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次现在是几几年呢?”谢东壁的声音有些艰涩。
“27年,新历27年。怎么了?”
昨天海因里希问过他,今年是几几年几月几日。
谢东壁回答的是27年,8月11。
但他指的是公历27年,末日之前。
谢东壁推了一下眼镜:“没什么。只是觉得,世界像是一个巨大的谎言。这个谎言比我想象中更有趣。”
因为对方说,可以帮他付晚上住宿的房费。
这对穷得只剩下十几个赎罪点的谢东壁来说,简直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就算对方真的图谋不轨,谢东壁也不是很担心的。
海因里希未必打得过他。
谢东壁经历过最秩序最混乱的那几年,不是什么只会搞学术的傻白甜,多少有点杀人的本事。
而且,谢东壁也很好奇,这个算是他后辈的研究员,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总不可能是在花钱打水漂。
他上辈子从事的是秘密实验,在研究所里几乎没有任何姓名,只有一些机密文件和内部会议上,会出现他的身影,海因里希不认识他,倒也正常。
谢东壁在这左思右想,而海因里希已经付好了房费。
一楼的宿管审视的目光在谢东壁的脸上扫过,声音粗粝:“你倒是会挑,海因里希。”
宿管长得像只苍蝇。注意,这里用的修辞手法是白描。
海因里希意味不明地回答:“是吧,凑合。”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下城区的贱民。”苍蝇剥了块巧克力,塞进自己嘴里,“而我已经开始收房租了。看在我们是老相识的份上,给你打九折。”
“喔,那谢谢。”
宿管脸上没有别的表情,但谢东壁隐约感觉到了他的不悦。
他们的房间是在第九个巢穴的12号。
谢东壁跟在海因里希身后,问:“你和宿管认识?”
“同事。”海因里希平静地回答,“具体来说,是我以前的下属。他父母都是异能局牺牲的职工,所以哪怕专业水平不过关,也被安排进了研究所。”
海因里希还保持着人样,但他的同事已经变成了苍蝇。
苍蝇们不以为耻,反而嗡嗡地嘲笑着海因里希不知变通。
身份地位的颠倒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痛苦的事,但海因里希却表现得格外平静。
9号巢穴的场地明显要比谢东壁昨天住的那个地方干净一点。
等推门走进房间,谢东壁才知道,海因里希居然订的是8赎罪点一晚的双人房。
房间里只有两张简陋的单人床,但起码不是铁皮,上面甚至还有张柔软的床垫,铺着廉价的纺织布床单。说不上特别舒服,但比没有好。
要知道,4点一晚上的房间,不仅是六人间上下铺,甚至连被子都没有。
而这个房间里,甚至还有一个半包围式的小淋浴间。
“你很富啊。”谢东壁评价,眼睛落在淋浴间的花洒上,根本挪不开视线。
他在垃圾场里上了一整天的班,嗅觉暴露在刺鼻的环境下太久,已经失灵。但谢东壁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绝对不好闻。而且他全身都是黏糊糊的汗液和泥垢。
海因里希:“打工12年,狗都该存下两根骨头了。你先洗吧。”
谢东壁没和他客气,冲向淋浴间,拉上帘子,打开了热水。
他还留了个心眼,只洗澡不洗头,免得闭上眼冲泡沫的时候,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谢东壁洗完澡出来,海因里希正坐在地上玩手机。
他打了个哈欠,把浴巾搭在了自己身上,随后也走进了淋浴间。
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
谢东壁看了眼时间,23:57。
他的技能CD已经加载完毕。
他思考了片刻,一直等到浴室里的水声停下,才启用了情景模拟。
谢东壁还在原本的房间,只是周围的画面有些微妙地扭曲,像是水波纹特效和杂色,不太舒服,但能让他分清楚模拟与现实。
此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
房间里开着灯,浴室的帘子掀开,蒸腾的水汽跑了出来。
当水雾散去后,站在原地的并不是海因里希。
而是一只瘦小的灰色老鼠。
鼠人深黑的葡萄一样的眼睛平静地望着他。
谢东壁其实已经猜到,鼠人和人类肯定有所关联,但看见海因里希在他面前,变成一只耗子,他依然感觉到了震惊和滑稽。
海因里希用浴巾擦了擦身上湿漉漉的毛发,然后把毛巾丢在了地上,叫唤:“吱吱——”
谢东壁本来以为自己会听不懂,但没想到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了翻译。
“帮我个忙。”
变成鼠人的海因里希,只有原本一半高,头顶只到谢东壁的腰杆。
海因里希说:“我要睡觉了,一定要在六点前叫醒我。要不然我变不回来。”
谢东壁饶有兴趣地追问:“为什么要选我呢?我们才认识第二天。你值500赎罪点。”
“你有原则,而且聪明,有求知欲。”海因里希顿了顿,“而且。很多人听不懂鼠人说话,但你能。这代表……”
“嗯,这说明,不出意外的话,你会在某一天,成为我们的同类。”
见鬼,谢东壁居然从一只大灰耗子的脸上看出了笑意。
谢东壁:“你们有多少人?”
“不多。”
“为什么能鼠人能操控超梦体?”
海因里希有些意外:“你为什么知道?”
谢东壁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见的,我的异能,作用类似预知未来。”
海因里希用爪子挠了挠自己的头:“我也不知道,是上一个鼠人告诉我的。他说……”
“梦之城因为吞并过其他祸害,也有其他异能局的职工闯入;所以,这里其实是个一直在发展中的、很不稳定的诡域。城主并不能完全地控制梦之城。”
“超梦体就是梦之城运行时产生的垃圾,类似于电脑病毒。而我们就是操控这些病毒的黑客。只要病毒的数量足够多,迟早有天,能让梦之城瘫痪。”
这就是海因里希还留在这里的原因。
他们这些鼠人,是藏在大坝下的白蚁。藏匿在人群里,每天都在苟且地活着。
海因里希其实清楚,梦之城消失,他们这些寄居在梦之城里的意识体也会跟着死亡。
或许他的身体都已经火化成了灰烬。
但无所谓。
人都是要死的,而他起码还能选择自己喜欢的死法。
海因里希躺在了床上。然后闭上了眼。
他的尾巴很长,肉红色,几乎拖到地上,表面有一圈一圈的纹路,像什么环节虫。
他在梦里睡觉。
一个半透明的鼠人从海因里希的身体里跑了出来,像是漫画里表现灵魂和鬼怪惯用的手法。它穿过紧闭的门,飞天遁地,不见踪影。
鼠人这个特性,和谢东壁抵达进化源第二阶段后,在模拟中表现出来的能力很像。
谢东壁没能跟上它。不过他去了一趟外面,见到了其他被鼠人操控的超梦体。
它们进攻的地点是交通站。
整个交通站灯火通明,烈焰滔天。纯白的超梦体肆无忌惮地虐杀着这里的伥鬼。
鼠人们骑在超梦体的身上,“吱吱”地叫着。
谢东壁觉得,他已经完全清楚了下城区的运转机制。
误入诡域的普通人,大多会进入下城区,它们在这里要么吃人,要么被吃;一部分因为恶欲成为伥鬼,一部分因为无能成为死人。
但还有那么一部分人,哪怕有能力也不愿意为虎作伥,于是变成了需要被消灭的鼠人。而鼠人在死后,会成为梦境的不稳定因素,超梦体。
模拟时间到了58分,很快就是谢东壁的极限。
他已经准备好了回归现实。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剧痛传来。
谢东壁猛地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还躺在宾馆的床上,一只恼人的苍蝇伏在他的胸口吮吸着血液,尖锐的口器刺穿他的心脏。
而睡在另一边的鼠人已经尸首分离。
离开那些恐怖的超梦体,它们其实比普通的人类更加脆弱。
23:58分。
谢东壁从模拟中醒来,背后冷汗淋漓。
浴室里水声已经停下,海因里希就像他模拟中看见的那样,变成一只灰色老鼠,走了出来。
大灰耗子吱了两声。
每过12点,鼠人都会被迫现出原形。这也是它们离群索居的原因。
谢东壁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今天凌晨一点之前,你还是别睡着了。那个苍蝇人宿管会来查寝。”
谢东壁撸起了袖子,小声道:“咱们悄悄搞只超梦体进来吧。”
上城区。
赢舟翻阅完了所有他认为有用的资料,长舒了一口气。
好消息:挣赎罪点可能比他想象中容易。
感谢中城区那波最有钱的居民对上城区盲目的追捧。赢舟发现,最快捷的赚钱渠道,是出卖自己的身体。
这当然不是指要他站街或者接客什么的……而是中城区有一批富豪,对上城区居民的畸变身体格外向往。
他们会用各种手段贿赂保洁人员,让这些人把上城区居民正常代谢下来的身体部件,瞒天过海地带回下面的城市。
这些身体部件会被用来泡酒、制作药物,或者收藏。往往能卖出一个极高的价格。
唯一的问题是,赢舟并没有渠道。
而且他的“天龙人”身份,并没有得到认可。
赢舟想起自己早上吐出来的那堆白色的花瓣。
他还没获得上城区的正式户口,所以家里还没资格雇佣仆人。那些花应该还在地毯上。
要是被维克多扫走了,倒也没关系。
想办法再吐一点就是了。
而且,赢舟突然想起,自己是见过那种白色小花的。
在许文玲的诡域里。在别人的描述里。
太岁开的花,就是白色。
而且,他已经知道,“太岁”这个异能到底有什么作用。
赢舟放下咖啡杯,抬手,对维克多挥了挥。
维克多是很专业的私人管家。在赢舟不需要的时候,他会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但却一直在对方能看到的范围内,等待着使唤。
他上前几步,恭敬地弯腰:“请吩咐,大人。”
赢舟从来没忘记,维克多还有另一个身份。
上城区户口考核员。
赢舟盯住了他浅蓝的眼睛,道:“我想把那些花卖给城主。问问他,10000赎罪点收不收。”
虽然中城区的户口只要2000赎罪点,但保不齐还有其他地方,需要用到钱。
更重要的是,赎罪点是由梦之城发行、并且只在梦之城流通的货币。
理论上来说,不考虑这里居民的死活和通货膨胀,顾天临想发行多少都行。一万听上去很多,但对顾天临来说,只是数字。
“还有,我要求面交。”
如果城主拒绝,赢舟就把那些花都喂给四毛。
烧了浪费,自己吃咽不下去,便宜别人不甘心。反正四毛什么垃圾都吃,也不差这一个。
维克多大概没想到赢舟会提出一个这样的要求,思考片刻,回答:“明白了。一会,我会前往中城区,转告城主的。在此期间请您耐心等待。”
赢舟有些好奇:“没有更方便的通讯吗?难道这里的电话是摆设?”
维克多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城主平时很忙。”
这并不是一个很直接的回答。
糊弄普通人大概是够了。
赢舟沉默片刻,没有追问:“好吧。”
他从图书馆回到家。早上那堆花瓣果然还好好地呆在地上。
赢舟拿过簸箕和扫帚,把它们扫在一起,然后装进塑料袋里。
他想了想,尽管觉得没有必要,还是用水把这些花瓣洗了一遍,用厨房的滤勺捞了起来。
这些被水泡过的花瓣并没有蔫。铺在烤盘上,感觉很有食欲。
说实话,因为元问心和荀玉的遮遮掩掩,直到现在,赢舟都不知道“太岁”这个异能到底有什么用。
都说实践出真知。
赢舟迟疑片刻,把一片花瓣含进嘴里。
味道是有些清淡的甜,随即而来的是一种磕了药似的愉悦感。
如果是自制力不强的人,大概会进入游戏抽卡氪金上头的状态,忍不住一直吃下去,直到花光卡里最后一点钱为止。
赢舟的自制力就很好,只吃了一片,就停了下来。
毕竟这些花是他自己生产的,有一定的耐药性。
很奇特的感觉,在甜味消散后,赢舟感觉到身体变得暖洋洋的。像是睡了一个很长很舒服的觉,醒来后四肢酸软,又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感。
如果现在用仪器检测,就会发现他的灵顿数值往上涨了那么一小截。
“……怪不得靳白羽会发疯。”他喃喃了一句。又觉得在这种时候想起这种烂人实在是有些晦气。
赢舟原本还打算给四毛吃两片,但亲自尝试后,反而放弃了这个打算。
人性是不能考验的。
四毛现在还没太多意识,智商也不是很高。但如果不加限制地催发它的贪欲,谁知道最后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靳白羽。
好多人连早起早睡都做不到,怎么还笃信其他人能戒断太岁。
赢舟打开了厨房的燃气灶,抓起一大把花瓣,丢进火焰里。
焰火一下子蹿起半米,带着滚烫的热意。燃烧的花瓣散发出一阵香气。
香味是同样的寡淡,却又不容忽视。
赢舟的眼里倒映着火光,表情很是冷漠。
太岁是祝福与恩赐,也是诅咒。更是一个不幸的开端。
阴影处,一团黑色的影子汇聚,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了火焰的周围。
气氛在这一刻庄严肃穆。
火焰变小后,赢舟又洒下了剩下的花瓣。
白色的小花在火焰中微微弯曲,焚烧成灰烬。
赢舟突然笑出声:“好像在给自己烧纸钱哦。”
他只给城主留了三片。晾干的花瓣被装进了首饰盒中。
赢舟只说过要卖给顾天临一些花,又没说卖多少。
维克多没有让赢舟等太久。
下午,他就开车回到了家,并且带回了一个好消息:“城主答应了您。交易的地点定在中城区,市政大楼的会客厅,时间是晚上八点。”
一下午的等待时间并不算长。
晚上七点,赢舟坐车前往了交通点。那里已经有一艘没轮子的太空车在等着他。
维克多打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赢舟上车,回望:“你不跟我一起吗?”
维克多微笑着指了指脸上的刺青:“大人,我是下人,有些地方是会被驱赶的。我在这里等您就行。”
金属的车门在赢舟的眼前缓缓合上。
赢舟抿起唇,坐在了车厢里的椅子上。
这辆又像车又像船的载具启动,底部喷出了蓝色的氮气,直接飞到半空,然后往中城区所在的区域驶去。
梦之城是金字塔结构,所以整辆车都在往下飞。像是飞机迫降。
安静祥和的上城区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车里没有玻璃,但有一面电视屏幕和当天发行的杂志。
车厢很大。
赢舟把四毛放了出来,放风。
科学研究证明,多让0-3岁的宝宝玩耍,能有效促进大脑发育。
当然,四毛也不是0-3岁的宝宝,不过赢舟也没有更好的教育方法。
“去研究所的飞机也没窗户。”
他自言自语。
但研究所的飞机没窗户,是为了不让人猜到大概的方位。
这里的太空车没窗户,又是为了什么?
赢舟打开电视,发现梦之城的娱乐行业十分发达。十个台有九个都和选秀、综艺、演唱会、电影有关。
除了新闻频道,是一个长得像章鱼的女主持人在说叽里呱啦的梦语;其他频道的语言,赢舟倒是都能听懂。
这个章鱼女主持人气明显很高。因为赢舟在其他频道看见了她在上访谈节目。节目的标题是《如何更好的学习说梦话》。
这里对畸变的崇拜是全方位的。看着台下的人类观众跟着做口型,赢舟只觉得想笑。
没什么意思,再看下去感觉脑子都要退化了。
赢舟关掉电视屏幕,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了今日的报纸。
报纸依然只有几页,内容不多。
【今日头条:巴拉啦整容失败,遗体悄悄运出整容医院。经纪人称将不日举办追悼会。】
-又一个追梦的人倒在了半路。
-我早说过,不要做梦改变自己的阶级。有些东西你出生时候没有,未来也不可能拥有。努力难道能获得一切吗?努力只是一个安慰自己的谎言。
-而且,难道靠整容就能进上城区了?把自己改造得再像,也改变不了体内劣质的血和基因。
-你觉得呢?
【紧急新闻:下城区暴乱,超梦体暴走。派遣工死伤惨重。】
-死了多少派遣工还没统计。但无所谓,反正都是从下城区升到中城区的派遣工。
-哎,我想,对于大人们来说,死多少人,还没今天晚上吃什么饭更重要。
-喔,喔,忘了说,超梦体为什么会暴走。是那些鼠人联合了起来。起因是有只超梦体偷渡到了宿舍区。咬死了宿管。
-剩下的派遣工带上了热武器,开始围攻超梦体。
-结果更多的鼠人驱使超梦体赶来,开始保护自己的同类。然后,就这样了。随便吧。
-万幸的是,没有影响到垃圾清理和梦矿开采。
-没有梦矿,我们就没有电!梦之城会陷入瘫痪的。
-它们隔三差五就要联合,说要让梦之城夷为平地,但我们不怕。一群老鼠聚在一起,也只是大一点的老鼠。老鼠当然吓人,甚至还会咬人,但它们只有那么点大。
-我们可是高贵的人类。
-或者说,自以为高贵的人类。
-会使用扫把,擀面杖,猫和制度。
-而且,下城区暴乱,关我们中城区什么事?
-说起来,这是不是叫“底层互害”?
赢舟觉得,这份报纸的编辑立场很有意思。
有一种别有韵味的阴阳怪气,竟然分不出到底是敌是友。
他觉得,如果到了下城区,他可以跟谢东壁谈谈怎么毁掉梦矿。毕竟它看上去对梦之城很重要。
因为每条新闻报道都没注明编辑,赢舟特地翻到了刊头,看了一眼主编的名字。
但赢舟看清名字的这一刻,难免感到了一丝意外。
主编的名字叫顾天临。
可惜维克多不在,要不然,赢舟真的想问问,他知不知道城主叫什么。
行驶中的飞船出现了明显的停滞感,片刻后,舱门升起,车里,机械音说道:“尊贵的大人,客车已抵达目的地。请您下车。”
赢舟放下手里的报纸,走下车。
面前是“梦之大厦”。城主平日里工作、生活的地方。
一到88楼住的是各级公务人员,负责梦之城的秩序运转;89到99楼,是城主的私人领域。
其实在来的时候,赢舟就在车上看见过中城区的这些的建筑,但当自己身临其境时,依然忍不住震撼。
环形公路盘踞在天上,边缘是发光的彩带,车辆老老实实地飞在半空。天上有巡逻机,大楼的外立面是发光的屏幕,屏幕上,畸形的怪物扭动着,无数人类为它们欢呼。
五光十色,纸醉金迷。
梦之大厦的马路对面,赢舟看见了塞萨里酒店的招牌。
酒店有3层楼,最热闹的是地下赌场。红黄相间的灯光闪烁着,招呼着每一个路过的客人。
塞萨里酒店比之前在人偶之家看见的样子,气派了许多。
只是在动辄就是赛博朋克风格高楼的梦之城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老旧。
酒店处于营业状态。
进化后,赢舟的视力很好。
透过玻璃,他能看见站在大厅里的男人。
穿着黑色西装的槐江朝他挥了挥手,然后指了指门口的招牌。
“欢迎光临。”
“住宿:100进化点/天。”
赢舟收回目光,转身,进了面前的大楼。
面带笑容的前台走了过来:“是赢舟大人吗?城主大人已经跟我们说过了,请跟我来。”
会客厅在89楼,有专属的直达电梯。
电梯是露天的,像个玻璃管道,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能把整个梦之城的景象尽收眼底。
从高处俯瞰,这座城市的夜景就像是正在运行的集合电路。
赢舟忍不住想。
他开口询问:“中城区一共有多少人?”
前台长得像是泡芙老师。
她思考片刻,回答:“上一次统计,是八百八十万。但最近,街上的人似乎少了很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城主大人也不怎么出现了。”
“叮咚”一声。
电梯到了。
当听到梦之城一个城区就有880万人口的时候,赢舟觉得,谢东壁说的以毒攻毒的方法,还是太毒了一点。
89层的会议室很是宽阔。出了电梯,经过安检区,就是一整个做成水族箱的照壁。
几只蝠鲼在巨大的水族箱里游来游去,淡蓝的水箱波光粼粼。
这里一层三面都是玻璃。梦之大厦建在城市高地,窗外,整个中城区的夜景尽收眼底。
水族箱旁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植物园。黑色的铁架上挂满了绿植。
在往前,又是古董展览室。西洋的,东方的,都有。
这些传世之宝被随意地挂在墙上、摆在地上。如果不是古董本身足够精美,这里乱得就像是个杂货间。
最里面,才是一张办公桌和下沉式的客厅。
赢舟停在了一个乾隆粉彩大花瓶前,仔细观摩起上面绘画的纹路。
这些精美的工艺品来自数百年前匠人们没日没夜的雕刻。
“好看吗?”朝着窗外的老板椅缓缓转了过来,“自古以来的富有者都格外喜欢纯手工的制品。因为机器制品再精确,也比不过工匠们在制作过程中损耗的视力。”
椅子上坐着一个瘦长的男人。
他穿着西装,骨头一样的双手搭在扶手上,有张长而尖锐的脸,脸上有四只眼睛。上面一双眼睛是天蓝色,下面一双眼睛是深黑色。
相比上城区的那些东西,顾天临还保持了最基本的人型。
顾天临是现实世界的原住民,他的审美是在梦之城以外的世界养成的,他其实知道那些畸变人很丑。
人怎么可能接纳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一股沉重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尽管赢舟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在顾天临的身上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的身体正在报警,催促着他离开这个地方。
顾天临:“而人们会在使用同类时,明白自己高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