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县衙门口,只见衙门仍是大门紧闭。
他们敲了很久的门,才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出来看了看。
清言还是无法出声,申玟便替他问道:“今天衙门怎么没人?”
那老头说:“今日休沐,有事过两天再来吧。”
申玟看了焦急的清言一眼,又问:“前几天,是不是有位京城的邱大人来过?”
老头说:“什么秋大人冬大人的,我老头子不知道,我就是个看门的,你们有事过两天再来问。”
说着,他就哐一声,把门关了。
申玟看着清言,有些愧疚,觉得是自己没问明白。
清言拍了拍他的手,摇了摇头,下巴往等待的冯寅那边指了指,意思是先回去再说。
于是,马车嗒嗒地往镇上去了。
清言不能说话,神情也平静,但他低垂的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紧紧握成拳的双手,都能明显看出他的不安。
申玟小声说:“那人什么都不知道,咱们去你那香韵坊,等到了,看见李婶他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清言点了点头。
从县城到镇上,一路冯寅鞭子挥得急,虽没碰到小枣的身上,但马也有灵性,知道要快跑。
走了一个多时辰,便进了柳林镇里。
到了镇子里,冯寅让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在街市上从行人之间缓缓穿过。
随着距离香韵坊越来越近,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多。
香韵坊处于最繁华的闹市路段,向来是最热闹的地方。
远远的,清言就看见了冯老三的身影,他的马车停在台阶下,上面的货物明显见少了,应该是李婶他们已经挑完了货。
此时,冯老三正在香韵坊门口处,对着里面的人说话。
随着越走越近,清言能看得清他侧脸上的笑容了,说了一阵话后,他拱手作揖,往后退了两步,这才下了台阶去。
就在这时,香韵坊里面的人跟着走了出来,看样子是要上冯老三的马车。
清言怔怔地看着那后来出来的人影,眼泪渐渐模糊了视线。
那人身上穿着灰色长袍,身形高大,肩膀宽阔,腰部劲瘦,腿很长。
他走在台阶上时,风把他脑后的束发吹乱了,拂在他脸侧,被他抬手捋了开去。
就在这时,清言身边的申玟惊讶地叫道:“是邱鹤年!”
邱鹤年听见了声音,侧头看了过来,他本来如湖水般静谧的双眸,在看清那边的马车上的人后,湖水颤动,如大风刮过,激起阵阵波澜。
“吁!”冯寅停下了马车。
清言掀开盖着腿的被子,从上面下来,双脚一着地,就朝邱鹤年跑了过来。
邱鹤年也很快反应过来,他好像叫了一声“清言”,就转身大步朝跑向自己的人迎了上去。
两人靠近后,没管路上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不约而同抬手抱住了对方。
申玟拿着清言的袍子,跟在后面,先是喊“披件袍子,别着凉!”
后来见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又急急喊道:“小心啊,小心肚子!”
邱鹤年听见了他的话,抱着清言的手臂松开了,握住他肩膀。
清言抬头看着他,眼圈通红,嘴巴张了好几下,却还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邱鹤年的目光心疼地从他脸上,来到了他身上,之后,停留在了他的腹部。
在看清以后,他的神色先是惊讶,再是喜悦。
将近二十天未见,一番劫难后,清言的肚子鼓起了个小鼓包,就算是有衣裳遮着,也看得很明显。
小豆子长大了。
第111章 久别重逢
清言晕过去了,在见到邱鹤年还好好活着以后,他心思一放松,人就失去意识了。
在闭上眼睛之前,他看见李婶和秋娘她们,正站在香韵坊门口,笑着看着他们。
也看到路人看到他们抱在一起时,捂着嘴偷笑的表情。
再下一刻,他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晕,不知道是过了多久。
清言感觉自己好像晃晃悠悠地在车上,有人让他靠在温热的怀里。
有时候又听到有人叫自己吃东西,清言就张了嘴,一口口地喝粥、吃面条,每次都是睁不开眼睛,就那么闭着眼,吃着吃着就又睡着了。
有时候还有特别苦的药给他喝,清言尝了一小口,就说什么都不肯张嘴了。之后就被人捏住下巴,有温暖的嘴唇贴上来,苦药随之被渡进口里,清言嘴被堵着,想吐也吐不出去,只好咽下去。
就这么一口口地喝完了,清言委屈地哭了。
他想起了早早就没了的爸妈,还有把他养大的外婆,想着想着,就看见了他们的脸,在冲自己笑。
清言想叫他们,可嗓子发不出声音,爸妈和外婆什么都没听到,就只冲他点点头,走进了光亮里消失了。
清言哭得更厉害了,耳边有人叹了口气,紧接着,又是一口水被温热的唇送了过来。
他以为又是苦药,想要抗拒,但当那甜味抵达舌尖时,他又像沙漠中遇见了甘霖般,迫不及待地吸吮得干干净净。
糖水喝完了,脚步声离去,清言张张嘴,又想叫一个名字,可声音还是发不出来。
他急了,张大的嘴巴发出了气声,脚步声果然又回来了,有大手抚摸他的额头和脸颊,清言用白嫩的脸蹭他的手,用嘴型说出两个字:“鹤年。”
睁开眼时,清言看见了熟悉的床顶。
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缓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回家了。
下一瞬,他就看向床外,隔着朦朦胧胧的床帐,他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坐在窗边桌子旁,手上拿着毛笔,正在专注地写着什么。
清言眼圈一热,想叫他,却发现自己还是发不出声音。
他想撑着手肘起床,却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脑后勺才离开枕头,胳膊一酸,就又躺了回去。
但是他发出的动静还是被窗边的人听到了,那人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随即放下手里的毛笔,起身大步走到了床边。
帐子被撩起,熟悉的面容出现在清言的视线里。
清言张了张嘴,用嘴型叫了声他的名字:“鹤年。”
邱鹤年应是看出来了,脸上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清言想朝他伸手,可胳膊的每块肌肉都是酸软无力的。
邱鹤年坐到了床边,干燥温热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嘴唇,轻声道:“老郎中来看过了,说你的嗓子只是上火,吃几天去火的药,便会好的。”
清言安心了些,但他仍想起来。
邱鹤年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清言着急了,他的目光看向对方的手,邱鹤年这会了解他的意思了,将自己的手塞入他手心里,清言铆足了劲,在邱鹤年主动抬起手带着他的情况下,才勉强让对方摸向了自己下面。
见状,邱鹤年的动作一顿,明显有一刻,他想叉了。
但他很快便明白过来,轻声问:“是想解手吗?”
清言忙点头,邱鹤年抱歉地捏了捏他的手,说:“是我疏忽了,你稍等我一会。”
邱鹤年出了屋,把桶子拎了回来,放到了床边。
清言自己起不来,他便脱鞋上了床,把清言背对着自己抱到自己腿上,抬手往下一褪,就把宽松的裤子褪了一半下去。
然后像给小孩子把尿一样,扶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道:“可以了。”
清言觉得这个姿势很羞耻,但他别无他法,而且在对方面前,他也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便就这样淅淅沥沥地解决完了。
完事以后,邱鹤年帮他清理好,提了裤子,让他躺回床上,就径自下了床去收拾那桶子了。
等回来洗了手擦干了,邱鹤年又给清言倒了温水过来,扶着他,让他小口小口的喝了。
见清言多少还有些窘迫,他便说道:“都怪我,在你睡着的时候喂你喝了太多水。”
清言看向他,眼睛里有疑问,邱鹤年看懂了,说:“你睡了有一天一夜还多了。”
清言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即他想到了什么,目光急切地在邱鹤年全身上下扫过。
邱鹤年明白他的意思,说:“你放心,我没事,牢里头有人照应我,他们没有为难我。”
清言看着他,眉头皱着,表情并不相信。
邱鹤年两手放到领口处,作势要脱去衣衫,说:“你要亲眼看看才信我吗?”
清言眼睛一眨不眨,神情坚决,竟是真要看的。
邱鹤年无奈地笑了笑,只好将上半身的衣物都褪去了。
清言的视线一寸寸地在他身上扫过,见他只是瘦了些,并没见伤痕才放下心来。
邱鹤年问道:“看好了吗?”
清言眨了眨眼,意思是可以了。
邱鹤年这才嘴角含笑地把衣衫穿回去了。
同时,也把他背后无数条狰狞的已经结痂的,一直延伸进裤腰的鞭痕遮盖住了。
邱鹤年坐到了床边,挥手放下床帐,靠近了床上躺着的人,低声问:“我也想看看你,行吗?”
清言的眼睫颤了颤,看向了一边,意思是默许了。
邱鹤年便动作很轻地将他全身衣物都褪去了。
六月中的天气已不怕冷了。
邱鹤年的眸子垂着,细细看着。
短短二十来天,前几个月他好不容易给养出来的一点肉都瘦没了,甚至比怀上身子前还要瘦。
腰侧都陷了进去,胳膊腿都细细的,下巴颏瘦得尖尖的、小小的,眼睛看起来特别大。
而相对于这瘦弱的身体,突出的小腹就显得格外明显,就像是一口小锅扣在了上面。
本来动不动就要犯困,顿顿要吃小鸡腿,时不时就要哄着的怀了身子的娇嫩小美人儿,这些日子以来,却要为他担惊受怕,日日不得安生。
还赶去数百里之外的京城,一路受那风餐露宿、风吹雨淋、奔波颠簸之苦,与那人周旋。
邱鹤年眸子里溢满心疼,他抬手轻轻抚摸清言的眉眼,清言睫毛轻颤,轻轻刮蹭在他指腹上。
“清言,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清言看着他,眼圈渐渐红了,邱鹤年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
大手往下,小心地覆在他鼓起来的肚子上,不过刚放上去没多大会,他脸色就一变,露出十足的惊讶之色来。
之前摸了那么多次都未果的胎动,现在竟一下子就感受到了。
不是小鱼吐泡泡,也不是蝴蝶扇动翅膀,而像是小猫伸了爪子似的,从他掌心轻轻擦过,有点酥也有点痒。
邱鹤年欣喜地看向清言,清言当然也感觉到了,他笑了笑,用嘴型对对方说:“它也想你了。”
第112章 养病
邱鹤年低头在清言的小鼓包孕肚上亲了亲,又抬头去吻他的唇,清言却把嘴唇闭得死死的,不肯张嘴。
邱鹤年贴着他的唇,问:“怎么了?”
清言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只眼睛眨了眨,邱鹤年笑了一下,在他头上摸了摸,说:“不想亲便不亲吧,我们说说话。”
他用被子把清言包起来,抱在怀里,说:“我是三天前从牢里出来的,我出来之前,杨怀就被抓了进去,跟他同时被抓的,还有木陵县的县令。”
“出来后,我本想去找你,但又担心和你错过去,便只好在家等着,那两天我约莫着冯老三的车队该回来了,就在香韵坊等你,听他说你去了县衙,便想搭他的马车去县里,结果正好见你回来了。”
邱鹤年大手抚摸着清言的脸颊,嘴唇在他额头上碰了碰,说:“清言,我很想你。”
过了会,他觉得手上有湿热的水滴,低头看去,就见清言哭得满脸是泪水,眼圈红红的,嘴巴张了又张,想说话又发不出声音来,可怜极了。
邱鹤年顿时心疼得不行,抱紧了他,不住亲吻他的脸颊和脖颈。
清言又在床上这么躺了一天,身体才渐渐恢复了一些,能下床走动了,只是嗓子还是没见好。
一能下地,他就迫不及待地想洗澡,话也不能说,便自己奔仓房里的浴桶去了。
邱鹤年见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让他回屋等着,自己把水烧了,浴桶也洗干净了。
等水都放好,调得冷热正好了,一直在床边靠着等着的清言想下地,却被邱鹤年按了一下肩膀,没能起来。
之后,邱鹤年就冲他笑了笑,没让他自己动手,帮他把衣裳一件件脱了,直到□□,把头发也解开,目光在他凸起的孕肚上停留了一阵,才弯下腰,把他横抱起来,走到了浴桶边。
整个人被轻轻放了进去,热水浸湿肌肤,清言舒服地叹了口气,邱鹤年耐心地给他洗头洗澡。
洗完之后,又好好地帮他洗脸刷牙擦头发。
全完事了,邱鹤年把人抱回床上,用被子盖好。
清言见他没有宽衣的意思,就用目光看了看那浴桶,又看了看他,那意思是问他:“你不洗吗?”
邱鹤年说:“不急,待会儿再说。”
邱鹤年坐到床边,拿了本书读了起来,清言身体还虚着,听了不大会,就眼皮打架,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熟后,他耳边还隐隐约约能听到水声,应该是邱鹤年在洗澡。还感觉到有毛茸茸温热的小身体在他脸颊边蹭来蹭去,随即又离开了。
他听见有人低声说:“阿妙乖,不要吵到他。”
小狸花喵呜了两声,像是在答应。
不过,清言还是缓缓睁开眼醒了,虽说还疲累,但这两天睡得多,睡这么一小觉,身体恢复了些,就睡不着了。
他睁眼时,邱鹤年还是坐在他身边看书,衣领没平时合拢得那么严实,露出了脖颈和一点锁骨,他头发还半湿着,阿妙正老老实实趴在他腿上,被他轻轻摸着背脊上厚实的小猫毛。
清言动了动,邱鹤年听见了动静,便放下书看了过来。
清言撑着手肘坐起身,抬手抓住他衣袖。
“怎么了,想解手吗?”邱鹤年看着他问。
清言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目光看着对方的唇。
邱鹤年明白了他的意思,弯腰朝他靠近了,快要亲上之前,他低声道:“昨天是因为没洗澡,所以不让我亲近吗?”
清言眼睛眨了眨,邱鹤年笑了,终于亲了上去。
唇舌交缠间,邱鹤年大手托住清言的臀,让他坐到自己腿上。
阿妙嗷的一声,被自己主人无情地挤走了,从床上跳下地,回头抗议地喵呜了几声,就踏着四只轻盈的小爪子跑出了屋门,自己玩去了。
床上的两人亲了好一会才气喘吁吁地告一段落,清言屁股底下感觉到了什么,脸蛋红红的,往下看了一眼。
邱鹤年在他眉眼上印下细碎的吻,含含糊糊地哑声道:“不用管它。”
清言这一趟京城之行,身体亏大了,且得恢复几天。
邱鹤年就算再想,也不舍得在这时候折腾他。
清言便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脸对着他颈窝,在那上面蹭了蹭,满足地叹了口气。
又过了两天,清言的嗓子终于好了,能说话了,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能出去溜达溜达了。
上午不大热的时候,邱鹤年就陪他在河边走走,回到家,就坐在葡萄架下晒晒太阳,跟阿妙玩玩,喂喂小鸡,摸摸鸡蛋。
也不过是十几天不在,清言再回来,就觉得这个家哪哪都特别好,连那几只小鸡都看着个个儿眉清目秀的。
他一能出门,家里就热闹起来了。
李婶和秋娘天天往家里送好吃的,陈玉还特意给他炖了一锅高汤送了来。
李婶见他恢复得不错,便把花妮离开店里的事说了。
“是她自己说不做了的,我把这个月的月钱给她,她也没要。”李婶叹着气说。
清言听了,也叹了口气,说:“走便走吧,现在这种状况,疙瘩已经有了,就算我一如既往待她,恐怕天长日久的,也难免要出些问题。”
李婶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没强留她。”
清言说:“只是,最近还是得去雇个人来才行,过两日我便回店里,到时候我们再商量吧。”
李婶便点了点头答应了。
清言养病这几日,刘发夫妻两也过来了一趟,手上大包小包地拎着,两人神色都很愧疚。
邱鹤年夫夫两对他家没的说。
可刘湘的事他们没处理好,该决断的时候拖泥带水,连累到了他们夫夫两身上,那刘永福和张菊还收了杨怀的钱,诬告了人家,差点就把人冤死了。
刘发夫妻两都觉得没脸见这夫夫两了,这日是来赔礼道歉的。
邱鹤年说:“刘哥,你家里的事我都清楚,你有你的难处,错的不是你们,不必向我道歉。”
清言也说:“事情都过去了,以后咱还和以前一样。”
他们带的东西清言也都收了,这样这夫妻两心里也就能安生些了。
不过,他们把剩下的一百两银钱还了,额外还要再给五十两的谢礼时,清言是说什么都没肯要,只说以后家里有挪不开钱的时候,也跟他们开口,刘发夫妻两这才把那五十两收了回去。
又过了一日,邱鹤年换了身外出的袍子,要去县里一趟。
从京城来的宣谕使邱炎,即将要启程返京了,离开之前,他让人给邱鹤年传了口信,想见他一面。
第113章 过去
县城一处茶馆二楼的一间茶室内,身穿青灰色长袍,束发戴冠的邱鹤年双手抱拳,朝窗边站着的人躬身行礼后,叫了声“伯父。”
那人五十岁左右年纪,面白无须,抬头纹和眼角的皱纹都很明显,气质儒雅中透着冷硬感,此人正是本朝皇帝派来的宣谕使邱炎。
邱炎灰色的瞳孔望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偏薄的嘴唇动了动,说:“你竟还肯叫我一声伯父。”
邱鹤年站直身体,将双手放下,说道:“多年未见,这是做晚辈的礼数。”
邱炎脸色阴沉,“就算是我让你让出军功给启年,又用你一众下属的命逼你服毒抹去记忆,害的你流落在小山村里做个穷铁匠,你也不怨恨我吗?”
邱鹤年的神情平静,他看着对方说:“他们对我有养育之恩,如果当年爹娘不带我回去,也许我早在哪天夜里,死于野狗的撕咬,或冬日的酷寒了。”
他眼皮垂下,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只当这些年,是把这恩情都还清了罢。”
邱炎目光炯炯,说:“你在狱中时,我让人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邱鹤年点头,“看了。”
邱炎说:“你既已知晓,当年逼你让功一事不是我一人做主,而是你爹的遗言嘱托,制毒之人更是邱家衷心的老家仆,你为何不恨?”
邱鹤年沉默了一阵,说:“恨过。”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不恨了。
邱炎眼眸眯了眯,又问:“得知那样的消息,又在牢中不知未来生死,你又为何不干脆放弃,你既感激他们的救命和养育之恩,何不用你的命,给他们陪葬?还是你贪了生怕了死?”
邱鹤年抬眼看他,问道:“你希望看到我自己走上法场,身首异处?”
邱炎咬着牙,“有何不可?启年已经死了,你活着还有何用?”
邱鹤年说:“我不想死,是因为这世上,还有人不能失去我,是我不能辜负之人。”
邱炎冷笑,“人走茶凉,你又怎知这人没了你不会过得更快活?”
邱鹤年突然笑了一下,说:“您在京城不是见过他了吗?如果他想尽了办法,您还是不答应他的请求,他会跟您拼命。”
邱炎眼角抽动了一下,一甩袖子背过身去,面对着窗子。
屋子里安静了一阵,邱鹤年再次幽幽开口道:“您最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邱炎身体动了动,过了一会儿,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他深深叹了口气,说:“这次回去,得空我会去一趟南惠县,当面给他赔罪,任由他处置。”
邱鹤年说:“因为您的自私妄为,害得他背井离乡多年,一家人再无团聚的可能,哪是一句轻飘飘的赔罪能抵消。”
“任他处置?您是朝廷命官,他又能拿您如何呢?”
邱炎垂在身侧的手紧握,青筋暴露。
邱鹤年看着他的背影,在他身后向他鞠了一躬,说:“谢谢你这次愿来救我,从此,我和邱家再无瓜葛了。”
茶馆里,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相貌俊秀的年轻男人,出了那道门槛,他神色沉沉,抬头看了看天,轻轻吐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也像是在和什么人或什么事告别。
之后,他脸上神情渐渐放松下来,看了看街道的两边,找到了方向,便迈步启程。
当年在禁军中的兄弟两,邱启年行事高调莽撞,邱鹤年沉稳有度。
早在两人当兵的头几年,邱父便已看出,鹤年不是池中之物,启年的将军之梦终要落空。
家中从小便跟随的老仆擅用药毒,邱父只是随口一提,这世上要是有不伤人命,却让人无条件听命的药就好了。
等过些时日,老仆便告知主人,不伤人命让人听命的药没有,但不伤人命,让人失去过去记忆的药,他做出来了,只是效果还需要试用才知晓。
那时邱母身体已经不好,邱父成日在她身边照料,无法出门,便把这药给了前来探望的哥哥邱炎。
他虽未明说,但邱炎已明白他的意思。
邱炎的夫人早逝,之后再没有续弦,也无子嗣,便把邱启年当做亲子来看待。
对于邱鹤年,他的态度要比自己的弟弟和弟妹冷得多,在他看来,这邱鹤年既得了邱家这大恩,自然是要给邱家卖命的。
邱启年心气极高,不甘于人下,更何况是家里收养的玩伴,邱家夫妻两望子成龙,想要成全他,邱炎自然也如此。
他们并不想做坏人,也想过这药未必用得上。
后来,邱炎被调到北方做官,也是在那年,他得到了弟妹、弟弟先后离世的消息,也收到了弟弟遣人送来的最后一封信。
信里通篇都是问候和嘱托,最后一句话,写的是:“你手里那药还在吧?”
那年,邱炎从北方调往南方,赶赴南盛上任。
启年、鹤年兄弟两特意从风雨关来到他必经之路上送他。
阴差阳错,两人救下了差点被强盗杀了的秦凉川,邱炎见到这被救之人时,脑海里立刻有了试药的想法,他与他们说了会话,就把两人支走了。
之后,就要下属背上这人,随自己一起赶路。
邱鹤年当时就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走了之后,又找了借口和启年分开,单独绕了回来,躲在树林中偷看。
邱炎手下里有武功高强之人,发现了以后不动声色,悄悄告知了主人。
邱炎便装模作样与下属道:“我们快些下山,这下面镇上说不定有人认识这人,到时候把他交于他家人,我们便能安心赶路了。”