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
燕炽说,居高临下俯视他,皮鞋用力踩在他的脸上,完全压着唇角,眼睛格外黑沉,眼镜的镜片在光线下反射着冷然的光。
皮鞋鞋底微微用力碾了碾林钧的脸,鞋尖踩进林钧喋喋不休的嘴里,彻底堵住了他的嘴。
花园内血腥味渐浓。
燕炽抬脚跨过林钧,手工皮鞋鞋底踩在鹅卵石铺就的花园小道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林钧的手机躺在地上,正好显示着120急救电话被挂断的界面。原本戴在燕炽腕上的手表沾满了血迹躺在林钧脸旁,表盘完好无损。
燕炽十四岁以前来过几次燕家老宅,他显然还记得怎么走,轻车熟路穿过了花园,乘电梯上了楼。
没人知道他已经出来了。
燕炽脸上的冷戾散去,弯起唇角,熟门熟路找到了江挽的房间。
他停在房门前,听见里面传来细碎暧昧的动静。
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燕炽站在门口,微微咬紧下颌。他几乎瞬间就知道了那个肮脏的贱人对江挽做了什么,忍住胸腔翻滚的情绪,将意图争抢身体掌控权的副人格用力压了下去。
“废物。”
他听见副人格在耳边讥嘲,他幸灾乐祸:“里面只有他,直接踹门进去帮他,或者拿把刀冲到楼上捅死那个老东西,不会?要我教你?”
“你怎么不要我教你把尿?”
“你这么想从那里出来,是因为你想亲眼看见他被老东西欺负吗?”
副人格:“啧啧啧。”
“会吓到他。”燕炽闭了闭眼,在心中低喃,后背泛出冷汗。
不管是直接破门而入,还是去捅死老东西,都会吓到他。
他不应该看见这些脏东西。
他值得最好的、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
臆想中副人格的嗤笑迟迟没有传来,对方和他达成了一致的意见:“……我同意。”
燕炽依旧温文儒雅地弯着唇角,眼眸却沉沉,指背不小心沾染的血液在静谧中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味。
在这幅情境下,他想起了七年前他和江挽的相遇。
他在他怀里哭得那么可怜。
他哭泣时有豆大晶莹的眼泪惑人地砸在他的脸颊,诱使他抬手拭去那粒眼泪,然后将手指凑到唇边,着迷地卷走上面的水迹,直到他尝到他眼泪的咸湿。
第14章
一个人, 药性退得很艰难。直到后半夜,江挽才勉强清醒,从行李箱翻出了药瓶, 配合着药效勉强将药性压了下去。
他艰难躺在床上, 完全脱了力,昏昏欲睡睁着潮湿眼眸,被热汗和眼泪濡湿的发丝凌乱贴在他靡艳流丹的眼尾,他的眼神微微涣散,无神地看了会天花板,眨了下眼睛, 很快近似昏迷地睡了过去。
他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醒来的时候只有壁灯昏暗澄黄的光静谧地从头顶洒落下来, 天光被厚厚的遮光窗帘遮住。房间内的气息难以言说, 不太好闻。
江挽舌根还有干嚼过镇定药片后的苦涩,他镇定自若, 没将房间的这股气味放在心上, 反而认真思索他是不是一觉睡到了晚上,拿起手机看了时间。
微信显示了好几条陌生人发来的好友申请,江挽正要忽略, 却注意到了他们附带发过来的信息。
这三条申请验证的消息都带着有微信主人的名字:沈知砚, 顾司沉, 以及……燕旭。
江挽点开他们的申请,在最下面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字:对方通过“顾逐之”分享的名片添加。
在看见这行字的刹那,江挽脑中顿时浮现出他在顾逐之手机上看到的群聊截图,思索了片刻, 点了几下屏幕,才放下手机下床吃药。
他身体对抑制□□的药有了抗药性, 他担心药性反扑,为了防止在外人面前露出丑态,他多吃了一些。
房间内没有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将干涩的药片吞进了喉咙,才走进浴室,洗干净身上的泥泞。
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刚好听见佣人敲门,挽条件反射想起林钧,盯着房门,没去开门。
外面很快就传来熟悉佣人轻轻的询问声:“江先生,您醒了吗?”
江挽这才打开门,让佣人进来。
最前面的那个佣人端着餐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粥,她身后的几个佣人有条不紊进来拉开窗帘、收拾狼藉的床。
海鲜粥是燕家私厨特意给江挽煲的,他没醒,就一直用文火煨着。
江挽在落地窗前的小餐桌前坐下,佣人将海鲜粥放在他面前,随后把餐盘抱在身前,轻声说:“江先生,家主说您用完餐就可以走了。”
江挽捏着粥勺的手指一顿,有些疑惑地抬眸看向佣人:“去哪儿?”
佣人从江挽第一次来燕家老宅的时候就在这里伺候了,虽然不常见到江挽,但内心深处依旧喜爱着他,闻言神情表现出些许不落忍,低声说:“江先生如果有空的话,就去网上看看吧。”
“知道了。”江挽垂下眼,注视着粥碗里腾腾飘出来的白雾。
他没急着拿手机探究她是什么意思,他被折腾一晚上,这么久没吃东西,胃袋里空得难受,安安静静用完了海鲜粥,胃里暖暖呼呼,让佣人撤走碗碟之后才想起拿出手机上网查发生了什么。
他下拉通知栏,正准备清除积攒在一块儿的推送和通知时,就知道了原因。
各个app都在推送同一个新闻。
——燕市集团总裁携带新宠莫斐出入珠宝店挑选钻戒,两人之间含情脉脉,不容第三者插足。
——据说是为了昨晚不小心把莫斐丢在宴会上道歉。
时间是今天上午十点。
江挽面无表情点了清除,平静站起身。他在燕家老宅的东西不多,没几分钟就收拾好离开了房间。
佣人们显然已经都知道了这件事,见江挽带着行李出来,都不约而同目送着江挽离开。
“挽挽。”
江挽刚准备进电梯,后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想接过他手中的行李。江挽微微皱眉,敏锐避开他的手,警惕转头,看见气喘吁吁跑过来的一个年轻男孩。
是燕家的一个旁支。
年纪不大,约莫十八岁出头,江挽和他不太熟,不记得他名字,对他有印象纯粹是因为他每次到燕家老宅,这个人就经常出现在他面前。
江挽别开眼,离这个人远了一些。
“我帮你。”男孩小声说,眼睛很亮,估计是刚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现在还喘得厉害。他再次伸手想从江挽手中接过行李,指腹有意无意贴着江挽的手背。
在摸到江挽的手的刹那,男孩的呼吸有些微的变调。
——在今天之前,这个人不敢这么随意接近他。
江挽收紧手指,眼神一冷,唇角和眼尾堪称冷艳:“滚。”
“……挽挽?”男孩迷恋盯着他的唇角低声叫他。
江挽不予理会,进了电梯,见他还想跟上来,指骨抵着冰冷的行李箱把手,眼神愈发冷,掠了眼电梯壁上的报警键。
报警键连通楼下的保镖值班室,只要按下就会有保镖上来。
“我只想来见见你,挽挽。”就在江挽以为他会缠上去准备抡晕他的时候,男孩扶着电梯门,没有遗憾,只有激动和亢奋,他将江挽拦在电梯里,说,“有家主在,你以后再也不能继续待在娱乐圈了。”
燕铭厌弃江挽之后,没有人敢触燕铭的霉头用他。
这个道理没有人不知道。
江挽一言不发。
男孩继续兴奋地说:“但如果挽挽以后想做什么,遇到困难,可以来找我,我也可以帮到挽挽。”
“挽挽想要钱,我有很多钱。”他说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眼神却愈发露骨贪婪:“只要挽挽像陪家主那样陪我。”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和他做了?”
男孩眼神大剌剌在江挽布满斑驳红痕的脖颈处逡巡。
“他不怜惜你。”
江挽脖子上的痕迹都是他自己抓出来的,他干脆利落按下电梯的紧急报警键,通知保镖上来。
男孩见状没再拦着电梯门,胸有成竹地看着江挽,松开了手,重申:“挽挽一定会来找我的,对吗?”
电梯门当着他的面缓缓合上。
江挽下了楼,送他离开的车一直停在那里,他从中庭出来,司机就下了车,亲自给他开了车门。
“江先生,是回秫香别馆吗?”司机问,飞快掠了眼后视镜。
秫香别馆是他经常住的地方,江挽淡淡应了声:“嗯。”
江挽给小陶发了条消息,让他开车来秫香别馆。
小陶秒回了一个ok的emoji。
车到达秫香别馆的时候接近六点,天已经开始黑了。
秫香别馆住的人非富即贵,因此门禁很严,狗仔很难混进来,但江挽还是在头上包裹了头巾,将脸围得严严实实才下车,去地下室找到小陶的车,打开副驾驶的门上了车。
当初为了方便照顾江挽,红姐特意安排小陶住在秫香别馆附近,工作室会报销他的房租。
小陶原本等了他江哥许久也没见到人,便放低了椅背缩着打游戏,江挽上车的时候还把他吓了一跳,赶紧坐起来调好座位,将车驶出地下室,才问:“去哪儿啊,江哥?”
江挽给了他一个地址。
小陶顺手导了航,才和江挽说起今天的事:“对了江哥,林哥被调走了。”
司机小林本来就是燕铭的人,现在燕铭踹开他,小林自然不会继续留在他身边。
可能会被调去当莫斐的司机。
江挽撑着下颌,心中没多少意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还有,我们工作室的账号和你的微博账号也都还回来了。”小陶踟蹰了两秒,才吞吞吐吐道,“我今天听红姐说,圈内有点风声,就是,莫斐可能也要开工作室了。”
莫斐只是一个男团的小爱豆,人气既不突出也不垫底,只是最近和江挽粉丝撕过几次之后多了点死忠,怎么也没资格开工作室。
但他就是要开了。
因为他背后有燕铭。
只要用心打听打听江挽当初的工作室是怎么成立的,就会知道燕铭现在像当初养江挽一样养着莫斐。
——江挽当初出道没有签公司,直接成立了现在这个工作室,让整个工作室只围绕他运营。
他工作室的人都是从其他地方挖过来的。
江挽直接问:“有人来工作室挖人?”
“对。”小陶没想到被他一言戳破,尴尬说,“就是他们过来挖人,听说开出比咱们工作室还优厚的条件,然后不可避免,就有人心动了……”
小陶激昂慷慨:“不过江哥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背叛你过去,那多贱啊?简直就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白眼狼!”
莫斐的工作室和他们是迟早会撕起来的,他们不会允许一个糊逼仗着长得像江挽就肆意蹭他们的热度,只要江挽还在内娱一天,他就是莫斐起飞的拦路虎,莫斐方和燕铭不会同意。
对于小陶的表态,江挽却只说:“哦。”
小陶小心翼翼觑着江挽。
但这辆车是他自己贷款买的代步车,没贴防窥膜,所以江挽上车之后就没取下头巾和墨镜,他没办法看见他江哥的脸色。
“他们想走就走吧。”江挽低下头登陆自己的微博账号,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说,“不用强求他们留下来。”
小陶眼圈有些红,闷闷地“嗯”了声。
江挽成功登上微博,新消息瞬间涌进来,挤得手机卡顿,他退出APP重新进去,清除了所有未读消息,APP的运作才流畅了一些。
但很快,他的粉丝发现他时隔这么久终于上线,又开始不停给他发私信。他们期待江挽会发微博,但江挽清除了消息之后就下线了。
半个小时后,小陶将车停在一个老式小区门口。
江挽下车,让小陶开车回去。
小陶第一次来这里,不放心看了眼小区的环境,担忧说:“这里安全吗江哥?”
“嗯。”江挽说。
这里的环境实在和秫香别馆天差地别,小陶临走前又看了眼小区,说:“那江哥,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给你送过来。”
江挽点了点头,目送小陶开车离开,才点开手机上的门禁锁。门禁“滴——”的一声,随着响起一道亲切甜美的女声:“欢迎回家。”
门禁开了,江挽推着行李箱进去。
他不会住在秫香别馆的那套房子。
因为他不相信燕铭。
燕铭今天很奇怪,他明明不会那么好心放他离开,却让人把他送出了燕家老宅,他如果继续住在那里,很有可能还会被燕铭雇的变态入室恐吓。
只有这里,他曾经和奶奶住过的地方,才能给予他一丝安全感。
最主要是,燕铭不知道这里。
这里的这套房子曾经被卖出去过,后来又被江挽托人几经转手,好不容易才买回来,落户在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人名下。
江挽加快了脚步走向家,脚步不禁有些松快——
“咔嚓”。
江挽敏锐地皱眉,下意识拢了拢头巾,意识到没露出脸之后才转过头,看见一个高大颀长的年轻男人正托着一只装着长焦镜头的相机拍他。
“抱歉。”年轻男人发现他的眼神,移开相机,露出一张异常俊美的脸。
他歉意地笑了笑,温文儒雅地托了托无框眼镜,镜片后眼睛温和,凝视着江挽,说:“我冒犯到您了吗?”
江挽看清了年轻男人的脸。
硬朗深邃的眉弓和双目, 挺括优越的鼻梁,以及可以谈得上有些薄情寡义的薄唇……那种锋芒毕露的俊美,很像燕铭。
有那么一瞬间, 江挽几乎幻视年轻了十岁的燕铭站在他面前。
——那个衣冠楚楚、伪装成一个成熟体贴, 合格的年长恋人,一步一步诱骗他的燕铭。
不知是否是受到了这个影响,江挽先入为主,这个人脸上虽然带着温和的笑意,落在他眼中也只是浮于表面的虚假表象。
他仿佛看见了这个人虚假面具后掩藏的不轨心思。
这种感觉稍纵即逝。
虽然很快反应过来从来没有在燕家见过这个人,对方的视线也只是恰到好处落在他身上, 点到即止,绝对说不上冒犯。
但江挽墨镜后的眼睛还是浮现出警惕之色, 头巾后的嘴唇微抿, 冷冷看着他皱着眉思索了会儿,突然说:“你是燕铭的儿子?”
他没在燕家见过这个人, 对方又和燕铭长得这么像, 说明和燕铭有血缘关系,并且还不浅,但和燕铭的关系不亲近。
年轻, 和燕铭有血缘关系但不亲近, 只这三条, 江挽就锁定了燕铭那个被他关在精神病院的儿子。
江挽刚说完,就看见对方眼中划过一抹不似作伪的惊诧和冷凝,弯着的唇角微顿。
毕竟当一个正常人听到让他在精神病院蹉跎了这么久的罪魁祸首的名字时都不会平静以待,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真真切切的精神病患者。
“您认识我父亲?”燕炽垂下眼摆弄相机, 唇角弧度微压,即使语气依旧温文尔雅, 但明显冷了几分,“抱歉,刚才冒犯了。”
江挽不动声色打量着他。
片刻,燕炽抬头道:“我已经删掉了您的照片。如果您不放心,可以亲自来检查。”
江挽“嗯”了声,伸手接过了他的相机,明摆着不放心。
燕炽没有解释他拍照的意图,但江挽接过相机,往前翻了两张,都只是些小区的风景照,照片上显示的时间都无一不在证明在他来之前这个人就在这里拍照。
是他乱入了他的镜头。
江挽正要把相机还给他,拇指却不小心又按了下按钮,墨镜镜片上倒映出一张截然不同的照片。
一张从高处往下拍的照片,镜头内空无一人,只有左侧入镜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绿荫草地,石子小路,树荫下两张长椅,以及被掩在树后的白墙。
有些眼熟,但显然不是这个小区。
江挽下意识先扫了眼拍摄时间:2013/6/9,14:33。
江挽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不小心窥探到了燕炽的隐私,及时止住视线,匆匆退回上一张照片,抬眼见燕炽也看着他手里的相机,抿了抿唇,说了声“抱歉”,将相机还给了他。
燕炽接过相机,冷淡地微颔首,走向小区内。他身高腿长,很快借着绿化的遮掩消失在江挽视野中。
他相机里最新的照片都是才在这个小区里拍的,除此之外就是十年前的照片,说明他才从精神病院出来。
听说燕铭将他看管得很严,那他应该也不知道他是谁。
江挽心中松了口气,将头巾裹得更严实,心中警惕弱了几分,朝记忆中的路走去。
他已经有七年没有回来过这里。但他在这个小区住了十八年,曾经走过无数次回家这条路,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家。
这些年小区也在不断翻新,不仅更换了更智能便捷的门禁,扩大了绿化面积,还新修了便民的露天游泳池和健身器材。
一切都很簇新,但他回家那条路还是没变。
江挽打开门禁,穿过楼下大堂,抵达电梯前。
两部电梯都在一楼,但其中一部已经在运行中,窄小的显示屏上显示的数字很快从“1”跳成了“2”。
江挽进了另一台电梯,按下了13楼。
电梯缓缓运作,稳稳停在13楼。
江挽出来时下意识瞥了眼另一部电梯,同样也停在13楼,顿了顿,在楼道里转了个弯,却只看见他对门的邻居关上门。
没看到人,但他家对面那户一直都有人住,奶奶在时和邻居的关系都不错,连带着江挽和他们关系也不错,但是——
江挽不喜欢这些房子里的男主人。
他们看他的眼神让他感觉恶心。
尤其是当他们撞见他在练舞时,练功服贴身轻薄,那些令人作呕的视线就反复在他的腰臀间逡巡。
江挽低头输入指纹和密码,门内发出“滴”的一声。
然而当江挽打开门时,他却突然生出近乡情怯的感觉来,迟迟没进去。
过了许久,在背后突然响起了开门的声音时,江挽才恍然回神,迈了进去,反手关上门。
江挽低头,取下墨镜和头巾放在行李上一同留在玄关,然后轻轻穿过玄关,走进熟悉的客厅,目光匆忙扫视了一圈熟悉的、和小时候的记忆别无二致的布置,停在被端端正正摆在客厅的遗照。
黑白遗照上的老人注视着站在她身前的小外孙笑得慈祥温柔。
江挽这些天一直紧绷的身体和神经突兀地松懈下来,后知后觉一阵浓浓的乏累涌上心头。
他对这套房子的感情很深。
不仅是因为这套房子寄托着他从小到大的回忆——从被抱在奶奶怀里的牙牙学语时期到后来因为不停长个,晚上腿疼到睡不着,被奶奶发现后天天给他订鲜牛奶的青少年时期,还是因为这里有他的奶奶。
他的奶奶待人平和,温柔了一辈子,却用瘦弱坚毅的身体将她的小外孙护在身后,从来没有让他受过委屈,她从始至终希望的都是她的小外孙能安心追梦。
可惜江挽没能如她的愿。
江挽走得更近,垂下眼注视着老人,手伸向遗照,遗照却沉得他不得不绷紧了手指,用两只手才捧起了老人的遗照,白腻指腹蹭过遗照的玻璃相框,蹭到了厚厚的灰尘。
“奶奶,”江挽眨了眨眼睛,眨掉眼中的水雾,眼尾却有些红,拂开老人脸上遍布的灰尘,轻声说,“我回来了。”
尽管他竭力想抑制眼泪,但泪水还是垂下来掉在遗照上,在厚重的灰尘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水坑。
奶奶当年去世,他求了燕铭许久才见了她最后一面,没让老人走得太遗憾。
后来燕铭虽然帮他下葬了奶奶却没告知他墓地在哪儿,还想切断他和以前的联系,想让他抓住的依靠只能是他,所以这套房子被卖得很匆忙,几乎是低价贱卖出去。
幸运的是买走这套房子的主人很快就出了国,一时之间没来得及收拾上一任房主留下来的东西,一直让屋里保持着被卖出去之前的样子,直到江挽托人联系他将它买回来。
但他以前存着奶奶照片的那个手机被燕铭没收,现在的手机里只有一张照片,还是江挽前不久才在粉丝那里保存下来的、没有奶奶正面的那一张。
江挽轻轻舒了口气,红着眼睛放下奶奶的遗照。遗照却仿佛水洗了一遍,老人一成不变地透过干净的玻璃相框注视着他。
许久没回来,家里断了水电气,江挽废了一会才恢复了水电,又在网上下单了生活用品送过来,擦干净奶奶的遗照,将它端端正正摆放好,才看向紧闭的三个房间,莫名有些腿软。
他提起一口气,迈步走向那三个房间。
原本有四个房间,但其中一个房间给了他,一个是奶奶的房间,剩下的两个房间被奶奶花钱请人打通,给江挽改造成了一间练舞室。
练舞室的墙上还贴着江挽小时候在舞蹈培训班拍下的照片——
他五岁时第一次被老师摁着练软功时崩溃到哇哇大哭,下一张被按着练软功却咬着牙硬撑,眼睫上挂着豆大的眼泪。
他在老师手下练功,奶奶心疼地站在家长区给他拍照,却没有因为溺爱上前阻止,只在结束后抱着抽噎着抹眼泪的江挽回家,亲他软软的小脸:“我们宝宝好棒啊。”
“妈妈在天上会为你骄傲的。”
“奶奶呢?”江挽看着照片,记忆的阀门突然溃防,耳边仿佛响起了他抽抽搭搭的稚嫩的回答,“奶奶也会骄傲吗?”
“当然会。”奶奶说。
小江挽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亲,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甜丝丝地说:“那宝宝会努力让奶奶和妈妈更骄傲的。嗯……还有爷爷!”
“哎哟,”奶奶笑着捏他的小鼻子,“这是谁家的宝宝呀,怎么这么乖?”
小江挽被夸得羞羞答答:“是奶奶家的。”
除了这两张照片,还有一些其他时段的照片,但一无例外都是他在练功时拍下的。
但除了练习室,他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展露过他的舞蹈。
因为他很小就知道有人看他的眼神不正常。
不管是同龄的男孩,还是比他大许多、已经成年的男性,看他的眼神比起喜欢,更像是迷恋。
江挽挨着看完了照片,目光留恋,许久才离开了练舞室,推开隔壁的房间。
这是奶奶的房间。江挽轻车熟路打开衣柜,在衣柜里看见两张遗照。遗照上的两个人都很年轻,是他的爷爷,和他的妈妈。
他从来没见过爷爷和妈妈,但他经常看见奶奶擦拭这两张遗照,从来没有让它们落灰,但现在它们也像奶奶的遗照一样落满了灰尘。江挽把它们抱在怀里出去,最后才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还保持着他离开去读大学时的模样:他的小床还铺着他最喜欢的那套床上用品,书桌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书本摆放得整整齐齐,笔也规规矩矩挨着书本,并不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