“不是我骂你哈,你那俩招子是不是瞎?那俩人都快亲上了,你还杵在里面,是打算看激情戏吗?”
“……”黑无常尴尬地表示:“他们现在不能……”
“你不是瞎,你是傻呀!”白无常捂脸,恨铁不成钢,道,“就算他们现在不能……那还可以用……哎,算了,我不给你上生理卫生课,你什么都不懂。”
黑无常:“……”
莫名生气。
室内,以崔绝的修为听不到白无常在外面说什么,阴天子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握着水杯的手指不由得攥了一下,特别想揍白无常。
“陛下?”崔绝疑问。
阴天子:“没事。”
他端起水杯,只喝了一口,又放下,看着崔绝唇角清浅的梨涡,道:“破执君预约了后天下午参见医盟理事长。”
“那我们再等他两天。”
“陛下。”崔绝柔声唤道。
崔绝:“你有心事,在想什么?”
阴天子想起在大厅与祭司的偶遇,那祭司身披法衣、端庄持重,在巫觋的簇拥下圣意沛然,然而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满目的硝烟。
“倚伏盈虚祭……”
“什么?”
阴天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说出了口,遂坦然问道:“这个名字,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崔绝唇角轻抿,沉默片刻,问:“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阴天子心中有种别扭的怪异感,崔绝的反应显然表明这个词对他来说不一般,但更令他在意的,是那个祭司当时的语气——
崔子珏……
他凭什么这么喊?!
“到底怎么了,”崔绝推了推他,“是在妖岐医盟遇到什么人或事了吗?把你们的经历讲给我听,全程。”
阴天子按捺下心头的郁卒,将在医盟中的际遇仔细叙述一番,说到那个祭司,不由得带上些情绪:“他一个妖物,也敢直呼你的名字,如此僭越。”
崔绝无奈,叹息着喊了一声:“陛下!”
阴天子看向他。
崔绝缓缓道:“我是阎罗殿的判官,单论官阶并不算多尊贵,而他是灵山十巫之首,地位比妖王都超脱,他喊我的名字,算哪门子的僭越,我们甚至都不是一界的。”
“……”阴天子顿了顿,沉声:“总之,不行。”
崔绝失笑。
阴天子阴沉着脸:“当时我隐匿了身形,但他肯定能感知到,却没有戳破。”
“因为没有必要,戳破之后跟你打一架,再搞一个大新闻?我想,明晚的奉神会是他的首要选择,他应是不想节外生枝。”
“但他最后那句话,显然是说给我听的。”
崔绝闻言,没有出声。
“子珏?”
“那句话……是挑衅。”崔绝平静地说,“不是针对你,而是我,是针对我的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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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伏盈虚祭, ”崔绝没让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确实会让我十分在意, 因为那是一个不该存在的邪术。”
“怎么说?”
崔绝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回答他, 反而突然问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陛下可还记得我的师尊?”
“枕流君。”
阴天子曾在崔绝修行的漱石书院见过那人,依稀记得是个不苟言笑的男子,姿尤清绝, 淡如冰人。
崔绝点头:“千年之前大梁朝的守护神, 先帝亲封的国师, 曾发动倚伏盈虚祭, 并因此而消亡。”
阴天子疑道:“他不是被原无障杀死的吗?”
大梁末年,天灾频发、官场昏聩,义军揭竿而起, 一路势如破竹攻破都城天京,崔绝的前世琅华君崔瑾就是战死在那一役。
彼时满朝文武无人能挡,废太子原无障站出来力挽狂澜, 击退义军。战后清算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死邪佞之臣枕流君, 血祭战死的将士。
他也因此声望大涨,成为当之无愧的大梁朝新君, 万民臣服。
“原无障是他的徒弟, ”崔绝问, “为什么杀他?这可是弑师。”
当时崔瑾已经战死, 阴天子得知死讯的第一时间就赶回冥界, 从鬼差手中追截亡魂,之后更因此事而陷入非议——堂堂冥王直接插手一个普通亡魂的冥审,不许无常司引渡他的亡魂,不许刑狱司清算他的业罪,也不许转生司安排他去轮回,甚至还因为补魂司无法织补好他的残魂而发怒,整个一初恋上头的中二少年,把当时任阴天子的老府君给气得七窍生烟。
那段时间他几乎成为众矢之的,为一个崔瑾和整个世界为敌,忙得焦头烂额,故而并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阳间又发生了什么。
“枕流君献祭了半个城的百姓,将他们的怨气尽纳入自己体内,从而制造出一个恶魔。”崔绝平静地说。
阴天子吃了一惊:“他竟如此疯狂……这与倚伏盈虚祭有什么关系?”
“人有运势,国家亦有气运,旧的朝代盘踞数百年,气运耗尽,新的朝代便要取而代之,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崔绝说着,话锋突然一转,“如果有办法可以逆转双方气运呢?”
阴天子为这个问题震撼——气运是天道所掌,强行逆转双方气运,那简直是对天意的玩弄。
这就是倚伏盈虚祭?
“创造这个术法的人当真是个狂妄的疯子。”阴天子落下定论。
崔绝一怔,接着笑出了声。
阴天子:“逆天之举,必致灾殃。”
“但那个时候已经顾不得什么灾殃了,义军是民心所向、锋芒正盛,大梁眼看着便要覆亡,老皇帝缩在后宫,把传位诏书都写好了。”崔绝嘲讽地啧了一声,继续说道,“谁能想到枕流君竟真下得了手,半个城的百姓,一夜屠亡,天亮的时候,他就入魔了,利用入魔那一刻的强大魔能,发动倚伏盈虚祭,以死者的怨气驱动,成功逆转双方气运,强续了大梁朝十年国运。”
阴天子脑中不断闪回枕流君的模样,无法将那个淡如冰人的高士和这个血腥屠城的恶魔联系起来。
“人啊……”崔绝唇角衔笑,意味不明地唏嘘,“有时我真好奇,人啊,为了心中的执念,究竟能够有多疯狂。”
“他的执念,是守护大梁朝?”
“漱石书院一向是国之柱石,文能定国,武能安邦。”提起师门,崔绝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一丝傲气。
阴天子笑起来:“你亦不辱师门……”
话未说完,他突然顿了一下,想起崔绝的前世,琅华君崔瑾是作为叛逆者被围杀的,而枕流君的执念是守护大梁朝,那么他们师徒……
“你想到了啊,”崔绝苦笑着说,“没错,我是师门败类。”
“胡说!”
“为人徒,我不孝,为人臣,我不忠。”
“不是……”
“师尊之所以走到那一步,”崔绝打断他,语气淡漠地说道,“是因为当时,他的对手是我。”
阴天子沉默,枕流君是崔绝的师尊,以崔绝的能力推算,枕流君绝非愚者,却选择发动这样的邪术,可见已经走投无路,能把他逼到这种程度,对手绝非凡夫。
他早该想到的,除了崔瑾,没人有那样的能耐。
崔绝:“漱石书院是国之柱石,而我不是。彼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我认为大梁朝的气运已尽,势该改朝换代了,但师尊的想法与我不同。”
“他想保大梁朝。”
“嗯,他还想保师弟的皇位。”
阴天子一怔,意识到他所说的“师弟”,指的是原无障,曾是太子,后被废黜,随枕流君出宫修行。
他突然想到一个疯狂的思路,惊道:“枕流君他……”
“他献祭百姓、发动邪术、自身入魔,以恶魔之姿击退义军,但是……”崔绝顿了一下。
“他自己也成为了比义军更有危害的恶魔。”阴天子沿着他的话语说完。
“没错。”
“所以原无障杀了他,从而成为了英雄。”
“师尊很会算账,是吧,”崔绝轻笑着说,“牺牲自己一个,击退了义军,逆转了国运,还成功把已经被废黜的原无障拱上了皇位,他赢得满盘风光。”
是这样吗?
阴天子微微皱起眉头,整个故事给他一种微妙的怪异感,故事中的人都像是歇斯底里的疯子,而崔绝此刻的淡然和微笑更是让这种怪异的感觉在他心底生根发芽、悄然蔓延。
“难道你认为……你的师尊……他真的赢了吗?”
崔绝好奇地歪了歪头,笑问:“陛下认为呢?”
阴天子注视着他的神色,觉得他似乎莫名地开心了起来,压下心中的怪异感,回答道:“他确实在那一刻击退了义军,但是百姓揭竿的火种仍在,星星之火随时都可以燎原;他也确实逆转了国运,但那强续的十年之间,国运没有起色,依然会被后世推翻;而原无障……”
他想起曾经交手过的那个人,隐约明白他灵魂中的血腥和对崔绝的恨由何而来了:“他杀师上位,争得皇权,但他得到的,真的是他想要的吗?他失去的,又真的是他甘心舍弃的吗?”
话语说完,他突然明白了倚伏盈虚祭的意思,也明白了为什么崔绝说这是一个不该存在的邪术——祸福交错乎倚伏之间,兴亡缠绵乎盈虚之会,这个疯狂的术法下,根本没有赢家。
崔绝忍不住抿唇低笑,笑意与刚才已经全然不同。
阴天子反应过来,哼了一声:“你试探我?!”
“我也在试探我自己。”崔绝道,摸索着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自问没有师尊那么大的能耐,但我想,在辅佐君王这一工作上,我要做的比他好……我会做的比他好。”
“不是工作!”
“你当然会做得比他好,因为你在我身边,不是工作,”阴天子板着脸道,“我的皇权也不需要你牺牲自己来成全。”
“哈,”崔绝干笑,小声嗔道,“我就这么一说嘛,居然还生气了,陛下真小心眼儿。”
“你……”
“祭司突然提起倚伏盈虚祭,是什么意思?”崔绝神态十分自然地提起这件事情的开端。
阴天子被他搓了一肚子火,刚要发怒就被打断,眼看着话题转移,再揪着原话题不放就坐实了自己小心眼,不禁更加郁卒,没好气地哼道:“莫非他想效仿枕流君,也屠杀半个城的百姓,把云阳寒推上王位。”
崔绝:“哎???”
“……”阴天子也怔住,僵道:“他应该不至于如此疯狂。”
崔绝简单地应了一声,沉思片刻,淡淡道:“希望他只是单纯地挑衅我。”
阴天子眉头紧拧:“他究竟为什么要挑衅你?”
这一次与祭司的偶遇,最让他介怀的,并不是什么倚伏盈虚祭,而是那个祭司为什么句句都针对崔绝。
还直呼他的字。
“我的陛下呀,”崔绝叹气,“如果让你说,这世界上最拉仇恨的人,你觉得是谁?”
阴天子:“太华。”
“……”崔绝一顿,道:“嗯,没错。除了魔主之外呢?”
阴天子:“陆行舟。”
“……”崔绝抬手,抵着额头,哈地笑出了声,点头道:“也很对,哈哈,但除了他们之外,我想,你的子珏恐怕也能排进前三。”
“世人放肆,且愚蠢。”阴天子毫不犹豫地断言,对“你的子珏”四个字感到由衷的欣喜,唇角不由得上扬,声音温柔下来:“我认为他们十分可怜,无法领会到你的好,是他们毕生的悲哀。”
“……”崔绝手指从额头下滑,无奈地遮住脸,笑叹:“陛下啊……”
这个小院的房子里有一张单人床,大概是值班人员休息的地方,阴天子扶崔绝躺下,自己坐在桌前为他守夜。
为避免招惹麻烦,室内没有亮灯,但黑夜丝毫不影响冥王的视力,大半夜过去,凌晨三点,阴天子视线淡淡地扫过床上,发现崔绝仍未入眠。
阴天子:“怎么还不睡?”
“孤枕难眠啊……”崔绝困顿的声音幽幽传来。
“胡闹。”
崔绝声音低哑,柔媚地笑:“我白天睡多了,这会儿精神很好。”
阴天子微微皱眉——他的声音虚浮,根本不是精神很好的样子,沉声:“你是在想事情。”
崔绝:“哎呀,被无情戳穿了。”
阴天子哼了一声,知道他在想什么,肯定都是冥府里的琐事,除了自己之外,其余九王个顶个的混吃等死,把所有公务都压在阎罗殿,让子珏耗神。
想到这里,他淡淡道:“不许想。”
“哎?!”
“冥府的公务交给其他人,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破执君,治好你的魂体。”
崔绝叹一声气,忧心忡忡道:“话是这么说,但我们出来这么多天,灵山上没有信号,巫术结界又阻止了鬼差上来,我们实质上已经跟冥府失联了,别人也就罢了,你是一界之主,失联这么多天,恐怕会引发不安。”
阴天子没有应声,他隐约猜到崔绝想说什么。
果然,絮絮叨叨铺垫了一堆之后,崔绝试探道:“要不,我们先回……”
“不可能。”阴天子打断他。
“只是你我二人先回冥府,留黑白无常在这里等破执君,他们的能耐你很清楚,这件事交给他们没有问题。”
“不可能,想都别想,这件事别白费力气了。”
崔绝西子捧心:“我感觉心头怦怦跳,总担心冥府会出什么事。”
阴天子:“……”岂有此理,一个鬼还会心跳,编理由都这么不上心,简直离谱。
“再待一天就可以等到破执君,一天出不了意外。”阴天子命令,“你现在躺下,放空大脑,安心睡觉。”
“睡不着嘛。”
“睡不着就数小鬼。”
“……”崔绝抓狂地拍床沿:“那更睡不着了嘛!”
阴天子笑起来。
“除非……”崔绝唇角轻扬,梨涡若隐若现,柔声笑道,“你来抱着我睡。”
阴天子没有出声,在黑暗中直直地盯着崔绝,思考该怎么拒绝才不会伤到他。
头顶的屋脊上,白无常的声音幽幽传来:“真不愧是四界驰名妖妃,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邀宠媚上,这种身残志坚的精神值得我辈学习一百年。”
阴天子:“!!!”
黑无常:“小点声,陛下能听到。”
“不但陛下能听到,判官也能听到。”崔绝提高声音。
“白骨笑,”阴天子咬牙,声音分外冷静地落下,“扣一百年工资。”
白无常:“!!!”
最终阴天子还是上了床,应崔绝的要求,把他抱在怀里睡——下属的非议都响到传进屋里了,如果不坐实这“邀宠媚上”,岂不吃大亏?
阴天子这一世得崔绝言传身教,很会算账。
于是辗转失眠了大半夜的崔绝睡了一个极香甜的饱觉。
梦里的自己还没成为崔绝,那位也没成为阴天子,他们还是琅华君崔瑾和游历人间的阎罗。
那年,一向温暖的白邺城落了雪,薄雪斑驳地洒在青石阶上,风寒路滑,却难不倒修行之人,他们踏雪无痕,去山上赏雪,在相识的竹枝寺里喝阎罗从外地带回来的烈酒,把寺里的和尚气得跳脚,于是改为喝茶。
琅华君崔瑾是天京名士,擅长风雅,点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斯文又有禅意,看得阎罗大开眼界。
他的茶沫咬盏极好,和尚不住声地称赞,并提议连诗,于是阎罗一败涂地、摧枯拉朽、溃不成军,悄声跟崔瑾说和尚是记恨自己在佛门饮酒,是报复,是个六根不净的秃驴。
醒来的崔绝唇角带着笑,身后已经没有阴天子的怀抱,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然后转头问外面:“几点了?”
白无常坐在走廊上,懒洋洋回答:“下午三点,你真能睡,猪。”
“陛下去哪了?”
“啧,一睡醒就找陛下,这么粘人嘛。”
“不是粘人,只是想问问他,昨夜是不是扣了哪个熊玩意儿一百年工资,应该不是我记错了吧,从下个月开始扣,还是从这个月……”
“我错啦!!!大王饶命!!!”白无常凄厉的嚎声突破天际。
崔绝躺在床上,悠悠地说道:“我还想问问陛下,一睡醒就有个半妖半鬼在门外对我鬼身攻击,这该怎么处理。”
“谁?哪个王八蛋?我帮你揍他!”
“哈。”崔绝笑起来,残留的一点睡意成功消退,神清气爽地起床。
外面院门被推开,阴天子的声音从院中传进屋内:“揍什么,白骨笑,你是不是又欺负判官?”
白无常:“?”
阴天子穿过院落,一边走一边道:“你就是欺负他太过善良。”
白无常:“???”
阴天子走到门口,一边抬手推门,一边侧头对身后道:“或许就是他的善良,才使得你得寸进尺,一次又一次地欺负他……”
“?????”白无常瞠目结舌,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半晌,爆发出一声控诉:“你太双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