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玖凛轻轻抚摸他的睫毛,毫不意外触到上面那层湿润。
这还差得远呢。
哪怕是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时玖凛也仍旧不敢随意回忆当时连呼吸新鲜空气都会感到胸口刺痛的日子。
怎么,当时把他按着往死里打的不是他江池渊吗?
时玖凛望向他的眼神又多了一分疏离。
太恶心了。
那么多的痛苦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你不是很厉害吗?”时玖凛轻笑,“怎么现在跟条狗似的。”
江池渊那条胳膊也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止不住颤抖。
他有自己的骄傲。
像现在这样把最脆弱的地方敞开了放在时玖凛眼前,已经是他把姿态放到自己能力范围内最低的极限了。
到底还要他怎么样。
乞求他垂怜是没用的。
除了更加肆意的嘲笑外什么也换取不了。
他不能,也不应该这么轻易磨灭自己的自尊。
时玖凛抬眸看他,唇角向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在想,这样的江池渊要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爱上其他人的话,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他会躲在角落一个抽烟然后偷偷哭吗?
时玖凛心脏短暂的雀跃一瞬。
却也只是一瞬。
利用别人对自己的情感反过来刺伤对方的自己,手段也是够卑劣的。
时玖凛看到他泛红的眼眶时,心底一片死寂。
甚至没有预想中的兴奋与报复得逞的快感。
他也在难过。
更像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俯视地下卑微如同蝼蚁般的懦夫在尘世中不断挣扎的怜悯。
他嗤笑一声,当着江池渊面换好干净衣物。
随后转身就走。
江池渊指尖动了动,似乎是还想大着胆子去拉他,让他不要走。
可最后一丝脸面早已被时玖凛连血带肉扯下来撕的粉碎,他就算是再怎么想朝他奔去却也还是连抬起脚都费劲。
时玖凛冷冷瞥了他一眼,说出那句江池渊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的字:“滚。”
江池渊低头,闷不做声抚平衣角上的褶皱,随后抬起头朝他笑:“好,我不烦你。”
哪怕那个笑就连时玖凛都觉得刺眼万分。
他心底那股无名火更旺了。
“凭什么要我走?”时玖凛本要穿外套的动作停了一瞬,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狠狠皱了下眉,语气不善,“你,滚出去。”
江池渊只是低头。
好半晌才道:“宝贝,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明明那么恨他,却不也还是救了他,把自己留在身边。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时玖凛却好像读懂他意思似的朝他扬了扬下巴:“你随时都可以滚。怎么,是因为没钱走不了?需要我给你资金援助吗?”
他近乎刻薄道:“就当做是我嫖你的小费。”
江池渊沉默,终于还是被满身尖刺的时玖凛逼到说不出来一句话。
这一晚上注定不怎么安稳。
可这不过是一扇门的距离而已。
时玖凛本以为只要江池渊不在自己身边,他就能很快睡着。
可还是硬生生睁眼挨到了天亮。
看阳光撕破黑暗,看晨曦的明暗交界线,看最远处云层翻涌,组成一个又一个形容不上来的图案。
有些恍然。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在他被沉重的脚铐锁在墙角,关进一个几乎一片空白的空间时,他也是这么看着窗外。
唔,好像也没过去多久。
最起码,当他现在再回忆时,那股熟悉的窒息感依旧会不知从哪冒出来死死掐住他的咽喉。
他被迫一遍又一遍重温那时的绝望。
这创伤似乎是永久性的。
是哪怕鞭痕长好,血口变淡,也依旧会烙印在骨骼深处的。
他无能为力。
逃不掉,躲不了,只能敞开身体迎接每一次剧痛。
然后再暗暗窃喜,自己活过来了。
他还活着。
他熬过来了。
他终于有了翻盘机会。
时玖凛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枕头中,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他活过来了。
可现在的他又该去找谁报仇?
李简阳?
他甚至没都见过这个人几面,况且他行踪诡谲,想找也找不到。
或者再退一万步来讲——也确确实实是他理亏,他活该。
江池渊?
他现在做的这些不都是在报复他吗?
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他说不清自己对江池渊的情感,但至少,他能确定自己是并不希望他落下什么不可逆转的残疾。
真没用啊。
哪怕他现在做的再多,落入江池渊眼中也和小打小闹没什么区别吧。
哪怕他看起来确实很伤心。
还有谁?
时玖凛在脑海中把记忆中那些模模糊糊看他的眼神却好像淬了毒的面孔过了一遍。
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个人也不记得。
实在是太多了。
当他沦落到每个人都能上来踩他一脚时,身上那些肮脏泥泞的鞋印到底属于谁就没那么重要了。
他甚至没有一个供自己发泄的窗口。
时玖凛心底那团压抑却又在熊熊燃烧着的火几乎要把他神智蚕食下殆尽。
他下了床,甚至没顾得上穿鞋便朝着门的方向走。
江池渊一整晚都站在那里盯着那扇门发呆。
站久了的腿发酸,脚底也有些发麻,他却好像是在自我惩罚似的动也不动一下。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江池渊甚至并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只是看他被晨光吞噬大半的轮廓发怔。
他的发丝在暖光照射下变成类似于浅金的颜色,瞳孔也跟着更浅了几分,甚至透彻到能让人觉得惊心动魄的地步。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天神呢。
他的小腿轮廓很好看,踝骨清晰,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时透着股肆意果断的劲儿。
他不是天神,他是空有一副皮囊,在尘世里挣扎浮沉的凡人。
江池渊呼吸短暂的凝了一瞬。
下一刻便被时玖凛拽着领子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他使的力气极大,江池渊头被打的偏转过去,牙齿不小心碰到口腔内壁,血腥味蔓延。
脸上瞬间泛起一片红。
江池渊不明所以,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没有反抗。
只是用那双眼睛静静看着他。
时玖凛咬牙,把他推到沙发上,像是要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他身上似的一拳接着一拳往他身上招呼。
他的眼睛被垂下的发丝遮住,江池渊看不清。
时玖凛没有一点点手下留情的意思。
或者是说,因为知道他是Enigma,没那么轻易死,所以才敢肆无忌惮把所有威胁的锋芒都对准他的心脏。
时玖凛毕竟是顶尖Alpha。
江池渊看他握紧拳头时凸起的指骨,缓缓勾了勾唇角。
那上面现在沾了他的血。
江池渊现在可以说是狼狈至极,满脸血污,就连胳膊也被时玖凛卸了,骨骼发出清脆一声的响。
“哈啊……”
江池渊闭上眼
身体上的疼痛还可以忍受,真正让他绝望的是时玖凛看他不带丝毫温度的眼神。
冷到渗骨。
他的灵魂都在跟着发颤。
时玖凛打累了,甩了甩发麻的手。几颗血珠顺势溅了出去,余下的顺着指尖蜿蜒。
江池渊被打到甚至有一只眼不管怎么努力都只能睁开一条小缝。
不得不承认,江池渊长得当真算是格外标志,就算是被打成这样看起来也依旧很好看,甚至有几分奇怪的破碎感。
时玖凛吻他无意识张开的嘴唇:“疼吗?”
江池渊张了张口,脸上疼到实在是挤不出一点笑容,只是看着他,用最平淡的语气道:“其实也还好。”
时玖凛心脏忽的泛起一阵疼。
他眼眶抑制不住发酸,声音骤然提高,像是恨铁不成钢那般呵斥:“江池渊!你他妈有必要这么卑微吗?”
“我也不想。”江池渊垂眸,“爱应该是平等的……但只要是爱,就会不可避免的放低姿态。”
他控制不住。
因为喜欢他,所以控制不住想把自己身上一切最好的东西全都留给他。
可他早已残缺,一无所有。
江池渊向上扬了扬下巴,眼底情绪糅杂,时玖凛一点也看不懂。
却听见他颇有些自负道:“因为如果让我动手……宝贝,你必死无疑。”
时玖凛脸色发黑,一脚踹在他身上:“你他妈不装逼会死是吗?”
江池渊甚至有种自己肋骨都被踹断的错觉。
他咳嗽两声,勉强支撑起身子:“打完了吗?”
不愧是Enigma。
时玖凛眼底闪过一抹类似于赞赏的神色。
如果是一般人,早就在被他扭断骨头的时候就疼到近乎昏厥了吧?
这么一想,他和自己何其相似……
时玖凛看着他,有种在看当时自己的错觉。
那他心疼的究竟是江池渊,还是曾经的自己?
他拍了拍手,云淡风轻道:“差不多吧。”
“是做噩梦了吗?”
江池渊抱住他,在他后脖颈处落下几个细碎的吻。
他温柔到让时玖凛觉得压抑。
妄想他会被感动么?
不可能。
“没有。”他没有闪躲,反而主动把身体往江池渊怀里靠了靠,“单纯看你不顺眼。”
也不算撒谎。
别的不说,当自己拳头落在江池渊身上时,他心底那团气确确实实舒了不少。
江池渊自然没放过他这一瞬的神情变幻。
他没有选择戳破。
时玖凛似乎早就忘了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或者是说,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能力。
他不去奢望能改变些什么。
拿他当出气筒也无所谓。
反正他的命早就注定要用来给他铺路——
——操!
当然会不甘心。
他又不是真的像时玖凛以为的那样只会上演自我感动的戏码。
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如果他们之间能不那么阴差阳错——
也许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时玖凛忽然抬手,抚摸他的腺体。
“先生没二次分化前是什么样呢,打得过我吗?”
江池渊忍着剧痛,用那只被贯穿过的手腕抚摸他的发丝:“不知道,也许打不过吧。”
时玖凛轻轻攥住他的手腕,指腹随即微微加大力度:“怎么不哭了?”
江池渊像是觉着难堪一般匆匆移开视线。
时玖凛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在确认抓不到一丝端倪后才奖励似的拍了拍他的头,戏谑道:“真乖。”
羞辱意味十足。
“宝贝。”他忽的开口,“你知道我们都输在哪吗?”
时玖凛不明所以,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既不敢去爱,又做不到对仇人下狠手。爱和恨中都掺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最后只能让自己越陷越深。”
时玖凛像是心思被戳穿恼羞成怒似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谁他妈对你有除了恨外别的情感?!你自作多情的毛病是改不掉了是吗?”
江池渊抿唇,嗓音干涩:“我的意思是,宝贝,我恳请你直接杀了我。”
反正他的结局是早就被注定好的,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能死在爱人的手下,让自己成为他屠杀的最后一个生灵。
他一败涂地。
时玖凛原本还想继续骂他的后几句话瞬间被堵在了喉里。
时玖凛却只是把唇瓣贴在他耳垂附近,几乎是一字一句道:“江池渊,别让我瞧不起你。”
他的绝望不比江池渊少,被弄狠了也不是没想过就那么一了了之。
可最后不也还是会吊着一口气,凭借求生本能苟延残喘。
江池渊理应和自己一样。
他要江池渊活着,要江池渊亲眼看着他是怎么用自己的方式来完成这场游戏的报复。
时玖凛站起身走向洗漱台,把手上血污尽数洗净。
又用打湿的毛巾想把江池渊脸上多余的血污弄下。
却又很快发现那些红似乎是从他皮肤里透出来的,不管怎么用力也擦不掉。
江池渊吃痛,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时玖凛身上,其余身体感官自然便麻木了许多。
时玖凛察觉到他的目光,无声皱了皱眉。
啧,可真是个深情种。
如果他爱上别的话……应该会和那人有个不错的结局吧?
只要不是他……
时玖凛仰头,舒了口气。
还真是阴差阳错。
他勾起江池渊下巴,又抬手甩了他俩耳光。
江池渊依旧不躲。
逆来顺受的模样恐怕令谁看了都很难做到不怜惜。
时玖凛总算找到了一丝趣味。
他膝盖缓缓向下弯曲,跪在江池渊面前。
江池渊显然是被吓了一跳,险些直接从沙发上站起。
随后又被时玖凛按着大腿重新坐下。
他跪在江池渊两腿中央,意图再明显不过。
江池渊满脸狐疑,就连身体都悄无声息绷直了些。
果不其然。
在他情欲刚被挑起来之时,时玖凛松了口。
他的笑容格外恶劣:“我出去一下,宝贝。如果想继续的话……记得等我。”
江池渊心底隐隐不安。
果然,那个晚上他坐在沙发上守了一夜,也没等到那扇门被时玖凛推开。
江池渊毫不意外。
可饶是他早就料想到结果,在亲手倒掉那些冷掉的饭菜时心底也还是会泛起那阵熟悉的,针扎一般的刺痛。
时玖凛的口味极挑,他是知道的。
只不过之前偶尔在接受惩罚时实在是饿惨了,愣是把挑嘴的毛病改掉不少。
好像也就是因为这样,现在的他看见食物时才会不管不顾往里塞吧。
酒是这样,安眠药也是这样。
他过惯了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有些习惯早已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这是饭菜他花了很久才做好的。
最后不也还是化成了垃圾桶里的污秽。
午夜海边没什么人,原本温和的海风也凌厉了不少。
他穿的单薄,被激得打了个哆嗦。
远处街道还有星星点点连成一串长线的路灯。
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些什么。
风吹进衣服,微痒的触感。
他最终也还是没捉住海风。
时玖凛有些泄气。
他在想,如果是和江池渊待在一起的话,他会不会侧着身体给自己挡风。
可他是Alpha。
他没有那么娇气,也不是自己一个人不可以。
就算是把所有愿意拉他一把的人都杀了,他也依旧有能力凭自己的力量重新爬起来。
他不该是任何人的笼中雀。
时玖凛忽然反应过来,被情感束缚住翅膀的江池渊,才真真切切是个不要翅膀的疯子。
他才更像那只只能被蜷在角落的金丝雀。
可惜他不在。
掌心空落落的,没有他的一点温度。
时玖凛有些怅然。
他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对吧?
时玖凛对于自己放鸽子的事没有丝毫愧疚感,只是发自内心觉得江池渊可怜。
他把最后似乎是把所有情感都用在了他这个听不到回响的垃圾身上。
想见他。
时玖凛脑海中忽的划过这个念头。
没有任何理由,却又足够的转瞬即逝。
手被海风吹的冰凉,他一个人沿着边缘慢慢向前走,像是察觉不到似的只知道向前走,带着股义无反顾的冲劲儿大步向前迈。
他在想,以他现在恢复后的身体和信息素,是不是就算再去做和之前一样的事也没人能拦自己一下。
反正他早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身上看不见的镣铐太重,动作时会碰在一起,发出刺耳声响。
也许是忌惮他的信息素,也许只是单纯因为时间实在是太晚……他直到即将把那条路走到尽头也没遇见一个活人。
他翻越跨栏,甚至没有别起裤脚便站在了水中。
海水翻涌,他并没有往深的地方走,只是站在原处任凭脚踝被冰凉液体笼罩。
赌气罢了。
也许真的是走了太久,时玖凛腿部有些酸软,继续向前走的欲望被磨平了大半。
他本来有很多地方可以去的。
可最后却还是选择了一个相对而言自由又寂寞的方法。
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他掌握着江池渊的喜怒,只有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掌控者。
因果轮回。
他当年对自己高高扬起手,用力挥舞鞭子时,有没有也在脑海中偷偷想过现在这一切都有可能日后化作他的报复重新还到自己身上。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
毕竟他这个罪孽最深重的人依旧在别人的庇佑下活的很好。
时玖凛从衣服里拿出烟盒,取出一根烟,也顾不上别的什么便往嘴里送,希望能借此消一消胸口的沉闷感。
他快要喘不上气了。
时玖凛弯腰,指尖飞速掠过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冰凉湿润的触感。
除了有些冷以外……倒也是真的很闲逸。
江池渊拼了命的试图护住他,他拼了命似的把刀往对方身体上捅。
当真格外戏剧化。
就连时玖凛自己都觉得自己似乎确实有些太过于贱了。
明明自己还在倚靠着对方苟且偷生,却跟看不到似的只知道把锋芒对准江池渊。
被爱者似乎总是有恃无恐的。
谁让江池渊既死不了,又对他死心塌地呢。
他活该。
这是他理应付出的代价。
他倒是要看看,这自我感动的戏码能上演多久。
午夜一两点,海边凄冷,却正是那家店最热闹的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几乎只是凭借身体本能一步步向前走。
鬼使神差踏上那条在月光下略显幽深的路。
只是他曾经无数次踏足过的地方。
只不过时间实在是过去了太久,就算曾经再怎么熟悉,现在也仍旧会觉着陌生。
时玖凛没由来的紧张。
他有种三年前的自己穿越时空,正站在自己身边笑吟吟看着他一样。
那个刺眼的笑容在他眼中不断扩大,就好像是从前的自己正在嘲讽他现在畏手畏脚,跟懦夫没什么区别一样。
那个自己忽的变成一片极深的黑,咆哮着要朝他扑来,要吞噬掉他仅存的,破碎的意志。
时玖凛猛的打了个哆嗦,后背渗出星星点点冷汗。
再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那家店门口,看着从门内往出透的暧昧灯光出了一瞬神。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尽量让自己神情看起来自然一些,随后缓缓推开那扇门。
夜语,这座城市最大的黑色产业链。
看来就算是没了他这个投资人,这家店也照样能红红火火经营下去。
也是,想要投资夜语的大有人在,之前不过是因为被他捷足先登,余下的老板被迫只能干瞪眼而已……
有些老化的木质楼梯踩上去时会发出“嘎吱”声响。
不怎么好听,却意外给这里平添了几分奇怪的氛围感。
时玖凛抬手,轻轻抚摸楼梯扶手,万千情绪糅在一起,全都堵在喉咙中,逼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被海水浸湿的衣服已然干透,却还是在上面留下几个难看的褶皱。
前台女郎带着半面面具,身材标志,皮肤在忽明忽暗的灯光照射下白净剔透。
她微笑着点头,毕恭毕敬道:“您好,请问您的会员号是?”
时玖凛沉默半晌,拼了命的在脑海中搜刮那串号码。
诚然,是想不起来的。
他之前算是这里的半个老板,有事没事都来这转几圈,早就混了眼熟,哪还用得着会员号这种东西。
可现在,时境变迁,原本那些认得他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就连一个普普通通的前台都换了一个又一个……
得亏他在被迫分化成Omega时没自作多情的来这寻求帮助。
这里的Omega是没有站起来走动的权利的,跪着爬或是朝客人敞开.双腿是他们唯一能发挥自己作用的事。
如果来了这,说不准还会被他们联合起来把自己绑住,再让自己也成为他们商品的一部分呢。
时玖凛垂眸,再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时间竟然已经过了那么久。
他嗓音干涩:“我忘记了。”
前台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仍旧维持礼貌:“那先生,真的很抱歉,我们……”
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一声惊愕的女声打断。
“时……时玖凛?!是您?!”
时玖凛回头,看着已有些面生的女人懵了一瞬,却又很快跟记忆中模糊的轮廓对上形。
是那个女Beta老板。
她似乎苍老了不少,眼尾多了几条极细的浅纹,好看的五官和那一头长发倒是一点都没变,一颦一笑依旧动人。
时玖凛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那么多的话涌在喉间,最后也只是变成了一句轻描淡写的:“好久不见。”
“你……您竟然还活着……”女人眨了眨眼,鼻尖一酸,泪水竟不受控制倏地滑落。
时玖凛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十指无意识紧握。
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时候和故人重逢。
也不知是该说是凑巧还是这一切真的只是冥冥之中被那该死的老天安排好的戏剧。
“至于这么惊喜吗?”时玖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笑了笑,“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他哪有那么容易死。
这短短一句话从某个层面来说竟几乎概括了他这三年以来遭遇的一切。
他倒是巴不得自己能早点解脱。
那么多次在死亡线边缘徘徊,在噩梦里苦苦挣扎,精神一点点崩溃瓦解之际,都是这句“哪有那么容易死”把他强拉了回来。
遭受了那么多,最后也不过是变做从自己口中一笔带过的几个字而已。
“你去哪了?为什么一声不吭的就突然消失这么久?我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问你那些朋友他们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不测了……”
指甲尽数没入掌心,有些尖锐的疼痛蔓延。
“我……”时玖凛胸口堵的厉害,眼眶却红了几分。
这让他怎么回答。
告诉她,自己在这几年里被人按着强行标记变成Omega,就连后面都快被人干烂了是吗?
还是跟她讲讲自己在接受鞭刑时都在想些什么?
或者是用炫耀的语气跟她说,自己是利用别人对自己的情感才偷取到一线生机?
就算是标记洗了,让他在明面上恢复成高高在上的Alpha,可刻在骨骼里的那些东西是没办法轻易改变的。
让曾经还勉强能称作朋友的人都来看看,不过是几年没见,自己的骨头肮脏卑贱到了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