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小师弟何事难以抉择?”
这调侃的语气,是二师兄无疑。
姜宣回过头,与此同时,制钱落在石桌上,发出清亮的声响。
他正要解释,就见二师兄揣着双手,笑嘻嘻地抢先道:“无论何事,在你抛出制钱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有决定了,小师弟,你现在期望制钱向上的是哪一面呢?”
第59章
停仙门距离京城路途遥远, 姜宣做好决定,立刻整理行装,和小山儿一路紧赶慢赶, 终于在除夕午后到达。
京城正在下雪, 漫天瑞白中点缀着红色的梅花、红色的鞭炮、红色的年画,还有路人红彤彤的脸颊,年味甚浓。
小山儿顿时不想坐马车了, 拉着爹爹从车里出来,一落地就“哇”地大叫起来。
“你首次见这么大的雪,是不是很有趣?”
“嗯嗯!好玩!”
小山儿举起双手在厚厚的积雪上蹦跳, 脚下连连发出“噗噗”声。
他也是第一次在这样冷的地方过冬, 第一次穿很厚很厚还带绒毛边的连帽长袄、到腿肚子的棉靴, 双手都戴了手套,中间一条棉绳连着,挂在脖子上不怕弄丢,虽然有点笨重,腿都不太能打弯, 但好有意思!
于是便有一小颗圆滚滚的棉球在雪地里来回跑跳,看得姜宣心中喜悦。他抱着手炉跟在后面保护,父子俩快乐地踩雪步行, 一路来到大将军府。
门房的人一看见他就亮了眼睛, 立刻开门迎接, 侍从们一层层向内通报, 很快,姜守、谢宁带着一对龙凤胎快步跑了出来。
“山儿哥哥!”两个孩子跑得最快。
小山儿也急不可耐地蹦过去:“弟弟妹妹!”
许久未见姜守, 姜宣十分想念,与哥哥用力地抱了一下, 想到近来发生的许多事,鼻尖又开始酸。
但过年团聚,理应热热闹闹,他就使劲儿忍住不掉泪。
姜守道:“怎不提前说一声,我派人去接你们。”
“小年那天才决定要来,派人的话,一来一去赶不上除夕,何况我与山儿健健康康行动利索,本就不需要人接。”姜宣眼睛转转,故意笑道,“怎么?我来得不是时候?”
“这是什么话。”姜守作势嗔怪道。
谢宁道:“宣儿无论何时来都是时候,眼下更是最好的时候,厨房正在准备年夜饭,你们先沐浴更衣,安顿好了便可入席。”
“太好了!”在两位兄长面前,姜宣仿佛也变成了小孩子,开心地牵住谢宁的手,“阿宁哥哥,上次我一心为老师找书,都没好好跟你说话,这回我要多跟你聊一聊,秉烛夜谈!”
“这是自然,上回匆匆一别,我遗憾,孩子们和山儿哥哥没玩尽兴,也很遗憾。”
“我最遗憾的便是一直没见过侄儿,这下一举数得,宣儿来的甚好!”姜守走向正在雪地里追逐的三个孩子,一把捞起小山儿,“来!让伯伯好好看一看!”
小山儿惊呼一声,双手胡乱挥舞,手中的雪球扑住了姜守脸上,大伙儿顿时笑成一团。
随后姜宣与小山儿去沐浴更衣,洗掉一路风尘,小山儿在大将军府厅堂正式拜见伯父,领了伯父的见面礼。
距离年夜饭还有一段时间,连赶了几日路,一闲下来就犯困,姜宣去卧房小憩,小山儿的精神头倒是极好,继续和弟弟妹妹们玩耍。
一觉睡醒,正是华灯初上,府内张灯结彩,府外街道上隔三差五传来鞭炮声。
花厅里摆了年夜饭,先是冷盘,正中一道大菜盖着,喷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三个孩子已经就座,皆是小腿悬空坐在高背椅上,穿着崭新鲜亮的衣裳,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十分可爱。
谢宁也换了新衣,暖黄锦缎衬出儒雅文气,颔首一笑皆是风华。
“宣儿快过来坐。”
“好!”姜宣坐在谢宁和小山儿中间,左右看看,疑惑道,“哥哥呢?”
“等一下,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姜守进了花厅,脸上有几分无奈。
谢宁望向他道:“还在呢?”
姜守点了点头,坐在谢宁另一边。
姜宣:???
听起来好像有事。
“你们在说什么?”
姜守与谢宁对视一眼,姜守道:“没什么,你不必管。”
姜宣:……
他蹙了蹙眉:“不会我真地来得不是时候吧?咱们是一家人,有事应当直说,如果又因为我而影响到你们,那我……”
“傻宣儿,你没有影响我们。”姜守认真道,“安心吃饭便是。”
“既如此,你干嘛藏着掖着?”姜宣不依。
姜守沉默。
谢宁道:“要么就说了吧?”
姜守仍犹豫:“可是宣儿好不容易来一次……”
“今时不同往日,宣儿早已成长了。”谢宁笑了,看向姜宣,“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陛下一直待在府外没走。”
啊???!
姜宣一听,脸色就变了。
谢宁解释道:“今日上午宫中饮宴之时,陛下说年夜饭要来将军府吃,我与你哥立刻准备接驾,年夜饭的菜色也修改了规格,但不久后陛下又传来口谕,说不来了。起初我俩还纳闷了,直到看到你来才恍然大悟,应当是你进城后陛下收到了消息,觉得他若来吃年夜饭会令你不快。我与你哥想陛下不来也好,咱们只管一家人团聚,不料不久前你睡觉那会儿,你哥发现陛下竟然微服前来,马车守在后门外的巷子里,没让人通传,却也一直没有走。”
姜宣:…………
季恪心海底针。
他整张脸皱成一团,嫌弃了一阵儿,然后就和大家一起开吃。
谢宁便给了姜守一个“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的眼神。
席间孩子们向大人拜年,大人给孩子们派红包,姜宣和姜守虽是平辈,但年岁相差大,姜守也一直把弟弟当小孩子宠,所以姜宣也收到了红包。
家人都在,也没什么烦心事,这简直是他记忆中过得最最开心的年!
硬要说的话……
唔,还是先不说了。
年夜饭边聊边吃,近一个时辰才结束,饭后消食守岁,大家来到园中放鞭炮。
姜守甚少归家,如今自然要与孩子们多多亲近,他胆大心细,能放特别大特别厉害的炮,而且武艺高强,能“嗖”地一下带着孩子们上树、上房顶、过湖面,孩子们都喜欢他,纷纷围着他,姜宣和谢宁便得了清闲,来到一旁的亭中坐下,喝茶吃零嘴聊天,时而看看姜守和孩子们,特别舒坦。
谢宁问了停仙门的近况,姜宣一一作答。
渐渐地雪大了,谢宁向亭外看了看,幽幽叹息:“不知陛下回宫了没。”
姜宣扁了扁嘴:“明明可以在宫里享福,却偏偏要出来受罪,还要去臣子家里吃年夜饭,不知他怎么想的。”
本是自顾自地埋怨,不求回答,谢宁却道:“君王去臣子家用膳乃是加恩,陛下至今尚未去过其他臣子家,你哥哥是头一个。”
“原来如此。”姜宣懂了,“哥哥是季恪最信任、最重用的臣子,多年在外,好不容易回京,难怪他要这么做。”
“不过此次应当还有深意。”
姜宣一愣:“什么深意?”
谢宁笑了:“陛下加恩何时都行,为什么偏要选年夜饭?家人团聚的时候,陛下大约也渴望亲情。”
言下之意,是因着姜宣,把姜守、谢宁和他们的孩子也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姜宣:………………
他的胳膊架在石桌上,双手捧住脸,表情有些深沉,又非常谨慎,时而捏起一颗瓜子放进嘴里缓缓地嚼。
谢宁不动声色地瞧着他。
许久后姜宣说:“阿宁哥哥,其实和你们一起过年这事我压根就不用思考,我当然乐意,一千个一万个乐意!但来之前我还是好好思考了,甚至投了制钱,让老天爷帮我决定。这番纠结自然是因为季恪,毕竟他就在京城,太近了。”
顿了顿,姜宣放在脸颊上的食指轻轻一敲,露出释怀的笑容。
“不怕告诉你,制钱最后扔出的是‘不来’的那面。”
“可你还是来了?”谢宁明知故问。
“是啊。”姜宣理所当然地说。
谢宁笑弯了双眼:“那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和你哥若是真想瞒你什么,就绝不可能让你知道。”
也就是说,让他知道季恪正等在外面是故意的。
他理应什么都知道,然后亲自去做决定。
姜宣也笑弯了双眼,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行吧,那就让尊贵的皇帝陛下进来吧!”
谢宁话里有话地确认道:“这是最后的决定了?”
“当然不!”姜宣立刻严肃起来,“我只是没那么讨厌他了而已!”
谢宁大笑。
姜宣松口了,姜守与谢宁去府门外接驾。
姜宣才不去,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和孩子们在花园玩。
一般接驾后,当请天子去正厅奉茶,天子若无要求,臣下也不便带天子去其他地方,不合规矩。
然而大约一盏茶后,姜宣分明听到数人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哼,明显是季恪自己得寸进尺。
不打算给他好脸色。
姜宣暗自决定好,抱着双臂勾着双脚晃着双腿坐在栏杆上,忽而园门处暖黄的灯笼照出一片温柔的亮光,照出漫天的乱琼碎玉,照出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头束金冠,身着孔雀云锦……
原本准备好的坏脸色突然变成了呆。
不是说微服吗?怎么这么扎眼!
而且……
好奇怪。
季恪好像突然就……
比从前……
英俊了一点点?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还是好奇怪。
怎么回事?
姜宣抱着双臂勾着双脚,百思不得其解,漂亮的脸再次深深地皱成了一大团。
第60章
大将军府的花园颇大, 季恪随着侍从指引走进来的时候,只见暖红的灯笼映出柳絮般飞舞的雪花,姜宣披着月白色绒毛大氅坐在栏杆上, 双目清澈面容精致, 仿佛雪中的仙人。
但他的动作却一扫那份清冷,勾着双臂双脚,时而皱眉时而扁嘴, 活脱脱一个可爱贵气的少年。
季恪看住了。
他站在园门处执着地凝望。
仍是在姜守府邸,仍是花园,这幅情景一如当年初见, 虽然时光流逝、人事变迁, 然而姜宣一点儿也没有变。
他这一生至今所见过的最美好、最珍贵的景象, 皆是姜宣。
任凭情绪奔涌,季恪一动不动,目光里的波澜深邃而真挚,直到完全不知情、完全玩疯了的三个孩子完全没关注周围,一路追逐打闹, 连连“咚”地撞了上来。
季恪完全失了神、完全没防备,被撞了才倒退低头,一眼便看见了跑得脸红出汗, 头发也凌乱了的小山儿。
季恪露出充满疼爱与期待的笑。
小山儿一愣, 下意识唤道:“季恪大……”
然后突然止住, 吸了吸鼻子, 扭身跑去找姜宣。
这时一直随在季恪身后的姜守说:“你们两个快向陛下行礼。”
谢宁走到自己的一对龙凤胎跟前,俯身笑道:“之前教过的, 说见过陛下。”
兄妹俩早就面过圣,又有谢宁日日教导, 很懂礼仪,只是年纪太小,需要提醒,这时想起来了,正欲跪,季恪连忙上前伸手扶:“不必,都是一家人,虚礼皆免了。”
谢宁与姜守对视,齐齐躬身:“谢陛下恩典。”
两个孩子听懂了不用行礼,一起蹦跳着去找小山儿,季恪顺势跟上去。
这下所有人都聚在了姜宣面前。
姜宣:……
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宣儿,除夕安乐。”季恪望着姜宣,认认真真小心翼翼地说。
姜宣才不看他,抱着小山儿打理他凌乱的衣裳头发,随便“唔”了一声。
却已足够令季恪开心。
季恪又说:“山儿也除夕安乐。”
小山儿怔怔地对着季恪眨眼片刻,又一扭身,双手搂住姜宣的脖子,小脑袋也埋进爹爹肩窝。
最近他听说季恪大坏蛋做了很多很多特别特别重要的好事,他好像没那么讨厌他了;
可他还是季恪大坏蛋啊,万一以后再做坏事怎么办?
而且近来开蒙读书,学到了“孝悌”。
季恪也是他的爹爹,却又是大坏蛋,他究竟该怎么唤他?怎么对待他呢?
就茫然。
就逃避。
接连的态度冷淡,季恪却百折不挠,甚至笑得更多了些:“听姜卿说,山儿你的生辰乃是正月初一,明日……尚不知能否见你,便提前祝你生辰安乐。礼物我已放在府中正厅,你若愿意,稍后我们一同去看,当然,你想自个儿去看也行。”
小孩子关注的地方总与大人不同,听了这话,小山儿对要不要收礼物、和谁一起看完全不在意,只扭回头来好奇地问:“姜卿是谁?”
季恪一愣,众人也一愣,纷纷笑了。
姜宣解释道:“姜卿就是阿守伯伯,皇帝称臣下为‘卿’。”
“噢!”小山儿恍然大悟,想了想说,“爹爹我还想和弟弟妹妹玩!”
“可以啊,你们去,小心别摔着!”
“好!”小山儿开心地从姜宣怀里蹦下来,拉住弟弟妹妹的手跑开了。
季恪笑望着那三个小身影,此时一个侍从过来,凑近谢宁低声说话,谢宁点了点头,向季恪躬身:“禀陛下,膳食已妥,请陛下移步花厅。”
原本在正厅接驾奉茶就是让季恪等吃,结果季恪根本坐不住。
此时更不可能走。
“朕不饿,此园景致甚佳,朕想慢慢欣赏。姜卿与谢卿在本宅且随意些,无需时刻伴驾。何况二位爱卿久别重逢,理应多多相聚,若是因朕扰了你们,朕就该愧疚了。”
既赶了人,又委婉,还十足贴心热情。
此话堪称妙极。
姜守与谢宁再不退就是不识相甚至是抗旨了,姜宣却不好跟着一起走,毕竟那就成了“扰人久别重逢”,罪大恶极。
好细巧又好阴险的心思!
姜宣使劲儿撇嘴。
紧接着,季恪坐在了他身边的栏杆上。
他立刻往另一边挪屁股,季恪没有动,只是望着他笑。
显得他小题大做。
太讨厌了。
“冬日出行不便,路上还顺利么?”季恪问。
姜宣有点懒得理他,立刻离开的欲望却没有极强,便把头扬向一旁,故意口齿不清含含糊糊非常迅速地嘟囔了“顺利”二字。
太可爱了。
季恪的胸口不断荡漾。
“准备在京城待多久?”
“不知道。”仍是口齿不清含含糊糊非常迅速。
“既如此,左右无事,你与山儿又都爱玩爱热闹,便多留些日子。是了,来前怎么不打招呼,我派人去接你们。”
姜宣:……
又是这话,毫无新意。
继续往另一边挪屁股,挪到廊柱旁挪不动了,就把身体靠上去缩起来,继续口齿不清含含糊糊非常迅速地说:“我不需要接。”
想了想强调道:“不需要你接。”
季恪还是笑。
带情绪的话永远比不带情绪的话动听。
动听许多,令他喜不自胜。
“送去你师门的东西还得用么?那些皆是我自己的稚拙心思,不知是否和你们的意。我不太会送礼,不太会……讨人欢心,我便想着只要你们不讨厌就好。对了,行风真人的回信我已收到,是你代笔吧?”
姜宣顿时惊讶:“你怎么瞧出来的?!”
口齿清晰,精神头十足,目光和语气里带着一点点悲愤。
如此鲜活,季恪笑得更浓烈了。
“很好瞧出啊,无论措辞还是字体都不情不愿,除了你,又有谁会对我如此呢?”
姜宣:…………
糟糕,弄巧成拙。
他的脸颊有些红,目光也有些闪烁,顽强地装作不在意,再次口齿不清含含糊糊非常迅速:“你别自作多情了。”
“没有,绝对没有。”季恪坚定地摇头,“如今我只是径自努力与全数接受,别说自作多情,我连希冀都不曾有。宣儿,我跟从前不一样了,已经想得非常透彻。不止是你我之间,很多很多事我都想透彻了。”
姜宣:………………
他想到了王至对他说的话。
季恪所谓的“想透彻”,是否包括那些呢?
突然之间,他想开口问一问,或是至少表达一下感谢,然而犹豫半晌,斜觑了季恪棱角分明的侧脸半晌,还是决定算了。
首先季恪曾嘱咐王至不能说,他若问就是卖了王至。
虽然王至乃是备受信任的近臣,事情穿了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后果,但终归不好。
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
“盛年而崩,众叛亲离,一生不得片刻安乐。”
他根本不信这些,可是这话近来依然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一片始终笼罩无法散去的阴云。
仓皇一问,除了让季恪难受,增加他的负担,没有任何好处。
“方才我看见孩子们打雪仗,一时特别羡慕。”季恪这时又说,“我虽长于京城,但被皇子的身份所缚,童年很少玩乐,打雪仗更是不可能。宣儿你常年在师门,那边没有这么大的雪,应该也没打过雪仗吧?眼下无人,坐久了冷,不如我们一起玩一玩?”
季恪站了起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向他伸出手,笑眼饱含邀请之意。
姜宣:???
发生了什么?他还在纠结正事呢!这也跳得太快了吧?!
而且和季恪一起打雪仗,简直不可想象!
浑身写满了抗拒,季恪却上前一步,作势来拉他。
姜宣立刻惊地跳起来,“嗖”地从季恪胳膊底下钻出去撒腿就跑,叫道:“我才不要打雪仗尤其是和你打雪仗一点儿都不好玩我困了要回去睡觉!”
逗人成功,季恪笑得心满意足,作势继续追。
真追的话一定能追上!
姜宣心头紧绷,迅速想象了一套被季恪抓住然后紧紧抱在怀里不放手接着这样那样挣扎无果的过程,吓得汗都冒了出来,保护自己的心思过于猛烈,顺势弯腰随便团了一个大雪球当做武器转身拼命一扔!
果然砸的季恪满脸满身都是!
大成功!好机会!快跑!
季恪站在那里,用手拨开脸上的雪粉,望着受惊的大白兔在雪地里没命狂奔,又认真又害怕又努力又勇猛,实在令人喜欢得无以复加。
他是大白兔,他便是猎犬、是苍鹰。
他会努力追他,被他狠狠蹬到也没关系。
反而越发上瘾。
若是追到,他不会凶残地吃他,只会把他护在自己的绒羽之下,轻轻捏他长长的耳朵,看他小口小口地吃萝卜青菜,呵护、疼爱他。
直到他再也不怕自己、不抵触自己。
甚至或许重新接纳自己。
第二天姜宣醒来,季恪已经回宫,留下了一封信和一个香囊,在大家一块儿吃饺子的时候由姜守交给了他。
“陛下说此乃云锦所制,其中香料辅以药材,为太医院精研,有驱蚊避秽、强身健体之效。”
“这么厉害?我也是大夫,别想蒙我。”姜宣皱眉,掂着香囊来回审视,然后凑近鼻尖嗅了嗅,嘟囔道,“挺香的。”
爱看新鲜的小山儿立刻凑上来:“爹爹让我也闻一闻!”
“好闻吗?好闻就送给你挂。”
谢宁噗嗤一笑:“宣儿应当知道,香囊、扇坠、丝带之类可不是长辈送晚辈之礼。”
只有情人才送这些。
“我当然知道!”姜宣一扬眉,“就是知道我才给山儿挂,让他别多想!嗯……就挂在山儿的书桌边驱蚊虫吧。”
“好!”香囊漂亮精巧,又有阵阵幽香,小山儿十分喜欢,立刻就收了起来。
谢宁又道:“信不拆开吗?”
“拆。”姜宣理所当然,他与季恪关系分明,没什么需要避人,拆开了就交给小山儿,“你最近习字,给大伙儿念念,看都认不认得。”
“好!”小山儿大大方方地接过,觉得当众诵读毕竟正式,便开始摇头晃脑,一字一顿地带上了节奏——
“宣儿、山儿如唔:新年伊始,愿君身体康健万事顺心。愿宣儿医术更上一层楼,杏林更得一圣手。愿山儿添岁添福,学业进步,展翅高飞,直上青云。言不尽意,聊表吾心。祈盼再见。恪。”
小山儿念完,将信纸一折,抬起头来等爹爹夸奖。
这些字他全认得!
可爹爹却抱起双臂抖了抖。
是冷吗?屋子里这么暖和,爹爹怎么还发冷?
……是肉麻。
姜宣深深皱眉,简直没见过季恪这般又笨又正经又无聊又肉麻的。
“吃饭吃饭,哥哥你就不该给我,净耽误时间。”
今日朝臣休沐,一家人吃完早饭,出门去庙里上香祈福,一起逛热闹的街市,在酒楼用了午饭,下午看戏看杂耍,入夜时又看焰火。
一日满满当当开开心心,孩子们旺盛的精力消耗殆尽,回到家洗漱过,几乎不消哄就安安稳稳地睡了。
姜宣也挺累,可是脑袋里却清明,正巧晚上姜守去赴军中的宴席,不在家,他就找谢宁聊天。
随便话了几句家常后,他终于问道:“阿宁哥哥,我一直不太明白,你和哥哥为什么愿意分居两地呢?你们感情那么好,不想时时处处在一起吗?这么长久的分开,不会很想念很难过吗?真的是因为施展抱负更加重要吗?”
谢宁泡了壶淡茶,倒出一小盏推到姜宣面前,姜宣自自然然地接过,自自然然地举起来品。
谢宁不紧不慢地说:“终于终于,宣儿问了出来,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找我聊感情困惑。而且是借我与你哥解你的困惑。”
“咳咳咳。”正在品茶的姜宣一呛,尚未细细思量,就先羞红了整张脸和耳朵。
第61章
“我我我我才没有什么困惑!就是好奇你和哥哥罢了!”姜宣脸红而嘴硬, “阿宁哥哥你愿意说么?如果觉得不好意思,我也可以不知道!”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谢宁揶揄道,“我可不像宣儿这般面子薄。”
姜宣心中一梗, 脸色更红, 小声嘟囔着反驳:“我哪有。”
行动却比言语老实,整个人趴在桌上,脸埋进交叠的双臂, 只露出一双骨碌骨碌转的大眼睛。
谢宁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顶,目光饱含柔和的疼惜,娓娓道来——
“施展抱负、实现理想固然非常重要, 却并非你所问之关键, 我与姜守甘于多年分隔两地, 说到底还是出于‘情’字,而且是‘深情’。”
姜宣一愣,大眼睛眨啊眨,里面全是困惑。
谢宁笑了:“不瞒你说,你哥并非第一个与我有私情瓜葛之人, 认识他之前,我在家乡曾经长辈介绍,与同为书香门第的男子相看过, 后来离家远游, 也与路上结识的江湖侠客互生过好感, 更有盘踞一方的富商子弟一掷千金, 只求我片刻青眼,只不过这些都仅止于此, 直到我遇上了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