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远说着,将怀中之物递给贺煊,“这是您的兵符,还有军师给您留的信。”
贺煊接过兵符和那薄薄的信,他打开了那封信,信上只有简短的十六个字。
“请君戍边,永不回京,刀剑无眼,各自珍重。”
贺煊脑海中一阵嗡鸣,恍惚间似是回忆起了什么,那是莫尹在他耳畔说话的声音。
“……藏锋,你已将我最想要的东西给了我,我不愿叫你沦落到我当初那般境地,不得施展抱负,回边境去吧,那里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地方……”
修长身影半躺在软榻上,莫尹目光凝视着窗外的一处,仿若看到了正在马车上读他书信的贺煊,那神情该是多么的震惊苦楚,可他终究还是会听他的话的,贺藏锋违背不了莫子规的意思。
莫尹轻笑了一声,咳嗽一发不可收拾,他拿了帕子掩住口鼻,只觉腥甜满喉,待拿下帕子,一方雪白的帕子已染了深重血色,恰如那夜官服上斑斑点点,血迹如红梅。
“将军?军师信上说什么了?”
贺煊轻叠起信纸,将它揣入胸口,他一言不发地推开马车窗户,窗外已是远离京城的风景,夕阳正好,他心中答道,他说,他也心悦我。
就在这时,夕阳漫入了马车之内,将贺煊的眼睛都浸满了,他轻闭上眼,只觉这落日余晖也仿佛是暖的,要将他带到归处去……
“陛下,天都快亮了,您还不肯休息吗?”
对于近侍的劝诫,皇帝充耳不闻,他近日忙于调整农业上的税收问题,已经许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财政大臣像条没用的老狗,这是皇帝在有关税收的会议上对财政大臣咆哮时的亲口评价,财政大臣出于羞愤也可能是出于身体上的顽疾,当场便倒了下去,于是农业税的调整问题便由皇帝来亲自解决,这也正合皇帝的意。
奥斯顿大陆的皇帝对手中的权力有近乎偏执的占有欲,他恨不得自己完成所有的事,最好是乡下牛羊的接生工作也全交给他自己来做才放心,大臣们私下里偷偷这样说着。
“陛下,”比尔愁眉苦脸,“您看看您的脸吧,您已经好几天都没刮胡子了,明天要开联合会议,您总得修饰下您的仪表吧。”
皇帝道:“哦?是吗?明天是联合会议?”他抬起头,一双深棕色如雄狮一般的眼睛流露出那叫人熟悉的嘲讽意味,“我还以为是选美大赛呢。”
比尔无奈道:“陛下……”
“好了,别再吵吵嚷嚷的了,”皇帝不耐烦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他拉开抽屉,拿出里头的一个盒子扔了出去。
比尔灵敏地接住盒子,“陛下,这?”
“给小吉姆的生日礼物。”
比尔感动道:“陛下,您真好,我替吉姆感谢……”
“够了够了,”皇帝扬了扬手,眉头紧皱道,“别啰嗦了,快走吧,我真后悔让你搬回王都。”
比尔心说他若不回王都的话,更没有人敢在生活琐事上劝诫这位专制又不顾惜自己身体的君主了。
“好的,陛下,我马上就走,最后提醒您一次,早些入睡。”
皇帝低下了头,又打开了一叠新的文件,一手拿着钢笔在上面写写画画,显然是没听进去的意思。
忠心耿耿的侍从在带上门之前,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教皇在上,您真应该珍惜自己的身体。”
皇帝仍低着头,闻言手快速地向前甩了甩,表示自己对侍从的规劝厌烦透顶,不想再听。
比尔关上了门,哈伦靠在墙边,微笑地对他做了个口型,“怎么样?”
比尔压低了声音,无奈道:“我照你说的,最后提到了教皇,可是陛下好像还是无动于衷。”
哈伦微微一笑,“那就算了,相信陛下会知道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
“教皇的离去对陛下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比尔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我很遗憾当时我没有陪在皇帝陛下的身边。”
哈伦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低声道:“即便上帝陪伴左右,他也无法释怀。”
比尔没有听清,问了句,“什么?”哈伦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从他手里拿走了盒子,“这是什么?”
“陛下送给吉姆的生日礼物。”
“让我打开瞧瞧,哇哦,一枚骑士勋章,我的天,我也想要结婚了!”
“什么?骑士勋章?这也太珍贵了……”
走廊外模糊的谈笑声逐渐远去,在案前工作的皇帝双眼在密密麻麻的数字上不断掠过,钢笔重重地在上头划下印记,笔尖停顿在某处,皇帝平稳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墨水从用力的笔尖渗出,大片墨迹在文件上留下污渍。
皇帝放下钢笔,闭上有些刺痛的眼睛,向后靠入宽大的座椅中,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连日工作的疲惫瞬间便侵袭了他,叫他突然之间仿佛变得极其软弱了,身后倚靠的座椅变得宽大,而他犹如婴儿一般蜷缩躲避在黑暗之中。
有谁能想到奥斯顿大陆的皇帝是这样软弱的一个人呢?只要施展那小小的魔法,顷刻间就可以将一位勇敢果决坚毅无比的君主变成一个被哀伤痛苦浸满的懦夫。
尤金——尤金——
他在午夜梦回时无声呼唤的名字。
人间的教皇,去到天堂的天使。
起初皇帝宣布信仰上帝时,他完全只抱着利用投机的心理,宗教不过是他获取权位的手段,而如今他是整个大陆最虔诚的信徒,因他必须相信,这样才能保留一丝重逢的期望……
皇帝静静地坐着,在华丽的宫殿中,他脑海中填满了教皇那双湖绿色的眼睛,那么明亮地望着他,如幽深的湖水一般。
起初,悲痛是表层的,狂暴的,他发了疯似的大吼大叫,他抱着教皇离去的身体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然后是复仇,他亲手绞杀了自己的兄弟,将他的尸首扔给饥饿的野狗,承担了不仁的骂名,最终一切都过去了,悲伤开始如幽灵一般如影随形。
无论何时何地,不需任何契机,当他想起他时,痛苦便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他不动声色,如常地行使作为皇帝的职责,而他的心已被思念与悲伤的浪潮深深淹没。
深夜无人时,他常潸然泪下,泪水打湿了他的脸庞,他像个孩子一样掩面哭泣,泪水从他的指缝溢出,他时常感到强烈欲呕的悔恨。
上帝啊,他怎么会为那虚无缥缈的自尊而同他冷战那么漫长的时间。
他们分开的时间甚至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都要长上数倍……
每每想到这里,皇帝便很痛恨自己,他时常想到死亡,又想起那人靠在他的臂弯里请求他为这大陆带去长久的安宁和平,请他坚持下去……他是知道自己要死了,他喝下毒药的瞬间就察觉到了……
兰德斯,皇帝对自己说,你该下地狱。
“兰德斯。”
“兰德斯?”
“兰德斯……”
皇帝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眼前一片模糊,面前的身影朦朦胧胧。
“是你吗?兰德斯?”
“我听到你的呼吸了。”
皇帝猛然将双眼全部打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离他几米远的洁白身影,他立即屏住了呼吸,那一瞬间,他的灵魂都要从他的身体里跳出来了!
“真见鬼,”教皇的神情似是有些不解,“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兰德斯。”
教皇转过脸,无焦距的绿眼熠熠生辉,语气淡淡,有些居高临下的严厉,“你在假装看不到我吗?”
皇帝浑身像被冻住了一般,他真想起身跑过去,可他担心他一动,面前的人就会消失了。
这样的梦在一年中都非常难得,他屏住呼吸,希望这个梦持续的时间能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教皇纳闷于皇帝的无动于衷,他的记忆有些混乱,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根据脚下的地毯触感判断这里应当是皇宫,而凭借直觉,他确定隔着不远距离的人正是兰德斯。
兰德斯的呼吸很沉,长久地屏住,又深深地吐出,简直像个身患顽疾的病人。
教皇略微皱起眉,语气微微缓和,“你病了?”
哦,上帝啊……
那关切的语句实在太真实了,皇帝的眼睛里疯狂地涌出泪水,那滚烫的液体将他的脸庞打湿,他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望着那逐渐有些看不清的身影,抬手抹了把眼泪,低声道:“尤金……”
教皇听到皇帝的声音时,确定了皇帝正身患疾病,他的声音听上去实在沙哑极了,像是得了极其严重的伤风。
教皇暂时放下了疑虑,他向着皇帝的方向,道:“兰德斯,你病了,请医生了吗?皇帝的健康可不是什么小事。”
“我很健康,”皇帝沙哑道,“尤金,感谢上帝,我很健康。”
“可你听上去不像你说的那样健康。”
“我很对不起。”
“您倒也没有对不起我,只是管理自己的身体,我认为是一个君主的本分。”
“你说得对。”
皇帝从来没有在梦中与教皇有过如此流畅的对话,这使得他不由心生幻想,怀疑一切并非梦境,而是真的。
“尤金,”皇帝缓缓道,“请你站着别动,好吗?”
他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卑微请求,教皇心下明了,“您是想要求和吗?”教皇淡淡道。
皇帝扶着座椅站起了身,他的动作非常的小心谨慎,双眼始终紧紧地盯着教皇的身影,生怕他哪个动作惊扰到了那梦中的身影,等到完全站立后,他僵硬地迈开了第一步。
教皇的身影没有消失。
他优雅地站立着,金发蜷曲地散落在面颊两侧,神态是那种典型的宗教式的高贵典雅,像一幅冷色调的华美油画。
皇帝忽然加快了脚步,他飞奔而去,张开双臂,直直地将人抱在怀中。
教皇因那强大的惯性踉跄地后退了两步,他伸手扶在皇帝的腰侧,惊讶道:“兰德斯?”随即他便感觉侧颈处兰德斯湿润的面颊正紧紧地贴着他。
天啊,这梦真实得可怕。
教皇的身体柔软而冰冷,他是冷的……天啊……皇帝无法控制地流下更多的眼泪,他哽咽着,呼吸急促,语无伦次地呼唤着教皇的名字。
“尤金,原谅我,原谅我的高傲,我此生最后悔的便是与你分开的那段时间,上帝知道我有多爱你,尤金,别离开我……”
教皇在皇帝哽咽的剖白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随后,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看到了宫殿内华丽的装饰,窗户没有关,风吹动着深红色的丝绒窗帘,书桌上高高堆起的文件,他轻轻扭过脸,看到了一张疤痕纵横的脸孔,烧伤留下的疤痕被泪水浸满了,铁锈一般泛红粗陋。
皇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慢慢转过了脸。
两双眼睛对视的那一刻,皇帝在教皇眼中看到了自己,他很清楚地明了教皇看见了他。
“尤金……你的眼睛……”
“兰德斯,”教皇道,“你看上去很疲惫。”他抚了下皇帝的脸颊,“瞧你的胡子,这可真有失风度。”
“我……”
皇帝一时慌张,他忽然想起自己的丑陋,他无处遮掩,只紧紧地握住教皇的手,“对不起,我会刮胡子的。”
教皇凝视着皇帝,他说道:“我现在是教皇了。”
“是的。”
“你遵守了对我的诺言,是么?”
“是的。”
教皇道:“我很欣慰,兰德斯。”
“不、不……”皇帝眼中再次流下了泪水,他无助地将额头靠在教皇的掌心,“不、不……”
教皇环顾四周,发觉这里充满了孤独、寂寞的气息。
“兰德斯,你应当好好生活。”
教皇语气淡淡,流露出些许谴责的意味。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很好。”
窗户外已射入了第一缕阳光,教皇低声道:“兰德斯,作为替你洗礼的主教,我必须要坦诚地告诉你一个事实。”
“不,我不想听……”
皇帝紧紧地攥着那双冰冷的手,他感觉到了梦醒的前兆,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这即将破碎的一切,喃喃道:“别离开我,尤金,别离开我……”
“我必须要说。”
神父低头亲吻了下他的额头。
“兰德斯,你并不丑陋。”
“嘭——”的一声,钢笔落在了地上,皇帝猛然惊醒,他睁开眼,发觉自己睡倒在了座椅上,浑身骨头疼痛,抬手抹了下脸,掌心里一片湿润,皇帝习以为常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窗边,他拉开窗帘,阳光射入,又叫他禁不住回避了一下,皇帝粗鲁地抹了把脸,随后觉察到了不对——
皇帝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
——他在夜晚从不关窗,万一那人会从月光中来与他相见呢……
皇帝推开窗户,晨起的风吹拂,他轻轻闭上眼睛,嗅着那残留的味道,那冰冷的气息仿佛仍萦绕着他。
尤金,你真的来过了,对吗?
借着那一缕清风,神父拂过皇帝的面颊,融入清晨的雾中……
是的,兰德斯,我来过。
李修笑了笑,说,莫尹,你是不是想要我亲你?
莫尹也笑了,他想说李修你少自恋了,他也确实这么说了,可是嘴巴里没有发出声音,奇怪的是李修也只是看着他,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来亲他。
莫尹感到失望,失望之余,不知道为什么,还觉得有点难过。
“李修”,他说,“我说话你为什么听不见。”
李修微笑,说,我说话你也听不见啊。
莫尹说我听见了。
李修说,那我说了什么?
莫尹重复了李修说的话。
李修说:“不对,”他的笑容很温柔,是莫尹以前较为讨厌的那种明明不想笑却装出来的笑,他说,“我说的是‘再见’啊。”
闹钟响了,莫尹醒了过来,他躺在床上发了差不多几秒的呆,趁舍友抱怨之前,按掉了手机上的闹钟。
莫尹用最轻的声音完成了洗漱,穿上运动鞋背着书包走出了寝室。
七点的学校很安静,莫尹背着书包在湖边附近的长椅上坐下开始看书。
可能是因为又梦见了李修的缘故,注意力有点难集中。
莫尹看了一会儿合上了书,目光静静地看着湖面,学校的湖里养着几只黑天鹅,黑天鹅们看上去自由自在很悠闲地在湖里游着,莫尹看了一会儿,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砸向了湖面,黑天鹅们被吓了一跳,边叫边飞了起来,莫尹怕被它们咬,赶紧拿着书跑掉了。
他现在变得有点讨厌看到别人幸福,会嫉妒。
很小的时候,莫尹就思考过一个问题,为什么他过得那么辛苦,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他好像也没做错什么啊。
后来莫尹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他对自己说,因为他太厉害了,他所向往的那种生活太简单了,没有办法体现出他有多厉害,所以没关系,现在辛苦一点,以后会很幸福的。
莫尹没有想到他对幸福的定义里会挤进来一个李修。
李修不在,他觉得不幸福。
那天,他和李修跑出去后,他想带李修回他以前的家去看看,他从来没有带过其他人回家,他想带李修回家,想给李修看一看他生活过的地方。
他们坐了很长时间的车,下车的时候,莫尹主动牵了李修的手,虽然知道可能天一亮就会被抓住,可是那个时候莫尹还是很高兴,李修也很高兴,一直在笑,不是莫尹以前讨厌的那种笑,是笑起来会让莫尹也跟着想笑的那种莫尹喜欢的笑。
后来莫尹一直反复地回忆复盘这一天,觉得应该下地铁直接打车的,公交车太慢了,所以才导致他们那么快地被抓住了。
其实就算不是马上被抓住,第二天也还是要面对差不多的情况,可莫尹还是觉得很遗憾也很难过。
他跟李修都没来得及好好道别。
李修说了“再见。”
而他什么也没说,就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李修被他们家的保镖带走,没有人管他,他在离家很近的地方又变成了一个人。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莫尹也不是特别清楚。
李修的电话变成了空号,人也没再回来,钟嘉明也不见了,钟则庸也没再来找他,他自己也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里待了很长时间,差点快要赶不上考试。
复学之后,他问班主任,老师,李修呢?
班主任的表情讳莫如深,叹了口气,说,好好准备高考,别想太多。
高考当然非常重要,莫尹找不到李修,也没有办法,他听从了班主任的建议,认真地准备高考。
高考结束之后,他尝试着想要去找李修,然后他发现在这样一个信息发达的时代,原来要找一个人也那么困难。
有的时候他怀疑那些事情是不是都是他幻想出来的,其实李修压根就不存在。
莫尹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李修是存在过的,但也许时间会让他忘记他。
每天生活重复而安稳,曾经在梦里都不敢想的平静就这么突然得到了。
可是生活也割裂似的少了一大块。
在我忘记你之前,你会出现吗?
晚上接近11点时,莫尹才回到宿舍,他不想跟舍友有任何的社交行为,所以总是早出晚归地避开他们。
他不想交新的朋友了。
他想李修。
宿舍里关灯了,莫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听着宿舍内外的各种声音。
空调外机的震动,昆虫的鸣叫声,宿舍里舍友们隐隐约约的呼吸声,那些细小的声音组合在一起,就变得很吵,让他睡不着。
怎么会那么吵呢?
莫尹闭着眼睛,觉得很烦。
又睡不着了?
莫尹猛然睁开眼睛。
李修正侧躺着看着他,脸上带着莫尹熟悉的那种讨厌的笑容。
睡不着就不要睡了。
李修说。
莫尹小声说:“可是明天有早课。”
没有早课,你不也每天都起得很早吗?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你丢石头了。
“啊……”
李修眼神促狭,看上去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你一大早过去就是为了赶那些黑天鹅走吗?
“不是的,我是想努力。”
努力什么?
莫尹看着李修,李修看上去很英俊,他以前觉得李修很面目可憎,哪哪都让他看不顺眼,后来他也还是不承认李修其实长得很帅,可是现在他真的觉得李修很好看了,他有点贪婪地看着李修,说:“你出国了,对不对?”
李修笑笑,说,你猜到了。
“我到处找不到你,所以我猜你是出国了,你家里人不让你跟我联系,对不对?”
“没关系,”莫尹说,“我会争取公费留学的,我去国外找你。”
会不会太辛苦了?
“不辛苦,我读书很厉害。”
那好,那我就在国外等你。
莫尹沉默了一会儿,他想说,李修,我有点想你,李修,你能不能偷偷给我打个电话,李修,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李修……”
“谁啊,还有完没完了?”
宿舍里有人突吼,“都几点了?到底还让不让人睡了!成天神神叨叨的,神经病啊——”
吼声如平地惊雷,莫尹面前的李修消失了,他圆睁着眼睛,微微张开的嘴唇慢慢闭上,梦里的这种过分真实的细节总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虽然这是他的梦,可也并不是完全受他的控制。
莫尹闭上了眼睛,他没出声,在心里说,李修,我先不告诉你我想你,明天见。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莫尹早早下床,意外地在洗手间里碰到了一个舍友,他默默地退了出去在外面等。
舍友从洗手间里出来,看了莫尹一眼,又看了床上还在睡觉的其他几名舍友,小声对莫尹说:“出去聊聊吧。”
莫尹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六人间的宿舍,其他五个舍友都是和莫尹同专业同班的,但是莫尹跟他们全都不熟,甚至脸和名字都没怎么记得住,他不喜欢舍友,他只想一个人占一间宿舍,他不想跟任何人同住,所以他没理会舍友的话,进了洗手间洗漱。
刷牙的时候,莫尹盯着镜子,忽然想,李修可以的,如果李修做他的室友,那是可以的。
洗漱完出来以后,莫尹惊讶地发现,对方站在洗手间门口等他,看上去是不跟他说话今天就不会罢休的样子。
莫尹有点为难地皱了皱眉。
对方催促道:“走吧,到走廊里说。”
莫尹没有跟他争吵,顺着他的意思趿着拖鞋走出了宿舍。
反正他也不是吃素的,如果对方有恶意的话,他一定会像在高中里那样把人对付得连看也看不敢多看他一眼,最好是速战速决。
“你是不是有说梦话的毛病?”
舍友提出了一个莫尹完全没料到的问题,他有点茫然地动了动嘴唇。
舍友说:“你晚上总是一个人嘀嘀咕咕的,也不像是在跟人打电话,”舍友没好意思说因为莫尹看上去太孤僻古怪了,他们都猜测他没有朋友,应该不会深更半夜煲电话粥,“有的时候半夜都在说,我们也听不清你说什么,只是你这样真的很影响我们休息,你要是有这方面的问题的话,就去医院看看吧。”
莫尹慢慢地动了动嘴唇,他点了点头,说:“好的,我会注意的。”
舍友回宿舍了,莫尹也跟着回了宿舍,舍友又爬上了上铺继续补眠,莫尹随即意识到对方今天就是专程等他来跟他说这件事的。
莫尹默默地收拾好了书包,换好了鞋子走出宿舍,照例又去了湖边长椅那边。
天气很好,不冷也不热,莫尹打开了雅思的词汇书,他轻轻地背了几个单词,思绪有点飘散出去。
原来他会说梦话。
这就有点麻烦了。
李修都还没有听到的话,被那些和他毫不相干的舍友给听去了。
莫尹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有点苦恼。
湖面上黑天鹅优雅地游弋,好像没认出昨天干坏事的莫尹,互相啄理着身上的羽毛,看上去非常友好。
莫尹没想到黑天鹅这么大度,不过也没有生出多少愧疚之心,反而得寸进尺地想着既然他梦里的李修都看到他往湖里扔石头了,那他以后就早上和李修“说话”吧,反正那些黑天鹅又听不懂他说话。
现在天气还不冷,在长椅上打个盹,他也只要和李修说一会儿话就好了。
莫尹没想到自己控制睡眠的能力这么厉害,刚这么想着,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他的肩膀就被碰了碰,他睁开眼睛扭过脸。
李修果然就坐在他身边,穿着科附的校服,今天的笑容很灿烂也很讨人喜欢,所以莫尹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