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发呆了,有什么话进屋再说。”见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纪光山终于发话了。
他会对自己说什么?姜哲衍不敢想象,因为他知道此刻,一切抱怨和臭骂都是自己应得的。
换好拖鞋后,他埋头往屋里走去。
然而,就在他忐忑到极点的瞬间,一股温热的气息从身后袭来。纪光山单手箍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吃力地绕到他右耳处,沿着耳朵的轮廓,轻轻摸了几下。
沙沙的声响仿佛火柴与红磷摩擦,随着他干脆有力的拥抱,在黑暗中倏然升起了一团火焰。
姜哲衍在心里确认了几遍,还是不敢相信纪光山抱住了自己。
纪光山保持这个姿势有点吃力,推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餐桌前。
他拉开椅子让姜哲衍坐下,从冰箱里捧出半个西瓜,递给他一把勺子:“一起吃吗?”
姜哲衍捏着勺子,迟迟没有动手:“我这段时间的表现让你失望了吧?”
纪光山确实有很多东西想抱怨,但看到姜哲衍糟糕的状态,还是忍住了:“你又不是故意的。”
“我……”姜哲衍尝试组织语言,“每次遇到计划之外的情况,达不到预期效果,就会很急躁,感觉自己很没用。”
“是你父母教育方式造成的暗示吗?”
“算是吧。我和心理医生聊过这个问题,其实从失聪的打击中走出来后,情况好了很多。”说到这儿,他看向纪光山的眼神有些无助,“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毛病又犯了。”
“要不今天先休息吧。把你的计划往后放几天,肯定能找到解决方法的。”纪光山挖了一勺西瓜递到他嘴边,“不要去想你爸妈的话了,至少在这里,没有人会觉得你差劲。”
姜哲衍听话地吃掉了西瓜,顿时一股清凉的汁水在嘴里蔓延开:“好甜。”
“那还不多吃几口?”纪光山撞了下他的胳膊。
姜哲衍点头,先舀了一勺喂他吃。
新鲜清爽的水果让姜哲衍恢复了一点精神。感觉状态有所好转,他对纪光山说:“以后遇到有趣的事,可以随时和我分享。我看到会回的。”
“别把回消息当做任务,顺其自然就好。”
姜哲衍又问:“你放松的时候喜欢干什么?”
就像田子真和魏然都喜欢打游戏,如果能和纪光山找到同样的喜好,应该也能让两人的相处更加自然。
“我的话,一般就是刷剧看电影,偶尔练练舞,也会看喜欢的主播打游戏。”纪光山的娱乐活动都很常规,“你呢?”
“我以前玩PUBG,不过现在没法听声判位,就不怎么玩了。”想起曾经傲人的战绩,姜哲衍还有些怀念。
“这样啊,”纪光山光是听描述就觉得很可惜,“难怪那天竞速比赛,你上手这么快。”
“不要对博士生有刻板印象,其实我不算特别文静的人。”姜哲衍搭住了他的手,“以后有什么想看的电影,我们可以找时间一起。”
“真的吗?”纪光山抱着他的手臂靠了上去,“学长,你能看恐怖片吗?”
“不算特别恐怖的,像闪灵、寂静岭之类的,我都看过。”
“那太好了!”纪光山晃着他的胳膊说,“我一个人不敢看,有你陪我就不怕了。”
“好,等我处理完实验的问题,就陪你看。”
得到了纪光山的谅解,姜哲衍觉得轻松了许多,听他的话准备早点休息。
洗漱完上床后,姜哲衍侧卧在床里,期待地看向他:“光山,你能再摸下我的耳朵吗?”
“嗯?”纪光山从另一边爬上床,没有多想就搭住了他的脑袋。
姜哲衍的刘海杂乱地搭在额前,床头灯的光落在他眼里,让他疲倦的眼神有了一些光亮,就像一只翻出肚皮、完全信任主人的大狗。
纪光山的手擦过他鬓角的碎发,好奇地问:“骨传导的声音是怎么样的?”
“嗯……”姜哲衍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自己听到的声音,“是一种有规律的震动,就像火柴摩擦的声音。”
纪光山会意地点头,和他对视了几秒,突然意识到:“姜哲衍,你会读唇语?”
按理说,在压住左耳的情况下,姜哲衍基本上听不到什么声音。
“不止,我还会手语。”姜哲衍集中注意看他,坦然解释道,“经历两次突聋后,我害怕左耳也会彻底失去听力,就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确实很像姜哲衍的作风。纪光山感叹的同时,心中涌起一阵心酸无奈。
姜哲衍笑了笑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这样,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看纪光山的唇了。
纪光山的气色很好,无需修饰,唇色就很自然健康。
今天仔细一看,姜哲衍发现纪光山的上唇偏薄,唇峰微翘的弧度,好像索吻一般。
姜哲衍眨了下眼,抬手揽住纪光山的肩,一点点将他带进被窝里,面对面侧卧在自己身边。
纪光山躺在柔软的枕头上,不明所以地看他:“怎么了?”
姜哲衍不太想动,但还是挺身往他那边挪了一点,凭感觉勾住了他的脚踝:“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抱你。”
偏凉的触感自带一股侵略性,就这样毫无预告地入侵了纪光山的领地。
纪光山应激地缩了缩肩,毫不留情地关掉了床头灯。
周围顿时落入一片黑暗,姜哲衍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你欺负我,这样还怎么和你交流?”
“就是为了让你闭嘴!”纪光山气急败坏地捶了他一拳,“这几天累成这样,还不早点休息?养好精神明天才能去做实验。”
“……”姜哲衍只模糊地听到了几个词,半晌,委屈地应了声,“好吧。”
纪光山担心刺激到他,又腾出手隔着被子拍了他几下:“第一次被人抱着睡,我还得适应一下呢。”
“嗯。”姜哲衍本能地回应他,思维已经在药物作用下,逐渐变得迟钝了。
不过入睡前一秒,脑中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感。
因为今天,他第一次得到了原谅。纪光山无条件的宽容,在几近崩溃的瞬间,给了他与过去那个自己对抗的勇气。
翌日,两人回学校吃了早饭。
姜哲衍送他去图书馆后,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了还没弄懂的论文。
调整好心态,再看这些复杂的公式,姜哲衍不像昨天那样烦躁了,跟着论文的思路认真演算、分析。
午睡醒来后,他收到导师的消息,让他来办公室讨论一下。姜哲衍正好整理出一些头绪,拿着平板和笔记本上楼了。
张成均前几天在外面开会,今天早晨才回来,询问姜哲衍的实验进度。
姜哲衍如实汇报了这几天遇到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张成均听完肯定了他的分析,又提出几点建议,让他不要操之过急。
张成均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姜哲衍和他聊完,感觉轻松了许多,打算避开下课的高峰期,先去食堂吃饭。
今天的课又和饭点撞了。夏天的日落一天比一天来得晚,临下课前几分钟,纪光山看了眼窗外开阔的景色,想到此刻人山人海的食堂,犹豫要不要去吃饭。
突然,电脑上弹出了姜哲衍的消息:我在二教后面的食堂,12号窗口对面,帮你打了饭,过来吃吧。
两人好像有心灵感应一样。纪光山想不到他竟然还有这种细腻的心思,激动地回复了一句好,一下课就收拾东西走了过去。
推开食堂的大门,和想象中一样,遍地都是乌压压的人头。纪光山走到12号窗口对面,一眼就找到了他:“学长!”
姜哲衍放下手机,指着身旁的座位:“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选了普通的一荤一素。”
纪光山看到餐盆里的鸡腿和炒肉片,笑着拿起筷子:“吃什么都行,我不挑食。”
“那就好。”姜哲衍已经吃完了,单手托腮看他,“以后下午的课,你想吃什么提前和我说。”
“太好了!”纪光山早就饿得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扒了口饭。
感觉他心情不错,纪光山又问:“实验怎么样了?”
“我今天在看论文,下午刚和老板讨论完,打算明后两天再做。”姜哲衍打开日历确认时间,“周五晚上我来你家?”
“没问题,随时欢迎。”纪光山往右侧瞥了眼,看到他日历上至少四种颜色标注的待办事项,“天呐,你每天都有这么多事情要处理?”
“也不全是。”姜哲衍锁上手机,无奈笑笑,“有些标记是为了提醒自己去看医生。”
“原来如此。”纪光山应了声。不过听说心理咨询都是一对一的,他也没法陪姜哲衍去医院。
吃完饭后,纪光山准备回家了。后两天没课,他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些菜,一边学习做饭,一边练听力刷美剧。
姜哲衍将问题逐个排除,整理好思路再做实验,数据终于有变化了。
周五晚上,处理好问题的姜哲衍一身轻松地来到纪光山家。进门后,他把电脑放到桌上:“今晚我还有个小会,美国的导师想先让我认识一下lab的同事,大概三十分钟。”
“好的。”纪光山收拾了一下桌面,给他腾出地方,“那我先上床躺着了。”
姜哲衍摸了摸他的头:“委屈你了,很快就好。”
“没事。”纪光山拿了几本书坐到床里,“正好我还有东西没看完。”
姜哲衍笑了笑,在电脑前坐定后,戴上了耳机。
像这种线上的视频交流,没有环境音的干扰,姜哲衍能听清楚,就显得从容了许多。
虽然听不到其他人在讲什么,不过纪光山听他开麦时,聊的都是一些很口语化的单词,感觉氛围还是很不错的。
姜哲衍正在共享他的屏幕,旁边还有五六个小屏。纪光山远远地看了眼,看到其中一位头发已经灰白的老教授,想必就是他的新导师了。
不过轻松归轻松,初次见面,还是免不了学术环节。姜哲衍和他们聊了几句,便打开事先准备好的演示文档,介绍起了自己的研究方向。
“Yea, my current research focuses on statistical physics of the non-equilibrium states, using some easily-controlled colloid to simulate changes in the microsystem。(对,我现在主要是研究非平衡态的统计物理问题,用一些便于控制的胶体模拟微观系统的变化……)”
纪光山坐在后面,听到姜哲衍侃侃而谈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拿起了线圈本,跟着他清晰流畅的英语做起了笔记。
时间估计得很准,快九点半的时候,姜哲衍关掉视频,伸着懒腰朝他走来:“结束了。”
纪光山拨弄了一下按动笔,抬头看他:“你今天状态真好,像一个演说家。”
“是吗?”姜哲衍垂眸一笑,注意到笔记本上龙飞凤舞的符号,“你在翻译我的汇报?”
“嗯,这么好的听力素材,我可不能浪费。”
姜哲衍坐到他身边:“我说的内容复杂吗?”
“还行。”通常交传的节奏是两三句话一停,但即使过了几十分钟,纪光山依旧可以通过熟悉的符号体系将他的话完整复述出来。
语调和速度都拿捏得很好,姜哲衍听完,仿佛和自己进行了一次对话,不由得惊叹了一声:“真厉害。”
“离专业翻译的水平还差很远呢。”纪光山谦虚地笑了笑,把代表熵(entropy)的字母etr圈了出来,“对了学长,其实我一直不太懂你提到的熵是什么意思。系统的混乱程度?”
“可以这么理解。”姜哲衍搂住纪光山的肩,欣赏着纸面上优美的速记符号,一边说,“但如果回归本质,我更喜欢用克劳修斯的热力学第二定律来解释它。高温物体与低温物体接触,热量发生转移,原本两个系统的平衡被打破,即为熵增。”
“那熵减真的可以让时间倒流?”纪光山想起了一部之前没看懂的科幻电影,好奇地问。
姜哲衍看到他求知若渴的眼神,没忍住笑了声:“我只能说理论可行。但现实世界中,我们周围存在的粒子数量足够多,像熵减这样违背统计学规律的事情,不会发生。”
姜哲衍知道他在说哪部电影,停顿片刻,又补充了一句:“科幻本来就是科学和幻想的结合,能自圆其说就行。”
纪光山点了点头:“这么一说我好像能理解了。”
“正好聊到这里,不如今晚陪你看电影?”
“好呀,我囤了很多恐怖片,都不敢看。”纪光山打开床对面的电视机,拿起手机捣鼓了几下,“这个电视可以投屏。”
姜哲衍换了件宽松的裤子,钻进被窝,把他搂到身边:“想看什么?”
“《闪灵》可以吗?”
“我没问题。”姜哲衍淡定地笑道,“这部电影我还拉过片,感觉不算很可怕。”
“你还会拉片?”
“选修课作业,好几年前的事了。”
纪光山很快就调好了设备,耳边响起了电影诡异而经典的前奏。姜哲衍顺手关掉床头灯,屋里只剩显示屏幽亮的光。
电影开头都是一些日常场景,纪光山第一次看,还不知道其中的联系,只是觉得几个镜头特别有压迫感。
但是等主角一家入住酒店后,因为压抑刺耳的配乐,纪光山已经被吓到了好几次。
姜哲衍没有按暂停键破坏气氛,小声问:“还想继续看吗?”
纪光山定了定神,犹豫地点头。
“恐怖的氛围都是靠多种感官混合的,”姜哲衍知道他还在害怕,“要不我捂住你的耳朵试试?”
“好。”纪光山把一侧耳朵贴到姜哲衍身上,姜哲衍则抬手捂住了另一只。
然而在层层递进的情绪渲染下,纪光山最终还是被一个猝不及防的镜头吓到,尖叫着窜进了姜哲衍的怀里。
“没事吧?”姜哲衍赶紧关掉影片,打开了房间的灯。
柔和的灯光倾泻而下,瞬间充满了整片空间。纪光山趴在在姜哲衍身上,肩膀微微颤抖,似乎还没缓过来。
“学长,我好像真的没有看恐怖片的天赋。”
“那就不看了。”姜哲衍将他护在怀里。
纪光山陷入短暂的沉默,似乎可以理解姜哲衍焦虑发作时,觉得自己没用的心情了。
姜哲衍也不说话,安静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缓了几分钟,纪光山终于有了动静,支起身体看他。
姜哲衍的手无意间碰到了他温热的后颈。纪光山的眼神蔫蔫的,像一只刚从雨里抱来的猫。
姜哲衍微微垂眸,手上的动作一顿,突然想起前天,自己在心里一遍遍压抑着吻他的冲动。
“光山。”他低低地喊了一声。
“嗯?”纪光山循声抬头,然而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姜哲衍拦腰而抱,放倒在了床上。
姜哲衍偏了下身体,腾出撑在床单上的手,擦过纪光山的掌心,一点点松开他自然蜷起的手指,沿着指缝扣进去。
见纪光山没有反抗,他放轻呼吸,小心翼翼地吻了下去。
只是这一吻,完全不及他的动作那么温柔。
姜哲衍微微启齿,用舌尖小心地试探着那双终日向自己索吻的唇,却又在勾到对方的瞬间,快速收了回去。
纪光山滞住了呼吸,他感受到了脸畔躁动的空气,感受到舌尖从未有过的麻痹感。就这样被姜哲衍带着,在一次次若即若离的缠绵中,沉醉地闭上了双眼。
世间的万千粒子终究逃不出规律的束缚。
就在他们在为彼此达到平衡态而沾沾自喜时,却不知混乱仍在某处悄然滋生。
第65章 做一面盾
这一吻无意间加速了两人的关系,之后的每个周末,姜哲衍都会到纪光山家过夜。
尽管大部分时候姜哲衍还没做完当天的任务,到家后还要看论文处理数据,但睡前总会留出足够的时间,陪纪光山聊天、看电影。
虽然没有摩天轮和看日出那样浪漫,纪光山也不排斥这样的生活。在食堂最拥挤的时候,能吃到姜哲衍给自己打的热饭;晚上一起闲聊,分享一天的见闻,生活就这样恰到好处地被他填满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到了学期末。考前一周,课上都在做翻译训练,纪光山这才注意到,梁新觉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课后就听到同学在讨论:“我和你们说,以后实习千万别去这家公司。听说梁新觉面试的时候被骗了,白白翻译了几千字,一分钱都没拿到。”
“我去,这么惨?”
“那他怎么不投群里的公司?”
“肯定投了啊,只不过不是被拒就是养鱼。听说他唯一进面试的那家,最后一轮复试被刷了,可真够折磨的。”
姜哲衍居然这么快就开始行动了?
纪光山在后门口愣了几秒,走到食堂,看到姜哲衍提前打好的饭菜,他还是不敢相信:“你对梁新觉动手了?”
“嗯,”姜哲衍淡淡应了声,几秒后,突然警觉地看向他,“怎么?难道他最近还在为难你?”
纪光山摇头:“没有,他已经自闭到连学都不来上了。”
“那就好。”姜哲衍说着吃了口饭。
纪光山也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几分钟,感觉餐坐上的氛围有些沉闷,姜哲衍皱了下眉头:“有心事?”
“今天听同学聊了找工作的事情。”纪光山夹起鸡腿咬了一口,轻声叹气,“我也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感觉还有很多事不确定。”
这些年翻译的行情一直不温不火,即使简历再优秀,那也只是在学校里取得的成绩。纪光山对象牙塔外的世界,仍然是一知半解。
尤其现在,他有了男朋友,所做的每一个决定还会牵扯到对方。
姜哲衍沉默片刻,认真地看向他:“你打算留在京州吗?”
“那当然了。”纪光山想,无论是为了职业前景还是姜哲衍,自己都没有去外地的理由。
姜哲衍笑了笑:“那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吧。无论如何,你还有我。”
纪光山撇了撇嘴:“我肯定是不想靠你们家关系找工作的。”
“我知道,所以我选在站在你身后。”意识到有歧义,姜哲衍又解释了一遍,“和你这样优秀的人谈恋爱,做一面盾就足够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纪光山听到他的比喻,有种莫名的心安。
姜哲衍见他已经吃完了,便提出在学校里走一走。太阳刚落山,天色还未完全昏暗,正适热恋期的情侣偷偷牵手。
走了几步,纪光山抬头问他:“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我的话……应该会继续读博后,中间可能还要再出国一段时间。等资历够了就回学校当老师,教书、评职称、做科研。”这是姜哲衍几年前就想好的路,对此并没有太多期待。
唯一的变化,就是纪光山。
想到这儿,他拉住了纪光山的手:“等你毕业,我们就先在京州租房,然后攒首付的钱,争取早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纪光山因为牵手的动作分了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说“我们的家”。
“学长,”趁着夜色掩护,纪光山也握紧了他的手,“其实有件事,我一直都不敢问。”
“什么?”
“你家里人……”纪光山停顿片刻,还是问出口了,“知道你喜欢男生吗?”
“嗯,”姜哲衍闻言一怔,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拉着纪光山坐到路边的长椅上,“不用担心,他们知道。”
“真的?”纪光山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
“说实话,我也很意外。”
姜哲衍还记得那天的场景。保研前夕,为了远离父亲,他放弃了京州大学的夏令营。姜振知道后把他臭骂了一顿。
一家人吵得不可开交,姜哲衍抱着和父母决裂的心态,顺带说出了自己的性取向,在他们愕然的眼神中走出了家门。
再后来,第二次突聋发作后,妈妈守在病床前,和他坦白了父母的想法。
姜振并不在意他将来和谁共度余生,他生气的事,始终是姜哲衍面对困难的态度。
虽然原生家庭的矛盾无法缓和,好在他们还是给了姜哲衍未来组建家庭的自由。
姜哲衍的语气越是平静,纪光山内心就越愧疚:“对不起,让你回忆这些痛苦的经历。”
“没关系,就算你不问,我迟早也会告诉你的。”姜哲衍拍了拍他的大腿,“其实,如果不清楚他们的态度,我肯定不会主动和你告白。”
“这样吗?”
姜哲衍点头:“因为我们在一起是为了谈恋爱,而不是把你卷到我混乱的家庭里,承受这些原本和你无关的东西。”
话虽如此,姜哲衍其实很清楚,自己遇到困难时焦虑恐惧的心情,就是混乱的缩影。
在他草率地和纪光山告白时,这些原本不属于纪光山的东西,就要被两人平摊了。
有时想来,姜哲衍觉得自己很自私。因为喜欢被照顾和偏袒的感觉,就这样把他拉进了自己的生活。
“叹什么气啊?”纪光山捏了下他的脸,“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让我经历同样的事情,未必能有现在的状态。再说了,你一直在为我考虑,我能感觉到。”
纪光山还记得刚才,从他口中听到“我们的家”,听到他早已解决了后顾之忧、保护自己的决心时,这种被人捧在心上,和他一起规划未来的感觉。
或许自己也应该给他一些实际的表达。见他还不说话,纪光山饶有兴致地偏头,在他的侧脸上轻点了一下。
“喂!”姜哲衍顺着椅子往外滑了一段,低低地瞥了纪光山一眼,摸了下脖子。
纪光山凑过去,撞了下他的胳膊:“躲什么?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亲了。”
“你突然亲上来,外面黑灯瞎火的,我又听不清声音,万一应激反应打伤你怎么办?”姜哲衍故作镇定地和他据理力争。
纪光山装傻:“那学长的意思,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可以随便亲?”
“我不介意,”姜哲衍慢慢地收拾好情绪,见他这么闹腾,无奈笑了声,“反正我们两人之间,容易脸红的那个人又不是我。”
然而进入六月,就到了两人最忙碌的时候。
姜哲衍又跟着导师去江苏参加了一个交流峰会,一周都没能和纪光山亲热。
留学签证批下来后,纪光山也开始忙起来了,查了很多攻略,陆陆续续地准备着。
体检、换外币、收拾行李……这些事情看起来不复杂,但鸡毛蒜皮的事堆在一起,雪球越滚越大。
为了避免出错,纪光山写了很多便签贴在书桌上,提醒自己要准备的东西,还有预约和取证明的时间。
一些用不上的衣服和书都要寄回老家,纪光山买了几个纸箱和蛇皮袋,家里堆得乱七八糟。当姜哲衍从高铁站赶来,站在外面敲门时,几乎是弄得他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