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爹爹病了!”小山儿继续捏拳头,“爹爹最重要,想到要看爹爹,我就有勇气!对了阿宁伯伯,咱们能不能把爹爹带回你家?救师公的药方不是已经找到了吗?那就不用再住在季恪大坏蛋家里了!”
本以为小山儿经过这些日子,情绪已缓,对季恪没那么抵触了,故而谢宁有此一问,不料小山儿不止未缓,反而变本加厉。
谢宁越发尴尬。
“爹爹尚在病中,不宜挪动,而且宫中太医比伯伯府中的大夫医术高明,理应先在此养病。”
“噢。”小山儿很懂事,只要有道理他就听,但也很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想法,“那等爹爹病好了,是不是就可以不住这里了?”
言语之中,直把季恪视为洪水猛兽。
屏风后的季恪闭了闭眼,又吸了口气,做好心理准备,终于转了出来。
脚步声响,谢宁与小山儿扭头看去,谢宁立刻要跪,季恪抬手道“免了”。
与此同时,小山儿“嗖”地两步躲到谢宁身后,考虑到为了爹爹要有勇气,便拉住谢宁的官服大带,从他腰侧露出小小的脑袋,用那双与姜宣如出一辙的大眼睛“噌噌”地发出警惕敌对的火光。
谢宁:……
季恪:…………
曾几何时,姜宣也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如今姜宣对他失了所有心思,那么孩儿讨厌他也不错,讨厌至少比无视强。
“用过早膳了吗?”季恪道。
“蒙陛下垂问,方才御膳房送了八凉八热十六个碗,山儿各用了些,另有果点汤盅,臣也用了,谢陛下关怀。”
十六个碗正是皇子早膳的规矩,小山儿本来倔强地不肯吃季恪大坏蛋送的饭,谢宁劝了片刻,他才终于听话。
季恪点点头,来到床边,躬身伸手,欲摸姜宣的额头,突觉身边目光一冷,正是小山儿十分不满,嘴也绷成一条缝,就差说“不许碰我爹爹”了。
季恪胸中一滞,把手收回来。
谢宁及时道:“宣儿没有再烧,先前醒来了一会儿,说他一时起不了身,怕耽误救治行风真人,想将那本书先送回师门交予骆女侠。说完这些便又睡了。”
言语中有请示之意。
“自然随他。”季恪毫不犹豫,又问,“卿以为这样妥当否?”
谢宁才华横溢,心思细腻,处事周全,这几年来君臣二人间十分信任,十分有默契。
谢宁便道:“送书自是越快越好,然臣以为,此书如此珍贵,应当留下副本,以策万全。”
“的确,但抄录副本耽误时日……”季恪蹙眉,“这样吧,朕命大内侍卫立即护送此书回停仙门,卿随行,路上抄录书中内容,抄完一本便让侍卫快马送返宫中给宣儿。呣,抄两本更稳妥。此书隐秘,暂不便大肆宣扬,只好辛苦卿了。”
“陛下吩咐臣自当领命,何况是为救治宣儿的师长,臣更义不容辞,只是……”谢宁犹豫地低头看向小山儿。
季恪也看向他,眼神深挚而复杂。
与那目光一对,小山儿就下意识地捏拳头,然后更加贴近谢宁,说:“阿宁伯伯我差不多听懂了,我要陪着爹爹!”
“那……”
“我不怕!爹爹已经找到书了,就不忙了,爹爹醒来我们就一起作伴!而且爹爹生病了,我要照顾爹爹!”
谢宁失笑:“你这么小,会照顾病人?”
“会的!”小山儿理直气壮,“擦手、擦脸、喂药、喂水、喂饭、吹吹……我都会!”
谢宁笑容放大,赞赏道:“山儿好厉害。”
季恪也笑了。
孩子可爱真诚,他心中少见地轻松,也添了几分希望,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山儿方才所言甚是,如今我便正在改错,山儿若是愿意,今后可看我表现。”
小山儿哼了一声,脚步往旁边挪了挪,抱起两条小胳膊,还扭开了头,一副“我不愿意”的模样。
却也没有直接说。
这已令季恪十分欣慰。
一个时辰后,大内最精锐的一队侍卫护送谢宁与那本书快马加鞭前往停仙门。
谢宁坐在马车里,奋笔疾书一刻不停。
姜宣午后醒了,浑身依旧无力,精神却好了许多。
小山儿爬上床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姜宣安心地点了点头,心想阿宁哥哥和季恪终究考虑得比他周到,多亏他们,这事才会办得这样好。
更多亏……季恪,那书才能找到。
一日后,大内侍卫送回了谢宁抄录的第一份手稿,姜宣立即细读那个所谓“几乎死起回生”之法,根据行风真人的情况列出救治的细则,借皇家信鸽发给骆雪霜参考。
又过了两日,姜宣身体大好,自然打算离开——
即便没有行风真人的事,皇宫也并非久留之地。
小山儿一听就很高兴,终于可以脱离季恪大坏蛋的魔掌了!
季恪却很伤怀。
一则宣儿和孩子要走;
二则他们要走他却没办法留;
三则他刚回宫,国事纷扰,想追也不好立刻追。
他只能假装大度,勉强露出微笑,忍着滴血欲碎的心痛说“好”。
“容我为你们打点路上的一切……不如吃了午膳再走吧?宣儿你这次回来,几乎没好好用过一餐。记得你甚爱御膳房做的水晶肘子、平湖醉蟹、溜白鱼、拔丝山药和红豆糯米夹心,让他们做来,你吃吃看御厨手艺有否退步?让山儿也尝尝鲜,好么?”
姜宣:……
他知道季恪是真心的,他将那些菜式一一数出,是为了证明他的确关怀自己,从一开始就关怀。
他很努力。
只不过有时候努力并不一定就有好结果。
姜宣躬身问山儿:“你想留在宫里吃饭么?”
小山儿立刻坚决地把头摇成拨浪鼓:“如果要吃完午饭再走,那能不能去阿宁伯伯家里吃?我之前答应了弟弟妹妹,教他们玩一个新游戏,但接着爹爹就生病了,我就来了宫里,咱们这次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弟弟妹妹……我是哥哥,要讲信用。”
小山儿有些伤感地垂下眼帘。
姜宣心想有理。
何况谢宁这趟出京是为了他,他现在要离开,自然也得去谢宁府里再看看孩子们。
他向季恪示意,季恪脸上的黯然非常明显。
小山儿还十分急切地轻轻摇姜宣的手:“爹爹爹爹,那咱们现在就去吧?”
拉着姜宣就跑。
跑到一半又停下,小手伸进怀里摸了摸,转回头来到季恪面前,作扔东西状。
季恪下意识抬手接,手心被小拳头一砸,触感先冰凉后温润。
“还给你!我不要你的东西!”小山儿大声说完,跑回去牵住姜宣的手,蹦跳着走了。
季恪呆呆地看着手心里的龙纹玉佩。
这回不是心在滴血,而是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碎了。
正午时分,宽大的马车停在刑部侍郎府邸对街的树荫下。
季恪掀开车帘,静静地凝望府门。
“没有告诉君后今日谢卿府中掌勺的乃是御厨吧?”
王至道:“禀陛下,没有。”
但君后不傻,一看菜色肯定就明白了。
王至想了想,进言道:“陛下为何不入府用膳?说是送行,君后想必不会拒绝。”
“朕若去了,阖府人都要接驾,少不得折腾,算了。”
姜宣如今性子沉了,应当的确不会拒绝,可他也不愿因为满足自己就令他们为难别扭。
一丝一毫都不愿。
如此凝望了一个多时辰,姜宣和小山儿终于出府,备好的马车正在府门外等待。
王至道:“陛下,属下去了。”
“嗯。”季恪点点头,目光更焦灼了些。
姜宣和小山儿刚欲起行,就见王至骑着马领着六个侍卫过来。
“君上,属下奉命护送您与小皇子。”
姜宣从窗口与他说话:“不必了,这一路皆是大道,毫无危险,你告诉季恪,不用这么麻烦。”
脑袋从窗口伸出,四处看去,想找季恪,但没找到。
这时王至脸色微黯,打马侧了下身,保证季恪从马车那里看过来时看不出他的嘴型:“除却圣命,属下自己也希望能护送君上与小皇子。”
姜宣一愣。
“君上难道就不想知道陛下是如何突然得知了那条密道吗?”
姜宣更愣,脸色肃了起来。
远处,看到王至等人跟随姜宣的马车离开了的季恪松了口气,心想王至真是越来越会办差了,不知怎么说的,这次姜宣竟答应得如此顺利。
深秋时节, 京郊野外金红交错,宽大的马车飞驰向前,为了说话方便, 窗扇紧紧关着。
王至在姜宣与小山儿对面恭敬地端坐, 脸上一贯的没表情,语气也一贯的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宛如白日惊雷——
“那条密道是先帝三皇子告诉陛下的。”
“先帝三皇子?!”姜宣惊得面色一变, 脊背也挺直了,“就是那个、那个……”
造反的九门卫都统原本支持的,和季恪争皇位失败, 被交部议罪, 贬为庶民幽禁的家伙?!
小山儿茫然地看着反应很大的爹爹, 更加茫然地看王至,王至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眼看文澜阁寻找无果,陛下急君上所急,心想那本书若在, 存放处一定极为隐秘,便命属下向一些深涉宫事的旧人放出消息,说陛下要收集前朝与本朝秘辛, 尤其是有关宫中秘地、秘物的。三皇子母家祖上曾有一位我朝太/祖的贴身侍卫, 家族内部过一些太/祖秘闻, 其中就有关于那条密道的, 先帝三皇子便告诉了陛下……”
“等等等等。”姜宣蹙眉抬手打断王至,“先帝三皇子视季恪如仇, 他会那么容易就说出来?”
“君上明鉴,那人自然不会。”王至顿了一下, 脸上少见地现出了情绪,搁在腿上的手也握成拳,咬牙说道,“那人卑鄙可恶至极,言道要陛下向他下跪才……”
“什么?!”姜宣匪夷所思地站了起来。
“那人早已认命,只是恨极了陛下,一心要折辱陛下。那些旧事说与不说对他毫无意义,对陛下与君上却至关重要,所以陛下……”
“季恪……跪了?”姜宣开始发抖,更被一阵强烈的痛楚攫住,不敢大声问,只是极轻极轻地试探。
他多希望季恪没有。
可是王至终究沉重地点了头。
“时间太紧迫了,那人几近疯癫,油盐不进,无论什么都不能相胁,陛下实在没有其他办法。陛下说,论人情,那人乃是兄长,一跪虽重,却也并非不可;论理法,那人身为罪臣,受天子跪,早晚会有恶报。他问心无愧,诚挚一请,苍天可鉴,必将允他所求。”
“苍天可鉴……”姜宣喃喃自语,眼圈红了,“苍天或许可鉴,可那人既是疯的,季恪就不担心他胡说八道,或者所说与我的事其实毫无关系吗?!若是那样,季恪不就白白、白白地……”
“陛下自然想过。”王至笃定道,“陛下将一切都想到了,想得清清楚楚。”
但他还是选择了那么做。
姜宣垂下头,使劲儿抿着嘴唇,使劲儿攥住双拳,并不长的指甲戳进手心,戳出一道道血线,然后重重坐回原位,脱力地靠上车厢,一滴泪滑了出来。
“爹爹?”
小山儿凑上来,用小手抹去姜宣脸颊上的泪珠,眼里满是意外和疑惑。
爹爹和这个王至叔叔说的话他好像听懂了,又没全懂,但他明白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抱、抱歉。”姜宣哽咽了一下,努力调整情绪,“你且继续说,后来如何?”
“后来那人总算没有食言,讲了太/祖立朝时的一段旧事:前朝荒帝昏庸无道,荒淫享乐,任用佞臣,百姓饱受其苦,太/祖顺天应命,伐无道、诛荒帝,人马来到宫中,一路入宣政殿,正见荒帝逃进御座下方的密道。”
“荒帝失政,罪大恶极,不仅没有一死以谢天下的百姓忠臣,竟还妄想苟且偷生,太/祖义愤填膺,追入密道。”
姜宣问:“太/祖杀了荒帝?”
王至摇了摇头:“荒帝眼见逃脱无望,终于自行就死,然心有不甘,垂死之时竟诅咒太/祖及我朝。”
姜宣一愣:“诅咒什么?”
“荒帝说,那密道是为逃生,只有亡国之君才会进入,今日他做了亡国之君,太/祖也定然要做,就算太/祖侥幸逃脱此劫,劫数也会应在其后五代子孙之内。五代以内,新朝必亡。他还咒我朝帝君各个短命,要么盛年而崩,要么众叛亲离,一生不得片刻安乐。”
“此后太/祖心中有了疙瘩,曾想命人把密道堵上,可又视之如妖魔,不愿再打开,然而终究难以释怀,便将这些说给了身边的近臣,却又纠结反复,让他们保守秘密,还特别言道万一有所泄露,后代子孙需得谨记,无论如何不可进入密道。”
姜宣:……
虽然他不信这些,但是后来好像的确……
大宁前四位帝君里仅有一位在位超过了十年,第五位帝君也就是季恪的父皇,寿数与在位的时间长些,可朝局错综复杂,从皇亲到朝臣斗得天翻地覆,说是众叛亲离也不为过,民生也每况愈下。
如今在位的季恪太/祖的五代孙。
季恪下大力气刷新朝局改善民生,短短数年已有成果,可是……
盛年而崩、众叛亲离,一生不得片刻安乐。
姜宣咬紧牙关,掌心攥出的血更多了。
“季恪他……信这些吗?”
“属下不知。当时属下只是在陛下身边,听先帝三皇子讲完了这一切,然后陛下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再然后……”
他俩便从密道中取出了那本书。
姜宣都明白。
可是他不明白那一路上的季恪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
曾经可见,季恪对皇帝的身份地位并不执着,但这不代表他对祖宗以及祖宗创下的基业毫无敬畏。
而且就算对所谓诅咒嗤之以鼻,但勇猛果敢如大宁太/祖,心中依旧会有疙瘩,依旧会因此郁郁而终。
尤其“盛年而崩、众叛亲离,一生不得片刻安乐”这话多多少少能与季恪……沾边,季恪难道对他自己也毫不在意吗?
一定不是的。
季恪不是石头,他当然会有波澜、有动摇、有忧虑、有脆弱,譬如那天他坚决不愿打开密道的出口——
荒帝说进入密道就是亡国之君,那从密道出去则更是——
但他依旧选择陪自己走了进去。
姜宣整个人震动至极,也麻木至极。
马车里久久静寂。
香炉里燃着沉香,分量不多,此时方可见存在,味道与明威殿、明华宫和御书房里的一模一样。
是季恪安排的。
姜宣恍然大悟,这马车虽出自谢宁府中,但里外一切皆是季恪默默打点,包括今日中午的菜色。
“啊,是了,君上,方才所言皆是属下自己的意思,陛下从不曾让属下说,甚至还特别嘱咐,万万不可告诉君上。”
王至一副想起了重要事情,绝不愿姜宣误会的急切表情。
姜宣却是淡而笃定:“我明白的。我自然明白,我怎么能……不明白呢?”
千言万语,反反复复,都说不尽此时他心中的分毫。
他只能将小山儿抱坐在腿上,然后紧紧地揽入怀中。
之后的一路上,王至等人沿途护卫打点,姜宣的心思百转千回,终究未说一句让他们回京的话。
就让季恪享受些许安乐,又有何不可呢?
姜宣和小山儿顺利地回到了停仙门。
多亏了他找回来的书, 加上前几日送回的医治细则与骆雪霜的想法不谋而合,骆雪霜立即动手,其他弟子共同以灵力辅佐, 经过两天两夜的推经换脉, 终于挽回了行风真人的性命。
只是多年的修为废了,如今的行风真人就是个普通老人家,身体元气大伤, 还需用药细细安养。
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
再见到行风真人的时候,姜宣又落了泪,小山儿也跟着哭, 坐在师公床头, 抱着师公的胳膊不肯撒手。
“我以后好好照顾师公呜呜呜……我给师公喂水喂饭, 帮师公穿衣裳叠被子,扶师公走路!”
行风真人靠在床头捋须笑:“山儿最是孝顺,和你爹爹一样,如此师公死且无憾,何况如今死里逃生。”
“老师千万别这么说, 如果我当时知道老师会……我宁愿……”
“你才是千万别这么说。”行风真人牵住姜宣的手,语重心长道,“老师那么做, 种种缘由与心情你大师兄已经言明, 你我师徒之间, 何必那么见外呢?再说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譬如我要救你,又因你而得救。既然天意让我最终只是个普通老头儿, 我便乐天知命,安享天伦。宣儿, 你与山儿恰与我的儿孙无异。”
“嗯,是,我明白了。”姜宣认真地点头。
老师说得对,他从小没有父母,这些年来,老师其实早已是他的父母了。
度过此劫,停仙门重归平静,同时也有新鲜事——
姜宣的大师兄众望所归,接替行风真人成为掌门;
大伙儿纷纷刻苦修炼,一则想尽快疗伤,早日恢复在问道大会上被凌阳的法阵吸走的功力,二则这次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有了发扬门派之心,比以往上进了许多;
小山儿虽幼小,但也是停仙门的一员,独属于他的努力便是开蒙进学。
快四岁了,不能只靠玩耍度日,姜宣为他定了课业,上午听讲,下午背诵习字,做得好可提前结束,做不好则要受罚。等到读书有了进展,年岁也再大一点儿,就在师门的众多功课里择选一项专攻。
可以像自己一样学医,可以像大师兄那样修道,可以像四师兄研习偃术,可以像三师姐弹琴作画、种草养花……也可以什么都不择选、什么都不钻研,就在这世外天地里优游浪荡。
反正日久天长,眼下怎样不一定就一直会怎样,小山儿靠他自己的双手去触碰、靠他自己的双眼去观察、靠他自己的内心去感受,自然会有独属于他自己的、最想要的人生。
若说这世外桃源中还有什么与世俗的联系,那么便是季恪。
姜宣回来以后不久,季恪便派人送来了许多大内补品与珍贵药材,附信一封,言道一直挂念行风真人的伤情,无奈国事繁巨无法脱身,先送上这些聊表心意。
话里话外,只有晚辈帝君对高人长者的敬佩与关怀,令姜宣完全挑不出理。
行风真人收下了礼品,打算回信感谢,因身体尚未恢复,就请姜宣代笔——说到底,季恪如此,根本还在于姜宣。
姜宣心中别扭,不便与老师掰扯,就答应了下来,但写字的时候故意不好好写,还刻意改变了惯用的笔体,争取让季恪看不出来!
不过他似乎多此一举了,因为季恪好像压根儿没被影响到,自此后一发不可收拾,接连往停仙门送东西,哗哩哗啦的,仿佛冬日最冷之时不断下落的雪片!
有给他的大内孤本医书药典,说是听秘书监的官员禀奏,先前在文澜阁找书的时候,他的目光在那些孤本上多停留了片刻,如今便给他送来。
还特别附言,这些孤本已命人提前抄录,因此也不再算孤本,请他放心收,不必不好意思。
相反的,这些书重见天日全是他的功劳,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很感谢他。而且精妙医术本就是越多大夫懂得了才越好,故而请他细读,也请骆神医细读,祝他们医术更加精进。
姜宣:……
堵死了所有拒绝的可能。
有给小山儿的生辰礼,一共三份,吃肉来扣抠裙舞贰四酒零巴依久贰明显是补足了以前的,还说四岁的生辰礼若是小家伙愿意,他想当面送,当然,若小家伙仍抵触,便请姜宣先代为保管这些礼物,厚颜相求,至嘱至盼。
有给小山儿的开蒙礼,御贡的文房四宝、秘书监首席正字撰写的字帖、内阁大学士亲编的经传注解等等。
姜宣:…………
好像是比他给小山儿准备的课本和字帖好。
好很多。
还有给他和小山儿的食谱,说直接派来御厨不妥,便让御厨将他们喜欢的菜色做法详细写出,纵有独门秘技也不许保留,如此只要操练得当,定能做出同样的口味。
姜宣:???
他虽然喜欢吃,却不是必须吃,这个可以拒绝!
然而正要退回,食谱就被闻讯赶来的四师姐抢走了——
四师姐最爱烹饪!定然视其为珍宝!
还笑嘻嘻地说:“小师弟,前面那些你都收了,再多收一个也不要紧吧。”
姜宣:………………
哎,最近大伙儿又开始逗他,动不动就凑在一起猜狗皇帝还会送什么,或是一起床一见面就先问一句今日狗皇帝的礼物到了吗?甚至还故意打趣,说小师弟我想要什么什么,你让狗皇帝帮忙找来。
哼,口口声声叫人家狗皇帝,但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讨厌的样子。
就连小山儿说“季恪大坏蛋”的次数好像都变少了。
要警惕。
但是,让大家都开开心心,让季恪收获些安乐……
也不是不可以。
时光飞逝,年关将至,山下的安陆镇城飘起了小雪,姜宣带着小山儿和几位师兄师姐一起下山采办年货。
虽说停仙门靠着极具灵气的流霞谷,足够自给自足,但毕竟是过年,只有这时才会卖的特色炒货、卤味腊味,带着红火祝愿的大小灯笼、金粉年画还是要的。
姜宣还给小山儿买了崭新的虎头帽、虎纹袄和虎头鞋——每年一套,是小山儿过年的固定礼物!以后由小到大排成一列,便是成长的纪念。
又买了糖葫芦、冰糖糕等零嘴儿。
“甜不甜?”
“甜!好吃!”小山儿使劲儿点头,吃得特别满足,想了想又道,“不过比不上阿宁伯伯家门外的冰糖糕和季恪大嗯……坏蛋家里的糕点。”
“嗐呀,安陆是个小镇城,东西自然不比京城和宫中的好。”
“噢!”
今日是小年,回到师门,大伙儿收拾装点了一番,然后一起吃暖锅,停仙门一扫道门清静,变得十分热闹。
晚上姜宣收到家书,哥哥已经到京。
这几年来,他偶尔会趁谢宁出京办差之时见见谢宁和孩子们,但姜守远在驻地,实在不便相见,所以小山儿只知道自己有个大将军伯伯,知道伯伯疼爱他,却一直没见过伯伯。
他当然想与家人团聚。
先前季恪提出让他去京城过年的时候,他心头牵挂着老师,没有细想,下意识就是抗拒,但眼下……
白天小山儿对果点的比较分明就是想念。
孩子幼小的内心也在渐渐地产生变化。
就交给天意吧。
姜宣下定决心,解下腰间钱袋,取了个制钱出来,闭眼向空中一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