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事?
你的终身大事。
我被她说得一愣,脑子里转出好多念头,朱丘生该不会是要三媒六聘地给我办婚仪吧?但朱草生怎么知道的?
今儿你没回来的时候,村口刘大妈来给你说媒。
说媒?我一呆,说谁?
她三哥的二闺女,说是名校毕业,国企上班,一年工资有这个数。朱草生亮出三根手指头。
我诧异,那怎么看上我的?图脸?
朱草生说,人家没这么肤浅。我在旁边听着,是看上你们家了。
咱家?我又一呆,看上咱小叔,还是看上你这街溜子小姑?我去,不是?她不会是看上朱丘生了吧?
去去去,朱草生打我,不是咱们家,是你家?
朱草生点头,你爸要提了,说不定当镇长,说不定再往上。
喔,我应了一声,收拾碗筷,那关我什么事,他们真要借着风气往上爬就该去巴结卢三白那小儿子,上我这儿干嘛?
朱草生咯咯咯地笑,笑死人了,你那弟弟才多大?你放心,我大哥都给你打发了。
他打发了?他说什么?
说你年纪还小,不考虑这事。
我沉沉地哦了一声,心里头有点希望他是说我有主了,但又知道这不可能。我问,这样就打发走了?
怎?你还有想吗?草生说,没走那么干脆,啰里八嗦地说了一大堆,阴阳怪气地,说朱丘生不配管你的事呢。
他怎么不配!
哎哎,又不是我说的,跟我恼什么啊。
我坐回炕沿上,对着朱丘生的枕头出神,他这是吃醋闹脾气了?
那可真够别扭的,亲一下都不肯。
周末的篮球比赛如期进行,我热身的时候发现对面12号看我。他长着一双眯眯眼,皮肤黝黑,眼角处有道不短的弯疤。
我觉得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问旁边的老师,那个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啊,百货公司的员工吧。
我收了心做热身活动,没管他追在我背后的目光。但那12号不知道哪来的操蛋毛病,一上来就贴着身防我,手特别脏。
我被他粘得冒火,心里从他十八辈祖宗骂到他没出生的曾孙子。突然感觉到一只手很带猥亵意味地摸了我屁股,一回头,12号挑衅地看着我。
傻逼,我在人潮间隙里对他竖中指。
打到第二节,12号又像发疯病一样,队友的球都不接,过来抓我腰。
中场休息的时间我恼得拧烂了三个水瓶子。我队友们也看出他针对我,面色不善地向他瞪回去,但毕竟只是场友谊赛,谁也没发难。打到最后一节后半段,两边都打累了,比分还紧紧咬着,我擦了把汗,看见个颀长的人影走过来。
他揣着兜,走得不紧不慢,清晰的轮廓在光阴下更显得俊美锐利。或许雄性在伴侣面前都有点儿表现欲,我一下子就精力充沛了,玩了招金蝉脱壳,从12号那脱出来,又1V2来个上篮。
裁判吹哨得分。
我在喧闹声里回头,向着场外的朱丘生响亮地吹了声口哨,把场上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朱丘生抱着胳膊站着,嘴唇向外一拉,勾出个很浅的笑,双唇的间隙间露出一痕齐整的白牙。
真好看。
裁判吹响比赛结束的哨子,一中教师队伍这边以微弱的优势赢了。我到朱丘生旁边,捏着他手指头亲了一下,怎么才来啊?
医院手续办的慢。
他的目光移到对面,百货公司的人收拾好了就要回去。朱丘生盯着那12号的背,皱了皱眉。
那孙子一点球品没有,小动作特多,我骂道,恶心我我恶心了全程,跟我上辈子抢了他老婆杀了他爹娘一样,真他娘的莫名其妙。
朱丘生转过来看我,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他手指一指12号走远的方向,李昊。
我怔了一瞬,目光落到朱丘生嘴唇的伤口上,一下子就爆了。艹他妈的,是他那个死畜牲,看我今儿不撕了他!
朱丘生拖着我的腰把我抓回来,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别斗鸡一样瞎窜哈。
麻痹,他把你嘴打成什么样了!
你不是还扭断了他胳膊吗?
他都好了,那能一样吗?
我也好了。朱丘生说。
都留疤了!
你嫌弃我留疤啊?
我当然不嫌弃他留疤,我甚至爱他那道疤。每次亲热的时候,我哥那道唇上的裂缝死死吸着我的眼睛,他柔软的唇都像要把我的魂魄吸进去。但是我爱他的疤,不代表我不恨给他留下那道疤的人。
走啦,一会儿还接草生呢,朱丘生叫我。
我在他后座圈住他的腰,口里还骂骂咧咧地不停。我说那小兔崽子最好别再碰见我,他娘的好大的胆子,敢动我的人,还在我头上撒泼,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年就该把他蛋削下来喂狗。
我越骂越起劲,朱丘生最后被我弄笑了,他说你说相声呢?
我骂死他,我骂死他,我在他后面边丢当儿着腿边说,我说以后有这种事不用怕,告诉你男朋友我,我给你出气。
朱丘生没纠正是他给我出气,在前面用无奈的语气说,是,谢谢您嘞,男朋友。
第40章 流言
十二月的冷风把树吹得光秃秃的,流言也是从冷寂的十二月起来的,它们像西北风一样越吹越厉害,等到我耳朵里,已经是不可收拾的地步。
先是从目光开始的,走在教学楼走廊里,我总能感觉到一束束目光黏在我背上,好奇的、诧异的、鄙夷的……他们偷偷打量着我,眼珠转着,叽里咕噜地说话。
办公室里一部分老师突然冷淡起来,看我过来就装作有事离开。老班私下找过我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借问我教学情况遮掩过去。之类种种,都是预兆。
教室也不安宁。有些同学会悄悄议论我,在我进门一瞬间假装低头翻书。早晨收作业的时候,我的课代表抱着作业本隔我老远,像要一口气缩到墙里去。
站那里干什么?不过来?我问他。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一抬眼的眼光还是刺伤了我,他眼镜片后的瞳孔里写满了戒备,像是看什么怪物一样。
课代表张了张嘴,闷头不肯看我,卢老师,他说,那个……我想和您申请一下,不担任数学课代表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的手指紧张地摩挲着练习簿的边缘,小声地说,高三学习就要忙了……我妈妈说,太浪费时间……所以……
好的,我答应道,注意到他松了口气,老师能体谅的,我会让其他同学顶替你的工作的。
后来有家长找了学校,在校长室里吵嚷起来。老班在门口拉着我不让我进去,但是里面说的话,什么“不正常”“变态”“精神病”……还是往我耳道里钻。
老班帮我顺了顺背,轻声安慰我,你别听他们瞎说。
诶,我不听的。
老班的嘴张合了几下,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子卯你……是真的?
我没答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老班就明白了。
真是……他叹了口气,这,你能改吗?
改?改什么呢?这不是病,甚至连错都算不上,那要怎么改?要改什么呢?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哎!老班长吁短叹。
他是个很好的老师,一直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他不会因为我喜欢朱丘生而鄙夷我,但他仍是连“同性恋”三个字都羞于说出口。但我并不害怕,从八岁至今十五年,我早已学会了和流言共生。
针尖匕首一样的言辞从未对我手下留情过,或许要感谢它们无孔不入的侵略,让我的身体产生了抗药性。轻微的疼痛激发出了很久种下的抗体,比起难过,我更应该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做。
如果真的走到了最坏一步——停职或者开除,我们该如何承担小叔复健的昂贵费用和草生的学费呢?流言波及范围有多广,会不会影响到朱丘生?
那天我回家很早,早到朱丘生都诧异了,说,今天不用带晚自习?
不用,班主任带了。
我拖着两条腿向炕间走,他把我拉住,试了试我的额头的温度。傻帽儿,朱丘生说,你脸色很不好。
他的额头贴在我额头上,皮肤抵着皮肤,带起一层层连绵不绝的温暖,我的眼睛很热,很想哭着全告诉他,但我看到了朱丘生的黑眼圈,我就说不出话了。
他强打着精神照顾我,给我夹体温计,看我有没有发烧。我看着他薄了又薄的脊背,突然觉得朱丘生就像把被生活磨钝的刀。
他给我掖被子的时候,眼角垂着,我感受一种到了当初在重症监护室边闻到的,阴郁沉闷的死气。朱丘生打了个哈欠,捏着我的手腕,说,瘦多了。
我没事,我说,就是被风扑了下。
所幸他是不知道的,汽车厂离学校不近,流言没有传到那边的道理。我心中稍感安慰,我说,我没事,一会儿喝点板蓝根就行,你先休息休息,一会儿还上班呢。
他“嗯”了一声,上来躺在我旁边,一会儿就睡了,胸膛均匀地起伏。我拉过他的手,觉得我是没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朱丘生一直牵着我。
只要他一直牵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
第二天一早,校长找我谈话。本来说是要停我职的,但后来又没停,说让我现在马上去教育局一趟。
我满心疑问地过去,打开指定的办公室门,看见卢三白在里头。他脸色铁青,一看见我就抄起烟灰缸要向我扔。
我不闪也不避,就直挺挺地立在那。卢三白最终还是住了手,“哐”地一声把烟灰缸戳在桌子上。
他瞪着我,厉声说,今天就给我断了!马上收拾东西去我那,班也别上了。我给你介绍几个女生,抓紧时间定下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丢人显眼的东西?恶心……
卢三白继续说,马上给我复习明年考研,我供你上!上完了好好在那边呆着,不许回来!
我不。我说。
你不?你不什么?别给我整那幅贱样,到底是陈翠雪那贱人生的,脱不了她那些贱事!你有什么毛病吗,好好一个人让男人玩?
他说话说得太急,一口气没上来,咳得厉害,冲撞的气流像要粉碎他的肺叶子,他抬头看着我,眼神复杂,又失望,又不解,又嫌恶。
我不会走的,也不会和他分手,更不会娶女孩子。我说。
不娶也得给我娶!我还以为那死小子有什么好心,他妈的自己是个变态还要带坏你!算盘打得倒响,吃你的睡你的让你听他话,还要连累你绑着你拉你一起跳火坑!卢三白狠狠一锤桌子,你还跟着犯贱!
他这一串不分青红皂白的话招惹得我冒火,我梗着脖子,跟他叫板。
你不许骂他!我朝他吼,我来见你一面是给你面子,你自己怎么对我的你自己清楚!你有什么资格骂他?把我当个破包袱一样扔了!要是没有他,我早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你他妈的配说他吗?!
卢三白抓着桌角的手泛白,气急了,嘴里冒出半截气音。烟灰缸被猛得掷了出去,一下子把我砸在了地上,疼得我眼前发晕,脑门上流下一串温热的液体。
液体顺着我的脸滴到地下,雪白的地砖上落了一朵朵的红花。他好像也吓住了,过来想扶我,我忍着头晕恶心,错过去,先他一步站了起来。
脑袋很昏,像是有千斤重,吃力地顶在脖子上。眼珠子吸回生理的泪,我说不劳您费心,我这么个恶心人的,就不在这儿恶心你了。
说完话,我一推门走了出去。门外的冷风把我的血冻住,凝在额头上再也淌不下来。伤口钝痛,但因为心口的酸胀,来不及去感受了。我支棱着脑袋,门前马路上好多车,挡住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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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我扛着刀来了
虐虐期间小可爱们也可以去看小甜饼,周三会开始更隔壁沙雕文《本直男,绿箭杀手!》~
比心? ????
第41章 死于亲吻
我找了个公厕洗好了伤,再血流成河,额上也不过是小指头大小的缺口,掩饰好了是无人能看出的。
我和卢三白当然谈崩了,过了一会儿我收到了学校那边的信息,语气委婉,大概意思是让我停课。回家路上路过一个建筑工地,忙忙碌碌的,我驻足多看了两眼。
到家后朱丘生果然发现了我的伤,问我怎么回事?
我说,书柜倒了,不小心撞了一下。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过我的伤口,按了创可贴上去,没说什么话。临出门时回首看我,停了好久。
怎么了?我问。
没啥,他说完推开门走了。
我没和朱丘生说停职的事,一个字也没告诉他。在建筑工地找了份工作,一天一百五,每次干完活之后把手上的灰尘伤口细细地清一遍,也不知他有没有发现。或许是因为体力工作疲累,我晚上累得打鼾,好几次凌晨的时候把我自己打醒,看见朱丘生没进屋,立在院里抽烟。
他的烟瘾尤其重了,足足抽了一个钟头,天色快亮的时候才掐灭了进来。我躺下合眼装睡,感觉朱丘生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变成如有实质的一片热气。焦油味儿裹挟着他上来,没靠近,停在距我一人的位置。
我偷偷睁开眼,扒出一条小缝。他背对我,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工地的升降机出了故障,一个工友被当场摔成了一滩泥,在我们眼前。工地停工,我又做了些手机贴膜,代发垃圾小广告之类的活计,白天又干活又躲城管忙到飞起,晚上却频繁梦见那个工友死前的样子,吓得在被子里抖。我感觉到朱丘生醒了,但他的眼还合着,他没过来抱我。
后来小叔住院复查,我们的主战场又到了医院。一次我过去,听到朱丘生和小叔好像在争吵什么,语气非常激烈。
我进去,他们一见我就停了,拿眼睛瞪彼此,有种不瞪死对方不罢休的架势。我在他们针尖对麦芒的目光里不明觉厉,推推这个,再推推那个,怎么了嘛?
没事!他们同时讲。
行行行,你们两个有小秘密了,我打趣他们,但无论是朱丘生还是小叔都没有笑。朱丘生低头削苹果,不知道用的什么牛劲儿,落下来的果皮比墙砖还厚。
我把他的削下来的苹果皮揪了吃了,看到角落里立着两箱牛奶,还有个探病专用的小花篮,奇道,有人来过?
不说还好,一说两人脸色更难看。朱丘生给了小叔一个眼神,似是告诫。回头对我说,对,我们厂子的领导来看小叔了。
拿了这么多东西啊,我说,伸手去够那箱牛奶,小叔你最近睡眠不大好,我热一盒,你喝了睡午觉。
诶,子卯,朱丘生叫住我。
我开箱的手停在空里,怎么了?
别动这些东西,要退回去。
退回去?
对,不合规定。他说。
我想了想也没想出探病的礼物有什么不合规定的,但心里觉得朱丘生自有道理,就没怀疑。第二天那些东西的确是消失了,但朱丘生的脸色变得像被镀了层青铜一样。
然后我出门,听到后面又在争吵,朱丘生的声音飘飘荡荡地传过来……说,你是要我的命。
什么命?
然后是小叔在讲话,什么都好,什么负责任的……我听不大明白。
我快步走进屋里,问,可算被我逮住了吧,你们在说什么?
但屋里两个人的嘴巴都闭地紧紧的,错愕地看着我。
没啊,小叔说,没人说话。
我明明听到了啊?
真没有,朱丘生说。
我幻听了吗?
或许是夜以继日的劳顿让我精神恍惚,幻听的同时,还有幻视。那几天我总看到我眼前有些闪动的小虫子,一会儿落在我视线的边界,一会儿附在某个景物上,有时会在眨眼的时候消失,有时不会,它们泛着一圈诡异的白光,阻碍了我的视线。
我走在路上,那些小虫子大亮,像在我的视网膜上烫啄了成片的孔洞,孔洞吸走了我精神,五感都因疲累而隔了一层膜,变得混沌不清。我模糊地听见了尖锐的鸣笛声,我想到火车、远行和渺远的梦。
然后剧烈的撞击把我推醒了,后脑勺磕在路牙子上,钻心地疼。眼前是朱丘生急怒的眼睛,他细长的眼尾都充血红肿了。我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劫后余生地大口喘息。
他扑我的动作好像是出于本能的,好久才缓过劲儿来。没骂我,也没打我,转身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我们在马路牙子上坐着,相距一点五米,贪婪地吸食着氧气。大概过了十分钟,朱丘生站起身来,他的面色很冷静,眼神尤其清明,像是突然间想明白了什么事。他的眼睛扫向我,又从我身侧切过去,一股寒意从我背部升起。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但却隐隐感觉,他似乎在我们之间撕出了一道填不平的天裂。
走吧,朱丘生说。
他矜持地走在快我半步的位置,在我的视线里留下瘦削的肩背和短而硬的发茬。他走了几步,突然顿住,侧过头来叫我,子卯啊。
很奇怪的,居然不是傻帽儿。
我说,你这么叫我干嘛,好别扭,下次是不是就要叫我小卢老师了?
朱丘生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接话,他说,明天你课多不多,能不能请个假早点去医院,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这自然是没问题的,我比自由职业者还自由。好,我说,去干嘛?
厂里的安排,去隔壁县跑业务。
你还管这活?
嗯,刚安排的。
朱丘生第二天起得很早,穿了身不知道和谁借的正装。他身材特别好,西装外套在腰间收紧,勾勒出窄瘦的腰部和臀部挺翘的线条。里面衬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没系,我盯上了他流畅的锁骨。
朱丘生迈着两跟长腿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我,说,过来。
我过去,他出乎我意料地搂住我的腰,留下一个让我窒息的深吻。他没闭眼睛,浓密的睫毛扫着我,我们连目光都在拥吻。
他把我吻到瘫软,发疯一样索取。那双狐狸眼眨也不眨,射出的目光不是浓情的,我哥的眼神让人觉得很奇怪,又挣扎,又贪婪。我有一瞬间觉得他传过来的液体是见血封喉的毒物,但即使是他要鸩杀我,我都心甘情愿受了。我们的手臂环着彼此,嘴唇紧连着,然后被一同埋进土地里,墓志铭就写:死于亲吻。
多浪漫。
朱丘生最终还是放开了我,我没有死于干性溺水。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变成个模糊不清的影。
到了小叔床前,他已经脱离了基础的十字绣阶段,在绣些精致繁复的纹路,究竟是什么技法我不知道。他手下是一对鸳鸯,已经绣好了一只。
他抬头看了会儿,恼道,错了。
我直觉他不是说那对鸳鸯,是在暗喻什么,用了种托物言志的技法。小叔抬头看我,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我侧过头,借着玻璃的反光看我自己,唇面被朱丘生吮得红肿,边缘处留下了暧昧不清的牙印。我感觉我耳朵像被开水煮沸了,开始“咕噜咕噜”地蒸热气。
我窘道,我……
我知道,小叔侧过脸,我都知道。
你从小就爱跟着他,我还记得,你当时才那么大一点儿,跟个小豆子一样,小叔温和地看着我,你们都长大了。
他向我伸手,傻帽儿,过来。
他握着我的手,小叔沧桑多了,手面上已经隆起了青筋,虬根一样起伏着,是初老的痕迹,他问我,你是真的喜欢他吗?
我是真的,我说,我爱他,我爱我哥。
喜欢啊,爱的,他的眼睛虚飘飘地望向天花板,我年轻的时候也执着过,执着了大半辈子,如你所见,变成个孤家寡人。我原本以为自己是不会后悔的,但是被压在矿洞里的时候,我一下子就迷惑了,我说我图啥啊。
我没说话,就坐着听他讲。
她,美美。我俩在联中的时候谈过,咱家里的条件不好,美美是城里的孩子,门不当户不对的。我们俩谈恋爱的时候日子很苦,她单位每个月发十盒罐头,她一个不吃,全留给我,拿小包裹包着,坐三个钟头的车给我送来。路远又颠簸,她又晕车,每次下车都得吐一场。
然后,我先受不了了,她也受不了了,她家里又给压力,就分了。她表姐给她介绍了一个城里的男生,是个医生,家里条件特别好,然后他们结婚了。
小叔转过来,轻轻地朝我笑,我后来遇见过一次,她生了双胞胎,过得很好。
我的心突突的跳起来,泛起一阵酸涩,我问他,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小叔用眼神告诉我,就是我想的意思。
我着急辩解,我不会离开他的,你不……
傻帽儿,小叔深深叹了口气,你又不是女孩子。
我的确不是女孩子,没有长长的头发、娇软的身子、温柔的性子,但我爱朱丘生不会比任何一个女孩子少。我看着小叔,眼圈一红,在卢三白面前掉不下来的眼泪突然就啪嗒啪嗒地落了一身,我颤声说,我什么都能做啊,我能陪着他的!
你能给他生孩子吗?
他漆黑的眼珠把我困在了里面,小叔侧过头,似乎不忍看我。他说,我原来以为没有孩子是无关紧要的,但是我出事了还要连累你哥!要是将来你们岁数大了,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指望谁?指望草生的孩子吗?
小叔的声音陡然凌厉了起来,我说到底,还是朱丘生的小叔,他是我有血缘关系的侄子,我不能不为他考虑的!你问过他吗?他不想要小孩吗?
他的话死缠着我,像进了蚕丝洞,周围十面埋伏,我找不到路。那些话划在脸上,丝丝见血。它们串联起朱丘生今日的表现,我脑内浮现出他走得远远的背影,浮现出他缩回的肩膀,疏离的眼神,心脏一寸寸到了地狱。
我看着小叔,他是个说客。
手捂住决堤的眼眶,我的嗓子眼突然不自觉发出低哑笨重的哀鸣,我挣扎着吐出字:朱丘生去干什么了?这他妈……是他的意思吗?!
小叔闷闷地说,我有个朋友家里,有个挺合适的女孩子……
不可能!
傻帽儿……真的。
我不信,我听到体内肆虐咆哮的怒意,海一样。我不信,我一遍遍说,我不信,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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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我替他下地狱
我在家里平房上蹲着等朱丘生,蹲成一尊雕像。五年时间里,我有两次在这儿堵他,第一次紧张又决绝;第二次,我真的很害怕。
朱丘生傍晚的时候回来了,远远地看见我,立住了脚。他没过来,昨日重现一般走到了歪脖子树下,这种谈判的姿态是种无声的默认。我不知道自己的怎么走到他面前的,眼睛一热,几乎要不战而败地滚下泪来,我听见我的声音问,听说……你去相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