摹冽回忆着那日的场景,唇边不自觉地露出笑来,直到有脚步声徐徐靠近,打断了他的回忆,燕执嘶哑的声线从身后传来。
“告诉我……为什么。”
“你这么做的真正理由,是什么……”
摹冽唇角的笑意敛起来,他知道自己若说“因为文昌星君活着阿执哥哥便会死”这样的理由,燕执是不会相信的,反正他要恨自己,倒不如让他恨得透彻些,如此他便是消失了,燕执也会一直记得他。
“阿冽方才所说一切,皆是真的。”
燕执:“师尊是怎么走的?……”
摹冽沉默了一下,道:“阿执哥哥当真要听那过程么?……”
燕执垂在身侧的双手一点点收紧,合上双目,眼中滚下泪。
“来人,将这魔物打入囚神洞,雷刑伺候。”
第30章 诛神窟行刑
起初燕执还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可能是没有寻仔细,师尊兴许只是去了一个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突然消失便再无踪迹的人,告诉燕执,这一切都是真的。
甚至连他的祖母曳灵神君都出手了。
曳灵神君掌管六界之外的散魂,倘若师尊还有一缕魂魄在,他都能用聚灵盒将师尊破碎的魂魄一点一点收集起来,就如同他娘亲曾经消亡后,他父皇拯救他娘亲那般。
可是没有,曳灵神君说,他感知不到文昌星君半点魂息。
那日说是将摹冽打入囚神洞雷刑伺候,实际上一开始燕执并没有让人对摹冽用刑,他终究还是心软,怕其中有隐情,误会了摹冽,因而只是将摹冽囚禁起来,想要从他口中得知师尊的下落。
但摹冽一口咬定,文昌星君已经死了。
不论律令大神如何审问,都是同样的答案,由不得燕执不信。
文昌星君死了……
他自小最疼爱的、当作亲人一般对待的弟弟,在他的大婚之夜杀了他的爱人。
燕执因此受了很大的打击,自事情发生后便将自己关在殿中不吃不喝,谁也不见,整整三十日。
原本摹冽被押入囚神窟当日,燕旌上神与曳灵神君便要下令,以“屠戮上神之罪”将摹冽处死,被燕执阻止了。
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或许是顾念着这十几万年以来的情分,又或许是他觉得摹冽不应当死得如此痛快,摹冽带给自己莫大的痛苦,怎能就这般轻易地死去。
于是燕执下令,叫律令大神日日对摹冽施以雷刑,问他……可悔。
杀了文昌星君,日日受雷刑之苦,肉身被雷劈至鲜血淋漓,连魂魄都撕扯着在痛,如此,可有半分悔意。
燕执不知道自己为何非要执拗于一个答案,倘若摹冽说悔,他便放过他么?
不知道。
燕执不知道。
他只是想知道,摹冽分明知道师尊的死会让他伤心,他为何还要这么做,就因为嫉妒吗,他让自己这么伤心,就一点都不后悔吗。
然而律令大神的回复是,不悔。
不论他如何用刑,摹冽的回答都是……不悔。
他说他不悔。
燕执觉得自己这十几万年来付出的心血、待他的好,就像一个笑话。
他将那人养留在身边,当作亲弟弟般疼爱,到头来却是养出了一个白眼狼,旁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魔便是魔,生来是魔,便永远是魔,不可能会渡化成神的。
唯有他坚信,摹冽可以做到。
他曾经是那样相信他。
可是如今,摹冽亲手将这份信任踩得粉碎。
听说,摹冽最后的心愿,是想要见他一面。
他怎么还有脸见他。
见他要做什么呢?……
求饶吗?……
怀着这般疑惑,燕执还是去了。
摹冽受了整整三十日雷刑,浑身上下都血淋淋的,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见到摹冽身上穿的那身污秽的、本属于师尊的鸳鸯婚袍,燕执想起,大婚那日,文昌殿大开,师尊眼带笑意,款款走向自己的模样。
他们本来会一直幸福下去的。
那一刻燕执无法克制地失控了,他不仅因为师尊的死而痛苦,也因为摹冽的背叛而痛苦。他深觉摹冽背叛了自己。
于是他掐着摹冽的脖子,朝摹冽嘶吼,问他为何不去死,倘若他的父母未曾将摹冽带回来,倘若摹冽早早死在那场神魔大战中,他的师尊便会好好的了,他也就不会遭受这种背叛了。
摹冽眼中淌下泪来,虚弱地半阖着眸望着自己。
他贯会用这种装可怜的把戏,燕执曾觉得他孤苦无依,分外心疼他,只要他哭,他便会心软,变着花样哄他开心。
如今燕执再也不会上他的当,看着他的眼泪,他只觉得痛恨。
他有什么脸哭。
如今这世上,最没有资格哭的人,便是他。
他说要亲手送他进诛神窟,为师尊抵命,摹冽居然笑着说好。
仿佛他早就在期待这一刻了。
还说什么,便只陪他走到此处了。
燕执冷笑起来,眼中猩红一片,他捏着一枚景泰蓝的玄龙指环,缓缓举起在摹冽面前:“这枚指环,是你为我戴上的吧?……”
摹冽的目光聚焦在那指环上的时候,有些失神,他还未反应过来,燕执便松开了手指,那枚指环掉落在了凹凸不平的地上,燕执抬脚狠狠碾上去。
摹冽垂下眸,安静地看着,不出声了。
“你也配帮我戴同心指环?”
属于摹冽那枚同心指环,此刻还戴在他右手的无名指上,那只手无意识地动了动,察觉到燕执的意图,他想将手缩起来藏住,可是双手正被锁魔链桎梏着,高高吊起,深深刺入手腕的玄铁倒刺,令他根本动弹不得,便是想挣也挣不开。
随着燕执的靠近,摹冽本能地挣动戴着指环的右手,鲜血随着他的挣扎从手腕的伤口处快速涌出来,他努力蜷起手指,想要保护手上的指环,但还是轻易便被燕执将指环脱了下去。
他视线一片模糊,喃喃道。
“还给我……”
仿佛那对他来说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燕执弯身将方才踏在脚下的景泰蓝色玄龙指环捡起,与那枚朱雀红的凤凰指环一同放在掌心,细细端详:“这是一对?”
他在明知故问。
摹冽哀求道:“还给我……”
燕执冷笑着将手指收紧,将指环于掌心轻轻一搓,脆弱的凡物,顷刻被强大的神力化为齑粉,被风一吹,便散了个尽。
“魔物污秽,不配爱人,亦不配,戴同心指环。”
“不……”摹冽眼中淌下血泪,呆呆望着燕执空旷的手心,像一瞬间被抽走了魂魄。
那是他们的同心指环,套上过,下辈子便要在一起的。
如今指环被毁了,应当便没有用了吧……
今夜耗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在燕执离开之前,他将心中执拗的那个问题,再度问了一遍。
“摹冽,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杀了文昌星君,可曾后悔过。”
如果摹冽说有,他兴许会看在从前的情分上,绕他一命,将他一辈子关在囚神洞悔过。
摹冽低低垂着头,像是昏迷过去了,良久,就在燕执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那人微弱道。
“不曾……悔过。”
“好……”燕执面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坚硬,再无半点心软。
行刑那日,午时三刻整,摹冽被押送至诛神窟前。
他浑身是血,又被锁魔链桎梏着双手,左右守着两名神将,只需将他轻轻往前一推,他便会落入面前充满腐液的诛神窟中,连骨灰都不剩下。
这诛神窟的洞口约莫15寸宽,刚好能容纳一个人的身体,洞口形状参差不齐,内里却有万丈深,底下腐臭的绿色液体如同岩浆一般沸腾翻滚着,仅是冲上来的气味便叫在场的神觉得呼吸不畅。
这周遭寸草不生,黄沙遍地,是九重天最为荒凉之地,危险程度无需将此列为禁地,平日里也无神光顾。
唯有犯了死罪的神被行刑的时候,这里才会变得热闹起来。
今日九重天的所有上神都来了。
是燕执亲自下令,要他们看看这孽障是如何死无葬身之地,好以儆效尤。
诛神窟朝东的方向摆放着一鼎血玉香炉,待那香炉中的断头香燃尽,便是行刑之时。
摹冽回头去看身后,头顶的金乌晃了他的眼睛,但还是很快在人群之首看到了燕执,还有燕执身后不远处的枝玉仙君。
他唇边扯开一抹笑,觉得甚好。
他在意的那两个人,今日,都来送他了。
“诶,这魔物终究还是走上这条路啦……”
“是啊是啊,听说他原本已经功德圆满,待时机到,九天雷劫落下,若能平安渡过,便能成神了……”
“害,再功德圆满又有何用,便是有朝一日成了神,怕是仍然会造下无辜杀孽,被打入无间地狱,这本就是魔的宿命罢了……”
“就是,魔要成神,同逆天改命有何区别……”
有神在后面窃窃私语。
诸神窟中的热风不断翻涌上来,将摹冽身上带血的衣物吹得猎猎作响,长发翻飞,身上的伤如同火烧般痛。
好在很快……很快便不会再有痛楚了……
眼看那血玉香炉中的香即将燃烧殆尽,在最后一点香灰落下之时,摹冽回身望向燕执,如同他们之间的一切都还未发生那般,笑道。
“阿执哥哥……再见了。”
香灰落尽之时,偌大的诸神窟刑场安静下来,燕执眼中赤红,像是一夜未眠,他静了良久,沙哑地开口:“动手吧。”
话落,负责扣押摹冽的神兵正欲动手,万里无云的九重天突然间雷光大作,湛蓝的天空几乎一瞬间暗了下来,一阵闷雷之后,闪电朝着燕执直直劈下——
“太子殿下小心!!!”
燕执抬手设下一道透明的结界,可那雷电的威力等同于九天雷劫,顷刻将结界劈出了一道裂缝。
要知道,九天雷劫的威力,可以瞬间夺走一位上神的命,便是九重天最强大的神,也不一定能渡得过九天雷劫。
何况这天雷来得如此出人意料……
众神正欲帮助燕执加固结界,下一道天雷便再度落了下来,将燕执的结界劈得粉碎,燕执跪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
“太子殿下!!!”
“阿执!!!”
立于燕执左右的燕旌上神和曳灵神君慌忙抬手,重新设下一个结界,同时将燕执扶起,那雷电一道接一道不断落下,专劈燕执一人,眼看众神合力都要挡不住。
曳灵神君皱眉道。
“这是……天道的警示……”
“摹冽乃是阿执命定之人,阿执亲自下令诛魔,于天道看来,便是杀妻……”
“今日这刑罚,怕是不能继续了。”
谁都想不到,行刑当日会发生这样的事,天道居然会庇护一个魔物。
天上足足落下七七四十九道威力等同于九天雷劫的天雷,众神合力才勉强护下燕执,但中途还是有几回结界被劈碎,天雷落在了燕执身上,造成了极重的内伤。
燕执当场昏迷了过去,死刑因此搁置,摹冽被送回了囚神洞,暂时活了下来。
囚神洞的罪神们还是头一回见到,被拉去执行死刑的囚犯还能活着回来的,看着摹冽皆是啧啧称奇。
当时雷声阵阵,摹冽并未听到曳灵神君所言,他自己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见到燕执忽然被雷劈,本能地想要上前去,却因为脚上带着镣铐,左右被人桎梏着,只得干着急,待天空转晴,天上不再降下天雷,他便被送了回来。
一个月后。
太子宫。
燕执身着纯白亵衣,面色苍白地躺于榻上,曳灵神君坐于床沿,忧心忡忡道。
“这可如何是好啊。”
当日燕执被雷劈后,昏迷当中居然还在不断呕血,九重天最好的医仙皆被请了过来,用了最好的灵药,才算是控制住伤势。
之后燕执在床上昏睡了十日,总算是醒了过来,谁知刚出殿门准备去散个步,便又降下几道天雷,将燕执再度劈昏了过去。
如此反复好几回,便是铁打的身体都受不住了,燕执总不可能永远不出门。
“此次……天道盛怒至今日未消,必须需得寻个法子来平息才好。”燕旌上神面色凝重。
曳灵神君:“如何平息?……”
燕旌思虑片刻,道:“天道是因阿执弑妻而震怒,既然摹冽是阿执命定之人,天道之意,应当便是要他们结为夫妻,既然如此,便让阿执娶了摹冽,平息天道之怒。”
“什么?”曳灵神君诧异地开口,意识到自己声音拔高了几分,回头看了燕执一眼,确定人没被自己吵到,才压低声线对燕旌道。“你叫阿执娶一个魔?还是亲手杀了阿执新婚妻子的魔?”
“疯了吧。”
燕旌皱着眉,显然也是不太情愿:“这也是无奈之举,不然你说该如何,阿执一出门便被雷劈,一出门便被雷劈,要是被燕鸢和玄龙知晓了,还不知要多心疼。”
曳灵神君闻言沉默了。
莫说燕鸢同玄龙这亲爹亲娘了,便是他同燕旌这祖父祖母都心疼得吃不下睡不着。
燕鸢同玄龙二人破镜重圆不易,自从重逢后,便于东海旁的竹林中隐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过二人世界。
燕鸢身上虽担着帝君的身份,实际上九重天的多数事物,多是燕执和燕旌在处理,此次燕执好端端的被雷劈,燕鸢同玄龙回来过一次,见燕执好了便回去了,谁知燕执转眼又被劈了,曳灵神君怕他们担心,便没同他们说。
可怜他同燕旌一大把年纪了,操心完儿子的命,还要操心孙子的命。
“可是……便是你我愿意,阿执怕是也不会愿意。”曳灵神君望向床上正昏迷的人道。
燕旌:“到时好好劝劝他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曳灵神君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殿外阴雨连连,床上昏迷之人痛苦地皱起眉,额角渗出冷汗,闷哼一声之后,燕执睁开了双眼,忍不住将手探至膝盖处轻轻揉弄着。
第一回的天雷只是将他劈出了内伤,第二回是内外皆伤,这第三回,那雷居然将他全身的筋脉劈断了一半,医仙好不容易才为他将筋脉修复完整,可是这筋脉曾断过的地方,一到阴雨天便会传来绵密如同针扎般的痛,很是难捱。
殿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燕执扭头看去,曳灵神君身着一袭银袍,端着一个放置着药碗的玉托盘款款进来。
“阿执,你醒了?……”
“祖母。”燕执撑着床艰难坐起身。“我睡了多久……”
曳灵神君:“十日了。”
燕执沉默。
又是十日……
每回他被雷劈,都会昏睡十日,再这般下去,怕是什么都干不成了。
“觉得好些了吗?来,把药喝了。”曳灵神君行至床沿坐下,将托盘上的药碗递给燕执。
燕执摇头,看也不看那汤药:“师尊都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我还好好地活在世上,兴许是师尊在怪我没有去陪他,与其活在世上饱受肉体之痛和相思之苦,不如我就这般随师尊去了算了……我们说好的,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若是同赴黄泉,也算圆满。”
曳灵神君冷了脸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文昌星君若是还活着,岂会愿意见到你如此颓靡的模样?被雷劈了几回便要死要活了,就你这个样子,如何配得上文昌星君?”
燕执红了眼:“祖母……”
曳灵神君:“行了,先把药喝了。”
燕执顿了顿,乖乖将药碗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于唇齿间留存,令他忍不住皱起眉,下一息,曳灵神君便幻出一小碟蜜饯递至他面前。
燕执抬手拾起一颗,放进口中,咀嚼几下,蜜饯的甜味便覆盖了苦涩的药味。
“多谢祖母……让祖母担心了。”
幼时父母不在身边,燕执是在燕旌上神和曳灵神君身边长大的,曳灵神君相对燕旌上神更为细心些,每回叫他喝药都会准备蜜饯,许多照顾人的法子,燕执都是和曳灵神君学的。
曳灵神君幻去手中的小碟蜜饯,叹气道:“文昌星君岂是那等小气之人,他若是还在,定会希望你好好的,你莫要想多了。”
“祖母……”于祖母面前,再大都还是孩子,燕执湿了双眼,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我……有些想他……”
曳灵神君默默无言地将手覆上燕执的背,轻轻拍着,燕执垂头靠在曳灵神君的肩上,无声地哭了一场。
“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良久之后,燕执终于平静下来,肿着双眼,神色有些呆呆的。
“师尊还会回来吗?……”
曳灵神君顿了顿:“若是你们有缘,自会再度相见的。”
燕执知道曳灵神君是在安慰自己,所有人都知道,灰飞烟灭,便是永远消散于世间了。
但是燕执还不放弃,他不相信活生生的人便会这般没了,他便是只能寻到师尊的一缕魂灰,也不能放弃,这是他同师尊约定的,他会陪着他到老。
“待我恢复之后……我要去寻他。”
曳灵神君:“去何处寻?……”
燕执:“走遍四海八荒,寻遍六界……”
曳灵神君不反对,如此情深意重,才是好孩子:“但在那之前,你需得做一件事。”
燕执怔怔扭头看曳灵神君:“何事?”
曳灵神君:“娶摹冽为妻。”
燕执不可置信道:“祖母说什么?”
曳灵神君将话重复了一遍:“娶摹冽为妻。”
燕执面色冰寒下去:“不可能。”
曳灵神君:“……你不问问为何吗?”
燕执:“不论是为何,都不可能。”
“师尊的魂魄如今还不知散在了何处,我怎能娶仇敌为妻?我不亲手杀了他,已是看在这十几万年来的情分上,对他仁至义尽。”
曳灵神君知道燕执会排斥,燕执的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继续道。
“我知晓你定然不乐意,可你若是不化解天道盛怒,便是连这殿门都出不去,如何去寻文昌星君?……”
燕执愣住:“天道盛怒?……”
曳灵神君:“你以为你是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遭雷劈?便是因为你当日亲自下令诛杀摹冽。司神谱上,你同摹冽是天道命定的夫妻,你要杀了天道为你挑选的妻子,天道自会发怒。”
燕执急道:“可是摹冽杀了师尊……”
曳灵神君:“我知道。”
“天道虽有时看似不讲道理,但话说回来,他老人家既如此安排,冥冥之中自会有定数,你我只需遵从便是。”
燕执:“……若是不遵从呢?”
曳灵神君:“那便继续被雷劈。”
“……”
这一个多月,摹冽虽仍被关在囚神窟中,但并未再受刑。
身上的伤已在强大的自愈能力下,逐渐恢复,不过完全愈合还需一段时日。
那些罪神被囚在此处甚是无聊,摹冽没来之前,他们同僚之间互相打趣,摹冽来之后,他们的注意力皆转移到了摹冽身上,此次见摹冽被押去诛神窟之后又押回来,纷纷向他打听原由。
摹冽说不知,周遭的罪神们便开始堂而皇之地用他打赌,赌他最终的下场是死还是活,待刑满释放之后,输者要请胜者喝酒。
多数罪神都赌他会死,因为他杀了太子殿下的挚爱,挑衅了这九重天最至高无上的权威,不可能还有命活。
摹冽见他们讨论得如此欢快热切,只是垂着眸静静听着,仿若空气般存在着。
自被刑场押回来的第二个月,忽然有一日,摹冽昏睡间感觉整个人往下跌去,倒在地上,手掌撑于地面时,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痛。
“嗬呃……”
他额角迅速冒出冷汗,发觉自己手腕上的锁魔链居然被解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金色的捆魔索,将他整个上半身捆住,以免他窜逃伤人。
他身上虽没有再受刑,但锁魔链直至方才都一直桎梏着他,镣铐内部的玄铁倒刺嵌在手腕上的血肉中,伤口一直无法愈合,所以受到冲击的时候才会这般痛。
还来不及反应,他便被两名神将左右穿过胳膊架了起来,拖着朝囚神洞的甬道走去。
手腕上的桎梏解开了,脚上却仍拖着沉重的脚镣,摹冽顺从地站直身体,步伐紊乱地拖着脚镣跟着天兵往外走,身后传来罪神们的议论声,说他这次肯定必死无疑了。
摹冽并不在意他们要带自己去何处,无非就是继续上次未完成的死刑罢了,他只是一直有些放心不下燕执,那日燕执被雷劈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太子殿下的身体如何了……”
两名神将冷着脸,目不斜视,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应当没事吧。
他是尊贵的太子殿下,即便是受了伤,也会有医术最高强的医仙为他疗伤,定然没事的……
摹冽得不到回应,只得这般安慰自己。
离开昏暗的甬道,乍现的天光令许久未见天日的摹冽忍不住眯起眼睛,下意识想要抬起手去挡,然而双手同身体一起被捆魔索绑住了,动不了。
脚下微微顿了顿,两名神将显然没有耐心给他适应的时间,摹冽一个踉跄,便被架入了虚空之中。
而他们所达之处,却并不是那荒僻无人的诛神窟,而是谴云殿。
那是燕旌上神和曳灵神君的宫殿。
两只比人还要高的仙鹤玉雕一左一右坐落在宫殿两侧,今日天气晴朗,艳阳高照,神将押着摹冽走上玉台阶,金乌落在摹冽脸上,令他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摹冽忍不住开口:“你们,带我来此处作何……”
“曳灵神君要见你。”
话落,两名神将左右推开了殿门,将摹冽猛得推了进去。
摹冽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狼狈地栽倒在地上,膝盖撞击在地面传来剧烈的疼痛,因双手被束在背后无法保持平衡,整个人以脸贴地的姿势往前滑了好一段,脸颊上一阵刺痛,应当是擦破了。
他伏在地上低低地喘着气,喉间一阵气血翻涌,口中吐出一口血来,弄脏了洁白的玉石地面。
摹冽第一反应是将血污擦干净,不能弄脏了燕执祖父祖母的宫殿,然而现在他显然做不到这个简单的动作。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以双膝撑起身体,跪于地上,抬起头那刻,只见曳灵神君坐于高堂之上、书案之后的仙鹤玉椅上,神色漠然地望着他。
摹冽垂目,对于燕执的家人,他向来很尊敬,不论他们对自己抱有何种看法。
“见过曳灵神君……”
曳灵神君淡淡道:“免礼吧。”
摹冽:“曳灵神君……寻在下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