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霁没应答,反问:“你那儿有袋子吗?”
楼西北乐了:“你送我香囊,还问我要袋子?”
沈初霁不满道:“之前那只不也是你的?”
“之前不算,你自己想办法,反正我没有。”
沈初霁叹息一声:“好罢。”
楼西北觉得怪了,非常奇怪,憋闷许久的心情突然就变得轻松了。
沈初霁见他脸色稍霁,又道:“我那时只是想提醒你。”
楼西北冷哼:“用不着你提醒我,我又不是傻子,能把他怎么样?”
沈初霁无奈一笑,没再说什么。
“他送你的石子呢?”楼西北忽然问。
沈初霁将他师弟送的石头拿出来:“这儿。”
楼西北一把抓起丢到水里:“他心术不正,你别收他的东西。”
“哦。”
“这个你要吗?”沈初霁将来时路上捡到的晶石递给他,“没找到上品晶石,你先将就罢。”
沈初霁掌心放着一颗赤色晶石,只是品相极差,其中混着不少青石,若是丢在路边压根没有修士会捡。因为这种晶石不纯,没什么作用,跟路边破烂小石子没什么两样。
楼西北嘴角上扬,从他手里拿过来,指腹轻轻擦过他掌心,点头说:“要,上品晶石也要,你还给我放在香囊里。”
“嗯。”沈初霁微微抿唇。
“对了。”沈初霁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颗果子,“锦儿给的。”
“正好渴了。”楼西北接过果子,擦也不擦就往嘴里咬,咬下第一口时,他神色微微一变。
“甜吗?”沈初霁问道。
楼西北抬眸看他,眸色有些深,笑问:“你觉得呢?”
沈初霁道:“锦儿说甜,我吃了一颗,还不错。”
楼西北捏着果子的手指不自觉收紧,若无其事点头:“是挺甜的。”
没过片刻, 抚云顶弟子有说有笑满载而归。
小猴子七彩祥云上驮着无数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大概就是他们从谢家弟子身上剥削的战利品。
“大师兄!”锦儿和阿玉兴高采烈跑到他面前,瞧见先前一副天王老子下凡都不带看一眼的楼西北, 这会儿正怡然自得靠在沈初霁身边,手里捏着他不久前送给大师兄的奇怪果子, 慢悠悠同大师兄说着什么。
“如何?”沈初霁笑问。
锦儿骄傲抬起下巴:“赢了!”
阿玉神情羞涩:“师兄师姐他们好厉害。”
沈初霁含笑点头:“那就好。”
楼西北吊梢着眼瞧着两俩崽子, 脚尖轻轻抵在锦儿衣摆处:“看不见我?不喊人?”
锦儿奇怪看他一眼:“你不是不愿搭理我们吗?”
楼西北神色疑惑:“何时不愿搭理你们了?”
“先前在甬道里,我和阿玉唤你理都不理。”
楼西北眉梢微抬,惊讶道:“竟有这等事?我为何不知?想来你们唤的声音不够大, 没听见罢了。”
锦儿甜蜜一笑:“那西北哥哥你凑近点儿,我重新唤你。”
楼西北不疑有他, 将身子凑过去, 锦儿靠近他耳边, 声音犹如狮吼:“楼西北!你真不要脸!”
“嘶……你小子!”楼西北耳膜险些没被震破,洞穴回荡着锦儿的声音,他一手按住锦儿的后颈, 将他摁到跟前来,笑骂一声,“你找死是罢?”
锦儿到底只是孩子, 胳膊哪儿能拧得过大腿, 疼得直叫唤, 就是不肯求饶, 半晌委屈巴巴看着沈初霁,控诉道:“大师兄, 楼西北他欺负我。”
“好了, 他骨头脆,别给捏断了。”沈初霁笑着拍了他一下, 添一句,“不好接。”
锦儿:“……”
阿玉则“噗嗤”一声笑出来,替他讨饶:“西北哥哥放过锦儿哥哥罢,他以后不敢了。”
锦儿当即抗议:“谁说我以后不敢了?我怎么不敢?我就敢!”
“你什么都敢。”楼西北耸肩,“那你敢跟你大师兄这么横吗?”
锦儿心虚看了沈初霁一眼,反驳道:“大师兄又不会像你一样欺负我!”
当即,楼西北松开他的脖子,咬着手里奇怪味道的果子,眼神似控诉似埋怨地看着沈初霁,叹息道:“是,你们家大师兄就会欺负我一个人。”
锦儿立刻瞪大眼睛,看了看自家淑人君子的大师兄,又看了看一肚子坏水儿的楼西北,怒道:“楼西北你不要脸!分明是你欺负大师兄!”
“那你说说我怎么欺负他了?”楼西北环抱双臂,不以为意道。
“你、你这么重,还靠在大师兄身上!万一把大师兄压坏了怎么办?”
“那我让他靠回来,或者我抱着他走出去?”
锦儿难以置信看着他:“你想得美!做梦去罢你!”
看着楼西北三言两语惹得锦儿勃然大怒,沈初霁无奈摇头。不知怎么回事,楼西北这气煞人也的性子,在的时候恨不得一口咬下他血肉来,不在的时候又莫名觉得无趣,继而想念。
这段时间锦儿和阿玉没少在他耳边念叨楼西北,结果见面不出三句话就闹得脸红脖子粗。
将鱼骨鞭交还与楼西北后,他们在秘境中转了几圈,觉得实在无聊就抱着从抚州谢家弟子那里剥削来的宝物离开了这一关。
抚云顶弟子随便挑了一件趁手玩意儿交给试炼老师评定,楼西北则交了一颗品相极差的晶石交差。根据规定,秘境中一切宝物只能选择一件参与评定且带走,即便晶石连最低阶都算不上,楼西北想带走就只能用它结束关卡试炼。
看着试炼老师诧异的眼神,楼西北不耐:“愣着作甚?”
“你确定不换一件?”
“少废话。”
沈初霁和抚云顶弟子已然通过关卡向下一关走去,眼看身影就要消失在尽头。
试炼老师撇嘴,接过了他手中的晶石。
待评定后,楼西北拿回晶石快步追上沈初霁等人,同时进入秘境历练最后一关——梦蝶。
“最后一关试炼,与最终成绩没有任何关系。”试炼老师神色肃穆地站在萦绕着蓝色光晕的洞穴前,“梦蝶会让你们陷入沉睡,在睡梦中挖掘你们埋藏在心中或许连自己都已经忘记的深刻记忆。因为我们无法判断唤醒这些记忆对你们来说是好是坏,最终结果也无法预料,所以,愿意体验关卡的弟子可以进去,不愿意者我们绝不强求,可以直接离开秘境。”
沈初霁怔怔看着,神情却没有几分变化,梦蝶只会唤醒他们脑海中留下深刻印记的记忆,对于那些完全遗忘的记忆应当不会有什么作用。
“请罢——”
出乎意料,在场所有弟子全部选择进入洞穴,包括抚云顶弟子在内。
“听说梦蝶不仅会唤醒曾经让你记忆深刻的回忆,还能为你编制一个符合自己心仪的完美梦境。”
“我倒是没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不过历练这么些天,几乎从未合过眼,趁此机会好好睡一觉罢,说不定还能做一个美梦。”
抚云顶弟子想法则简单粗暴得多,管它什么梦蝶,能休息、能睡觉、能躺平就行。
别说,以往他们心性浮躁,虽不是争强好胜之辈,眼里却容不得半粒沙子,无论自己舒坦与否都要叫旁人不舒坦。然而这段时间,他们吃喝玩乐,不争不抢,不惊不怒,每日在大师兄面前讨讨巧,倒真感觉不少躺平摆烂的乐趣。
“陪同者若愿参与,亦可交出护体晶石进入洞穴。”
仙儿道:“大师兄,你也进去休息罢。”
沈初霁摇头:“罢了,我陪你们进去。”
沈初霁没打算被梦蝶唤醒记忆,带着护体晶石他就能够不受影响。
“百闻不如一见,抚云顶大师兄果真有天人之姿啊。”一道白金身影站在不远处,促狭眯着眼睛,目光带有狎昵意味打量着沈初霁。
沈初霁不动声色看他一眼,拦住面露不善的仙儿等人,对他们说:“你们先进洞穴,我稍后就来。”
抚云顶弟子不放心他一人,可是从来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只得警告地瞪着男人,企图让他离大师兄远一点。
楼西北站在身侧,嗤笑一声将手搭在沈初霁肩上,泛金眸子不无恶意看着对面的男人:“我道是谢家无人呢,竟让一门之主亲自陪同弟子参加历练。”
谢风清不怒反笑,长相透着几分阴柔,笑起时总让人觉得眼底埋着一层看不清的阴翳:“说来惭愧,我谢家的确无人,否则我又怎会自己跟来呢。”
不知为何,楼西北本能觉得谢风清十分危险,或许因为他揭开了沈初霁身上谜团,或许因为他知道一些而自己不知道关于沈初霁的事情。
“你也进去。”
楼西北正欲呛声,沈初霁忽然又发话了。
他略带不满地看向沈初霁,后者神情冷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思。
楼西北眯起眸子,牙齿抵着舌尖,默不作声盯着他看了良久,冷哼一声,眼神刀子似的在谢风清脸上落了一瞬,手掌贴着沈初霁的腰身,盘旋在他肩上的鱼骨鞭迅速绕过手臂缠绕在沈初霁腰上。
随后,他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梦蝶洞穴。
谢风清嘴角噙着笑,调侃道:“世人皆道楼家大公子桀骜不驯目中无人,连血脉相连的亲爹都拿他毫无办法,如今看来他倒是对沈兄言听计从,颇有几分敬重。”
沈初霁沉默看他半晌,毫无征兆地问:“我们此前可曾见过?”
谢风清神色变得深了些,脸上依旧笑容不改:“沈兄为何这么问。”
“若非此前相识,沈某实在不知家主三番五次试探是为何意。”
通过寻宝关卡的弟子无一例外进入梦蝶洞穴中,未防自家弟子出现意外,所有陪同者亦全部走了进去,眼下他们周遭除了不时从上一关出来的弟子,几乎不见几道身影。
谢风清面露诧异:“沈兄这话何从说起?在此之前我怕是从未与沈兄见过面。”
沈初霁垂着长睫,嘴角虽是扬着,笑意却显得异常冰冷,如同一株生长在冰天雪地充满坚韧的莲花,好看则已,冰冻三尺。
“既然如此,谢兄可否告知一事。”
“沈兄想知道的事情,谢某必定毫无保留。”
“敢问谢兄封神榜从何而来。”
谢风清凤眸微眯,跺着步子向沈初霁靠近,笑道:“自人间而来。”
沈初霁瞳孔微缩,手指紧紧扣着腰间的鱼骨鞭,指腹泛着青白:“你私自下界?”
谢风清耸肩,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反了。”
沈初霁眼中溢出几分惊讶:“你从人间界而来?”
谢风清并无隐瞒打算,笑意盈盈:“奇怪嘛?当年九州修士不正是从人间界飞升至中天界?如今在修真界尚有普通凡人,人间界为何不可存在修士?”
不知想起什么,谢风清惬意笑着,语气不可名状:“唔!沈兄大概不曾知晓,你们百书阁封锁了修真界通往人间界的通道,为了延缓灵力流失速度。可是却没有封闭人间界通往修真界的通道,还在妄图收复流向人间的灵力呢!”
沈初霁目光沉沉看着他,眼神冷得像冰锥一般。
谢风清迎着他的目光突地笑了出来,抬起头看向秘境中漆黑一片的天空,呢喃一般:“沈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病死了一群老狗,他们有无尽时间再寻小狗。”
“人间沧海桑田,万物更迭,于他们而言不过须臾之间,”他回头饱含深意地看着沈初霁,“沈兄,凡人是因果,天道是结果,因果可以改变结果,结果却不能撼动因果。”
沈初霁如受重创,脸上瞬间褪去颜色。
“你窥探过封神榜?”
那里面记载着沈初霁在神殿时的遭遇。
谢风清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怜悯。
“沈初霁你有神性,却败在太有神性。”
萦绕蓝色荧光的洞穴光线昏暗, 许多透着蓝光身体几近透明的蝴蝶振翅而舞。
它们挥动翅膀洒下蓝银色的粉末,盈着一股淡淡芳香,仿佛能够安抚躁动的人心。蓝色光芒映在漆黑的山壁上, 随着它们的身影时明时暗。
偌大洞穴中无数弟子被蓝银粉末包围其中,轻轻闭着眼睛, 睡得十分安详。角落中几位携带护体晶石的陪同者没有受到影响, 即使如此仍然有些昏昏欲睡。
沈初霁缓步走进洞穴,先找到抚云顶众人观察他们神色有无异样,不过就算有异样除了等他们醒来也别无他法。
其他弟子面色红润祥和, 大概做着梦蝶为他们量身打造的美梦,然而阿玉和天阴的情况却显得有些棘手。
通过刘易的只言片语他大概能够猜到, 阿玉身前遭野兽啃咬致死, 想必过程极其漫长且痛苦, 再加上后来险些夺舍锦儿的身体,又正是年幼时候,怕是留下了不小阴影。
此时, 阿玉脸色煞白,泪珠如断线的珠子从脸颊,嘴里不停喃喃着什么, 虽声音微弱沈初霁却能看得出来, 他在唤“疼”。
瞧着他玉琢似的小脸, 沈初霁不禁觉得心疼, 虽说他不喜干涉自家弟子的行为,但是阿玉毕竟太过年幼, 未必知道自己会承受的后果。
沈初霁踌躇片刻, 从袖中摸出一颗丹药,撬开他的唇齿推入口中, 其他的事怕是也帮不上什么。
随后他来到天阴面前,他和阿玉的情况不同,天阴乃是灾厄化身,体内容纳毁天灭地的煞气,与梦蝶的银粉接触后,天阴意识陷入熟睡,灾厄却将醒未醒。
大抵知晓此地人多眼杂,若是突然暴露身份恐怕会给沈初霁带来不便,所以灾厄一直在尽力压制自己体内的煞气,周身黑气如同即将蒸发一般,紧咬牙关,神情挣扎。
许是察觉沈初霁的气息,他微微睁开眼睛,脸上邪肆纹路若隐若现,漆黑的右眼映不进光芒,忍得实在难受不由闷哼,低低唤了一声“师兄。”
见他冷汗直流的模样,沈初霁微不可查叹息一声:“我说过,不必压抑自己,想出来时就出来。”
虽然忍得痛苦,灾厄仍是露出笑来:“师兄不喜欢天阴嘛?”
“并未。”
“那师兄不喜欢灾厄嘛?”
“一样的。”
这个问题他问过,沈初霁亦回答过,仍旧不厌其烦。
“灾厄和天阴都喜欢师兄。”他笑得有些开心,“灾厄现在不能和天阴融合,再等等就好啦!”
沈初霁失笑,突地又想起什么,呢喃道:“你是灾厄化身,日后我控制不了你的记忆。”
灾厄微微一怔,随后点头:“嗯!”
沈初霁露出笑来,笑容却显得勉强:“若是有朝一日,世间只剩你一人记得我的存在,你能答应我永远不再提及关于我的一切吗?对不起,你与天地同岁,这对你来说或许非常残忍。”
灾厄好似觉得困惑,又不想拒绝他的要求,于是问道:“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大抵那时,你随处可见皆是我。”
“嗯!那灾厄答应师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沈初霁取下腰间骨笛,系在灾厄身上,可以暂时为他压制煞气,不至于忍得如此难受。
离开天阴后,他在几步远的地方看到昏睡不醒的秦少宁。
睡梦中他死死皱着眉头,牙关不安地打颤,若说梦蝶会唤醒体内留下深刻印记的东西,那么秦少宁大约会看见与他有关并且不会太美好的梦境。
短暂停留片刻,他在人群中寻找楼西北的身影。
经过一段弯弯绕绕的甬道,在一棵枯萎的桃树下,他看到了独自一人熟睡的楼西北。
洞穴里照不见阳光,那条甬道漆黑无光,在如此神秘境地大约只有楼西北会独自穿行来到这里。
或许剑走偏锋的人在某些时候看到的东西与他人不同,譬如此时此刻。
任谁能想到经过那条漆黑弯曲的甬道,会来到一个别有洞天的地方呢?
清浅月光透过洞穴顶上的缝隙洒在蓝色池水中,无数只美妙的蝴蝶在身边翩翩起舞,蓝色银粉洒在透明池水中,便将那一汪清澈见底的水染得蓝莹莹,如同搬弄乾坤将天空银河尽数揽进了怀中。
然而前来试炼的诸多弟子,竟只有楼西北赏得如此美景,像是独属于他的美妙风景。
借着周围幽光,沈初霁放轻脚步走到他面前,蓝色银蝶不怕生萦绕在身边,时而掠过楼西北的脸颊,蓝色幽光照得他皮肤好似精致的瓷器。
一只蓝色银蝶轻轻落在沈初霁肩头,随着他俯身下去的动作也不肯飞走。
幽光盈着沈初霁好看的侧脸,如同天地鬼斧神工的祭品,或是映入满池清水,他眼底闪动着不清晰的泪光,伸出手指轻轻触到楼西北的脸颊,撩开他垂落的鬓发,指尖描摹着脸颊轮廓,轻轻拂过纤长眼睫,又怕惊醒了他。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看得那样认真,好似要将他彻底刻进眼底,害怕终有一日会再也不见。
沉默良久,他俯身在楼西北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实在太轻了,甚至不如蝴蝶落在皮肤上的重量。
沈初霁挥开肩上的银蝶,寻了个不近不远的地上坐下,确保自己睁开眼就能看见楼西北,随后靠着岩石闭上眼睛,缓缓陷入梦乡。
若你有灵,便赐他一场美梦罢。
楼西北自认没有任何记忆深刻的往事,所以出现在他梦中任何不属于他记忆的画面,大抵皆是梦蝶为他量身编制的梦境。
所以,在梦境中看到沈初霁时,他并未觉得意外。
毕竟,如今他于沈初霁的兴趣比想象中深得多。
那是一座钟楼古寺,庙堂中十几扇窗棂全部打开,阳光裹着灰尘照在老旧的地板上,透着陈旧又鲜活的气息。
庙前放置三个蒲团,中间位置上虔诚跪坐着一道身影。
他穿着一身华贵锦衣,头戴星冠墨发高束,额上并未束那熟悉青碧色额石,几缕青丝随着他俯身动作垂落在脸侧。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楼西北极为熟悉,又觉得十分陌生。
那分明是沈初霁,身上却没有如今的仙风道骨,相反他耳垂坠着一对玛瑙珠子,衣着华丽鲜艳,微微泛着绿莹,不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倒像冠绝天下的世家公子。
楼西北站在庙外怔怔看着他,从未见过这样生机勃勃的沈初霁,仿佛有着无限蓬勃的生命力,有着温文尔雅,亦有着少年意气。
他不知从前的沈初霁是何模样,大抵在楼西北想象中,沈初霁就该这副模样,所以梦蝶为他编制出了这样的沈初霁。
楼西北无法比较梦境中的他与现实的他谁更好看,但是他更愿意看到梦中无限生机的沈初霁,而非现实中冷静、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于死气沉沉的沈初霁。
他好似并未发现身后之人,朝着殿中神圣雕像叩首,那座雕像没有五官,亦或者说诸天神佛本就从未在世人面前现过真身。即便如此世人依旧爱戴他们、渴望他们、追随他们。
沈初霁拜得很是认真,完全想象不出现实中他是连祭天大典都不愿跪的人。
楼西北不清楚自己为何梦见这样的沈初霁,还以为他对神佛从无敬畏之心呢。不过,梦境由梦蝶编制,与现实不相符合倒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若憧憬诸天神佛,为何迟迟不肯飞升?”楼西北听到自己的声音。
沈初霁并未应答,三拜九叩后缓缓起身,仔细整理好衣袍才悠然回头看来。
他脸上噙着自得笑容,眸若秋水,含情脉脉,一眼就让人觉得甜蜜温柔。
“神仙啊,谁能不憧憬呢?只是听说天界条条框框颇多,我不愿意。”
听到他这么回答,楼西北觉得既符合他的性格又不符合。
沈初霁走到他面前,楼西北愕然发现此时对方竟比他高一截,这么说来,适才自己的声音也显得有些稚嫩。
沈初霁熟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笑问:“与你爹吵架了?”
楼西北冷哼:“他将我撵出来了。”
沈初霁好奇问道:“因为什么?”
他稍稍睁大眼睛,浸着温和柔软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我从百书阁抢了两本记载禁术的古籍……”
话音未落,沈初霁抬手敲了敲他的额头,斥道:“合该你被撵出来。”
楼西北拍开他的手,力道用得不轻,瞧见沈初霁白皙手背上留下一道清晰红痕。
“不是为此。”
“那是为何?”
楼西北道:“我事后自称抚云顶弟子。”
沈初霁:“……”
“你啊……”沈初霁无奈摇头。
下一刻,楼西北看见自己无赖似的扑上去,抱住沈初霁腰身,亲昵地用脑袋去蹭他的脖颈,活像一只向主人讨巧的狗。
“好少主,你让我拜入抚云顶嘛!我不想跟着楼外楼,我就想跟着你,当你师兄、师弟,或者当你徒弟也行啊!”
楼西北觉得自己确实像条狗,还是条极其粘人的狗。
即使在梦境中,他仿佛能够真切感受到属于沈初霁的气息和体温,甚至沈初霁耳垂上冰冷的玛瑙珠子他都能清晰感知。
梦蝶果然名不虚传,竟能将梦境编制得如此真实。
若是他像梦境这般缠着沈初霁,大约立刻会被他甩两个大耳刮子。
“想当我师兄?你做梦罢。”
沈初霁竟然没有就此将他推开,果然是根据他喜好编制的梦境!
“你们不是说日后我会成为比你更厉害的修士嘛?我为何不能做你的师兄?”
大约被他蹭得有些痒,沈初霁伸手抵开他的脑袋,袖中浸着一股淡淡桃香:“就是不能。”
“那我做你师弟、徒弟?”
“我不收徒了。”沈初霁垂眸看他,眼中依旧带着笑意,“而且,你爹是我徒弟的徒弟,你想做我的师弟和徒弟,不怕你爹真的将你逐出师门?”
“我不怕!我就要跟着少主,死也要跟着。”
沈初霁依旧摇头,甚至将他推开了。
楼西北十分不满,还想继续抱上去,只可惜这副破壳子不听使唤。
“不行。”沈初霁拒绝得斩钉截铁。
“为何?”楼西北着急了些。
“抚云顶不招弟子了。”
楼西北被他拒绝得干脆不留余地,恼羞成怒道:“沈初霁!你这老东西!我就要跟着你凭什么不让我跟?”
闻言,沈初霁脚步稍顿,似笑非笑看着他,竟是不再与他多言转身离开了。
梦里这玩意儿不清楚,楼西北自己倒是清楚得很,沈初霁好似十分在意年纪,他此前提过一次,也惹得他不快。
“沈初霁!你一把老骨头怎么这么倔呢?”
楼西北仍在口出狂言,前方那道身影不做片刻停留,迅速消失在视线中。
“哎呀,楼西北你完蛋了,师祖这回不会再见你了。”孟听月靠在石柱上幸灾乐祸地说。
楼西北不知自己梦中为何有她,大抵是前几日沈初霁与她有片刻眼神交流的缘故?
沈初霁离开后,他先是兀自生气,没过片刻又觍着脸凑上前讨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