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庸轻叹,勾勾手指,待许若凡凑过去,才以极低的声音道:
“城南,十里。”
许若凡等了半天也没见下文,回头看刘庸老神在在的模样,便知道他又在卖关子了。
他叹了口气,把剩下的两份银子都放进碗里,凑足了一两:
“第三个问题,我如何进桃源村?”
“你!得寸进尺!”刘庸气得直指许若凡,良久,又生起自己的气来。
他今天当真就不应该出门!
一旁的小徒弟呆呆看着刘庸,不解道:“师父?”
许若凡也无辜地看着他,抬了抬手:“请说。”
刘庸长长叹息一声,快速在许若凡耳边小声说了几个字。
“多谢!”许若凡听罢,双眼微微发亮。
次日凌晨,许若凡起了个大早。
天还没有亮,他便抱上了凡间剑,从千帆楼出来,御剑出了城门,来到南郊十里处,刘庸所说的桃源村所在之地。
然而,这里是一片雾茫茫的山谷,草木茂盛,水汽湿润,完全看不清周围五米之外的场景。
许若凡徘徊了许久,仍没有找到他所说的那棵老槐树。
是的,昨日刘庸在他耳边说的几个字,正是“破晓前,老槐树下”。
转了一会儿,许若凡开始察觉,不知从何时起,似乎有一道沉重的脚步声,正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天色已有些蒙蒙亮,许若凡心中有些不安,忍不住加快速度,躲着那脚步声走,在白雾中兜兜转转,终于踩了狗屎运,迎面撞上一棵数人才可合抱的大树。
细看其枝叶,正是槐树。
许若凡大喜,绕着那槐树转了一圈,再看周围,已经不再是方才的那片白雾——
深蓝夜色之下,村庄寂静安然,一户户人家成群坐落。生气勃勃的田野,由脚下蔓延至远方,依稀与星空接壤。
“桃源村……”许若凡低声念着村口老槐树下的小木牌。
他心中欢喜,抬腿便向村里走了进去。然而没走两步,突然想起有什么不对。
刚才的“桃源村”三个字,怎么倒像是落满了灰,好似长久无人打扫的样子……
正当许若凡疑惑之时,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自身后席卷而来。
许若凡抱着凡间剑站在原地,也没有躲,只是回过头,看到一个急速而来,已然来到自己面前的黑影——
那黑影似被锁链铰缠,血气四溢,却张着一张狰狞幽深的血盆大口,似贪婪地要把他吞入腹中。
就在这时,另一道疾风拂过。
许若凡听到了刚才一直跟着自己的那道熟悉的沉重脚步声。
脚步声快速接近,一道灰色身影闪了出来,竟挥出长刀,去攻击那向他张口而来的黑影。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
下一刻,破晓骤至。
天色亮了。
随着天光亮起,那道张着大口的黑影骤然消失。
远处,公鸡鸣啼,逐渐有各家村民推门走了出来,伸了伸懒腰,开始辛勤地劳作。
许若凡看着眼前怪诞的一幕,再看看身边那个举着大刀正想要攻击黑影,却砍了个空气的灰衣人。
“大哥,你是谁啊?跟着我做什么?”许若凡不解地问。
第26章
眼前的男子一身暗灰衣裳,面容如刀刻,挥刀与收刀的时候都面无表情,沉稳不惊。高大的身躯也好似一尊石像,巍然不动。
若不是许若凡清晰地瞧见他刚才快速挥刀向那魔物的动作,只怕真以为此人是个凛然站在谁家府邸面前守卫的石人。
听到许若凡的问话,那人也不回答,只是收了刀,沉默地伫立着,目光沉稳地直视着前方。
许若凡:?
许若凡走到他眼跟前,摆了摆手掌:“你好?”
见那人始终一语不发,许若凡悻悻收了手,只抱着怀中的凡间剑,转身便走。
然而,果不出他所料,他没走多远,身后那人便不远不近跟了上来,恰好跟在他身后二十步左右的位置,再不多向前一步。
许若凡叹了一口气,见那人神态一如既往的木然,也没有用手中大刀砍自己的意思,索性不再管他,径直向着桃源村中走去。
不管怎样,他已来到了与世隔绝的桃源村,成功脱离了剧情,从此,他自由了!
至于身后这个谜一样的家伙……
就由他去吧。
许若凡沿着村中小道向前走,越走,心情越是开阔。
正是春深之际,不知名的花香隐隐飘来,鸟儿在枝头叽喳鸣啼,视野之中一片怡人的葱绿,就连呼吸之间也有泥土与花香混杂的芬芳。
走着走着,一只鸡毛毽子落在许若凡脚前,他顿住脚步,把毽子捡了起来,一扭头,发现一个扎着小辫的小女娃蹲在路边,眼巴巴看着他手上的毽子。
“你的?”他问。
小女娃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点点头,想要过许若凡那里,不知想起些什么,犹豫了一会,没有动弹。
许若凡正想把毽子还给小女娃,这家农户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二三十岁的男子背着竹筐从门里出来,见到他模样,先是眯眼观察了片刻,随后缓缓瞪大眼,整个人仿佛完全石化,愣在了原地。
许若凡把那毽子给了小女孩,朝那浑身僵硬的男子,问道:
“不知你们桃源村,欢迎外人入住吗?”
“外、外人?”
男子喃喃着,背后的竹筐缓缓滑落在地……
原来,这桃源村已经几千年没有来过外人了。
青年——他说自己名叫阿牛,在听到“外人”两个字的时候,才会愣成了那样。
许若凡跟着阿牛,来到村口一间宽敞的小院。据说,这里住着桃源村的村长。阿牛说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对待“外人”,便把他带到了村长那里。
一路过来,他成了个新鲜玩意,被桃源村的村民们围得密不透风,问这问那。也幸好许若凡心里清楚,桃源村在所有的重要剧情之外,他也没什么负担,给他们解答桃源村之外的世界……
“那你身后的那个人是谁?他怎么一句话也不说?”阿牛问。
许若凡瞥了瞥身后仍是远远跟着自己的灰衣人,摊了摊手:“我不认识啊。”
桃源村众人更困惑了。
许若凡和阿牛进了村长所住的院子,见到一个笑呵呵的慈祥老婆婆,正坐在小凳上掰玉米。
阿牛对许若凡说:“村长便是她了。”
老婆婆见两人进来,拄着拐杖站起身,凑近端详了许若凡片刻,眉开眼笑地缓缓道:
“真俊啊!”
许若凡长年做着路人甲,冥冥之中,很少有人会关注到他的容貌。可自从渊以他的容颜现身之后,他似乎已逐渐被人“看到”了。
“……”他一愣,眼也不眨地反夸回去,“婆婆,您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老婆婆乐呵呵地笑:“两百多年了,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
原来,这老婆婆已活了两百多岁。
许若凡道:“我看村头有一处小屋,似是好久没有人居住的样子,想在那里长居,希望能取得您的同意。”
“这整个桃源村,你看上哪里,都随便挑……”老婆婆仍是乐呵呵的样子,“不过,你要记得,日落之后、日出之前,绝不可离开屋内。”
许若凡一愣:“为何?”
老婆婆仍是笑呵呵的模样,却轻声叹息:“桃源村……受了诅咒。夜间的桃源村,是不可踏足之地。”
“诅咒?这样安宁和乐的村庄,居然受了诅咒?”许若凡的笑容逐渐凝固,想起刚到桃源村时攻击他的那个黑影,又皱着眉,仔细回忆了片刻——《镇魔》的原书中,似乎并没有提到过诅咒这件事……
“得失相生,祸福相倚啊……”老婆婆仍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你也不必担心,只要夜间不出门,桃源村便是能供养你的一块福地,安心住下吧。”
许若凡想了想,确实,如今渊苏醒,村外纷争四起,桃源村能与世隔绝,便已经天然有了屏障,渊更不可能找到这里。若真如这老婆婆所说,只要夜里不出门,便不会被这所谓的诅咒影响,倒也没什么要紧的。
许若凡于是欢天喜地地选了村头的一座废弃小草房。小草房旁边还有一家废弃的大宅子,但他不喜欢住太大的房子,便没有选那一家。
他找来几块木板,和村民们借来铁锤、锯子等工具,敲敲打打,做了一张小床。
随后,他哼着歌把这小草房打扫干净,又向隔壁的隔壁借了炉灶,做了一顿香喷喷的晚饭。
吃饭的时候,他发现那灰衣人还站在一旁,岿然不动的样子,实在觉得被一直跟着有些奇怪,便轻咳一声,上前与他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能说说吗?”许若凡试探着问。
这一次,这灰衣人似乎听进了这句话。
许若凡看到那人灰色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看向他,面目神情仍是木然。
“某……无名。”灰衣男子道。
许若凡:“……”
这不和没说一样……
只要他不是渊派来的人,怎么都好说。
许若凡微微一笑,决定把这人晾在一边。
等他什么时候站得无聊了,自然会走的吧——他想。
同一时间,安州城,千帆楼。
刘庸拄着拐杖,带着自家徒弟,正在二楼一桌面生的客人面前唾沫横飞:
“只见那冲天黑柱拔地而起,是直上九霄啊!在场的铸剑山庄弟子、御虚宫弟子、无涯峰弟子,乃至大名鼎鼎的镇魔许氏,一并被那黑气掀翻在一旁,无力与之抗衡!”
见众人陷入了惊奇与恐慌之中,刘庸继续道:
“此后,邪魔渊完全苏醒,地崖沦陷,黑气冲天,再无人能够踏足。魔域将成,中原再无宁日……”
这套说辞,他已重复了无数遍。眉目一转,再次扬起了手中破碗:
“为了拯救中原,您行行好,只需二十……文……”
还未等他把套话说完,周遭暗了下来。
丝丝黑雾,自窗外窜入,逐渐溢满了整个二楼。
所有的生息,全部静止了下来。那些一脸期待地望着刘庸的客人们,动作和神情同时静止,却仍维持着前一刻的面貌。
刘庸脸上笑容一滞,瞬间收起,匆忙朝着身后道:“徒儿,我们快走……喂,徒儿!”
他一回头,发现自己那扮作路人的徒弟,已然同其他客人一样,静止在了原地,脸上还带着期待夹杂着勉强和不安的神情。
刘庸再顾不得其他,匆忙朝着窗户冲了过去。
此物邪门,哪怕是跳窗,他都必须立刻逃离这里!
然而才没走两步,他便察觉到,那股黑气在他面前汇聚成型。
隐隐约约,成了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
一卷画像掉落在他面前。
“可见过,此人?”黑影之中,传来千万道声音,隐隐夹杂着某种风雨欲来的焦灼和狂躁。
刘庸扑通便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地捡起画像打开。
画像之上,赫然是昨日与他一两银子买了三个消息的那名面具少年。
刘庸摇摇头,心脏狂跳:“未、未曾见。”
“呵……”
那黑雾卷了过来:“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刘庸察觉到那股黑气逐渐缠紧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无论如何,昨日那少年也是在他这里花了钱买消息,他本不想将他透露给这样危险的人物……
可是现在,再不说,他便完了。
“十、十两银子……”刘庸断断续续道。
“呵……人类。”黑雾干脆地把刘庸松开,直直扔在地上。随后,黑影微微蠕动,从中掉出了一个硕大的金元宝。
刘庸大喜,扑了过去,搂紧金元宝,端端正正跪在地上:
“恩客啊,您这可是找对了人啊!那少年脸上戴了面具,昨日曾向我买过三个消息,问我如何认得他、桃源村在何地、如何去桃源村。他今日应当是已进了桃源村,您只要在破晓之前,走到城南十里的老槐树下,绕着那老槐树走一圈,即可进入。千万记得,要在破晓之前,不可更早。否则只怕会有祸事发生……”
许若凡要是在现场,看到刘庸如此配合的模样,只怕要吐血三升,顺便把给他的银子收回来……
刘庸才说完,呼吸一缓,人便缓缓倒在地上,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金元宝。
黑雾逐渐消散而去。
就在那黑雾离去后不久,刘庸紧紧捧在怀里的金元宝,也化成了一滩黑色的粉末……
第27章
许若凡忙活了一天,总算把整个小房子收拾得勉强有个家的样子,早已累得浑身酸软,不想再动弹半分。
心情却舒畅极了。
他一屁股坐在干净的小桌前,朝着窗外望去。
只见矮矮的篱笆围成了一个宽敞而凌乱的小院。夕阳斜挂,金光洒下,给整个小院、远处的山色,都镀上一条朦胧耀眼的金线。
小院正中,摆着一张他今日新做出的书柜——以后除了往上面放些杂物,他还可以去旁边的安州城买些书籍回来放置,以便平日消遣一下无聊的时光。
过几天,他还可以做一张舒适的摇椅,摆在院子里。
只是摇椅的结构比较复杂,他或许还需要研究请教一下才能实现。
许若凡在心中规划了片刻,满足地叹息一声,脸上不自觉漫上笑容。
天色将夜,房中已有些昏暗,他点燃了一支蜡烛,想了想,又将屋外蓄水的大水缸挪了进来。
既然桃源村入夜不可外出,那他该做些万全的准备才是。
许若凡挪了一半,看那个灰色身影仍远远站在小院篱笆之外,好似一个尽职的石狮子,守卫着,岿然不动。
他想起那人今日也没接受他的邀请,同他吃饭,却不见分毫饥饿的模样,便知道,这位自称无名的人,大概率不是常人。
有了在地崖底下开妖魔客栈的经历,许若凡早已对这个世界奇奇怪怪的人与妖习以为常,见无名没有敌意,本来并不想驱赶或是难为他。
可今夜,毕竟不是寻常的一夜。
“无名,那村长婆婆叮嘱我,村庄受了诅咒,入夜之后站在屋外,恐怕会有生命危险。你进来吧。”许若凡说。
无名听到自己的名字,反应了许久,才回过头来,木木的眼珠子看着许若凡,摇了摇头,再次缓缓转回头去,站在原地。
许若凡:……
没准别人有什么他无法想象的超能力呢?许若凡想。
他倒也不再逼着无名进屋,但仍是在合上门窗之时,小心留了一条缝,好留意对方的状况。
万一昨晚半夜那鬼脸再次出现,攻击门外的无名,他好歹还能及时发现,搭把手,救救人。
不过,不一会儿他便知道,他是多虑了。
在金灿灿的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下的那一刻,整个村庄没有丝毫过渡,瞬间陷入了夜色之中。
阴风刮起,在整个桃源村之间来回逡巡,搅得门窗来回碰撞,砰砰作响。
许若凡听着那混乱的风声,心中不安,解下了凡间剑外包着的青布,抱紧了它,站到窗前,从那条窗缝里头向外看。
“喝!”他吓了一跳,后退半步。
只见昨日的那道黑影,正守在他窗缝前。
那黑影似被锁链铰缠,血气四溢,张着一张血盆大口,狂乱地扑向他。
许若凡后退了半步,定了定神,见虚掩的窗户半天没被那黑影撞开,大着胆子又凑过去,向外看了一眼。
那黑影就在他窗前,仍是努力重复着扑向他的动作,却似乎在屋前撞到了什么透明的屏障,被弹开去。
嚯,竟有结界!许若凡惊奇地感叹了片刻。
难怪,这桃源村虽然有诅咒,却能够世代安然繁衍。
那他便更不怕窗外的黑影了。
他略扫了一眼小院,只见无名仍是站在小院门口,不声不响的样子。而那黑影掠来掠去,也像是看不到无名似的,并不出手攻击他。许若凡顿时放下心来。
许若凡再懒得关注那黑影,只把窗子啪地一关,放好剑,吹灭了蜡烛,身躯放松地倒在小床上,舒服地喟叹一声,闭上眼。
他今天忙活了一天,实在是太累了,眼一闭,不到三分钟便进入了梦乡。
许若凡这一觉,睡得昏沉而香甜。
远处似传来一声惊叫,也没能把他惊醒。
就在他浑然无所觉的时候,整个桃源村隐隐晃动了三下。
与此同时,丝丝缕缕的黑雾,自村口那棵老槐树开始,缓缓扩散开来,一点一点地,笼罩住整个村庄……
黑雾逐渐变得深浓。
原本,桃源村入夜后,还可见星月,这一下,整个天空一片漆黑,再没有半点光亮。
就连那原本乱窜的黑影,都空前安静了下来,不知躲到了何处。
唯有那名站在许若凡屋前的灰色人影,一语不发地伫立。
那黑雾先是快速扩散开来,仿佛在搜寻着什么。
不一会儿,又缓缓向着村口的那间小草屋聚拢过去,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焦躁。
“许……若……凡……”
黑雾之中,千重声音狂躁而混乱,从那窗缝间闯入,陡然袭向那名躺在床上安睡的青年。
就在这时,小院门口的灰色人影动了。
他半闭的眼眸倏然睁开,执起大刀,迅疾地破门而入,刀光残影疾速掠过,攻向那片并无实体的黑雾。
“呵……是你……”黑雾——渊微微闪开,饶有兴趣地笑了。
下一刻,黑雾伸出无数道气息,卷向那名灰色人影。
无名虽然平日里动作迟滞而缓慢,打起来却变得十分快速,仿佛天生便是为此而生,他只是挥舞大刀,竟能与渊在三招之内打得不相上下。
两人过招时的劲风,劈碎了桌椅、劈碎了木窗、劈裂了木门,又把屋顶劈裂了。
许若凡躺在床上安睡,睡得昏天黑地。
他身上盖着一张村长婆婆送给他的大花薄被,纤长眼睫之下,双目紧闭,均匀地呼吸着,唇边尤带着一抹幸福祥和的笑容。
那两人从屋内打到屋外,卷走了一段篱笆,又把许若凡新做好的书柜撞倒了。
片刻之后,无名落败,普通落在地上,被那黑雾卷起,远远扔出了院里。他倒在地上,睁着眼,像一个停滞的石像,不动了。
渊似冷哼了一声,翻涌的黑雾,席卷而起,再次冲进小草屋已然变得破败的门窗之中。
祂寻找的那人,正躺在那屋里的床上安睡。
一见那人酣睡的容颜,祂更加狂躁。
祂一路追随而来,几乎不眠不休地四处寻觅,他竟自己躲进这与世隔绝的鬼地方,睡得香甜?
“许若凡……你竟敢……欺骗我……”
黑雾不知自己心中的火从何而起,只知道,祂迫切地要冲向眼前的人。
混沌的黑雾丝丝缕缕展开,化为利刃,疾速袭向了安然沉睡的青年。
然而,就在那尖刺即将刺破青年皮肤的时候。
不知为何,顷刻间柔软下来。
“许……若凡……”黑雾叹息一声,缓缓扩散开来,裹住了青年。
像是将那身影珍而重之地拥入怀中。
次日,天光大亮。
许若凡前半夜睡得满足而香甜,只是后半夜不知为何,老梦到自己窒息在水中,差点溺毙过去。
他才刚醒来,便察觉到胸前压着一只重重的胳膊。
许若凡脑子还不怎么清醒,抬手把那胳膊扔到一边去,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
晨光下,青年头发凌乱,眼皮耷拉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许若凡这才发现,他身边躺着一个人。
一个身着黑衣的人。
一个以手撑头,侧躺着,瞪着眼直勾勾盯着他看的黑衣人。
“喝!你又是谁?”许若凡后退半步,径直从床上狼狈翻滚下来。
他现在的心脏,虽然能承受住各种奇怪的妖魔,却承受不住醒来的时候,身边突然多了一个陌生人!
下一刻,看清了屋里的模样,他更是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地狂跳,心率更是一路狂飙。
“我的老天爷啊,我的……窗呢?我的……门呢?还有我的才做好的桌子,它怎么这样了?”
许若凡在屋里团团转,惯常云淡风轻的面容,隐隐露出崩溃之色。
他昨天忙了一天才打扫好的房子,他昨天才擦干净的门窗,他昨天才一锤一锤小心做好的桌子,他昨天才从隔壁家借来的椅子!
破窗之外,新做的书柜倒在地上,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尘土;好端端的篱笆消失了半截,断裂处整洁如新。
还有……他的屋顶呢!那么漂亮一个屋顶,怎么也不见了!!!
“这是……你干的?”
许若凡回过头来,咬牙切齿地瞪着懒散靠在他床上的那名黑衣男子,心头怒火熊熊而起。
许若凡清晰地看到,那黑衣男子刀刻般的喉结动了动,像是不自觉地缓缓咽下了一口唾沫。
“不是我。”黑衣男子声音低沉而冷静。
“你……”你跟我有仇吗?
许若凡正要撒出的气,顿时撞在了一团棉花上,他及时收回了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直勾勾看着眼前的男子。
他这才注意到,男子身形高大,一袭宽松随意的黑袍覆体,一条黑金腰带束出劲瘦修长的腰,也带出宽阔挺拔的肩线。
男子未曾束发,黑发随意地披散,鬓边一缕自颊边垂了下来,更显得慵懒而……俊美。
他的面容深邃昳丽,黑曜石般的双目,初看美丽无瑕,十分惊艳,细看之下,又觉幽深难测。这样一双眼,如今正看着许若凡……
美人当前……许若凡深呼吸一口,终于冷静了些许。
“那究竟是谁干的?”许若凡仍是努力地深呼吸,只怕自己呼吸得慢了,突突狂跳的心脏怕是要直接气得跳出他的口腔来……
那黑衣美人抬手一指,指了指窗外。
许若凡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小院凌乱,覆满了飞灰……
“难、难道是无名?”许若凡惊讶地猜测,猜完又立刻摇了摇头,“不可能!他怕是只想站在那里,动也不想动。”
许若凡的目光在屋外逡巡,思索良久,又怀疑地落在黑衣男子身上:“你……”
黑衣男子淡淡一笑,脸上看不出什么破绽,嗓音低沉慵懒:
“想必是昨夜,徘徊在桃源村的黑影。”
昨夜在他屋中作乱的,竟是那道全村乱窜的黑影?
许若凡思索片刻,回忆起昨夜的情形,摇了摇头:
“不对,昨夜那黑影曾经来到我窗前,却被结界弹开去,它根本进不了屋。可连屋里的门窗桌椅都被弄破了,应该不会是它。”
难道真是无名?
不行,他得亲口问问无名,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若凡蹭地站起身,径直走向屋外,寻找那个灰色的身影,却见那石像般的身影直直地躺倒在小院院墙之外,眼睛紧紧闭上,没有生息。拍了拍他肩膀,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