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事虽然大了点儿,但姜宣终究是姜宣。
哄一哄、晾一晾……
会没事的。
无解的僵持中,季恪逃避般地说服了自己,背过身去,先尽量哄劝道:“事已至此……老实说,朕对阿玉的心意的确不同寻常,但你放心,朕既予了你君后之位,便不会随意收回,往后朕仍会以待君后之礼待你。”
顿了片刻,没听到反驳,以为哄劝初见成效了,季恪连忙进行下一步:晾。
“再生气也该有度。朕先走了,你吃饭吧,改日再说。”
仍没听见姜宣答话,更以为这招有用,季恪果断走掉。
屋里的姜宣缓缓地把自己在椅上抱成一团,下巴枕着膝盖,又生气又恍惚地看着桌上的饭菜。
他昨夜到刚刚一直没吃饭,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堕落,就硬是让御膳房送了好一桌子午膳。
他其实不饿,却想要证明什么似地努力吃努力吃,好不容易刚有一点儿转移了注意力,季恪就突然闯了进来。
质问、批评,来来回回说了那么多,却连最简单的一句道歉都没有。
还说什么继续以君后之礼相待,让他不要担心,哼,他才不稀罕!
又闷闷不乐了一会儿,姜宣无精打采地唤侍从。
侍从们鱼贯而入,端着盘盏纷纷走出,小荷递来漱口水,伺候他漱完了口,又绞了热帕子给他擦手擦脸,而后欲言又止地站在一边,最后终于“扑通”一声跪下。
“君上,奴婢恳请君上三思而行!”
姜宣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小荷站起来,双手搭在身前,一板一眼、煞有其事地进言:“奴婢方才在门外都听到了,奴婢斗胆,请君上收回不做君后的想法,莫要让亲者痛仇者快!”
姜宣一愣:“什么意思?”
“君上不做君后,岂不是将后位拱手送与那人?”
“可是季恪根本就不喜欢我,我继续做君后又有什么意思呢?”
小荷摇了摇头:“君上不能只看一时。陛下现在对那人好,是因为失而复得,正在兴头上,等时间长了,指不定陛下更喜欢谁呢?何况马上就要选秀,后宫充盈起来,那人更是不足为惧。”
“你是说让我和他争?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姜宣露出厌恶的神色,“我不喜欢那样,更加不屑去争什么宠爱。季恪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就是了。”
小荷并不认同,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君上高风亮节,旁人可不这样,君上您想,那人为何会在明威殿前跪一早上?表面是守规矩,实际就是不安好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君上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叫人欺负了吧?!”
姜宣双手捧着脸听,眼珠骨碌骨碌地跟着转,越听越觉得好像挺有道理,一时也热血沸腾义愤填膺起来——
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水仙不开花当他是蒜头!
他是可以不喜欢季恪,不争宠,不在乎君后的地位,但季恪狠狠骗了他,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哼,被狗咬了虽然不能咬回去,但能把狗打一顿!
尤其是季恪这种总是凶巴巴一点儿也不可爱骗了人还首先倒打一耙的大坏狗!
御书房。
雕花金炉里燃着檀香,季恪双手展开奏疏,沉着面色看了一会儿,抬起头,双眼猛地被晃了一下。
案下站着的姜宣身穿金丝飞凤紫袍,腰悬宝饰,乌发全束,头顶镂空金冠,光芒闪耀。
这样装扮的缘由他再清楚不过——
都五天了,还没消气么?
季恪有点烦躁,将奏疏合起来推到一边,说:“君后,朕的意思,选秀还是不办了罢。”
姜宣抬起自打进了御书房就无比冷淡虚无的脸,问道:“是因为白玉弓?”
季恪不答。
不就是默认?
姜宣有点生气:“陛下,选秀诸事,臣和礼部众人,以及京中、地方的相关官员费尽心力准备良久,陛下怎能说不办就不办?”
季恪仍然沉默。
这是事实,他并非昏君,根本无法反驳。
但他的确不想选秀。
一开始就不想,后来被姜宣说服,勉强同意,可今时又不同往昔。
突然,已经有些昏了头的季恪想到了一个自以为绝好的办法。
“既然如此,那就把阿玉加进名单里。”
姜宣天真烂漫,却一点儿不傻,相反只要愿意,他的脑子一向转得很快,这时便挑明道:“把他加进来,你就只选他一个人是吗?”
季恪皱眉,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尽量克制道:“选秀诸事朕是交给了你们,可你们难道连朕选谁都要管吗?”
姜宣面无表情地答道:“陛下曾许诺,臣有否决权。”
“但如果朕没记错,上回,就是在此处,在朕的怀里,君后亲口说不要那否决权。那时的君后多么温柔大度,可现在呢?”
那你就废了我啊——
姜宣只在心里说。
他听了小荷的话,现在冷静多了,才不能轻易让季恪和白玉弓如愿。
而且季恪居然还有脸提那次?!
那次他以为季恪很喜欢很喜欢他;也正是那次,他提议两人出去玩,然后季恪就在宫外遇上了白玉弓。
果然人还是不能随随便便大度!
不过话又说回来,多亏了那次他才看清了季恪的真面目!否则还不知道要被骗多久呢!
姜宣心中愤愤,说:“陛下,这次选秀,需得京城四品以上、地方二品以上官员子弟才有资格,白玉弓不行。”
季恪便道:“那就改了这条。”
“怎么可能?当真改了,原本不够格、如今又够格了的人怎么办?!”
“那朕就赐阿玉一个有资格的出身。”
姜宣当即嗤道:“弄虚作假。”
季恪登时火起:“弄虚作假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陛下与白玉弓不是最在乎规矩了吗?我不理他他就跪一早上,现在倒是要为了选秀谎报出身。”
“这是朕的意思!与他无关。”
“那陛下就自己张罗吧。陛下是天子,想怎样就怎样,臣人微言轻,无权干涉。”
“胡言乱语!君后你……”
姜宣才不理他,随便行了个礼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恪气得简直要吐血:???!!!
他算是明白了,姜宣根本就不是来奏事的,也并不在意他是否真地举行选秀,甚至白玉弓参不参加、假不假借身份、能不能选上……
他都不在意。
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剜心刺肺的言语,不惜与从前活泼可爱软软糯糯的自己背离。
姜宣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气他。
只是气他。
姜宣怎么……变成了这样呢?
逞了口舌之快的姜宣回到明华宫,心里那一点点爽很快就被更多的不爽代替了。
随便用了午膳,又随便睡了午觉,半个时辰后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坐在床上呆呆地缓了一会儿,喊道:“小荷小荷!”
“奴婢在!”外间的小荷应声将门推开一点。
“好无聊啊。”姜宣打了个哈欠,“你陪我去御花园里走走吧。”
姜宣有心情外出赏花,小荷自然开心,十分麻利地给他换了一件鹅黄色锦袍,扎带束冠挂宝珠,再装上果点和甜酒酿,揣好缎面晴伞和丝织团扇。
时已入夏,牡丹、芍药开得正好,被阳光一照,当真是姹紫嫣红、倾城之色。
“……这个品种我都没见过,我师门里没有,我们那儿最大的牡丹也才这么大。”姜宣侧过身,认认真真地给小荷比了个粗瓷碗口大小。
“想来君上的师门并非牡丹产地,京城牡丹历来是很大的,这一朵尚不算什么,那一片田里的才大呢!”
“真的么?那快去看看!”姜宣来了兴趣,拉着小荷就跑。
穿梭在花丛里,闻着馥郁的香味,突然一下,就又想起了上回在这里的情景。
那时他刚进宫不久,和季恪经过了最初的生疏,相互之间熟悉信任了一点,一起压了几个事多的朝臣一头,然后开开心心地来到御花园,在这里松土。
然后季恪去远处的亭里批折子,他在一旁静静地看,还故意躲起来吓唬他。
季恪并没有生气,他觉得季恪真好。
可是……
原来季恪之所以不生气,都是因为把他当作了白玉弓。
只有白玉弓才不会令季恪生气。
而他……
自打白玉弓回来,季恪对着他除了生气愤怒,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想到这里,姜宣眼圈红了,一滴泪“唰”地滑出来,把小荷吓了一跳,他连忙伸手背抹掉眼泪,努力笑着说“没事没事”,继续跑去花丛深处——
别想啦,即便只是回忆都不属于自己,不值得想。
牡丹花丛中,他一朵一朵反复地看,觉得累了便就地坐下,拉着小荷一起吃果点喝酒酿。
果点好吃,酒酿更是香甜,他一口接一口,一杯接一杯,忽略了它虽甜但仍是酒,直到起身的时候才觉得天旋地转。
小荷也是第一次喝这酒酿,不知威力,虽没姜宣喝得多,但也有点晕乎。
主仆二人相互搀扶,踉踉跄跄地往花丛外走。
突然听到花丛深处传来说话声,他们用醉意朦胧的双眼对视了一下,几乎同时意识到了什么,便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高抬腿轻落足地偷偷靠近,偷偷听起来——
“陛下您别生气,我不要那些位分虚名,我只想陪在陛下身边,帮陛下分担忧虑。只要陛下快乐,我便心满意足。”
“哎,朕曾经觉得君后像你,如今才知道那只是表象,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你身上的珍贵之处,他却是一点儿也没有。”
“陛下别这样说,君后身为君后,自然是……不会喜欢我。”
“你才不应这样说。”
大约是喝了酒,花丛外的姜宣现在很恶心,就快吐了;
大约是喝了酒,他的胆子也壮了,绝不愿忍受如此污蔑,直接大声开口发问道:“小荷你说,本君和那叫白玉弓的,当真很相像么?”
小荷大惊。
花丛里的季恪和白玉弓也大惊。
然而不同的是,季恪的惊在于他恍然意识到,除了新婚之夜,今日不久前在御书房,是姜宣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为臣;
而此刻,亦是姜宣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自称本君。
小荷惊恐地看着姜宣,好半天都不敢吭声,花丛里季恪和白玉弓也没动静。
姜宣的酒劲儿更加上头,摇摇晃晃地一把扯住小荷衣袖,追问道:“你说啊,本君和那家伙到底哪里像了?!”
问完便委屈地红了眼眶。
这一下,小荷的愤慨彻底被激发,借着酒意也豁了出去,不要命地大声答道:“是!回君上话,奴婢觉得君上和那人一点儿也不像!奴婢暗中看过那人,老实说,他的长相倒也不错,但面黄肌肉故作愁容,好像世上只他不易、只他委屈,这便落了下乘!反观君上精致灵动,开朗活泼,如三春暖阳,比晦暗无明的月亮好多了!”
这话说到了姜宣心坎里,他热泪盈眶,使劲儿点头鼓励道:“还有呢还有呢?”
小荷接着说:“俗说话相由心生,那人长了那副模样,怕也是城府深、心机重!君上的心地却再好不过,奴婢在宫中许久,还从未见过比君上更好的人!而且君上聪明伶俐,那么复杂的公务,君上三下五除二就能办好,这可不是随便一个谁都能做到的。”
话匣子打开,小荷彻底收不住了,银铃般的嗓音掷地有声,内容更是不断发散:“君上,奴婢因此想到了小时候的一件事,那时有个富人家想跟奴婢家换女儿,因为他家的女儿有病,生的也不好看。富人家开价挺高,奴婢家也挺贫寒,按说这个事儿挺好,可奴婢的爹娘坚决不干,奴婢也不愿去那富人家过享受的日子!因为奴婢是爹娘的女儿,生也是、死也是,好也是、坏也是!绝不可能假装成别人的女儿!同样的,别人的女儿难道因为可以带来富贵,就能变成奴婢爹娘的女儿了吗?退一万步讲,即便所有人都同意,都那样认为了,但不是就是不是!”
姜宣:!!!
他的心头狠狠震动了——
起初他是被私会的季恪和白玉弓气上头了,想争点儿面子,所以才那样问小荷,可现在他却完全被小荷点透了!
她说得对,自己和白玉弓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压根儿连放在一起说的必要都没有!
季恪找替身的行为实在滑天下之大稽!
与此同时,花丛里的季恪也深深地拧着眉。
他与姜宣想到了同样的事,一时也对自己的行径深深鄙夷起来,但不同的是,他不认为一个宫女会有这般见识。
一定是姜宣教她的。
季恪怒不可遏。
从上午在御书房到此刻,他难道真就拿姜宣没办法了吗?
那样趾高气昂得意洋洋,简直令人……
……不,不能直接发怒,那反而中了姜宣下怀。
思忖片刻,季恪握住白玉弓的手,面无表情地说:“阿玉,跟你分别后,朕见过许多人,其中不少天香国色,然而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些年来,唯有你能令朕牵肠挂肚始终不忘。你纵然有缺点,但那又如何?谁人没有缺点?亦唯有你的缺点在朕眼里仿若无物。”
“陛、陛下……”
“就说君后吧,他确有优点,但活泼开朗聪明伶俐这些远不如你安安静静的可人心意,何况他还特别爱发脾气,这就更比你差得远了。曾几何时,朕以为君后懂朕、理解朕,如今你回来了,朕才恍然大悟,这世上真正关心爱护朕,不愿朕有一点辛苦的人,只有你。”
“陛下……”
“君后口口声声说要朕废了他,一派清高模样,朕岂不知他是故作姿态?单看近日来,他端着君后的架子,心里不知道多得意呢。”
花丛外,姜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荷一脸担心地瞧着他。
许久,姜宣侧身小声说道:“咱们走吧。”
小荷一愣,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姜宣却很平静,连脸上的红润醉意都消了不少,拉着小荷走掉,一路上再没说话。
当晚,他独自坐在寝殿,再三确认,没错,他是真地想明白了——
从小到大他连和旁人发生矛盾都没有过,更不要说经历私密的感情,以及感情中的欺骗和失败了,所以骤然遇到这事,他难过、生气、慌乱、冲动、偏激,一时阵脚大乱,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也很容易受旁人的影响,譬如小荷说不能随便被欺负,他一下就觉得很对,这几天处处跟季恪对着干,但下午在花丛里,晕乎过一阵儿以后,突然就清醒了。
对着干、发脾气、使绊子,伤害的还是终归是自己。
反观季恪,却以为他还舍不得,是以退为进!
小荷那番“自己只是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为旁人”的言语才是真正的道理。
既然进宫成婚本就是误入,又何必继续纠缠?
他吸了吸鼻子,从柜里取出二师兄的信,那里面也有其他师兄师姐对他说的话——
“小师弟,近来好么?师姐想你啦。”
“小师弟不在,没有人逗,师兄每天都好无聊。”
“宫里能不能请假啊?请假回来几天,师兄给你捉鱼吃。”
“或是小师弟你召我们去见你吧。”
“不错,让师姐看看皇宫长什么样,开开眼界。”
读着读着,他的鼻尖酸了,眼眶红了,又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把信折好,却没有放回柜里,而是揣入了怀中。
他在心中默默地说:对不起啦大师姐,我没办法带你看皇宫了……不过也没关系,皇宫里一点儿也不好玩,大师姐那么潇洒的人肯定不会喜欢!
第二日黄昏。
季恪正走在宫道上,突然一人冲了出来,在他脚边“扑通”一跪。
“陛下!不、不好了!君上他不见了!奴婢们找了许久,君上他就是、就是不见了!”小荷满脸是汗,不断地磕头。
季恪整个人一惊,差点儿没有站稳。
像是做梦,在梦中被一只大手陡然捏住心脏,虚汗迅速地覆盖了脊背。
恐惧感陡生,先是一丝,而后风卷残云,强烈而彻底地笼罩了他。
他这才意识到,姜宣口口声声说不做君后,不是发泄、不是威胁,而是……认真的。
“宫禁重重,他如何走脱?!”季恪脸色阴沉,大步向明华宫走去,仪仗紧随其后。
小荷袖手低头在一侧小跑,一边喘气一边噼里啪啦如落珠般报告——
“君上今早如常去九寺五监巡视,到了太仆寺,与监察大人谈了一会儿公务,就喊饿,要吃百花糕,奴婢便去御膳房。百花糕需得现做,奴婢等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回到太仆寺,郎官们说君上去了将作监,奴婢便又转去将作监,那里的郎官们说君上和少监大人一起去看宫中殿阁的修缮进度,奴婢问是哪座殿阁,郎官们说不知道,奴婢想到处瞎跑也不行,就在原地等,等了许久不见君上回来,奴婢便喊人一起各处去找,又找了许久,这才发觉、发觉……”
小荷的尾音带上了哭意。
季恪恨铁不成钢道:“怎不早报?!”
“奴婢实在没想到君上他会真地……”小荷的眼泪落了下来。
季恪脚步一顿,长长地吸了口气。
他也没想到啊。
脚下一拐,径直转向将作监,到了地方,他一丝耐心也欠奉,气势汹汹地走进正堂。
“你们少监呢?叫出来见朕!”
将作监的小官小吏在案下跪了一片:“禀陛下,少监大人外出公干去了,和……君上一起。”
季恪登时火冒三丈:“把他找回来!现在就去!”
不多时,将作监少监屁滚尿流地来了,进门便向前扑倒:“皇上万岁,臣……”
“君后人呢?!”季恪厉声问道。
“臣不知道啊……”少监连连磕头,磕得地上咚咚作响。手下人找到他的时候,正干活儿的他都懵了。
“禀、禀陛下,上午君上要看宫中殿阁的修缮进度,臣奉命相陪,大约看了半个宫苑,君上说宫墙也该修缮了,还说宫墙是宫城的脸面,更是陛下的脸色,马虎不得,要细细查看绘出详图,然后君上便领着臣沿着宫墙内外查看绘图……”
季恪脑中的弦一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果不其然少监说:“又过了一时,君上说一起看太慢,不如内外分开一人一面。臣请君上看里面,臣看外面,但君上说内宫墙损坏得比外宫墙严重,形制也更复杂,所以由他看外面,轻松一些,臣自然听令。如此君上就从东南角运送货物的小宫门出去了,臣埋头绘图直到方才……臣万万没想到、没想到……”
……这办法也太蠢了!
可居然竟无一人察觉!就这样让他给跑了!
这是什么鬼灵精!
季恪几欲吐血,大怒道:“传旨!京城九门卫严加盘查来往诸人,没有户籍、身份不明的都扣起来!大内侍卫十人一组,立刻出九门寻找!”
“是!”侍卫们领了旨意,纷纷退出。
一时也无他法,季恪只得先行离开,踏出厅堂的时候,小荷又一次跪在他的脚边。
“陛下明鉴,君上平日里常常提到师门,想必心中很是挂念。”
言下之意,得去通往师门的路上追。
季恪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心说这么简单的道理朕难道不知道吗?
朕不知道的是……
他的师门究竟在哪儿。
想到这里,季恪又怒又悔,用力攥紧了拳头。
曾经姜宣动不动就开心地说到师门,可这么久了,他却从来没想过问一问他师门何处,叫什么名字。
似乎姜守说亲的时候提过,但他……没太注意,根本不记得了。
师门当然是只有哥哥才知道的地方啦,嘿嘿嘿——
顺利逃脱的姜宣十分得意地想。
他已经出了京城,手搭凉棚一望前方,城郊开阔,空气清爽,令人心情大好。
他就像一只终于逃出了笼子的飞鸟,情不自禁地小跑起来,随即想到自己眼下的装扮,又连忙停下脚步,稍稍塌腰,缓缓地向前走。
已是黄昏,路前方出现了一块挂起来的招牌,上头一个大大的“面”字,是个饭摊!
肚子应景地咕咕叫起来,姜宣加快脚步走到近前,老板是个中年男子,站在冒着白气的汤锅后说:“老人家,吃面吧!”
“诶!都有什么面?”姜宣找了个位置坐下。
“酸汤面、牛肉面、油泼扯面!老人家要什么?”
“油泼扯面,再加上牛肉面的浇头!”
“好嘞!老人家会吃!”
店家呵呵笑着,先上了一大碗面汤,汤色浓稠,姜宣低下头挨着碗沿吹气,看到汤里隐约映出的他的面容,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他用了易容术!扮成了一个老爷爷!
皮肤满是褶皱,眉毛杂乱而长,嘴唇干裂,头发花白……
就是他的头发太多了,恐怕不像,所以专门戴了顶斗笠遮住。
连声音都刻意装假,就算季恪本人站在他面前也一定认不出来!
而且季恪根本不知道他会易容术,就根本想不到往这个方向查!多亏了师门所学的科目多!
其实他易容术的水准只是平平,遇到高手一准儿露馅,但对付季恪和宫中侍卫足矣。
唔,也许季恪根本不想找他呢?
也许他逃跑了季恪反而更高兴。
这么一想,姜宣又有点低落,一时便苦下脸。
虽说他不想做君后了,可他还是希望能有一个人认真地喜欢他。他以前把季恪当作了那个人,现在知道季恪不是,他接受了、想明白了,但彻底不在意总还需要一点时间。
或许回到师门就好了。
一阵香味扑鼻而来,扭头一看,大碗放在面前,刀削的面片薄如纸,顶上摞着裹着汤汁的大块牛肉、青菜、葱花、芝麻、红红的辣椒面儿,还有一层亮油,冒着油花儿刺啦作响!
姜宣的肚子猛叫起来,拿了筷子就开吃!
……唔,味道好好!
不用等到回师门了,现在吃下这碗面,他定然就不低落了!
填饱肚子,姜宣心满意足,付过钱,向店家打听了附近客栈的位置,赶着天擦黑的时候成功到达,选了个中不溜儿的客房住进去。
这间鸿运客栈位置好客人多,他凑在里面一点儿也不显,躺进被窝的时候还在想,今日的运气实在极佳,就像这客栈的名字!
他缩进被筒,渐渐地睡了过去。
然而明威殿内,季恪却睡不着。
快一天了,动用了许多人,竟然一点头绪也无,他突然意识到,他好像真地……把姜宣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